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景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
小景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二虎子拉住手腕,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耳边尽是呼呼呼的风声。
沿着村子上的青石小路,很快就瞧见河道下游聚着一堆人。
远远望去乌泱泱的一片。
“到了, 人太多了, 走, 大哥哥, 咱们爬围墙上看!”
二虎子拉着小景的手,身子一矮,绕过人群, 然后指了指围墙边竖着的木头梯子, 笑着道:“大哥哥,你自己能爬上来吗?”
小景抬头看了一眼, 这围墙并不高,有了梯子支撑,想上去并不难。
再一回神,二虎子跟壁虎似的, 簌簌爬了上去,两臂攀着围墙,防止自己掉下来, 还不忘记回头,冲着小景招手。
“来啊, 来啊,大哥哥, 快点上来, 这里视野好, 能看得很清楚的!大哥哥, 快点上来呀!”
自小景有记忆以来, 除了林惊鸿喜欢咋咋呼呼地喊他二哥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亲切地唤他大哥哥。
当即微微一愣,下意识就点头应了。
两手扶着木架子,也学着二虎子爬上了围墙。
人才一上去,视野立马就开阔了。
“大哥哥,你瞧,那人堆里站着的花白胡子的老头子,就是村头的陈大爷,就是他在河边钓鱼,钓上来了一只人手!”
二虎子满脸神神秘秘,还同小景比划了一下,“那手大概这么大,被河水都泡白了,皮肉都烂了,根本看不出来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大哥哥,你快看那里!”
顺着二虎手指的方向望去,小景就看见几个官差手里拿着捕鱼用的大网兜子,一人站在河边,还有好几个官差站在桥上。
居高临下地往下张望,桥底下的河水被渔网捞得浑浊不堪。
岸边放了一块破旧的门板,上面蒙了一层白布。
但并没有完全蒙好,隐约还能瞧见白布底下放的尸块。
以小景的角度望去,刚好能看见五根白生生的手指。
就跟二虎说的一样,都被河水泡烂了,皮肉翻烂,根本看不出来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
村里看来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命案了,好些村民都聚了过来,还有不少跟二虎差不多大的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又被身旁的大人提溜着衣领,一把推出多远,嘴里呵斥着,“起开,起开,一边玩儿去!”
小景蓦然想起了什么,他问二虎:“通往村子里的河,就这一条吗?”
二虎道:“是呀,就这一条,直通旁边那座孤山的,上面有泉眼,河水就是打那流出来的。听人说,很久之前有风水先生去那山头算过的,说是什么……什么,哎呀,我忘了,反正就是很好的意思!”
顿了顿,二虎挠了挠头,又继续道:“但最近村里总出怪事儿,前个我跟铁蛋去钓鱼,钓上来的鱼肚子一划开,里面居然有一团头发,可吓死人了!”
“估计那些尸块就是打山上流下来!我娘今个还去河里洗衣服了!想想就吓人!”
小景:“……”
是啊,二虎娘还跟几个村妇在河边洗衣服。
他可比她们还惨,一下山就扑到河边,吨吨吨地灌了半肚子河水。
现在小景只要一想到,那河水里有尸块,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脸色一白,险些就吐了出来。
“不过也不一定,也许是谁偷偷把尸体剁碎了,随便往河里一扔呢?那山头闹鬼的,别说大晚上了,就是白天也没几个人敢上去的!”
二虎这么一说,小景又好过一些了。
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此前喝的水是干干净净的,毕竟那是活火,从山上往下流淌的。
应当不是那劳什子的泡尸水。
忽听噗通一声,一个官差使劲儿提起渔网,吃力地大喊:“又捞上来东西了!快来人搭把手!”
而后立马冲过去几个村民,几个人一道儿出力,好不容易才把渔网拽了上来。
往岸边一甩,水花四溅。
“大哥哥,快看!”
伴随着二虎的惊呼声,就见那渔网打河里捞出一堆烂东西。
有胆子大的官差上去把渔网掀开,那堆烂东西才露出原貌来。
周围围观的村民立马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
“啧,是个人头啊!”
“好长的头发!”
“快看看,是男的,女的,该不会是陈家村的村民罢?”
“不知道啊,最近没听说谁家有人走丢了啊!”
伴随着众人的惊疑声,官差挑开了人头面颊上覆盖的湿漉漉的长发。
人群中立马又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二虎吓得“啊”了一声,双手捂住脸,身子一晃,差点从墙头摔下去。
幸好小景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了。
“呼呼,谢谢大哥哥扶我,吓死了,吓死我了!”
吓到二虎的人脸——其实也不能称作为人脸了。
被河水泡得稀烂,整张脸面目全非,还坑坑洼洼的,看得出来应该是被河里的鱼啃咬过了。
想来此前二虎钓上来的鱼,肚子里的那些头发,也是来自于这颗人头。
不仅如此,原本该有眼珠子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因为刚才打捞上来时,不小心撞了一下。
噗嗤一声,从眼眶里蹦出了两条小白鱼,那场面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小景的胃原本就不甚舒服的,看到这种场面,忍不住想要呕吐。
正好有村民发现了他们,拿起长杆就过来撵人。
“谁家的孩子?快走,快走!瞎看什么!”
二虎赶紧身子一矮,那长杆就没打着他,拉着小景就赶紧爬下了围墙。
“大哥哥,快跑!那老头子长杆打人可疼了!”
二虎一路拉着小景逃窜,好不容易跑远了,这才拍着胸脯大松口气:“幸好咱们跑得快,要不然回头被抓着了,还要跪祠堂的。”
“对了,大哥哥,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小景不假思索地道:“阿轩。”
“阿……阿轩?那大哥哥姓什么?”
小景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才好。
总归他不可能姓林的,也不好让旁人知道,他姓常。
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可嘴巴已经替他说了。
“姓景,本名叫景轩。”
二虎子听了,挠了挠头,笑起来傻呼呼的,“景轩,景轩,好好听的名字啊,我叫陈二虎,爹娘都叫我二虎,或者二虎子,我家中还有个哥哥,打小就去道观里当什么……什么外门弟子去了,去了好多年了,一直没回来,等我长大了,存够盘缠了,我就去找他!”
小景想了想,问他:“哪一个道观?”
“好像叫……叫有极?不对,还是无极?我忘了,反正就是一个很有名的道观,好多人削尖脑袋都挤不进去的,嘿,我大哥就进去了!他可厉害了!”
二虎提起他哥哥,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就好像有那么一个在道观当外门弟子的哥哥,是一件特别骄傲的事情。
这让小景恍惚了很久很久。
他推断,二虎嘴里说的道观,十有八、九就是无极道宗了。
想不到兜兜转转,还是躲不掉无极道宗。
直到听见旁边有几个孩子在喊:“二虎,这人是谁呀?”
“好漂亮的哥哥呀,该不会是二虎的哥哥吧?”
“别瞎说,你们看二虎生得憨巴样,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看的哥哥?”
“是我家的客人,我大哥哥!”
二虎上前一步,将小景护在身后,两手掐腰,哼了一声道,“你们才是憨巴子!”
那些孩子听了,立马就笑了起来,几个人一伙,手指着二虎的脑门,骂他是憨巴子。
气得二虎眼泪汪汪的,直跺脚恼道:“你们才是憨巴子,你们才是!”
虽然小景不懂憨巴子是什么意思,但看见二虎都气哭了,便知憨巴子必定是很不好的意思。
当即便拉着二虎的手,小景把二虎护在怀里,同那些孩子道:“大家都是同村的朋友,不可以欺负人的。”
其中一个孩子道:“谁要跟他当朋友?二虎最爱撒谎了,他嘴里老说他哥哥多好多好,还说他哥经常让人给他带糖吃,结果都是骗人的!”
“就是!他就是撒谎精!他那么笨,在学堂总被先生骂!”
“肯定是因为他太笨了,又爱撒谎,所以他哥哥才在外头不回来了!”
“胡说!才不是这样!你们都胡说!”
气得二虎直跺脚,红着脸争辩道,“我哥哥才不会嫌我笨!他是在外头学艺了,他肯定会回来的!”
“你们再敢乱说,看我不打死你们!”
说着,二虎捋起衣袖就要冲上去打人。
那群孩子应该也见怪不怪了,不仅不躲,还笑嘻嘻地围着二虎又蹦又跳,嘴里唱着,二虎是个撒谎精,还是个憨巴子,二虎哥哥讨厌他,不要他了。
要不是小景拉着,二虎都冲出去打人了。
那些孩子还扬起小脸,同小景道:“漂亮哥哥,你不要跟二虎一起玩,他是坏孩子,你来我家吧?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
“来我家吧,我也喜欢你!你长得真好看,比画上的人还要好看!”
“除了我娘之外,你是我见过最最最漂亮的人了!”
一群半大的孩子,一窝蜂地涌了过来,好几只手拉住小景的衣袖。
还有胆子大的,直接就上来握住他的手。
小景微微愣了愣,自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主动靠近他。
从前遇见的那些人,要么就对他骂骂咧咧的,要么上来就动刀动剑。
还从来没有人像这群孩子一样,上来就夸他长得好看,还愿意主动过来牵他的手。
小景忍不住反握住孩子的手,热乎乎的,软绵绵的,很小的一只手。
那手的主人是个半大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扬起笑脸道:“漂亮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要是长大了,能跟你一样好看,那就好了。”
小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孩子们天生就没有防备心,也毫无任何抗拒。
并且隐隐的,他还很喜欢孩子。
好像自己曾经,似乎,也该拥有一个孩子。
可那都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小景已经想不起来了。
二虎见状,当即就气鼓鼓地把所有人都推开,转身一下扑在小景怀里,抱着他的腰,大声道:“不准你们摸他!他是我大哥哥!是我娘从外头带回来的,以后就要住在我家了!”
说完,他又好像特别害怕小景会不答应,赶紧抬头紧张地问:“大哥哥,你会留在我家的,对不对?大哥哥?你留在我家好不好?我可喜欢你了,你留在我家吧?大哥哥,好不好嘛,求求你了,留下来给我当哥哥罢?”
小景没吭声。
其实,他一直以来向往的日子,就是如此这般的田园生活。
没有无休无止地争夺,也没有鲜血淋漓的残杀。
和阿娘一起归隐,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农忙时就多累点,下地除草插秧,搭黄瓜架子,摸田螺,农闲时,就在村口钓鱼,或者是修缮房顶,上山砍柴打猎。
在院子里养些兔子——小景很喜欢软绵绵的,浑身长毛的小东西,可以抱在怀里顺毛——养了几只兔子,几年时间,就能养好大一群了。
若是可以的话,真想跟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凡朴实的生活。
一辈子就那么开开心心地度过,像个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活着的时候没有遗憾,死了也没什么可悔恨的。
可是小景又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的眼神只要像林景一日,就永远没办法过上平淡的日子。
但这种眼神是天生的,小景很多次想改,可都无计可施。
总不能让他自戳双目,从今以后当一个小瞎子吧?
这凭什么呢?
就因为他的眼神很像林景,他就不配过正常人的生活,就活该给林景当一辈子的替身么?
这对他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可望着二虎满脸期盼的样子,小景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委婉地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如果大娘不嫌弃我烦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的!我娘心眼最好了,她一直念叨着,家里应该有两个孩子的,现在大哥哥来了,阿娘肯定会很高兴的!”
二虎高兴得像一只黄鹂鸟,围绕着小景蹦蹦跳跳的,嘴里大喊着。
“我又有了个哥哥!太好了,我有哥哥陪我了!我有哥哥陪了!”
等闹够了,二虎又掐着腰,满脸得意地同那几个孩子道:“哼,听见没?大哥哥要住在我家!这么漂亮的哥哥,你们没有!”
气得那几个孩子哇哇就哭了起来。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而且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攀比心理。
听说小景要住在二虎家,那几个孩子都不高兴了,哭着上来拉扯小景的衣服。
还有的抱小景的腰,哭着求他去自己家里住几天。
有的甚至还攀比上了。
“我娘会做红烧肉!大哥哥来我家,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红烧肉了!”
“我娘会做粉蒸肉!大哥哥来我家吧?”
“那些算什么?我娘才给我买的蜜饯!可甜了,老大一颗了,我都不舍得吃!大哥哥来我家,我拿蜜饯给你吃!”
小景哭笑不得,人生头一回生出一种,他被好多喜欢,被好多人需要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正是他一直以来都很渴求的。
渴望有人需要他,在意他。
在乎的是他这个人。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就喜欢,或者讨厌他。
天上地下就只有一个林惊鸿,所以大家都喜欢林惊鸿。
为了林惊鸿的安危,那些人可以不顾一切地训斥他,还拿剑刺向他。
可天上地下,也就只有一个阿轩。
阿轩就是阿轩,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不依附于任何人,独立存在的个体。
不因为任何人还被人喜欢,或者讨厌。
小景觉得,自己虽然不能在此逗留太长时间。
但或许可以在此,找寻一些慰藉。
哪怕只有一丝丝也好。
这里没有人认识林景,也没有人认识小景。
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叫作阿轩的少年。
小景温声细语地安抚了孩子们,劝说他们以后要好好相处。
那些孩子们都很纯朴,即便先前拌了几句嘴,也都是孩子们间的玩闹。
没一会儿又拉着二虎,邀请他带着漂亮哥哥,来自己家玩。
二虎凭空就得了个漂亮哥哥,欢喜的不得了,拍着胸脯一一应承下来。
又叽叽喳喳聊了几句,讨论着前面捞尸块的事情,还说最近几天肯定都不能下河摸鱼了,真是无聊死了。
然后就有个孩子提议,说村子里有风俗,要是谁家来了客人,就要做竹筒饭给整个村子的人吃。
小景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竹筒饭。
有记忆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饭,还是罗素玄带他去的。
可当时那客栈里的厨子是巴蜀那边的,喜辣,并且是无辣不欢,几乎每盘菜里都有厚厚一层小辣椒。
小景不爱吃辣的,他喜欢吃甜的。
抛开对越无尘的偏见来说,还是蜜饯最好吃了。
“竹筒饭是什么?好吃么?”小景不解,面露疑惑地歪着头问,“是用竹筒盛米饭吗?”
惹得一群孩子哈哈大笑,然后又一窝蜂地给小景介绍起了竹筒饭。
还说竹筒饭里放几片切好的腊肉,等油汁把糯米饭浸透了,就别提有多香了。
说着说着,二虎子不争气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一边吸着口水,一边嘿嘿傻笑。
还说那样香的竹筒饭,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
一群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把大家都说饿了。
也正好,村里传来村妇们的喊声,一群孩子听见自家阿娘喊自己吃饭,一窝蜂就散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跟小景说,回头要给他带好吃的。
小景听着那些村妇的喊声,望着孩子们四下分散的背影,久久不能回转过神。
如果阿娘现在没走,也许,阿娘做好了饭,也会站在自家的院门口喊他回家吃饭。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景孑然一身,不知身往何处,心归何地。
“大哥哥?怎么还在发呆啊?阿娘喊我们回家吃饭呢!快走呀!”
二虎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小景的手,将人拉着往回跑。
一溜烟就跑回了家。
二虎娘已经做好了饭,端在外头的石桌上冷着,正坐在门槛上,膝上放了一个小竹篮子,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院里搭丝瓜架子。
栅栏边上的大树,枝叶浓密,刚好在院里落下一片阴凉。
见二虎和小景回来了,二虎娘赶紧放下手里缝了一半的衣服,特别热情地招呼道:“都饿了吧?赶紧过来吃饭,快,二虎,给你大哥哥盛饭,多盛些,压满了,看你大哥哥瘦的,脸色白生生的,还没什么肉,赶紧让他多吃点!”
原本小景还感到局促不安,此刻在二虎娘的热情招呼下,竟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二虎爹放下手边的活,洗干净手坐过来吃饭,看起来也是个老实的庄稼人,见了小景就笑道:“真跟二虎娘说的一样啊,小郎君生得可真俊,多谢小郎君扶了一把二虎他娘,要不然她一把老骨头,怕摔出个好歹来了。”
小景原本就觉得,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已经感到很羞赧了,眼下听他这么说,刚要开口解释,自己只是举手之劳。
哪知二虎娘就很及时地碰了一下二虎爹的手腕,笑着道:“吃饭不说这个了,小郎君,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你多吃些。”
二虎爹这才察觉到小景的局促不安,也赶紧道:“是啊,是啊,小郎君多吃点,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身子骨也瘦,今年多大了?”
小景其实也不太记得清楚,自己到底多大年龄了。
但之前他听林惊鸿说过,说他看起来特别小,还说罗素玄真是不要脸,居然老牛吃.嫩.草。
遂估摸着,自己的脸是很稚嫩的。
想了想,小景说:“十七了,只是之前生了场大病,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所以脸色不太好。”
二虎娘道:“十七啦?那跟我家大龙也差不了几岁啊,大龙今年二十刚出头,打小就被道宗的人看中了,收他当了个什么……外门弟子!我见小郎君气度不凡,可认识那什么道宗?”
小景认识,但不完全认识。
打心底就宁可不认识。
于是小景摇头道:“我不认识。”
二虎娘的脸色有些许的落寞,怅然道:“不认识也正常,听说那个道宗很厉害的,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咱们陈家也不知道祖上积了多少阴德,二虎他哥被道宗的人相中了。还说与道法有缘。”
“我这一辈子啊,就那么两个儿子,眼瞅着其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成家生子了,结果大龙十多年都不归家,二虎还这么小,唉……”
说着说着,二虎娘又叹了口气。
二虎爹道:“好好吃着饭呢,突然叹什么气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家大龙有出息的,在道宗不会出事的,快些吃饭吧!”
“但愿如此吧,当娘的,心无时无刻恨不得都扑在孩子身上。”
二虎娘又叹了口气,“小郎君要是认识道宗的弟子就好了,也好打听打听,我家大龙怎么还不回来,即便不回来,也该写封信罢?”
“足足七年了,音信全无,好歹从前还知道隔三差五写封信回来的。最近七年也不知道怎么了。”
小景抿唇不言,默默地埋头扒饭。
不知道二虎娘要是知道,他们口中那么神秘厉害的无极道宗的宗主,居然会纡尊降贵给他喂饭。
还亲手帮他上药包扎,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也并非小景不想帮二虎娘打听她儿子的事情,对于小景来说,这并不是举手之劳,也并不是区区一句话的事情。
而是代表着他的态度和原则。
一旦他主动开口,回头去求越无尘了。
那么此前小景坚持要独自离开,便失去了意义。
好在二虎娘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絮絮叨叨和二虎爹谈论起了村头又死人的事儿。
原来这已经不是村里第一次发生命案了,早在不久前,有个村民上山砍柴,相中了一棵枯木,打算砍下来回家当柴火烧。
谁知道一斧头砍下去,溅了他满头都是血。
吓得他哇哇乱叫,惨叫声惊动了其他一同上山的村民,大家扒拉开那截枯木,这才瞧见里面藏着具尸体。
被那倒霉的村民一斧头拦腰砍成了两截,鲜血混着肠子哗啦啦地往外淌。
据说死的是一名可怜的女子,名字叫桂芬,原本是村头的屠夫陈有根的媳妇儿。
提起这个屠夫陈有根,二虎一家就唉声叹气的,好像不太愿意多提。
在小景的追问下,才一人一句说了起来。
那陈有根原本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专门给刑犯砍头的刽子手。
但此人又特别爱喝酒,每次喝完了酒,两眼一眯瞪,就分不清楚天南地北了。
后来有一回,陈有根拿起大刀,要砍犯人的脑袋,结果醉酒误事,一不小心劲儿没用足。
非但没将犯人砍死,反而将那柄大刀砍进了凡人的后颈骨中。
鲜血喷得到处都是,那犯人也是祖上刨.坟缺了大德了,被陈有根这么一刀砍下来,脑袋没掉下来不说,人还没死透。
疼得满地打滚,也没人敢去扶他。
二虎娘说起这事时,还心有余悸道:“那犯人也是惨的,听说临砍头前,一直在狱里喊冤,但没人搭理他,后来又受了那份活罪,足足哀嚎了半个多时辰,人才死透!那都疼得没个人样了!”
“打那以后,陈有根就被衙门赶回来了,不久后就娶了个媳妇儿,不会旁的营生,只能靠杀猪养家糊口。原本日子眼瞅着慢慢就好起来了,结果那陈有根狗改不了吃屎,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的,喝醉了就打老婆!”
二虎爹接了一句,气恼地道:“真是给村里丢人!陈家村祖上十几代人,哪家男人不疼媳妇儿?怎么就出了那么个杂皮!”
二虎娘也叹道:“桂芬也是可怜人,原本是从巴蜀那边逃难过来投奔亲戚的,结果亲戚一家早死绝了,又被人骗光了盘缠,这才被人卖给了陈有根,她肚子也争气的,刚成亲一年就怀上了,谁知道那陈有根喝醉了就不认得老婆了,一脚把桂芬的孩子踢没了。”
“桂芬的婆婆也不是个好货,就知道处处袒护儿子,都不把桂芬当人看。我们村子的人看不过去,过去说道了几句,那老婆子就提着刀出来砍人……”
“这一来二去的,谁还敢上门?”
“可怜了桂芬,年纪轻轻就没了。要我说啊——”二虎娘话锋一转,神神秘秘道,“官差也别挨家挨户查了,就先查陈有根家!没准就是他醉酒行.凶!”
二虎听了,也蹦起来大声道:“就是!把陈有根抓起来,让他蹲大狱!桂芬嫂嫂太可怜了!要是我大哥回来了,我非得让我大哥把陈有根抓起来,好好打一顿!照着肚子使劲踢!谁让他这么欺负人的!呸!”
二虎娘:“呸!”
二虎爹:“丢人现眼!”
小景:“……”
事情就暂时这么高悬着,官差将打捞上来的尸块送回了衙门,仵作验后得知,尸体来自于一个女人。
官府挨家挨户地敲门查案,很快就将事情的矛头指向了陈有根家。
有村民称,从前天晚上到现在,都没看见陈有根他娘出来倒夜壶。
之前每天早晚都会出来,还乱把夜壶倒在别人家的门口,稍微说她几句,陈有根他娘就往门口一躺,哭着嚎着有人欺负她。
结果官差闯进陈有根家时发现,屋里空荡荡的,别说是个人了,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陈有根失踪了。整个村子都人心惶惶的。
后来过了几天,每天晚上村子里都闹鬼,有村民看见河水莫名其妙变红了,还有村民看见了鬼火。
甚至还有村民半夜起来解手,看见陈有根他老娘倒吊在树杈上,死相很惨很惨。
可一到白天,整个村子又恢复了平静。
一来二去,大家都猜测,村子里肯定闹鬼了,各家各户赶紧求佛拜神的,祈求神明保佑。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二虎的哥哥回来了。
这也是小景第一次见到二虎的哥哥。
那人穿着玄色的道袍,背上负着用白布缠绕严实的长剑,并不像二虎那么皮肤黝黑,反而很白净清秀的一张脸。
正站在村口,同一些村民说话,那些村民都喊他陈玉龙。
可是,陈玉龙的额头上,有着跟越无尘一模一样的鲜红色竖痕。
红得跟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