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78
皇上到底跟时清不同, 她不会表现的那么明显。
不像时清,边津津有味地啃着瓜, 边眼睛放光地朝戏台子上看。
众人起初不知道这礼部排的是什么新戏,想着莫不是老酒装新瓶那一套,乍一看挺新的,但仔细品又没点新滋味。
直到真假庶女上来,大家这才猛地抽了口凉气,全都下意识地朝钱大人看过去。
好家伙,这也太新了点!
戏里讲的是自幼厌恶自己出身的庶女, 费劲一切心机成了嫡女,在满手鲜血跟罪恶下, 得到了本来不该属于她的一切。
这不就是在说钱大人的事情吗?无非是戏台子上的主角换了个名字而已。
毕竟前两天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大家又不是没听说过,现在跟戏结合起来, 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钱母。
再加上这戏是钱府世女钱焕焕亲自排的,就更耐人寻味了。
户部侍郎越看越心惊, 感觉钱世女是把钱家的事情搬到了戏台子上。
但凡这几日听过传闻的人都应该能猜出来,这个偷天换日改变身份的人,分明是钱大人本人。
她擦着额头冷汗轻声唤钱大人,“大人, 大人……”
群臣的目光也隐晦地扫过去, 连君后都品出些不对劲来。
皇上拍拍他的手, 示意他继续看。
她猜到今天钱家可能有出大戏要唱,便没让身体抱恙好几日的钱贵君过来, 免得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而钱大人明显有些走神,眼睛看的是戏台子, 心思却不在上面。
户部侍郎唤了好几声, 她才回神。
钱大人皱眉看向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也不能说什么,只伸手朝戏台子的方向指了指。
戏有什么好看的?
钱焕焕的那点心思从来不放在正事上。
钱大人心里不甚耐烦,手搭在膝盖上往后看去。
这会儿戏中正讲到庶女的内心剖白:
“可恨我自出身就低人一等!若我是那嫡女,该是多好哇!”
铿锵有力得强调,配着急促得锣声,字字句句像是敲在人的心头。
尤其是演庶女的那个戏子,眼神阴翳说话时表情狠毒,让人生不起半分同情。
她右手攥拳砸在左手掌心里,在锣声骤然停下时,猛地朝前看过来,像是隔着众人在跟钱大人对视。
钱大人心头一悸,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攥紧,脸上却是面无表情,一贯的板正严肃,嘴角下压,唯有呼吸不自觉屏住。
戏子道:“既然不是嫡女,那我便成为嫡女!”
“可是府中只能有一个女儿……”
接下来的事情显而易见,庶女用计害死了嫡女,可怜的嫡女刚才还拉着庶女的手,亲昵的喊她“小妹”。
场景一换,庶女换上了嫡女的衣服,变得光鲜亮丽起来。
但她心里始终惶恐不安,觉得自己真正的身份迟早会被发现。
所以她开始追求权利,让整个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依附着她而活。
她手里像是提着无数的线,这些线的另一端在别人身上。
她活成了主子,其他人都是她的提线木偶,要按着她的要求行事,包括她可怜的一对儿女。
女儿如同她养的盆栽,长成什么模样全由她说了算。
儿子则是联姻工具,像个精致华丽的瓶子似的,被她捧着展示给人看。
戏的最后,庶女心比太高最终犯下了滔天大罪,被她手里的这些线给束缚住。
原本豪华的府邸也被贴了封条,掌控在手里的众人离她而去。
她再次一无所有。
大幕即将落下时,庶女褪去本该不属于她的衣裳,手脚被线捆住,双膝跪地。
场上没有半点乐声,唯有她跪在败落的舞台中央低低地轻喃悔恨。
“我,终究是错了。”
“出身高低并非罪过,有罪的是这颗妒忌贪婪之心呐。”
愧疚痛苦地声音夏然而止,场上一阵沉默。
故事是好故事,唱戏的又是京城最好的角儿,唱功跟走位都是一等一的好,但就是没人敢吭声。
别问,问就是怕被钱大人记恨。
虽然戏中的主角姓“楚”,但听在众人的耳朵里,那个字就读“钱”。
最后还是皇上带头鼓掌,“不错,有意思。”
“整部戏,就属结局最有意思。”
君后也觉得这内容够新,够有趣,看完有些怅然若失意犹未尽的感觉。
皇上侧头跟他轻声说,“你若是知道这里头的详情,会觉得更有意思,回头朕细细的跟你说。”
当皇上的当然不适合跟君后聊大臣的家事。
但当妻主的完全可以跟夫郎聊啊。
皇上跟君后是结发妻夫,她那点小喜好,君后清楚的很,不由笑着说,“好。”
由两人起头,众人才敢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这戏不错,很有意思。”
至于皇上刚才说的结局好,众人只当戏里庶女幡然醒悟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被她控制的众人重获自由,所有人都欢欢喜喜。
时清却多想了一下,抬眼朝钱焕焕看去。
钱大人不是个好母亲,钱焕焕跟钱灿灿却不算坏孩子。
到结局,还在暗示钱母主动认错把不属于她的“衣裳”脱掉,方能保住全家平安。
时清感觉,难。
有些东西,沾手后就很难放开了,更何况是钱大人这样的。
钱大人下颚紧绷,目光沉沉地看向戏台子下面的钱焕焕。
胸口火气不停翻涌,硬是忍着没发出来。
她想过“谣言”这事会是钱灿灿干的,但万万没想过钱焕焕能干出这事!
到底是人前,钱大人绷着张脸,好像戏台子上唱的故事跟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咬碎了牙挤出声音,“真是好戏。”
而不远处的钱焕焕则是垂眸不跟她对视。
她给过母亲无数次机会,包括今天这出戏都是在救她,可惜母亲执迷不悟,没看懂其中深意。
戏唱完,皇上开口赏赐。
钱焕焕作为排戏的人,站在正中间谢礼。
本该到这儿就结束了,戏班子的人都退了下去,钱焕焕却是站在中间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明显有话要说。
钱大人眼皮疯狂跳动,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盛,没忍住站起来。
刚才戏台子当众唱她的过往,钱母都咬牙忍下来了,唯有现在却是忍不得。
她似乎猜到了钱焕焕想做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脸上硬挤出笑意,“焕焕,还不快回来!”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藏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钱大人怎么可能看都不懂戏的结尾,这个滔天大罪指的就是她买凶要杀时清的事儿,以及背后跟五皇女勾结。
钱焕焕这是要她主动认错,同时将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世勇侯的侯位让出去。
不管是侯位还是户部尚书的位置,都是钱母这些年的心血啊。
她在其中投入的精力跟心神,胜过于所有。
要她舍弃,怎么可能?
她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一切,若是现在全拱手让人,那她图个什么?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事情不到最后一步,她不可能主动低头认输。
钱母朝外走,面色阴沉,想把钱焕焕拉回来。
她公然离席,众人不由朝她看过来。
皇上缓声喊,“钱爱卿。”
钱母都快走到官员的后面,离钱焕焕仅有几步之遥,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皇上看向钱焕焕,“可是有事要说?”
她声音落下,钱母阴沉威胁的目光一同望向钱焕焕,“若是现在就回去,我对你做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钱焕焕却是说,“母亲,孙大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皇上之所以还没问罪,不过是在等个合适的时机。”
钱母微微一怔。
竟是被查出来了?!
为何会被查出来?
她看向钱焕焕,钱焕焕低声道:“刺杀钦差是什么罪您又不是不知道,跟孙大有牵扯甚至能说您也参与了江南的圈地案,这罪名可大可小,全看您如何选择。”
“如今全府乃至全族的命,都在您的手里。您是要让所有人跟您一起陪葬吗?”
“跟权势比,整个家族都不重要?我跟灿灿还有父亲,以及宫里的舅舅,也都无关轻重?”
钱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
钱焕焕下定主意,“母亲,认错吧,求皇上剥夺世勇侯的封号,辞去户部尚书一职,皇上定会看在已逝姥姥的份上,对钱家网开一面。”
钱家这棵树太大了,大到已经伸向皇位之争。
以皇上的性子,定不会容忍。
新皇登基前,钱家肯定有场大劫。
“你说什么?”钱母听到这儿猛地抬头看钱焕焕。
要是说刚才钱焕焕把她的过往排成戏公然唱出来,钱母只是生气,而现在听钱焕焕让自己求皇上剥夺世勇侯的封号,却是实打实的动怒了。
在她心底深处,权势终究比一切都重要。
一时间,钱母把御医说的不能生气的叮嘱全忘了,恨不得当场打死钱焕焕这个不孝女!
剥夺封号?
辞去职位?
她可真是养出个好女儿啊!
“你到底是姓钱,还是姓时。”钱母身形晃动,指着钱焕焕的问,“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
不帮着自家母亲就算了,胳膊肘还往外拐,要帮别人害她。
钱焕焕深深地看着钱母,最后朝后退了半步,抬手行礼双膝跪在地上。
她先跟钱母磕了三个头。
钱母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明白她这是铁了心的要把自己拉下去。
那自己还留着她干什么?
胸口血气上来,就在钱母抬脚朝钱焕焕胸口踹过去的那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吐出一口血,身体失去平衡,朝后晕了过去。
现场瞬间慌乱了一瞬,侍卫将钱大人抬下去休息同时找御医救治。
皇上没过去探望,其余人更不敢多嘴。
尤其是钱焕焕全程跪在原地没动过。
众人将目光看向她。
钱焕焕说道:“皇上,刚才戏中故事便是钱家的过往。过多的话臣就不说了,只是承袭世勇侯的本不该是母亲,现在请求皇上收回封号,是钱家不配。”
虽然众臣已经猜到了,但现在听钱焕焕亲口承认,尤其是舍弃世勇侯的位置,还是比较惊讶。
皇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并没有立马同意,而是缓声说,“这事儿事关重大,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等你母亲醒来再说。”
钱母怕是难醒来了,御医说她怒火攻心,就算醒来可能也要在床上躺一辈子。
钱母旧疾复发,加上钱焕焕今晚这一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钱家怕是要凉了。
没有钱母支撑,钱焕焕又无心于权势,钱家怎么跟时家去争?
不过短短一个生辰宴的时间,朝堂局势的风向隐隐有了变动。
钱家这场闹剧结束,天色渐渐暗下来,宫侍将灯点上,宴席正式开始。
只是钱母跟钱焕焕的位置空下来。
宴会结束散席的时候,不少墙头草大人明着暗着的开始讨好时鞠跟时清,仿佛以后朝堂就是她时家的了。
云执看着朝自己跟时清围过来的大臣,像是看苍蝇一样,顿时后悔没把剑带过来。
云执护在时清前面,大有一副“有事冲我来”的架势!
时清眼尾抽动,伸手把他扯到自己身后,“傻子,被人碰到吃亏的是你。”
云执微微一顿,反手挠了挠发热的耳廓,“我忘了。”
他忘了这些是文臣不是刺客,下意识的挡在她前面。
这些文臣借着点酒劲,就开始围着时鞠跟时清说以后多关照的话了。
她们是人多不怕,时家怕啊。
这是求关照,还是巴不得她们死?
五皇女站在暗处冷眼旁观这一幕,嘴角浮起淡淡笑意。
钱家倒了,时家还会远吗?
还没等五皇女离开,就听见不远处时清扬声道:
“我数三声,再不散开的我就开始记名字了,不是要时家多关照吗?一天参你三本,这个关照你要不要?”
“我不管你们是喝多了还是脑子进水了,还没到你家那小池塘呢,就把脑袋伸出来?”
时清不是没扫见五皇女的身影,于是她故意道:
“我不管你们是站在明处的小鱼,还是藏在暗处的王八,都给我把头缩回去!”
“少出来丢人现眼!”
五皇女膝盖一疼,“……”
时清嗤笑,不骂在你脸上,你还以为自己尾巴藏的多好呢!
不就是用钱家打她时家吗?
五皇女长得很一般,但想的倒是挺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