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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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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下了场大雨的原因,两日后,天气大好,朝霞万里。

东方才刚朦朦胧亮,驻地这边就开始闹了起来。

等到宗洛起床,换好衣服,束好发后往窗外望了眼,正好看到外边小厮牵着马守在上边,百无聊赖地给马喂着马草,一看就是等候多时了。

顾子元还没有来,宗洛干脆放下窗扣,把七星龙渊上面的黑色夔纹古玉卸下,系到自己腰间。

今天是百家宴的开宴,昨夜宫中来了圣旨,特地将开宴地点改成了宫内。既然要进宫,自然不能携带武器佩剑。

百家宴每三年举办一次,每次开宴都会汇聚天下人的目光。若是能在六艺比试里夺得魁首,不亚于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日后不管去大荒哪个国家拜官,都能享受极高待遇。

大渊作为大国,求贤若渴,对他国来大渊效力的才子更是以礼相待,予以客卿之尊。对此次百家宴予以高度重视,特意更改举办地点倒也无可厚非。

“洛兄!今日有好好换药吗?”

宗洛刚将白绫缠好,顾子元就来敲门了。

他今天缠的白绫浸过无影水,能影影绰绰看见些外面的轮廓。

“当然。”宗洛随口答道:“医圣前辈嘱托的大事,我怎么敢忘?”

两人走到院口,外边排队出驻地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嘈杂的声音堆在一起,好不热闹。

“洛兄昨日未出门,怕是有所不知,今年来参加百家宴的百家学子可谓藏龙卧虎。”

昨天在外边打探了一天消息的顾子元如数家珍:“当今大渊丞相便是法家高徒,如今他的徒弟也来掺了一脚。更别说道家和阴阳家,就连一脉相承的纵横家也派了位嫡传弟子。不少赌庄开盘下注,六艺魁首热门人选竟然到现在还没个定数,如此盛况,数十年都未曾有过。”

听见裴谦雪的名字,宗洛沉默半晌,“麒麟也需择主。大渊如今锐不可当,自然才子汲汲。”

顾子元见他淡定,不免好奇:“洛兄莫不心急?道家无为剑法,阴阳家傀术,墨家非攻刀法......可皆是声名在外,威力无穷,武艺魁首花落谁家,就连茶馆说书人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宗洛微微一笑,掀开车帘登上马车:“急什么,武艺可是最后一日的内容。倒是子元,你既然要参加书艺,才该多多担心。”

顾子元立马不说话了,面容难免染上紧张,牵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心不在焉,在脑海中演练起书画来。

不多时,马车就在宫门口停下,接下来学子们改为步行。

宫门前的禁卫军一个接一个盘查,确定了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后才准许放行。

宗洛不想引起无关人的关注,于是特地换了件普通白衣。虽然也没有太大用处就是了,一路上还是因为脸上的白绫收获了不少学子打量的目光。

等到盘查结束,才有侍卫看着他的背影,低声窃窃私语。

“方才一位公子似乎有些眼熟......”

“那位眼缠白绫的瞽者?确实有些眼熟,好端端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怎么会落得如此恶疾。”

“我倒是知道为何眼熟。”

其中一位侍卫支支吾吾道:“你们还记得去年太巫大人卜出九星连珠的那日吗?那白衣公子,分明就和三皇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此话一出,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个梦境。

侍卫长大惊失色:“妄议皇族乃是砍头之罪,再者殿下为国为名,怎可随意编排,此话慎言!”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闭嘴了,再不敢多言。

三皇子常年在外领兵,绝大多数宫内的侍卫都未曾见过本尊,只在去年那场天下一梦里窥得些神韵。

仅有身在大渊的百姓梦到三皇子自刎,大多来自其他列国的学子都只是有所耳闻,即使注意到了也不清楚这些侍卫噤若寒蝉的真正缘由。

至于其他学子,那就更冷漠了,连上来问候的都没有几个。

儒家和墨家并称为当世两大显学,彼此关系水火不容。

法家和儒家的关系也差到极点,儒家一直没能进入大渊,便是因为当今大渊丞相是法家高徒,早些年还未官拜丞相时曾写过一篇洋洋洒洒的檄文,将儒家主流思想批得一文不值。

当然了,也不仅仅是儒家,其他各个学派的关系也都半斤八两。一路上也就只有道家学子心大,四处打招呼。虽然儒家和道家的关系也就那样,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多数也会卖个面子。

行至章宫露天广场,领路的内侍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立于一旁。

许久,高处殿上遥遥传来“圣上驾到”的声音。

只见渊帝身着玄色龙袍,自殿内踱步而来,冕旒垂下,面容冷硬,不怒自威,被那双冕旒背后深邃黑眸直视的学子都不免双腿发颤。

“参见陛下。”

众学子纷纷抱拳行礼。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在列国中声名远扬的暴君,不免有些好奇,个个不着痕迹地打量。

在这些人里,只有宗洛一个人站在背后,低垂着头,力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上辈子一言不发被发配边疆两年,又死于一纸勒令自裁的圣旨。

宗洛以为,即使时隔一年,再见到父皇,自己心中是应当有恨的。

可是等到真正站在这里,他却惊觉,此刻的心情竟然如此平静。

或许是自己终于明白了,他从来都是不被关注的那一个。

三皇子不满一岁就被送到卫国为质,十七岁出师回大渊,算起来中间同血亲们空缺了整整十几年的相处,其他皇子从未见过他这位名义上最长的兄长,平时也是客气居多,疏远地就像个陌生人,更别说渊帝。

再后来,他常年在外征战四方,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连着好几年的年节都没回宫。

而渊帝看似委以重任,但不管宗洛打仗赢得如何漂亮,做事有多么完美,也从未在他口中听到任何一句褒奖。

他尽心尽力做到最好,孺慕父皇,友爱皇弟,却比不上最幼的皇子承欢渊帝膝下,一句轻飘飘的撒娇。

渊帝宠爱最小的九皇子,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简直就是要星星要月亮都给他摘下来。其他皇子长大期间也或多或少乘了荫庇,只有宗洛,站在偌大一个皇宫里,不管再怎么想融进去,也从来都像个置身事外的无关人。

亏得宗洛穿书前还教书育人,自己反倒陷了进去,白活两辈子。

他自嘲的想,其实根本没必要低着头躲。

若是能看到他现在这幅样子,渊帝也总该放心。

众所周知,身有疾者不能继承大统。

不知过了多久,遥遥地又传来起驾的声音,宗洛这才松了口气。

虽说渊帝有暴君的名头,但处理政务来的确毫不含糊,年近五旬依旧能每日批阅上百斤木牍奏折。能抽出时间见一面学子,已经是莫大恩赐,至于下一次面圣......应当要等到来年闭宴时,为六艺魁首授予文书的时候了。

宦官朝众人行礼:“请诸位随我来,接下来几日论道将在兰亭水榭举行。”

按照规矩,开宴前五日是各家自由论道。

设宴后不需要请帖。上至世家将相,下至平民百姓,只要能通过问答,皆可入宴参与,通常也是最热闹的几天。

宗洛跟在顾子元身旁,为了照顾他,一干儒家学子都自觉落到最后头。刚走进位于宫侧不远的江亭水榭,就听见前方小厮的呼喊。

“快让让,莫要冲撞了贵人!”

顾子元正想拉着宗洛后退,就见后者已经从车驾经过的路上挪开,这才垂下手惊讶道:“竟然是大渊皇子们的车驾。”

宗洛没吭声。

既然世家贵族能来,皇亲国戚们自然不会错过。

更何况......除了毫无此类嗅觉的顾子元外,众人皆知,如今大渊皇子的夺储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多年来,渊帝并未立储。

表面最受宠的九皇子,年龄距离弱冠尚远,生母又早早薨逝,在朝中并无根基,除非渊帝铁了心要废长立幼,不然将他立为储君的可能性都不大。八皇子则有些先天痴傻,不计入考量。

算下来,只有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紧紧盯着皇储之位。

这里面,五皇子就是个习武的绣花枕头,全靠他母族门下英烈撑着,几次上战场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虽有定北军兵权,但不足为惧。

六皇子同样外戚显贵,乃权贵世家,老树盘虬般扎根,朝中支持率居高不下,实力深厚。

四皇子虽生母出身低贱,实力看起来不足五六,为人低调。但实则韬光养晦,心思深沉,表面上一副只爱美人的纨绔子弟模样,实则没事就去两人背后拱拱火,借此积攒实力。

若不是主角虞北洲横插一脚,恐怕最后皇位还得花落四皇子。恐怕四皇子也没想到,此举无异于养虎为患,后患无穷。

不过可能四皇子也不在意就是了,不爱江山爱美人嘛。

宗洛记得,四皇子当初的呼声也很高,评论区不少读者都站队他和虞北洲的cp,还有留言说等虞北洲登基后,封四皇子为皇夫的言论。

宗洛上辈子虽然没能活到那时候,但也从能饮一杯无的文案上知晓,虞北洲最后成功窃取大渊江山和千年基业,着实讽刺。

果不其然,在带领儒家弟子到凭几好蒲团旁后,各家学子纷纷起身行礼。看这阵势,三位对储君之位有意的皇子都来了。

六皇子宗永柳最先踱步而进,扬声笑道:“各位才子来我大渊,实乃大渊之幸。这几日论道,大家务必畅所欲言。我大渊正是求贤若渴之际,只要有才之士,皆是来者不拒,还望诸位莫要拘谨。”

宗洛沉吟片刻,同顾子元低声说了一句,让书童同内侍递了个话,借口整理衣冠,从背后饶了出去。

前世这个时候,宗洛已经在去往边疆的路上了,大多京城里的消息都是通过密信得知的。按照时间,在外祭巫多年的太后也该在百家宴期间回朝了。

“这位公子,偏殿就在前边,您随便选一个进去就行。干净的衣服和需要的东西都放在桌案上了,您自取便可。”

宗洛低声道了谢,顺手将一串钱放到小厮手里:“多谢,我不希望换衣服的时候被人打扰。”

小厮连忙点头哈腰:“明白,明白。要是待会有人来,小的就把他们带到其他空着的偏殿里,绝对不会让人来打扰公子。”

合上门后,宗洛从门缝里确定了小厮已经掉头离开,这才行至殿后,推开后门,故意留出条半掩的痕迹。

兰亭水榭靠近宫门,是平日里皇族召开夏宴的地点。内里一反大渊宫内的肃穆,而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还特地挖了条十八弯河渠,用来行酒对诗,曲觞流水,典雅至极。

这里也算是皇家的别庄,靠近宫内,平日里由宫中禁卫一同把守,闲人不得入内。

宗洛抓了块石头,瞄准树枝上的麻雀,稍稍用了点劲道。

等到侍卫听到动静,上去查看麻雀伤势的片刻,他霍然而起,足尖轻点,轻轻提气,身姿如同迅雷般离地,飞入砖红色的宫墙内。

宫内一片冷清。

鲜少有人知道,水榭后园有道门,过去后拐个弯便是冷宫。

这里多年未曾修缮,圆木和房梁上结满了厚厚的蜘蛛网,墙体脱落变色,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连行走的下仆都没有一个,肥硕的老鼠倒是不少。

宗洛在这片寂静的殿落群内行走,熟练地左拐右拐,到达一座稍显破旧的院落前,上前叩门。

“笃笃笃。”

许久,他都没有听见门内动静。

就在宗洛怀疑是不是在自己死遁一年,人早已从冷宫搬出去后,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瘦弱的少年站在门后,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不说话,只是怯生生地看了过来。

隔着白绫,宗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小八,是我,你的三哥哥回来了。”

再三打量,看到他腰间的夔纹古玉后,少年才如同兔子一样被惊起,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飞奔过去抱住他,抽抽噎噎地道:“三哥......真的是你吗?宫里的人都说你在战场上死了......”

“没事了,没事了,你三哥哥怎么会死呢?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宗洛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站在门口,先进去说。”

“好!”

少年连忙把门重新关好,神色间不见一点痴傻。

如果说宗洛是这个皇宫里的局外人,那八皇子宗瑞辰就是皇宫里的透明人。

宗瑞辰母妃的荣家早些年参与过谋逆大事,这件事还和太后有关系。

虽说最后渊帝念着母子情分没问责太后,只下旨送太后去郊外巫祠清修。但处置起荣家来,渊帝可没手软,直接就是诛九族,满门抄斩。

主谋者更是被施以车裂之刑,血腥味三天三夜都未能在午门消散。连带着宗瑞辰的母妃也被打入冷宫,赐下毒酒。

偏偏那会儿宗瑞辰的母妃挺着个大肚子,听到母族谋反失败后双眼发黑意外早产,弥留之际,不得已将生下来的孩子托付给宫里陪伴已久的嬷嬷。

身上流着罪臣的血,虽身为皇嗣免于一死,但宗瑞辰这些年在宫中过得自然不好。再加上嬷嬷从小教导他莫要惹是生非,所以他在外人面前一直格外拘谨,久了,就落得一个痴傻的名头。

所幸渊帝也不关注他,就当他是个透明人。宫里下人又惯是会见风使舵,久而久之,这偌大一个冷宫竟是连贴身服侍的人也没有,顶多偶尔过来送点东西,甚至还比不上隔壁软禁在宫旁的质子府,着实叫人唏嘘。

大渊皇室宗亲这么多人,只有宗瑞辰,宗洛最放心不下。

其他几位或许有假。但他真心把宗瑞辰看成自己的亲弟弟,宗瑞辰也是真心仰慕这位兄长。

当初从卫国回宫,宗洛不仅毫无根基也还未加冠,就是和宗瑞辰一起,陪伴着度过了一段岁月。

上辈子他被发配边疆,自身难保,后来听说宗瑞辰为了维护他,卷入了三位皇子的夺储里,成了一颗棋子,被九皇子活生生被打死在了元嘉宫外。

当时远在边疆的宗洛收到密信,差点没呕出一口血。

宗瑞辰根本不是外人所说的痴傻,相反,他不仅天资聪慧,根骨也十分不错。宗洛还记得自己当初承诺过,等宗瑞辰弱冠后,就带他一起去战场上开疆拓土,教他武功,做名侠好男儿。

可转眼间,物是人非,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收尸还是宗洛留在京中的旧部帮忙收的。

这辈子,宗洛怎么也得想办法把宗瑞辰从宫里接出来。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他简单地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隐去了自己的目的,只说自己当初身受重伤被儒家救下,如今眼睛重伤未愈,但是有医圣帮忙,想来治愈有望。

宗洛顺手把自己战场重伤的黑锅扣到了另外三位皇子头上,为自己如今为何要大费周章伪装失忆找了一个完美的托词。

并非不是他不想如实相告,而是他所图甚多,若是没有万全准备,在积攒到足够力量之前,宗洛都不准备向任何人透露。

宗瑞辰连忙点头,果真对宗洛口中说的“伪装失忆钓大鱼”的计划信以为真,巴掌一样瘦弱的小脸泪痕未干:“三哥哥没事就好!”

在宗瑞辰的心里,渊帝和冷血修罗无异。

现在听到三哥哥竟然瞒过了残暴的父皇,宗瑞辰心里本就盛满的崇拜和景仰再度突破天际。

宗洛揉了揉他的头:“总而言之,这件事情还需要瑞辰帮我保密,必要时刻或许还得帮我掩饰一二。”

“放心吧。”

宗瑞辰拍胸脯保证:“三哥哥放心,这点小事,我绝对能办好。”

“那......”

宗洛正说到一半,不料此刻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剧烈踢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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