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兴师动众的拜师大典
小景这个门规, 一抄就抄了许久。
而且还没让任何人帮忙。
抄完之后,右手几乎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越无尘见状,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提前几日就有弟子过来, 专门教小景拜师的流程,还有规矩。
据告诉小景流程的弟子们道, 亲传弟子一般得通过其他宗门德高望重的长者推荐,或者是同道中人膝下的子弟。
总而言之, 不能是来历不明的人。
譬如沈清源,家世背景很不一般,据说原本出身于王孙贵族, 还是嫡出, 后来皇室内乱,各方藩王起兵造反。
不幸与家丁走散, 流落人间,幸而被附近的道观收留。
等战乱结束后,沈清源的父母亲人基本上在战乱中全数丧生, 就连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妹妹, 也惨死在乱兵剑下。
索性便遁入道门,跟着道观中的老道修炼, 因为天资过人,与道法有缘,又经过多次举荐, 才推到了无极道宗。
恰好那时越无尘昭告修真界,要收亲传弟子。
无数玄门家族, 门派, 以及天南地北的道观, 纷纷将门中最出色的子弟送来无极道宗。
在经过多番比试之后, 沈清源脱颖而出,这才拜入了越无尘座下,成了无极道宗的首座大弟子。
而林景的来历也很不一般,抛开他的生母不提,他出身姑苏林家,祖辈上出过很不得了的剑修,以精绝的剑法,在修真界著称,又是姑苏的首富,在当地乐善好施,匡扶正义,乃名门正派。
林家前任家主夫人,也就是林墨白的母亲,是嵋山宋家的嫡出大小姐,原有七个手足兄弟,在许多年前,因一次天灾降临,为拯救嵋山方圆千里,十多座城池百姓的性命,而相继罹难。
嵋山宋家因此跻身为修真界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后与姑苏林家联姻,强强联手,一时风头无俩。
林夫人为人善良大度,并不责怪夫君在外同别的女子相爱,反而还将林景视为己出,愿意接林景回家。
还坦言,既是林家的骨肉,又被其生母抛弃,索性便认作为自己的孩子,让林景也受嫡出的待遇。
因此,林景当时拜越无尘为师时,是得了姑苏林家和嵋山宋家,两个名门正派的嫡系写信推荐。
又因越无尘算出,林景此生与道宗有缘,便收为了亲传弟子。
如此一说,小景一无显赫的出身,二无高深的修为,实则是没有资格拜入越无尘座下的。
难道要他说,他来自于南阳常家,一个不久前被邪道罗素玄灭门的小门小户么?
“小师兄,你不必担心,你的推荐信是由太衍宗,天剑宗,缥缈宗,三宗的宗主所写,听说,小师兄是天剑宗宗主的养子,因为自幼体弱多病,遂不常出山,一直闭门休养。后还曾到太衍宗和缥缈宗休养过一段时日,但总不见好转,又与道法有缘,这才转而拜入道宗门下。”一个弟子从旁低声道。
把小景问的一愣一愣的。
什么太衍宗?
什么天剑宗?
什么缥缈宗?
他根本就不知道啊!
而且,他不是天剑宗宗主的养子,也从来没到过太衍宗和缥缈宗休养过,从未去过!
可这一身份是哪里来的?
三宗宗主的推荐信,又是从何来的?
难道说,这就是越无尘给他捏造的身份吗?
就连推荐信,也是越无尘提前帮他打点好了,就为了让他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顺顺利利地拜入无极道宗?
小景也不傻,既然猜到这是越无尘为他提前打点好的,便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
原来……越无尘真的有用心为他考虑过。
原来,越无尘真的是真心实意要收他为徒。
而不是像林墨白那样,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冷漠地施舍给小景。
即便没有林家,小景依旧可以活得坦坦荡荡,光明正大。
三宗举荐,远比当初林景拜师,还要兴师动众。
“小师兄,除此之外,接下来的流程你记个大概便是了,你须得提前三日,日日焚香沐浴,静心养性。在拜师大典开始前,要换上崭新的道袍,由引荐小师兄拜入道宗的长者从旁指引入场。”
小景想了想,他现在既然是天剑宗宗主的养子,那到时候应该就是天剑宗的宗主引他入场了。
可问题是,他也不认得天剑宗的宗主啊。
还有就是,林家到时只怕也会到访,林墨白会不会因此大闹会场,搅和了拜师大典。
不过转念一想,小景觉得,要真是那样,丢人现眼的应该是林家,而不是他。
虽然小景和越无尘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长。
但就是莫名觉得,越无尘既然敢邀请林家参加拜师大典,必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于是小景就释然了。
接下来,他就听旁边的弟子为他介绍拜师流程,先是请出祖师爷的牌位。
而后小景须得跪在道场上,由宗主亲自做场法事,等法事结束,他就由师尊带着,给祖师爷上香磕头。
说起磕头,那弟子着重提醒道:“小师兄,这里说的磕头,指的是三跪九拜,一跪一拜都得虔诚静心,不可有丝毫的懈怠。不仅要面向祖师爷的牌位叩首,你还得向宗主叩首敬茶,切记,不可弄脏了道袍。”
小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实话实说,让他跪下来给越无尘三跪九拜地磕头,简直跟杀了他没两样。
原本小景以为,拜师就是口头上说一声便好了。
顶多就是当着整个宗门的面,让他给越无尘跪下磕一个头。
没想到越无尘居然如此兴师动众,好似要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
也不知道越无尘是不是故意的,就想看小景跪在他的脚边磕头。
当然,小景也不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能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接下来的流程也比较复杂,小师兄记个大概就成了。”
说是让小景记个大概,实际上一说就说了大半日,说到最后,小景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压根什么都没记住。
满脸很迷惘的样子。
那些弟子面面相觑起来,正准备从头到尾再给小景说上一遍。
沈清源便在这会儿从外头进来了。
几个弟子纷纷起身拱手唤道:“大师兄。”
“嗯,教得如何了?”
“回大师兄的话,拜师的流程大致都同小师兄说了一遍,只是小师兄似乎……似乎没怎么记住。”弟子们汗颜道。
沈清源道:“无妨,他记个大概便是了。你们先行下去吧。”
等众人一走,沈清源才坐了下来,略一思忖,才道:“小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会听我的话,但拜师大典对你来说很重要,我还是同你简单总结一下,你只需要记住几个点便是了。”
他见小景没有赶他走,便放心大胆地开口道:“一入场,二请祖,三磕头上香,四盟约立誓,最后向师尊磕头敬茶。”
顿了顿,沈清源又道:“到了这步,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必须改口,唤宗主为师尊了。并且,你已经盟约立誓,从今往后,要以匡扶正道为己任,与师门荣辱与共,守山中的清规戒律……当然,这也包括了,你得唤我大师兄,或者师兄。”
小景点了点头,沈清源这么一总结,那他基本上都记住了。
保管到那日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只是,让他去喊沈清源为大师兄,这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沈清源见状,立马道:“人前唤便可,人后随便你怎么喊,只要你高兴便好,哪怕是装的,也请你务必在人前装一下,否则,师尊那边也不好处处袒护于你,我这边也不方便次次轻饶你,知道了么?”
小景道:“私底下喊你什么都行?真的假的?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
“不骗你,你想喊我什么都行,但只能私底下喊,人前……并不方便。”沈清源郑重其事地道。
如此,小景想了想,突然唤他:“混蛋也行?”
沈清源好看的眉头一蹙,没想到小景真的随心所欲地唤他。
可既然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便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哪怕他觉得小景此法不妥当,非常没规矩。
“可以。”
“那畜牲呢?”
沈清源捏紧了指骨,咬紧牙关道:“随你喜欢。”
小景想试探试探,沈清源到底会不会像林墨白一样出尔反尔,自己刚刚说的话,又在下一瞬矢口否认。
自然在沈清源的底线上,来回蹦哒。他又道:“那我要是唤你建仁也行?”
此话一出,沈清源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对于这种侮辱性的称呼,表现出了怒色。
“小景,你有些过分了,如何这般口出污言秽语?你生我的气,恨我,讨厌我,打我骂我都没有关系,但你不许这般糟践你自己!”沈清源压低声儿道,“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这称呼很侮辱人么?”小景微微愣了一下,因为他刚醒来时,别人就是这么喊他的,还喊了更难听的字眼,他有些失落地道,“可别人都是这般喊我的,他们喊我建仁,骂我是个死断袖,还说我生性放荡,但我并没有,我真的没有。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沈清源听罢,心尖宛如被尖锐的刀锋刺了一下,他从林墨白那里听闻过,也从南阳王家的口中得知,小景的出身很差。
不仅差,还十分不堪入目,又是在那种偏僻的山野间,市井小民嘴里不干不净的,吐着污言秽语。
将小景描绘得污浊不堪,淫|乱成性。
从前沈清源只觉得不堪,羞耻,难以言喻地羞耻。
根本没想过要听小景解释,毕竟林景当初,不也是如此么?
即便林景当初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却选择了那般不堪的方法。
以身饲魔,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沈清源很多次都想在,即便他们当初早就知道林景是为了保护天下苍生,才以身饲魔,但也接受不了,那样不堪的林景。
等待林景的下场,依旧惨烈。
只不过绝对不会再像当初那般,百般虐杀林景,会适当选择比较温和的方法。
譬如,将林景藏起来,一直到他死为止。
可真当他从小景嘴里听到时,又忍不住生出了怜悯来。
只觉得小景原本不该如此的,原本应该像头顶的月亮一样,高高在上。
而不是像现如今这般,低入尘埃。
不过很快,小景又将重登仙途了。
又能继续当玄门高足,一生都将风光无限,在师尊,还有他这个大师兄的保护下,平安喜乐,再不会有任何伤痛了。
小景依着拜师的流程,提前三天就开始焚香沐浴,静心打坐。
越无尘可能最近比较繁忙,又或者此前寒疾发作,让他多少负了些伤。
最近偶尔才会过来看他一两回,多是挑在小景已经入睡的时候。
也不做什么,就是过来看几眼,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有很多次,小景根本就没睡熟,屋里没有点灯,昏昏沉沉的,他掀起一丝眼皮。
隐约就看见越无尘的脸,五官隐在夜色中,显得半明半昧,根本看不真切,唯独那额上的鲜红竖痕,是那般烈烈灼眼。
可一觉醒来后,越无尘早已离开,好像昨夜只是小景做的一场梦。
近来,小景的心里总是不太舒服,每次自己独处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想起林景。
想起风度翩翩,月朗风清时的林景,也想起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林景。
他害怕,自己也终将成为下一个“林景”,并且这种念头,与日俱增,没有半分消减。
小景在无极道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了拜师大典那日,敏言给他送来崭新的道袍。
为了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小景反复检查身上的道袍有没有褶皱,或者哪里没有穿好,心里默默过了几遍流程。
等到了所谓的“良辰吉时”后,小景便跟着一群弟子入场。
原本他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拜师大典那日,会有很多人到场观礼。
可真当小景亲眼看见会场上人山人海,乌泱泱地挤满了人时,还是着实吓了一条。
玄门百家齐聚无极道宗,各门各派也早就在专门的弟子引领下,从会场周围十二个小门依次入场。
各自坐在相应的场地上,头顶悬挂着本门的旗帜,身着统一的宗袍,每个人都不苟言笑。
偶尔会同相熟的宗门点头示意,会场虽大,但也井然有序,并不显得嘈杂。
自有记忆以来,小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而且还分别来自于不同的宗门。
原来玄门百家不过就是个统称,今日到场的,又何止百家!
小景深呼口气,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无须紧张,尽量守着规矩,按着流程行事便好了。
入了场后,原本还有些声音的会场,立马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纷纷打量着由弟子们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少年。
林墨白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小景。
他看见小景穿着崭新的道袍——并不是白色道袍,这让林墨白有些许的失落——人靠衣着马靠鞍,身着道袍的小景,不过短短数日,就好像从头到脚变了一个人。
身上再没了从前乡野少年身上的市井气,反而性子沉稳了许多,也变得十分有规矩。
一举一动根本看不出来,小景原是出身于南阳那种偏僻荒野的小地方。
也万万看不出来,小景曾经有那么不堪回首的身世背景。
听闻,越无尘这次是铁了心,要在玄门百家面前收徒,就连小景的身份,也对外声称是天剑宗宗主的养子。
说小景自幼体弱多病,遂不常露面。
林墨白知晓无极道宗,同太衍,天剑,缥缈三个宗门,相交甚笃。
几个宗门的宗主私底下也有些私|交。
但他从未想过,越无尘如此克己复礼之人,居然有朝一日,也会公然徇私舞弊,给小景捏造了那样一个,看起来很有身家背景的身份。
如此这般一比较,林墨白当初想给小景捏造的身份,就好像脚底的烂泥一般不堪。
原本,林墨白也想到了小景拜入越无尘座下,须得同道中德高望重之人的举荐才可。
虽然林墨白很生气自己的二弟现如今变成了这般,不知廉耻,不辨是非黑白,心思恶毒之人。
但还是为了让小景能少受些风言风语,而写好了推荐信,让人连夜送往无极道宗。
也算是林墨白对二弟的一种补偿。
谁曾想,翌日推荐信就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把林墨白气得面色铁青,当时误以为越无尘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彻底不管小景的名声了。
可直到他今日入了会场,亲眼看见天剑宗的宗主下台,引着小景上了高台。
众目睽睽之下,将小景交给了越无尘,还顺带笑容满面地寒暄了几句。
这一幕幕落在林墨白眼中,是那么的刺眼!
越无尘如何能这般公然打林家的脸?
小景又不是没人要的流浪狗,他的家族,还有兄弟手足尚在人间,何时轮到一个外人引小景入场了?
林墨白胸膛气血难平,好几次要下场,站在小景身侧,引他入场,让玄门百家都知道,小景背后的靠山是姑苏林家,而不是什么天剑宗。
可又想起现如今同小景关系恶劣,只怕他下场了,小景也不会高兴。
若是在当着玄门百家的面,闹了些不愉快,且不说扫了道宗的颜面,就连林剑山庄也跟着颜面扫地。
小景又是那般粗野,嘴上没个把门,什么话都敢往外乱说,若是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让林家的颜面往哪里搁?
如此这般一想,林墨白即便再意难平,也终究坐下了。
余光一瞥,他就看见自己的另一个弟弟林惊鸿,红着眼眶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上的小景。
因为只有一只手臂了,林惊鸿就连鼓掌都做不到,只能适时大力拍打着自己的腿。
那满脸兴奋激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要拜师的人,不是小景,而是林惊鸿。
“你安生些吧。”林墨白从旁压低声道,“今日可不许再胡闹了。”
小景心脏砰砰砰地乱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般紧张过。
哪怕从前和罗素玄泡在一个木桶里洗澡,也没有这般手足无措。
天剑宗的宗主看起来挺年轻的,生得也非常俊朗,同样是锦衣华服的仙门仙首,可看起来就是比林墨白要平易近人。
似乎也察觉到了小景的紧张不安,天剑宗的宗主还不动声色地从旁安抚道:“你不必害怕,本座与越宗主相识多年,私|交甚笃。他的徒弟便是本座的徒弟,难得见他想破例再收一个徒弟,本座焉有不配合的道理?”
“多谢。”
小景想不到别的话,只能低声道了谢。
整个人很懵,明明此前都把拜师的流程背得滚瓜烂熟了,可真到了拜师大典这日,脑子里除了懵之外,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听见身旁,有人唱了声“请祖”。
而后一群弟子纷纷跪了下去,小景也赶紧随众人跪下。
场上严肃的气氛,让他有些不敢抬头,隐约能嗅到香烛的气味,稍微抬一抬眼,就能看见半寸玄色的衣袍。
小景知道,越无尘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站在高高的玉台上,接受着众多弟子们的叩拜,当着玄门百家的面,越无尘手执三柱香火,面朝祖师爷的牌位,声音听起来洪亮沉稳,响彻云霄。
“祖师爷在上,无极道宗第一百二十六代宗主越无尘,今日要当着玄门百家之面,破例再收一名亲传弟子,自当全心全意教导徒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框扶正义,锄强扶弱,发扬我道宗威名,不负苍生,不负道宗!”
这些字眼宛如夜深时,猛然敲响的洪钟,潮水一般迅速蔓延过来。
密密麻麻地压在了小景的心头,让他手心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小景显得有些仓皇失措,局促不安。
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他从来没想过,越无尘认他为徒,竟然是如此的兴师动众!
从未想过,越无尘会召集玄门百家入场,就为了给他一个名正言顺,可以站在太阳底下呼吸的身份。
可真当小景懵懵懂懂地接受这一切时,他却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明明很想赶紧逃离,双腿却好像生根了,直接长在地上了,根本动弹不得!
小景的眼眶涩涩得难受起来,无缘无故产生了一种,既欣喜若狂,又痛苦不堪的情绪来。
眼泪也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一滴滴地溅在了手背上。
惊人的滚热。
心脏噗通噗通跳动得很厉害,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浑身都酸涩得很,好像浸泡在了深海之中,极度紧张之下。小景甚至忘记了呼吸。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连耳边也嗡嗡作响。
天与地之间一瞬间就沉寂下来,直到身旁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低沉又急切的声音,火速传来:“小师兄,你别发愣啊,该你了,快说话啊,拜师了!”
小景这才恍如梦醒一般,渐渐恢复了六识,周围的一切才慢慢清晰起来。
而他的整个后背,也几乎完全被汗水打湿了。
“弟……弟子景轩自幼孤苦,体弱多病,命运诡谲,有幸拜入无极道宗,承蒙师尊不弃,自当……自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一生为道宗而战,终生不背弃师门,不背弃师尊,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小景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就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就说完了。
之后便是三跪九拜,向越无尘行礼。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怎么了,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哆哆嗦嗦地伏身叩首,又因为笨手笨脚,磕头磕太重。
发出砰砰砰的声音,礼毕之后,额头上都磕出了一片巴掌大的红印。
同他雪白的面容一衬,显得有些滑稽。又那般的触目惊心。
“想不到这少年还挺实诚的,我坐这般远,都能听见他磕头的声音。”坐在道场席位上的修士道。
“是啊,他自称自幼孤苦……我看不见得吧,能让天剑宗宗主收为养子,何来孤苦一说?”另一个修士道。
“是啊,这少年的命好,虽然体弱多病,看着面色青白青白的,但命真好呵,居然能拜入道宗门下。只是不知,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林景!”
“嘘,别瞎说!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同当初的林景相提并论的!”
……
这些话落在林家兄弟的耳中,又显得那般刺耳。
这些人并不知道,小景根本没有说假话,的确是自幼孤苦,命运诡谲,无依无靠。
能拜入无极道宗,是小景命中的幸运,也是他此生最大的不幸。
小景重新拜入道宗的那一刻,他此生的命运,再不由己了。
“小师兄,快敬茶,该改口了!”身旁的弟子又赶紧提醒道。
小景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很被动地照做。
接过从旁递过来的茶杯,小景缓步走至越无尘的身前。
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他停下。
然后又双膝跪于地面。
小景的手抖得很厉害,跪下之后,就默不作声了。
震得茶杯盖子都发出了轻响。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唤越无尘师尊。
可师尊二字,就宛如一把剑刃,从小景的嘴里,一直穿到了心脏。
让他根本就喊不出口。
似乎一旦喊出来了,顷刻之间就要坠落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想逃。
他好想赶紧逃离这里。
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可天大地大,他一个落魄的,孤苦无依的少年,又能逃到何处?
何以为师?何以为家?
到底哪里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沈清源急得都冒出冷汗来了,见小景跪在地上,双手捧茶,可就是一句话都不说,像个小闷葫芦一样。
生怕小景再临阵反悔了。
可拜师大典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即便小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小景想反悔,也可以,那就算作背弃师门。
按照小景方才发的誓言,他将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沈清源急得冷汗簌簌往下掉,可又不敢随意开口。
场上安静得吓人,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纷纷望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距离在小景身上。
林惊鸿更是霍然就站了起来,一手拍着栏杆,咬牙切齿道:“小景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林墨白的眉头也狠狠蹙了起来,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在想小景怎么了,反而大松了口气,暗想,林家今日没出面,看来是正确的选择。
若是小景等下临阵反悔,突然又很混账地闹了起来,丢的是无极道宗还有天剑宗的脸,与林家毫不相干。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之时,越无尘反而没有催促。
坐在高位上,古井无波的双眸,正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看着少年吃力地捧着茶盏,可偏偏一句话都不说,神色不悲不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越无尘长叹口气,用千里传音之术,低声道:“你若是现在后悔了,本座也不会怪你的。”
小景没吭声,深呼口气,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缓缓道:“徒儿给师尊敬茶。”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大松口气,原本还以为拜师大典进行不下去了。
就连越无尘也大松口气,生怕小景反悔一般,赶紧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都凉了,还有些苦涩。
抿了一口,他就把茶杯放下了。
立马有弟子双手捧过覆着红绸的托盘过来,越无尘起身,拿过托盘上放着的一根乌黑的道簪,顶端刻着祥云纹。
起身缓步走至小景跟前,越无尘亲自将道簪插在了小景的发间,轻声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本座的徒儿了。”
到了这步,基本上礼毕了,之后便是宴请宾客,开坛设法,清谈盛会之类的。
就在众人以为,拜师大典结束时,越无尘忽然一招手,一柄通体流光璀璨的命剑,便浮现在了掌心。
“此为本座的命剑,名曰断情,现如今本座将之转赠于你,望你今后道途一帆风顺,真正做到心怀苍生,怜悯众生。”
此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几个长老觉得不妥,纷纷起身劝阻。
玄真长老甚至还道:“无尘,此为你的命剑,除你之外,世间再无第二人能用,你即便再怜爱徒弟,可也不能赠了自己的命剑。再者,他也用不了此剑!”
越无尘没说什么,见小景伸手接剑,便提了个声道:“还不接剑?”
小景微微一愣,下意识双手接过。
然后听见越无尘的声音从头顶缓缓传来,“抽剑。”
小景照做,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长剑抽了出来。
流光璀璨的剑刃,宛如夜明珠一般,剑气四溢。
在场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能抽出越无尘的命剑,除非那人修为强悍到,已经超越了越无尘。
可观小景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个修为强悍之人。
越无尘也很适时地开口解释道:“此子与道法有缘,与本座有缘,现如今他既拜本座为师,区区一把命剑,便是赠他了,又能如何?”
众人:“……”这不是区区一把命剑啊!
玄真长老听罢,长长叹了口气。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好当众驳了宗主的颜面,只能私底下再议了。
便在此刻,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真是好生热闹呵,无极道宗强行带走了我的人,为何一声不吭?还这般兴师动众地举行拜师大典!连张请帖都不给我送来,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众人骤然一听这声,纷纷寻声望了过去。
便见原本空无一人的房檐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青衣书生。
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居然能冲破道宗的结界,悄无声息就潜了进来。
小景猛然抬头,望着来人,失声唤道:“罗素玄!”
此话一出,整个道场立马吵闹起来。
微风一吹,吹散了青衣书生的头发,他应声抬头,露出一张俊美似妖,又病态惨白的脸来。
罗素玄笑得阴恻恻,一字一顿道:“是我,小景,我说过的,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林墨白霍然从座席上站了起来,瞳孔都剧烈地颤动,沉声道:“冤孽!小景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