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一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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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之后, 邯郸。
郭开战战兢兢走到赵王偃面前,在外志气高昂的赵相国,面对盛怒的赵王甚至连头也不敢抬。
“寡人问你。”
长案之后的赵王偃忍着火气开口:“邯郸城内的传言是否属实?”
郭开哽了哽:“臣……不敢讲。”
赵王抄起手边的书简就砸了过去。
眼瞧着书简砸过来, 郭开没敢躲,闭着眼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赵王偃懊恼地站起来, 指着郭开破口大骂:“你是聋子还是瞎子不成,不敢讲?寡人叫你派人去井陉打探,是叫你的人花寡人的钱出去遛弯吗?!”
郭开:“王上!”
这话里话外都在责骂郭开只拿钱不干活, 正中赵相国软肋。
老实说,他也不愿意当这个恶人。
这些年来, 郭开和李牧的关系决计称不上好。李牧有实打实军功,看郭开也是横竖不顺眼。幸而他常年在外征战, 回邯郸的日子很少,在他回来时小心周旋也就罢了。
但郭开也不是个傻子。
他知道赵国上下, 就数李牧最能打。要是李牧出个好歹,赵国也就完蛋了。
可当秦国的奸细秘密将几大车金银财宝送到他府上时,郭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笑纳了。
钱都送到他府上了, 断然没有再叫人拿回去的道理吧!
而且——
不日之前, 郭开领王命, 派人去井陉查看前线情况。
这使者前脚刚走, 后脚邯郸城中就有了传言:说是赵王昏庸, 李牧和司马尚准备带赵军投秦了。
这不就戳了赵王的肺管子吗!
关键是传言越演越烈, 甚至有不少臣工都上书要求彻查或者处理此事。
折腾来折腾去, 本就忌惮李牧的赵王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的。
尤其是之前有廉颇老将军的情况在先——谁不知道李牧与廉颇老将军关系很好来着?
赵王对李牧早有意见, 郭开可不敢忤逆王命。
何况, 钱也不能白收。
“回王上,使者从井陉回来,说没见李牧将军有什么异动。”在这种情况下,郭开的脑瓜子转得飞快,他谨慎出言:“只是……”
“只是什么?”
“使者说,李牧将军与秦将王翦确有书信来往。据营帐中的兵卒说,王翦对李牧将军多有敬佩,还说什么可惜阵营不同,不然定然能结交为好友呢。”
赵王偃深深地吸了口气。
郭开见状,当即默不作声地退后好几步。
果不其然,就在他离开赵王偃的投掷范围后,长案之后的赵王终于憋不住火,勃然爆发。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长案,额头上青筋暴起,狂怒道:“一个两个武将,但凡带兵就想反,是有多大本事还觉得赵国容不下他们?!”
赵王偃一边说,还一边从地上拾起东西反复往地上摔,非得叫手中的物件摔个粉碎不可。
郭开再次默默退后:王上这一家子人动辄丢东西砸东西的毛病,可真是遗传。
而且,这可不算他挑拨离间啊!
他说的句句实话!
秦将王翦确实和李牧有通信——两军对垒嘛,总是要相互放话的,王翦一封檄文写的很客气,完全是武将与武将之间下战书。他郭开就是把原话概括了一遍,不算有问题。
这话放在平时,说不得还是一桩美谈。但眼下邯郸城内尽是李牧、司马尚勾连秦军的言论,同样的言辞听到赵王偃耳朵里,自然是做实了李牧准备带赵军投秦的传闻。
是王上自己这么想的,郭开暗中嘀咕。
“不能再出第二个廉颇了。”
摔完东西后,赵王偃又兀自坐了下来。
待到侍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收拾好东西,赵王偃的无能狂怒逐渐平复。他喘()着()粗()气,下定决心:“败也就罢了,万一真投了秦,寡人丢不起这个人!你去,把武将都给我叫过来。”
郭开这才敢抬头:“王上是想……?”
赵王偃有气无力地挥了挥袖子:“寡人要把李牧换下来,快滚去传信!”
…………
……
半月后,井陉。
“换将?”
营帐中,一众副将听完使者的话语,纷纷按捺不住,或震惊或愤怒地斥责出声。
“你什么意思,阵前换将?!”
“疯了吧,现在把李牧将军换下去,拿什么与秦军对抗?”
“赵葱之前从未上过战场,叫他过来当个摆件么?”
邯郸来的使者见状却只是冷笑一声。
他耐心等到武将们骂也骂完,讨论也讨论完,才拿捏着倨傲神态,继续开口:“诸位将士们的意见,我记下来了,回头就转告给王上。”
“你——”一众副将当即瞪眼。
“行了。”
正襟危坐的李牧平静地打断了争论。
英朗端正的青年将军,抬眼看向面前的使者:“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还差不多。
使者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王上还说了,将军切勿多想,只是王上念及将军在外征战多年,觉得太过辛苦,请将军回邯郸修整。”
偌大的营帐,站着数名武将、护卫,此时却因使者的话语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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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是李牧淡淡地打破沉默:“赵王体恤,末将心领。然兵法有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阵前换将,换的是我军千万将士的性命。恕牧不从。”
使者一震:“李牧你……你要抗旨?!”
李牧起身,他右手牢牢握住腰间佩剑剑柄:“来人,把来使押下去好生看管。”
“李牧!”
甚至不用亲兵动手,两名反应最快的副将直接向前,把使者利落地干脆按在地上。
邯郸来的文臣怎可能撼动武卒的力量?他在地上不住挣扎:“李牧贼臣,你果然是要造反!你敢动我,我要你好看,我要你——”
“把嘴堵上。”
李牧微微蹙眉:“派一支士卒回邯郸侦查,若赵葱前来,一并缴械收押。有赵括、廉颇在先,我决计不能退!”
“是!”
“末将领命。”
见到李牧径自抗旨的强硬做派,诸位下属不仅不惊讶,反而长舒口气,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都下去吧。”李牧命道:“今日之事,不得传出此帐,否则一律按军法处置。”
等将军们离去,只剩下李牧的亲信时,副将才担忧出言:“赵王这又发哪门子的疯,还要换将?”
李牧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秦军分兵进攻,多数武将都在外征战。而李牧远在井陉,他于秦廷又无相近之人,朝堂出了什么情况,他完全不知情。
但想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秦国向来善用反间,秦王政即位后更是如此。每每成功,也只能说各诸侯国自身国内矛盾重重,才叫他们顺利得逞。
当今的赵国,更是个浑身漏洞的筛子。
八成又是秦国重金贿赂了郭开——李牧稍作一念就转过弯来。至今赵王偃对廉颇将军为秦出兵耿耿于怀,他不仅不反省,反而时常对老将军多有责怪。故技重施,也就是郭开多提那么一嘴的事情。
到如今这个地步,李牧怎能不清楚情况?
昔年赵国,武有廉颇,文有蔺相如。上下、内外具为一心,才得以国力中兴。而如今的赵国,国君、文臣与武将,完全是三匹不相干的马,各自一头前行,还嫌弃对方不使劲。
早知如此,还不如花点心思在朝堂上,哪怕是行李牧最不屑的拉帮结派,也不至于眼下连个提前报信的人都没有。
“也怪我。”
思及此处,李牧沉重地摇了摇头:“多年在外,朝堂之上无亲信之人,军中副将多忠于我而胜过忠于国君。如此,国君猜忌,又无人能协助我,落得这般境地,是我只顾着打仗而忘却旁的。”
“将军!”
副将闻言,赶忙出声:“咱们习武学兵法,为得就是打胜仗。朝堂如何,是那帮文臣的事情,你做不好这不是你的错啊!”
李牧苦笑:“若全军为我牵连,就是我的错了。”
副将陷入沉默。
他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头领,流露出悲恸神色。
“将军何苦违背王旨?”副将说:“于公,我知若换将,赵军必败;可于私赵王事后定会责怪将军的。”
言下之意即是,不如顺了赵王的意。今日败了他就知道问题所在,说不得还有回转的余地。
“哪儿有这么简单。”
李牧说:“即使我交出兵权,你以为赵王就会善罢甘休么?”
副将困惑:“将军?”
李牧抬了抬手:“听我的就是。”
有些话没必要说给忠贞之人听。
廉颇将军随夏阳君去秦,乃至为秦攻韩,赵王都看在眼里呢。对他来说,若无廉颇之先例也许就这么罢了,可如今有廉颇在前,我交或不交兵权,赵王都不会容下我。”
他既不想李牧威胁到自己,更不想解除李牧的职权后,李牧会向廉颇一样拍屁股走人到秦国去。
“可惜了!”
李牧不由得感叹:“分明已拖住秦军的步伐,再过些时日,纵然井陉破了,邯郸也是有希望的。”
再过些时日,就要入冬了。
秦军这么庞然的骑兵数量,需要大量马草供给。而秦国再富足强大,也架不住老天爷要天气转冷,届时马草供给注定要大为削减。
这也是秦军主速战的理由,他们要在一年之内打完。
若是拖到冬季,供给不足,秦军无法打下邯郸,也许就会撤兵。
即使来年会再战,也是至少打赢了这次战役。
李牧发自内心觉得,此战本能胜。
可如今赵王要求换将,李牧便已看到了败局的到来。
也得感谢廉颇老将军,他心想。
若非他投秦,李牧也不会看清赵王的肚量究竟有多小。没有廉颇老将军的事情,也许李牧也会如自己的亲信一般觉得,大不了就是解除兵权,就算抗旨,打赢之后再向国君请罪也不迟。
但现在李牧不会这么想了。
他很清楚赵王并不是要他的兵权
赵王是要他死。
而死,李牧是不怕的。
他怕的是死的不清不楚,死在自己人手下,死在远离沙场的朝堂上。
青年将军迅速理清了思路。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既不悲愤,也不懊恼,有的只是分外的宁静。
“报!”
沉默之间,侦察兵匆忙奔入帐中:“将军,秦军突袭!”
“好。”
李牧猛然抬头。
触及到副将难过的眼神,李牧莞尔,黢黑英俊的面孔中笑容依旧开朗自得。他伸手拍了拍自己亲信的肩膀:“朝堂上的事,叫我这个领头的来考虑就行。不用担心,我已有对策。”
说完他看向侦查兵,肃容下令:“全军迎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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