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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开始钓鱼的第二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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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人, 首先被打的主体得在才行。

而寒江雪现如今面临的问题就是,寒起不在,他也无法下山去找他爹。寒江雪再怎么生气都没用, 只能不甘心地跌坐回椅子上,挫败地看着已经彻底凉了的茶碗。

就在这个时候, 闻嘲风终于追了上来, 他变回了泉先模样, 头戴幂篱,双腿盖毯,坐在木质轮椅上被羡门推了进来。身后是两排蒙眼的宫女, 个个身姿欣长, 娉婷纤细,或提灯,或端炉,不似王孙出街, 更像谪仙下凡。

月白色长衫的仙人开了口:“本王倒是觉得,事情也许并没有虚衔想的那么糟糕。”

寒江雪眼中本来已经熄灭的火苗,重新被这一句话给点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那些信件基础,还是因为他总能从无夷王身上感到若有似无的与龙爷气息, 闻嘲风对无夷王的起始信任值就非常高。不然以寒江雪的谨慎,他之前绝无可能那么利索地在奏折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如今无夷王说事情也许没那么糟,寒江雪就会开始反省, 是不是自己关心则乱, 一时间陷入了奇怪的思维沼泽。

模糊又朦胧的灯光中,闻嘲风透过幂篱, 出神地看着寒江雪影影绰绰的影子。

那少年美好又茫然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在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 才能逼得自己重新关注到正事之上。闻嘲风沙哑着嗓音对寒江雪耐心解释:“首先, 就我们目前掌控到的信息来看,寒武侯想要当饵钓的人,也许并没有特别危险。”

至少在原文里给出的剧情里,推进到这一步时,故事才不过刚刚开始,哪有一上来就直面最大反派的道理?

想也知道,蹦得最欢的,只可能是个初级反派。

真有什么意外,闻嘲风也还是这本书里最大的反派,他自信不会有比他更心狠手辣的反派,来和他抢人。

而寒起的计划确实缜密,只是他漏算了一个人。

“你。”

“我。”

寒江雪几乎是与闻嘲风一同开口。

寒江雪确实不敢下山,但闻嘲风敢啊。他这种大反派,是不会有什么体谅别人的心思的,他就是要肆意妄为。而且他有这个自信,哪怕他下去了,也不会破坏寒起的计划。真不小心破坏了,他也能把幕后黑手抓出来,完美地补上这缺失的一环。

所以,不要慌,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值得你去担心。

***

寒武侯……

确实并没有寒江雪以为的那么铤而走险。

至少他不觉得在自己能够一只手就捏死对方的情况下,叫做危险。这明明是准备好陷阱后的一路平推。正如他在给娘子的信中写的那样。他当诱饵不只是为了引出买通千里楼的人,更是为了顺便把一桩早就该解决的陈年旧怨给处理掉。

从当铺老板身上,寒武侯就锁定了怀疑目标——格天诗会。

格天诗会是个如今已经很少出现在世人眼中、有点名不见经传的组织,但是放在十几年前,乃至是几十年前,情况却不是这样。他们当时在朝中是一股极大的势力,盘根纠错,呼风唤雨,有一个至今还被人所痛恨的名号:主降派。

当然,主降派内部可不觉得自己是在卖主求荣,他们坚称他们是主和派,以和为贵,以人为本。很是糟践了不少好词。

主降派和主战派之间的纠葛由来已久,主要矛盾从两方的党派名字就可以看出。

当时正值先帝朝前中期,蛮族人肥马壮,气焰滔天,他们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大启却是洪水内忧、朝无良将的尴尬期,被蛮族逼得只能一退再退。

主降派文臣多,会吵架,掌握了口舌,占据了上风。

他们一直在鼓吹着嫁公主、结兄弟。说白了就是觉得把公主嫁去蛮族还不够显示他们的孙子,非要和蛮族结成兄弟之盟,朝纳岁币,才可以苟且偷生。

最可怕的是,主降派的这些主张差一点真就要成功了。

恰在此时,楚国公主一力举荐的奶兄寒起,凭空崛起。寒起是个非常善于以小博大的人,他在还只是一介小小校尉的时候,就生生从蛮族口中咬下了一道口子。他因此一战成名,被先帝破格连升数级,成为了大启反蛮的一面旗帜。

不等主降派说这只是侥幸、是个例,寒起已开始了乘胜追击,战玉川,复轩岗,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奇迹,直至把蛮族重新打回了西国线外。

消息传回,举朝震惊。

国内一扫“大启人就是天生不敌蛮人”的奇言阴霾,在民心大振的同时,之前一直被主降派压着打的主战派,也终于扬眉吐气,有了发声的机会。

过去一涉及打仗的问题,主降派就会说,不是我们不让你们打,而是你们打得赢吗?你们打不赢的,那就只会劳民伤财,让本就不富裕的国家雪上加霜。但是如今主战派就可以说,能啊,我们为什么打不赢?你们没有看邸报吗?不如我来给你念念我们寒起是怎么赢的,一起痛快痛快?

主降派也很聪明,他们并没有选择硬刚,而是暂避锋芒,不再揪着输赢说事,只是另辟蹊径开始专注宣传另外一个主张——见好就收。

他们说,之前是他们不想打仗吗?是客观事实做不到啊,他们也是为了国家好。同为大启人,他们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今寒起赢了,他们也很高兴的。可是,他们也不能忽略一个重要问题,连年战争导致的生灵涂炭,国家百孔千疮。

百姓快要活不下去了。

既然如今已经赢了一些,那他们是不是该开始休养生息了?

可以不和蛮族结兄弟、不纳岁币,那自然很好啊。但也不能把蛮族彻底逼急了,不是?不如还是嫁个和亲公主过去,维持一下表面关系。等我们悄悄养够了自己,再图其他。

先帝当时的公主不多,到了适婚年龄的,更是只有楚国公主一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主降派这个其心可诛的建议,真正的目的就是在报复楚国公主的多事,若没有她的举荐,如今朝上还是主降派一家独大呢。主降派想要维护他们对朝堂的掌控,就必须敲山震虎,以儆效尤。

楚国公主被一顶为国为民的大帽压了下来,根本别无选择,她爱这个国家,不比任何人差。如果一场婚姻就可以为百姓争取来至少十年的和平,那她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个屁!”

这是寒起的原话。

他让人快马回京,把他写的这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直接甩到了当时主降派核心人物的脸上。对于对方的傻逼建议,他代表边关三十万将士表示不同意。

他们那么拼命地厮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父母妻儿,让他们不再担惊受怕,不再窝囊受气吗?在最难的时候,他们都能一步未退,像如今这种占据上风的情况,就更别想让他们向蛮族低头。

他们的胜利,不需要以牺牲公主为代价。

他寒起把话就放在这儿了,不管蛮族来多少次,他都一定会赢给他们看。

年轻的寒起充分演绎了什么叫“有实力的人,才有权力叫嚣”。他的累累功绩,就是他的资本,也是主战派的腰杆子。他们越挺越直,也越来越硬气。并最终达成所愿,在没有和亲、纳贡、割地、赔款的情况下,逼得蛮族撤了军。

后面几年,蛮族虽然仍不死心,屡次犯边,但寒起也做到了他的承诺,没有再让那些兽性大于人性的人迈过国境线一步。

白马过隙,时间匆匆而过,寒江雪六岁时,他因他爹的战功,而被先帝封了虚衔。主战派的影响力达到巅峰。

然后,便是盛极而衰。

在主降派不死心的运作反扑下,曾经的大启八卫被扩充为了十二卫,实际上就是变相的卸磨杀驴,降权重组。

本来主降派能借着这股东风,再重新站起来的,谁想到蛮人再次搞事。

这一回,大启边关最重要的粮草运输线被横空斩断。而国内也如主降派所说,打仗打得兵困马乏,真的没有钱了。

主降派趁机上下串联,暗中使坏,想要逼寒起枭首以谢罪。却不想寒起在突然失踪数日后,奇袭成功,于千里之外反取了蛮人大汗的首级,还俘虏了汗帐内蛮人上上下下数百的王公贵族。逼得蛮人不得不彻底投降。

爽文打脸流,差不多也就是寒起这样了。

他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这场大启的必败之仗,他自己也因此役而正式封神,成了百姓心中的盖世英雄。

主降派不攻自破,原地瓦解。

寒起变成了寒武侯,却也留下了日后不得不卸甲回家的重伤。

先帝死后,主降派却是百虫之足死而不僵,仅剩下的一部分顽固派,借着皇权更替的良机,改头换面,开始以格天诗会的名义展开活动。说是以诗会友,实则就是在互相舔舐伤口,网罗党羽,以图东山再再再再再起。

寒江雪和闻嘉泽的事,在主降派看来就是天赐良机。他们不仅能让寒武侯痛苦,说不定还能拉拢到河王的支持。

河王自儿子战死后,就一直有点消极反战,他觉得就是因为连年的战争,才毁了他唯一的嫡子。不管这个逻辑对不对吧,至少是主降派可以利用起来的。再加上孙子闻嘉泽的昏迷,生死不知,河王的晚年基本已经走上了绝路。

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果真的按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尤其是寒江雪像《帝路》书里写的那样死了的话,寒武侯与河王府势必会不死不休。

但……

寒江雪没有死啊。他不仅没死,还活得很好。

寒武侯也不是个傻子,在儿子和无夷王遇刺后,他很快就联想到了儿子之前宴会上的落水,那很可能就不是一个意外。

进而,寒起也就想到了,闻嘉泽的昏迷更不可能是个意外。

寒起了解他的儿子,不到万不得已,寒江雪不会动手伤人到这个份上。如果只是寻常的意气之争、口角拌嘴,寒江雪一般只会采取气死对方的精神攻击。

所以,真相只可能是他俩都是被外人所伤,成为了别人计划的一环。

对方就是想借着这两个纨绔的争执,把寒武侯和河王两股势力拉入战局,并让他们彻底对立起来。

寒武侯回京,一是为了面圣,二是为了当饵,三也是想找河王心平气和地谈谈。以一个爱子心切的父亲身份,和另外一个爱孙心切的祖父,进行一番家长之间的交心。他想找到幕后凶手,想必河王也不会想放过真正害了他孙子的人。

“所以,你觉得是格天诗会?”

“不是我觉得,而是就是。”寒起把王御史做的种种摆在了河王面前。

河王是一个干瘦抽巴的老头,一左一右的胡须稀薄得宛如两根,官帽一样的颤在他的老脸两旁。他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上,他眯眼看着寒起,好像恨不能用眼神把几乎有两个他那么大的寒起杀死在当场。

“你知道我儿当年就是因为崇拜你,而决定上战场的吗?”

寒起诧异睁眼,他记得河王的儿子,一个骄矜又嘴毒的贵公子,站在一群苦寒出身的士兵中,看上去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一身新甲,白得耀眼,与黄土漫天的战争世界格格不入。

身为龙子,河王的儿子一上来就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寒起从军的起点也是校尉,却是九品的无名校尉。两者的待遇和地位天差地别。

没有人指望过这个少爷兵能做出什么成绩,他们只希望他不要作死,安安全全地上去,再安安全全地回来。谁被分到和河王之子一组,都只能自认倒霉,心想着不仅要去对付敌人,还要看顾着身边这么一个活祖宗。

但河王之子却用自己的勇武,证明了所有人的偏见之错。他不是来镀金的,他就是实实在在来上阵杀敌的!

寒武侯从回忆中抽身,对河王摇了摇头:“不,我不觉得他当初上战场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爱这个国家。”

身为龙子,享受到了最好的待遇,就也做好了随时为国家牺牲自己的准备。

“有龙族的加入,对当时的战局真的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寒武侯一字一句地对年迈的王爷道,“他的死不是白白牺牲,我们也不会让他白白牺牲。我个人很抱歉,没能还您一个活着的儿子,但身为当时边关大将的我,是不会因为一个龙子为保护他的国家牺牲自己而觉得抱歉的。”

如果后悔了让河王之子上战场,那才是对那个年轻人一腔热血的侮辱。

他们当年在做的,就是为了能在多年后的今天,不再让像闻嘉泽、寒江雪那么大的孩子跑上战场。“说句不要脸的话,我觉得我们完成得挺不错的。”

河王彻底沉默了,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是知道的,寒起才是对的。

他这些年的厌战,只是对于自己无能地迁怒。与任何人无关。别人觉得他肯定恨死了寒起,但不是这样的。至少在嘉泽受伤昏迷前,他从没有想过要给寒武侯下什么绊子。

“那么,在你的计划里,本王该怎么配合呢?”

寒起笑了,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爽朗又大气。他就等着河王这句话了:“其实您需要做的很少,只要配合我对外说嘉泽世子已经醒了,就足够了。”

河王一愣:“你怎么知道?”

寒起也是一愣:“我知道什么?”

是的,闻嘉泽醒了,就在寒起上门前不久。这也是河王会愿意见寒起、并最终被他说服的原因。

河王已经老了,老到根本没有什么野心。虽然看上去他好像一直攥着宗正寺卿的位置不撒手,对权力始终有想法的样子。但那是因为他孙子不争气,他这个当祖父的不能倒下去。但凡闻嘉泽出息一点,河王早就退休回家,催婚催生了。哪里还用得着一把年纪了,还要和小年轻勾心斗角。

河王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他的孙子。

如果孙子死了,那他和寒家就不可能握手言和,别和他讲什么大道理,幕后黑手要死,寒家也要死。

但孙子醒了,第一件事就是问寒江雪怎么样,这让河王还怎么硬气得起来。

寒起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峰回路转,再顾不上什么稳重,倾身向前,询问河王:“我能先与世子谈谈,再说其他吗?”

河王看着小山一样压过来的寒武侯,被这种压迫感压得非常不爽,怒瞪回去:“当然不能!”

寒起在想什么呢?他孙子才醒过来,他怎么可能允许他去打扰他?!

但我不能去就山,山会来就我啊。

听到武侯上门消息的河王世子,努力摆脱了侍从婢女的严防死守,连鞋都没有穿好,踩着就冲了出来。平日里明明很短的距离,被他跑得气喘吁吁,但他还是一边呲牙威胁别人不要靠近,一边闯进了祖父的会客厅,见到了寒武侯本人。

“寒江雪、寒江雪……”

“他没事,好得很。”寒武侯一边上前招呼世子坐下,生怕他这小身板喘出个意外,一边在心里暗自诧异。

寒起是知道河王世子和他儿子从小不对付的事的,每次寒二为了给弟弟出头把闻嘉泽打了,都是寒夫人出面和世子的母妃交涉。而寒夫人最怕的就是世子的母妃,不是这个女人有多厉害,是她太能哭了。寒夫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美女落泪。

她在给丈夫的信中说了很多次,世子的母妃长得有多好看,哭得有多梨花带雨,让人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寒起当年都不知道在暗中担心了多少回,怕自己后院起火,产生奇怪的家变。

也因此,寒起牢牢地记住了闻嘉泽,也牢牢记住了他和寒江雪从小到大的恩恩怨怨。怎么这次醒来之后,反而在念着他儿子的名字?这世子爷也失忆啦?

世子爷当然没有失忆。

而是有件事他一定要说:“是寒江雪保护了我。”

虽然承认起来很丢脸,但闻嘉泽自认是头很讲义气的狼。当日他和寒江雪在天香楼后院遭遇了蒙面歹徒,本来两人还在吵架的,寒江雪第一时间挡在了他面前,让他先跑。

“若、若不是我不肯走,也不会是这个结果。”闻嘉泽有些脸红,恨不能回到过去抽死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明明寒江雪已经给他争取到了逃跑时间,他出去了,喊来人,说不定两人都能获救,还能当场把刺客抓到。可是他一上头,就和寒江雪对喊了起来,他怎么能丢下寒江雪独自逃跑?那他成什么了?

事实证明,在危机时刻,是不存在给他们慢悠悠商量到底谁该先跑的时间的。他们互相谦让的结果,就是俩人谁也没跑了。

“寒江雪是对的。”

寒江雪的初衷也许不是为了保护谁,只是下意识的理性判断,刺客明显是冲着他的,而河王世子又离的门比较近。

那肯定是由他来牵住刺客,让河王世子跑更有生还的几率。

闻嘉泽越想越难受,头也越来越低,曾经他还觉得他和寒江雪差不多,都没什么大脑,也没什么出息,整天只会吃喝玩乐,让家里失望。但是如今看来,真正傻的只有他啊。寒江雪比他聪明多了,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努力。

然后,闻嘉泽就感受到了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了他的头顶。抬头看去,正是寒武侯浓密的胡须,与一张让人信任的笑脸。

他说:“您已经做得很棒啦,我在战场上,最瞧不起的就是抛下同伴的人。”

河王世子也不过才十七,危急关头能有奋起反抗的意识,真的已经很不错了。他不是傻了,不知道跑。而是不愿意放弃那个主动挡在他面前的人。

当然,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还是要先喊人的。

闻嘉泽哇地一声就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他醒过来之后一直在反思那一晚。想着他怎么这么笨啊,连那么简单的局势都分辨不清,白白浪费了寒江雪给他争取到的机会。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么笨啊。

他没有急才,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不够聪明而已。

大家对他只会摇头,只会失望,只有寒武侯说,您已经很棒啦,下次要是能做得更好,就更棒啦。

河王眼睁睁地看着他孙子的眼睛里闪出了崇拜的光芒。

一颗老心,当下就是一个咯噔。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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