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零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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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好的整鸡涂抹上酱油、蒸酒与盐,然后用新鲜的荷叶包和泥巴裹起来,闷进土里。
与此同时,赵维桢还洗干净了山药和芋头,也一并丢进了烧着木炭的火坑中。
小嬴政近乎麻木地看着赵维桢忙碌的身影。
当平原君带人把赵府围起来的时候,小嬴政长达几个月欢乐、单纯的梦境,彻底破碎。
跟随维桢夫人上课的时光无忧无虑,几乎让嬴政忘记了自己在赵国是一名随时会受到威胁的质子。
维桢夫人身形匆忙冲进赵府,直接跪拜在地的场景,犹如烙印般刻在嬴政心底。
不甘心。
他满脑子都在徘徊这三个字。
凭什么他就得受人欺凌、看人眼色行事?凭什么任何一个赵人都能左右他的生死,凭什么母亲、外公,还有维桢夫人,各个为了他要低声下气,对着轻视他们的家伙卑躬屈膝?
嬴政好不甘心。
看着神情仓皇的母亲,以及赵维桢忙里忙外张罗落脚的样子,男孩暗自攥紧了拳头。
若是他长大了,一定要——
“好了好了!”
“夫人,这真的能行?我觉得……烫烫烫!”
一阵手忙脚乱的呼喊把暗自沉浸在情绪中的嬴政拉回现实。
他抬起头,赵维桢就走到了嬴政面前。
“政公子。”她笑眯眯地问:“肚子饿了吧?”
嬴政本能地摇头,但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一阵咕噜噜声。
小男孩的耳朵立刻红透了。
赵维桢全然不像是避难的模样,肆无忌惮地勾起嘴角:“来来来,烤鸡应该熟了,留个鸡腿给你吃!”
她当然看出来小嬴政心情不好。
平心而论,自己好好的过日子,突然被人派兵把家围了,谁都会心情不好。更何况小嬴政的心思很重,赵维桢见他一张小脸耷拉着,肯定又是不知道想到哪方面不幸去了。
不过嬴政不说,她也不问。
赵维桢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美食。
天下地大,还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能抚慰人心的吗?
她牵着嬴政,又把吓破了胆的赵姬招呼过来。三个人在火坑前围成一圈,只见魏兴奉赵维桢的命令,把火坑里的泥土包拿了出来。
高温闷烤过后,软乎乎的稀泥已经彻底干透,变成又硬又脆的外壳。魏兴拿着石块轻轻一敲,泥土就应声而碎。
赵维桢小心翼翼地剥开荷叶,顷刻之间,香味扑面而来。
肉香浓郁、酱香清新,炭烤味道和酒味作为辅佐相辅相成,更有一层荷叶的植物香混杂其中,只是这气味,就顿时把大家心底的阴霾和恐惧一扫而空。
“我的亲娘来。”
魏兴一边咽唾沫一边咋舌:“太香了吧,夫人,万一赵王的追兵闻着香味过来怎么办?”
赵维桢忍俊不禁:“少说废话,拿筷子过来。”
她把一根筷子插()进鸡大腿的位置,筷子戳破了烤成蜜黄色的鸡皮,往内一探,拔()出筷子时,晶莹剔透的鸡油渗出来,挂在洁白软()嫩的鸡肉上,摇摇欲滴。
赵维桢:“……”
别说是魏兴,连她这个现实中没少吃烤鸡的人都开始肚子饿了!
“政公子快来。”
赵维桢二话不说,直接撕下一整只鸡腿,塞给嬴政。
小嬴政狼狈一天,本就饿极了,在浓郁的香味之下,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到食物上。
接过赵维桢递来的鸡腿,嬴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好烫!
也好好吃!
嬴政眼前一亮。
过往吃的鸡肉,大多只有盐味,还总是又硬又柴,没什么嚼头。但维桢夫人烤制的鸡肉不一样,他还没用力咬呢,一大块肉就轻而易举地从骨头上抿了下来,足以见有多鲜嫩。
而且,这肉不仅有盐味,更有一种独特的豆酱香,和上次维桢夫人做的锅子差不多,却又更为醇厚,更是烘托出烤鸡本身的鲜美来。
几口鸡腿入腹,嬴政只觉得心里和肚子里都是一暖。
好吃的食物驱散了恐惧与担忧,他也不想浪费维桢夫人的一番心意,嬴政当下抛开思虑,认认真真吃起东西来。
看嬴政一双紧蹙的小眉毛慢慢舒缓,赵维桢才放下心来。
她又把另外一个鸡腿分给赵姬:“你也吃点。”
赵姬诚惶诚恐:“夫人,还是你吃!”
赵维桢:“别和我抢了,你吃饱喝足,才能有力气照顾政公子呢。”
听到这话,赵姬回想起之前迁怒于嬴政的事情,不免有些愧疚。
她低着头,接过食物,小口吃了起来。
趁着这个功夫,赵维桢吩咐魏兴把剩下的烤鸡撕开,然后又从火坑里扒出烤芋头和烤山药。
“政公子之前说过。”
赵维桢扒拉芋头:“想知道秦王的事情,现在还感兴趣么?”
既然要转移注意力,就转移的彻底一点。
嬴政闻言抬起脸,对上赵维桢的视线,他重重点头:“夫人教我。”
“好。”
她把沾着灰的烤芋头丢进水里,刚准备撸起袖子,一双芊芊素手抢了先。
赵维桢一愣,转头看到赵姬俯身于水前:“我来吧,夫人,你与政儿授课就好。”
“……”
行吧,见她这样,赵维桢也不推辞。她再次看向嬴政:“那就你当下的处境开始吧。”
战国时期的许多人都是苦寒出身,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成为国君、权臣身边的老师或者参谋。
但赵维桢想,像她这样一边做饭一边给未来秦始皇讲历史的,可能仅此一个。
“我?”嬴政略有些惊讶。
“对,你。”赵维桢点头:“之前政公子问我,历来秦王是否都要联姻?我再反问你一个问题,历来秦王是否都要去他国当质子?”
嬴政又皱起眉头。
但这次,却不是因为担忧,而是因为思考。
“政公子不想联姻,也不想当质子,对么?”赵维桢问。
“若是当了太子、国君,还要看别人的眼色委曲求全,有什么意思?”他说:“我不想接受别人安排的人生。”
这话说得天真,但也算是野心勃勃。
“这很容易啊。”赵维桢满不在乎地说:“这很容易啊,只要你足够强大,别人就奈何不了你。”
“我不明白。”
然而这样简单的说辞,骗骗正常孩子还行,却无法说服嬴政。
三岁的男孩眉头紧锁:“难道历代秦王,都不够强大吗?”
终于说到了赵维桢想说的地方。
“历代秦王都很强大。”她说:“但一个人的强大不足以支撑一国。再贤明雄伟的君主,放在七国之中,也只是一个人。”
嬴政还是没有被说服:“那秦王稷呢?”
“政公子知道些什么?”赵维桢提点到。
嬴政歪头想了想。
“秦王稷很厉害。”他回答:“他打到六国都很怕他,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破了胆。”
“确实如此。”
赵维桢笑道:“秦王稷已在位五十余年,是位当之无愧的霸主。”
秦昭襄王嬴稷,活了七十多岁,在位时间比他爷爷、他爸爸、他儿子、他孙子加加起来都长。
高中语文课本上,每每学到古文,都会提及秦王暴虐无道,总是在欺凌侵略各国。而每个古文故事里说到的“秦王”,其实都是当下的秦昭襄王。
可谓是语文书中最大反派BOSS。
“但政公子可想过,在他之前,有孝公命商鞅变法,为秦人强悍奠定了基础;有惠文王平定巴、蜀,为秦国提供了后方粮仓。到了秦王稷,他既有律法制度做统治的根基,又有巴、蜀二地为发兵作战提供人、力与盐铁与粮草资源,你说,秦王稷成为一方霸主,可否有孝公与惠文王的功劳?”
嬴政没说话。
赵维桢也不着急,她也不闲着,眼巴巴地看着赵姬洗芋头和山药。
等到烤制的主食洗的差不多了,嬴政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我明白了。”
赵维桢:“讲讲看?”
嬴政认真道:“国变强大,是代代秦人的功劳。若是秦国足够强大,我就不会为旁人掣肘。但如果我做不到,就努力积累,让后代有希望能做到。”
“政公子真聪慧!”
赵维桢毫不吝啬地赞扬道:“一会奖励你个最大的芋头,沾着饴糖吃!”
不枉她费劲巴拉扯到历代秦王。
这是最朴素、最简单的唯物史观和人民史观。
她没想过把未来的秦始皇培养成社()会()主()义战士——先秦时代的生产力摆在这里呢,这不现实。
但赵维桢希望小嬴政能明白……
一则他得自己变强,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
二则,要想让统治长久下去,需要的是庞大的根基和能延伸到未来的基业,一名君王的作用在历史场合很有限。
赵维桢承认自己有私心。
也许小嬴政想明白了,之后就不会到处求仙问道,以图永生。
也许秦国就不会至二世而亡。
“可是。”
然而小嬴政话锋一转,再次陷入困惑。
“秦国何时才能强大到夫人说的地步?”他连抛两个问题:“秦王稷称霸一方多年,又何时才能横扫六国?”
啊这。
赵维桢恍然间都有些心虚了:这放眼七国,恐怕连当今秦王嬴稷自己都没有个答案。
要不是赵维桢来自两千多年后,她也不会知道答案。
果然,秦始皇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教育的人,哪怕他今年只有三岁也是一样。
慢慢来吧!
赵维桢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这个嘛……”
她很是无奈道:“我要是知道,我早就称王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嬴政一想,也是。
男孩有些气馁:“是我越矩了,夫人。”
“那不至于。”
赵维桢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既然政公子想知道,不然咱们就写信问问秦王。”
也是时候让嬴稷知道,自己远在赵国,还有个天才宝贝小太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