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正文结局
“宋矜, 真有你的。”陈俊才夹着烟,面色阴沉地挡在她面前。
刺鼻的烟味瞬间让宋矜鼻子不舒服起来,鼻子皱了皱。
她用余光向旁边看了看, 不远处的活动会场气氛热烈, 走廊上却完全没人。
这里还是视线死角,陈俊才要是真想对她做什么, 她很难跑。
于是她淡淡地问:“有事吗?”
陈俊才比她高一些, 死死地盯着她,眼白在灯下泛着渗人的光。
他丢了个大脸, 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偏执。
捏着烟,故意上前一步, 他恶声说:“你有什么可装清高的?”
宋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眉心皱得更紧。
不想和他在这里纠缠,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陈俊才又道:“在学校里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秀优越都秀到活动现场来了是吗?我还真不知道, 我们的宋大校花竟然还是个大画家呢!”
宋矜冷冷地看着他, 没出声。
“对, 就是这个像是看垃圾一样的眼神!”陈俊才指着她,燃烧的烟头几乎都要碰到她, “你厉害, 长得漂亮家境好, 多才多艺,我确实配不上你!”
宋矜往后又躲了半步, 也不和他多话, 转身就往会场那边跑。
但是气头上的陈俊才根本就不准她走, 三两步就追上来, 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 用力给她摔靠在墙上!
“嘶……”她瘦,骨头撞得生疼。判断了一下这里和会场最近一个出口的距离,如果她呼救的话,会有人听到,宋矜也就不忍了。
谁被指着鼻子骂能不生气?
她虽然比他矮,但是沉着漆黑的杏眼,气势十足。
“你堵住我,就是为了阴阳怪气我?怎么,我是在游戏里追杀你下手太重,还是在晚宴上当众戳穿你吹牛了?陈俊才,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看不上你吗?因为你这人不仅没品,还敢做不敢当。你就不是个男人。”
陈俊才脸色铁青,倒吸一口冷气,直接把手上的烟丢在地上,火星迸开。
他一脚重重地碾上烟头,同时朝宋矜抬起了手。
她冷漠道:“怎么,你不光嘴上侮辱人,现在还要和我动手了是吗?你尽管动我一下试试,你碰我一根手指,我就废你一只手,碰我两根,我就断你一条胳膊!”
陈俊才胸膛里郁结之气翻滚,偏偏对着宋矜这张漂亮凌厉的小脸就是不敢下手。
并非想到学校里传言宋矜是千金大小姐,而是因为被她注视,他竟然会因为她的凛冽气势感到发抖!
心里已经萌生退意,但是男人的面子让他还坚持着,吓唬宋矜:“你真以为我不敢?反正现在贴吧关于我都已经盖起高楼,影响再恶劣一点,传到校方耳朵里,说不定我就要被退学!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故意阴冷一笑:“在游戏里你可以喊你那个CP来帮你,现在呢?她还能来救你吗?”
宋矜非但不怕,还冷声答:“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垂下的手,悄悄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手指已经放在了开关机按键上。
之前她设置过紧急报警模式。
同时,她也做好了喊人的准备。
不过几秒,陈俊才眼里就快藏不住慌乱,他咬着牙,更高地抬起了手……
忽然,胳膊被人重重地扯过,大力一抡,整个身子就这么飞了出去!
是真的腾空了,砰的一声,撞在了对面的墙上!
那沉闷的声响,让宋矜都心口一紧,可见来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视线中,一身黑色高定西装,贵气逼人的蒋晏,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陈俊才。
他面无表情,垂下的手腕晃了晃,嘴角向下抿着。
几个黑衣保镖跑过来,将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陈俊才,又给踹得趴在了地上!
动静有点大,会场里有人想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都被他的人给清退了。
“把你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他对着陈俊才,语气平静,可是一双桃花眸却如深不见底的渊薮。
陈俊才看到他直接懵了。刚刚这人还到台上颁奖过,他当然清楚他来头不小。
就算保镖们现在放开他,他也腿软地完全站不起来。
仰头惊恐地看着蒋晏,“蒋,蒋先生。”
“没听懂?”蒋晏勾唇笑了笑,给旁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当即有人上前,重重地扯起了他的后领。
陈俊才更加慌了,脸色惨白,眼睛微微瞪大:“我,我听懂了!我说,说宋矜游戏里那个朋友不可能来帮她……”
他不懂,这句话有什么惹到蒋晏的地方吗?
甚至他出现在这里,就很让人费解!
再看他将宋矜护在身后的样子,陈俊才心咚的一声。
不会吧……他难道是为了宋矜……
“谁告诉你,他不可能来帮她的。”蒋晏向前两步,微微弯腰,漆黑的鞋尖离他就只有十几公分。
陈俊才非常害怕他下一脚就踢上来,这么精壮的体格……他肯定会骨折的!
因为太恐惧了,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蒋晏是什么意思,只控制不住颤抖地说:“蒋先生,都是我胡言乱语,是我扰乱了这场活动,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呵。”蒋晏轻笑,睥睨着他,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废物”两个字。
陈俊才脸颊涨红,身上也忽冷忽热……
“你以为我是为了活动才来的?”蒋晏丝毫都不把活动放在眼中的样子,盯着他,一字一顿,“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开始把你反杀了的是我,游戏里给你下追杀令的也是我。有什么不满,来找我,懂吗?”
陈俊才完全懵了。
仰头看了他几秒,脖子都酸了,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宋矜的那个CP,竟然不是“她”,而是他!
蒋晏虽然长相偏俊美阴柔,但是也绝对不女气,这高大挺拔的身材,更是气魄骇人。
甚至于他还是现在蒋氏的总裁!蒋家的家主!
这样的他,竟然玩了个妖号,给宋矜当CP……
陈俊才后悔了。他只知道周郁词、陆亦沉现在都不在宋矜身边,他要是知道蒋晏也这么看重宋矜,是绝对不会来找宋矜麻烦的!
现在要怎么收场?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好好给宋矜道个歉。
她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应该会心软的,结果他见宋矜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蒋晏的身上!
并且蒋晏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马上用他的身材将宋矜挡住了!
他也是男人,察觉到了他动作里强烈的占有欲……
可是宋矜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他怎么会……
“小子,你刚刚哪只手碰的她。”蒋晏忽然问道。
陈俊才没过脑子,扫了一眼他的右手,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面如土色。
“不是,蒋总,刚刚都是误会……”
蒋晏却已经懒得听了,他摆了摆手,马上有人将陈俊才的嘴捂住,拖出了他们的视线。
陈俊才想象不到他会被怎样对待,但肯定不是好事,甚至于学校,不,芜城都可能混不下去了!
他惊恐想求饶,出口的声音却都是“唔唔唔!”
很快,宋矜就连他声音都听不到了,满脑子都是蒋晏刚刚的话。
他是在骗陈俊才吗?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宋矜否认了。
堂堂蒋氏的总裁,想要教训他,还需要编个由头出来?
还有他的神态,自然极了,完全不似说谎……
这个男人,玩了个女号,当了她几年的CP……
轰隆,宋矜的心里好像是落下了一道惊雷。
但是在诧异之后,她竟然将许多细节,都和面前这个男人对上号了。
从来不开麦,游戏操作风格,消失的几年……
空旷的走廊中,高大的男人转了身,柔和的目光里,暗藏着隐忍。
他低声问:“是要走了吗?”
宋矜怔了怔,点点头。
“我送你吧。”
她的脚步快过了思考,转身走在他身前,才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
为什么要他送啊?她又不是不知道出口在哪里,现在再让他回去也不行了。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地合到了一起。有两道深邃的视线,始终凝在她的背影上。
她指尖轻颤,没办法只能把手攥上。
有心想问问,却因为气氛尴尬,开不了口。
就这么一路走到酒店外面,宋矜站在台阶下面,握着手机,犹豫要不要现在叫车。
“游戏的事,你已经知道了。”终于,蒋晏在她面前站定,开口。
晚风有些冷,宋矜手揣在口袋里,没往外拿。
“嗯……”她干巴巴道,“有些没想到。”
蒋晏笑了下,反问:“没想到我就是颜颜?还是没想到我会上台颁奖?”
“都有点。”
可能是上次约好请黑与白吃饭,结果发现赴约的是周郁词,对于蒋晏就是颜颜这件事,宋矜惊讶归惊讶,但没有很难接受。
她只是不解,蒋晏之前知道游戏里的人是她吗?
“知道。”
忽然的回答,让宋矜诧异地眨眨眼。他怎么看出来自己在想什么的?
蒋晏望着她的眸子,微微一笑。
宋矜顿时就明白了。怎么说他们也在游戏里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他一直很了解自己。
“所以你是……”
蒋晏点点头:“特意为了你建的号。还记得一开始有个叫盛宴的人找你处CP吗?”
宋矜思索了几秒,才从记忆深处找到了这个名字。
她微微睁大眼睛:“也是你?”
“是的。得知你在玩这个游戏后,我就创建了个账号,但是被你拒绝了。”
宋矜记得“盛宴”这个号当时还是区里的榜一。和那种开服就玩的人不同,他是靠比别人多花了几倍的钱,真金白银砸起来的。
他在短短两周之内屠榜,在游戏里还掀起了轩然大波,活跃玩家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多金,技术好,捏脸帅,据和他打过副本的队友说,他有次开麦,声音还特别特别撩人。
可以想象,当时有多少女孩子想和他处CP。
结果他一个好友也没加,进了帮派,也没加帮派的群,特别特别高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主动私戳她,要当她的CP。
被宋矜拒绝后,他还创造了不少机会,和她一块做任务。
当时羡慕宋矜的有之,嫉妒的也有之。
而宋矜……不能说厌烦吧,反正也不喜欢他。
“我还记得你最后一次拒绝我,是认真地告诉我,你不会和男生处CP。”提到往事,蒋晏嘴角不禁勾起。
视线所及,一辆造型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了酒店前方的空地上。
车子熄了火,但是没人下来。
目光扫过车牌号,蒋晏的笑容,凝滞了两分。
宋矜面对着他,所以没看到那辆车。她好奇地问:“然后你就换了个号?”
“嗯。”蒋晏回神,望着她,心里好像是打翻了调料瓶子,五味陈杂。
“还好这次成功了。”蒋晏笑笑。
宋矜意外地看着他。所以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个男人,就一直在守护着她。
怪不得他今天教训陈俊才的时候,让她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以前她在游戏里受了委屈,他就是这样,坚定决绝地站在她前面……
风拂过,宋矜的眼睛微微红了。
她试着张口,想问问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想问问后来他又为什么消失……
那天他受伤倒在她家门前,说他终于等到了,是在等什么……
蒋晏也在深深地看着她,深邃的瞳孔里,天地都远去,独剩她一人。
无声的对望,被车门打开的声音打断。
一道低沉却温柔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矜矜,活动已经结束了吗?”
宋矜一僵,复杂的心绪,顿时冷静了大半。
她不再看蒋晏,而是回身望去。
周郁词一身黑衣黑裤,眉眼清隽,肤色冷白地坐在车后座。
他的气质如冷玉,可是望着她的时候,清冷之气全部消融。
仿佛没看到这么晚,自己女朋友在和别的男人说话,周郁词朝她伸出了手:“如果结束的话,我送你回去?”
宋矜沉默了一秒,轻声回答:“已经结束了。”
“好。”周郁词放下手,浅浅地勾唇,完全没有催促她的意思。
她没看到,身后的蒋晏一瞬狼狈得被主人抛弃的大狗,薄唇因刺痛变白。
缓缓呼出一口气,她调整好了神情,转头疏离地对蒋晏道:“谢谢你今天帮我,我先回去了。”
蒋晏胸口疼到快窒息,眼尾也染上了淡淡的红。他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去把她夺过来,别让她走。
可是对上她的眼睛,他什么都不敢做。
他陪了她那么多年,了解她脾气软,性子却执拗。
她一旦接受了谁,就不会再给其他人靠近她的可能。
逼迫她,只会让她更厌恶、逃得更远。
而且……他也不想逼她了。哪怕他再爱她,她也终究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以前,他觉得他这辈子最想要的是她,可那日在归元寺,他看着她站在回廊里,身后是大片随风轻响的红色许愿牌,他终于明白。
比起想要她,他更希望她是健康的,快乐的。
若这二者无法达成,其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所以此刻,他强压下心里的不舍,冲她轻轻颔首,平静地说:“不用谢,路上注意安全。”
避嫌似的,他没有目送宋矜上车,而是转身回到了酒店。
游戏官方举行的晚宴还没结束,他完全没了兴致参与。
但是他也不想回蒋家或者是宋家隔壁的别墅,哪里都空荡荡的,不像个家。
正好有几个高层上前邀请他去聚餐,他便点了头。
车子一路摇晃,他都没注意到是停在了什么地方,整个人木然地被簇着往里面走。
后来坐进包厢,他看着别人推杯换盏,也跟着喝了一些。
旁人与他讲话,他偶尔的回应,让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但他坐在人群里,想到的都是宋矜走向周郁词身边的背影。
纤细的,柔韧的,头也不回的。
眼眶忽然有点酸,他抬眼,向上看了几秒。
这顿饭结束,已经是后半夜,不少人都喝醉了,等着叫代驾。
都说不清楚话了,还不忘来恭维他:“还是蒋总酒量好!厉害!”
“对,望尘莫及啊!”
蒋晏可能是笑了下吧,坐在了大堂的椅子上,鼻尖闻着淡雅的檀香。
他其实走路都微微打晃了,但意识还是清醒得让他厌恶。
为什么不能醉一下呢?醉了,是不是就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都走光了。
蒋晏靠在椅子上,微微垂着眼想,他应该也把司机叫来吧?怎么提不起力气呢。
“蒋先生?”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
他缓缓抬头,认出了她是苏晗。
真奇怪,明明她和宋矜长得那么像,他却一次都没认错过。
“真的是您啊?”苏晗大概在这里打工,还穿着员工服,她上前一步,关心地问,“您喝醉了吗?需要我帮您做点什么吗?”
蒋晏眯着眼睛,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给苏晗看得心里毛毛的。
她其实和蒋晏见过的次数也不多,但是因为他给的那笔工资,她现在已经从泥沼中稍稍爬了起来,因此每次见,都觉得感激。
之前不管什么场合,他都是笑着的,自信的,可现在,他表情和眼神都这么平静,却给她一种相当失意的感觉。
只是为什么会失意呢?他已经拥有常人难以拥有的许多东西了啊。
“我不会认错人。”蒋晏忽然笃定道。
苏晗:“嗯?”
男人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却红了。
“我就知道是她……”
苏晗愣了两秒,明白了他的话,更为不忍。
宋矜竟然一直到现在都没告诉他,那天晚上他吻的人是她吗?
他现在的模样,不像是喜悦,更像是痛苦和遗憾……
她一直觉得宋小姐很蒋先生很般配,便不忍地问:“既然您都猜到了,那要去找宋小姐吗?”
蒋晏的手指抚着眼睛,苏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觉得那一刻他身上的悲伤更浓郁了。
许久之后,他才哑着嗓子说:“一步晚,步步晚。”
*
宋矜度过了一个还算充实的寒假。
家中换了厨师后,宋明廷又请周郁词为她定制了新的治疗方案,她做了一个手术,效果竟然很好。
休养期间,她偶尔会和桑繁星约出去走走,一周抽两天开直播画画,如果加直播场次的话,她会和粉丝们聊聊天,再不然就是玩玩游戏。
名剑侠缘的客户端,已经被她从电脑中删除了。
不过上次颁奖盛典的影响,还是持续了很久。
无数人涌入她的微博,留下赞叹、感慨、吐槽。
还有不少粉丝追问,蒋晏到底是不是“老渣男”,宋矜一条都没回。
她现在玩游戏如果需要队友,会叫上周郁词,渐渐地,粉丝也就不提起蒋晏了。
至于陆亦沉,她一直都没见到,但是有次她听到宋明廷和他打电话,好像是在交流什么和医疗相关的东西。
宋氏旗下有医疗器械相关的业务,宋矜控制着自己没深想。
快开学的时候,宋明廷吃过早饭,让她和他一块去公司。
“好嗷,”宋矜也没多问是什么事,边系围巾,边叮嘱宋明廷,“这两天又降温了,爸爸你多穿点哦。”
宋明廷欣慰地笑:“知道。”
说完,他先接过佣人递来的水,当着她的面把药吃了。
出门的时候,宋矜还和他感慨:“爸爸,最近家里换了好多佣人,除了孙妈和张叔,好像都是生面孔了。”
“嗯,”宋明廷淡淡道,“之前那批人我送他们去养老了。”
宋矜只觉得他态度有点冷漠,没深思他话语中的含义。
直到他们到了公司,发现门口竟然停着几辆警车,还有媒体举着摄像头拍照,宋矜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爸爸?”她担心是公司出了什么事,轻声问。
宋明廷拍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示意她看向前方。
很快,一个戴着手铐的男人,被警方给押解了出来。
宋矜吃惊地说:“冯叔叔?”这不是宋明廷的合伙人吗?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犯了什么事?
冯长材本来面色很难看,在触及到宋矜的时候,脸刷地变得惨白。
宋矜眼睁睁看着他经过自己身边,眼泪浮现了泪,颤抖着说:“矜矜……对不起……”
她还懵着的时候,宋明廷冷笑了一声。
冯长材立刻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等他上了警车,宋矜才满是疑惑地看向宋明廷。
“走吧,咱们上去说。”
“所以我的病情本来是不会恶化得那么严重的……”
宋明廷的办公室中,宋矜听完他的解释,久久不能平复。
她想到很小的时候,冯长材来家里面做客,给她带了许多礼物,笑呵呵和她说:“这就是矜矜了吧?真可爱。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叫我冯叔叔就可以。”
她从小身体不好,宋明廷又宠着她,所以她脾气也比别的小朋友大,和小区里其他孩子都玩不到一块去。
当年的冯叔叔一表人才,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她很喜欢和他一块玩。
不管多幼稚的游戏,他都很有耐心,一直夸奖她……
可就是这样一个她一直尊敬着的叔叔,竟然因为宋明廷身患绝症,而选择对她这个唯一的继承人下手……
一想到自己每天吃的饭菜里,有他的人下的东西,她就不寒而栗。
忽然,她想到什么,对宋明廷问道:“亦沉哥的胃病也是?”
他点点头。
宋矜气得眼前发黑。她的口味和他相差甚多,怪不得上辈子他没严重得这么快,因为当时厨房是分开做的!
这辈子她的“冷漠”相待,害得他也被自己连累……她真是太混账了!
宋矜眼睛红红,关切地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了?病情的恶化是可逆的吗?”
“要是再晚一点发现,会很严重,好在察觉得早,已经控制住了。”宋明廷叹了口气,“某种意义上说,还要感谢蒋宴动作快,不然冯长材还不知道要蛰伏多久。”
说到这,一直冷着脸的男人不光愤怒,还有惭愧和心痛。
他低着头,哑声说:“都怪我,竟然一直没有怀疑过他……”
宋矜宽慰他:“您不是说过,您们有过命的交情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做错事的是他,该反省的也是他才对。”
至于蒋宴,她眼前闪过那日分别时他的脸,克制地没有提及。
宋明廷的大手紧紧攥在一起,呼吸深重,久久都没有抬头。
宋矜知道,冯长材的背叛对于他来说,不亚于和她一块长大的桑繁星,为了钱财要杀她一样痛苦。
理智上可以讲出许多道理,但是情感上,实在难以接受。
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宋矜叹了口气,默默闭上了口。
男人沉默许久,抹了一把脸,抬头对宋矜郑重地说:“担心有变故,也不想你担惊受怕,所以没尘埃落定之前,就没和你说。”
他缓缓笑了下,神色格外让人心安,“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矜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信任地点了点头。
宋明廷望着她,想到陆亦沉在电话里的请求,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这次能把冯长材绳之以法,他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
冬去春来,新的一学期开始了。
经历了一个冬天的治疗,宋矜的身体状况比去年好了许多,再也没有动不动晕倒过。
她和周郁词的关系,也变得更加融洽。
每周她都会去他家里看看小白,这只漂亮的白猫喜欢极了她,已经不满足于在玻璃房子里和她贴贴,天天想着“越狱”。
宋矜就坐在地毯上,拿细嫩的手指隔着玻璃戳它的脑袋:“里面那么大,你还总想着出来。”
小白会着急地拿脑门蹭玻璃,再仰头冲她大声喵喵叫。
有两回它叫得“太惨”了,宋矜还以为它怎么了,着急地想放它出来,被周郁词制止了。
轮椅在地毯上行进的声音传来,宋矜没回头,也知道他在靠近,有点娇嗔地对他说:“你看它,又吵着要出来了,要不然给它放出来两分钟?”
男人果真低沉地道:“不行。”
宋矜扁扁嘴,扭头看着他,一脸幽怨。
周郁词的目光晃了晃,依旧不动摇地强调:“不可以,一秒钟都不行。”
“哼。”宋矜扭过头,不想理他了。
明明她这段时间情况都好了许多,上次她和同学聚餐,旁边有人抽烟,她鼻子都没有不舒服。
那次在别墅区碰到一个遛狗的漂亮小姐姐,她还凑过去摸了一把一身白毛,软乎乎的萨摩耶,也没事。
她早就也想摸摸小白了,她那么喜欢它的。
背对着周郁词沉默了一会儿,男人先开了口,声线带着明显的温柔。
“我给你洗了水果,吃一点?”
宋矜撅着嘴,依旧不理他,但是心里却有点想笑。
这话题转移得也有点太生硬了吧?按照她以前的经验,再生一会儿气,他就要开始和她讲道理了。
也是奇怪,明明他讲道理的时候神情很柔和,可是她总觉得他的眼神深得吓人。
最后,每次都是她被说服。
这次她倒也不是非要撸小白,她就是想试试这男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于是她眼睛转了转,冷着小脸转过了身。
“你让它出来一下下嘛,有什么情况,我马上把它送回去,再吃药就好了。反正有你这个医生在身边,不会有事的。”
周郁词镜湖一样的眼看向她,不认同地皱眉。
“你的身体……”
“好啦好啦我知道,”宋矜故意“不耐烦”地打断他,“反正你总是有很多理由可以堵住我的话。”
说着,她露出了伤心的神色。
周郁词有些后悔,不是后悔拒绝她的提议,而是后悔他一开始就不该养小白。
眼前画面一闪,变成了他在休息室里,拿着手机看画画直播的场景。
直播的博主画技一般,但是声音清甜,每次听她说话,都像是有暖流滋润过心田。
她认真画画的时候,是不会回复弹幕的,他就静静地等着她休息。
终于,女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为什么总是画猫猫,因为我很喜欢呀,特别想养一只。”
“养什么……如果是白色的异瞳猫就好了,感觉会很漂亮。”
那之后,他就将这话记在了心上。
或许是缘分,一个更深露重的秋夜,他做完手术,坐在轮椅上从医院大楼里出来,隐约听到了一声细弱的猫叫。
他停了片刻,操控轮椅走了过去。
夜色下,他修长冷白的手指剥开草丛,分辨出了里面有一只浑身都湿透,瘦弱不足他巴掌大的小猫。
那只被污泥染黑的猫也发现了他,踉跄又狼狈地往后挣扎,同时还抬着头,“凶狠”地冲他哈气。
一缕清幽的月光照进草丛,也让周郁词看清了它的眼睛。
黑色的竖瞳之外,左右两边是不同的颜色。
他定了定,面无表情地朝它伸出了手。
第二天白天他经过这里的时候,听几个小孩子恶劣地说:“那个臭猫呢?”
“不知道呀,不会是死了吧?”
“应该不会吧,它只是湿透了而已,又没受伤。”
他没有同情那种猫,也没有因为自己收养它,而为它感到庆幸。
他是他,猫是猫,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联系。
甚至在宋矜问起它名字的时候,他才随口说的“小白”。
后来在那条不平坦的小路上,他的轮椅被他们几个打翻,他冷着脸,看了他们一眼。
那几个孩子当即吓得跑远。
此刻,他看着宋矜,有些无措。
和以前遇到棘手的问题不同,这次他明知道答案,却在反省,他的解题过程是不是不对。
要是再哄不好,只能再装装可怜,她心软,肯定吃这套。
反正她别想让自己纵容她乱来,绝对不可能。
谁知,宋矜沉默了两秒,朝着他走了过来。
他身后就是房门,还以为她是太生气了要离开。他并没有慌乱,眼里掠过一丝她绝对察觉不出来的阴桀。
每一次她要走出他的世界,那黑暗浓稠的占有欲,都几乎要冲破胸膛,将他和她都包裹起来,再也不分开。
这次,他也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嘴角勾起的温柔弧度都经过精心的计算。
他朝着她伸出手,正要去拉她,和她说说好话,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把手递进了他的掌心!
女孩目光澄碧清澈,姿态是全然的信任。
周郁词瞳孔颤了颤,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宋矜已经从他的轮椅前面蹲了下来。因为她喜欢坐在地上和小白玩,家中添置了很多的东西,比如这个厚实的地毯。
她两只小手轻轻搭在他的膝盖上,仰头注视着他,和他软软地撒娇:“郁词,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就这么一次,我保证。”
说完,她又冲他娇娇地噘嘴,举起了一只小手,做发誓状。
周郁词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嗓子有些发紧。
她以前都是叫他周医生或者黑老师,从没有叫过“郁词”两个字。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以这样动听。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几乎快装不住“温柔男朋友”的模样,深深地盯着她。
“拜托拜托,答应我吧,我真的特别想摸摸它。”
周郁词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不然他为什么会说出“你再叫我一声”这种话来?
宋矜展颜一笑,为了凑近他,向上伸着自己白皙的颈项,用她独有的清甜声音叫道:“郁词,郁词,求求你啦~”
周郁词再也承受不住,一把就将她拉了起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女孩儿老老实实地坐在他怀里,温软地看着他。
他的手指在她下巴摩挲了两下,凝着她的唇瓣,呼吸缓慢却深沉。
托起她的脸颊,重重吻了下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可以再让她唤下去了,别说一只猫,他会想把命都给她。
最后,宋矜如愿以偿摸到了小白,时间足足三分钟,代价是连着打了一天的喷嚏,并且得到了周郁词严肃的禁令:坚决不准再放小白出来!
宋矜倒是丝毫不慌。只打喷嚏而已,不算严重啦。
周郁词的禁令,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亲身试探过了,这人的底线,根本就没有那么分明嘛。
又过了半学期,她的身体情况更加稳定,在一次准备充分的体育课上,她竟然第一次完成了四百米体测!
桑繁星当时比她还高兴,都要跳起来了,一个劲儿夸她:“矜矜你好棒啊!!太厉害了!!”
宋矜想到自己几乎垫底的成绩,跟着她一块傻笑:“哈哈哈,我也觉得自己好厉害!”
中午两个人结伴去食堂吃饭,路过计算机系的教学楼时,都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桑繁星看着宋矜,小心翼翼说:“这学期他完全没来上课。”
“嗯。”
“你们还有联系吗?”
宋矜缓缓笑了下,可是那笑意,并未直达眼底。
“逢年过节还是会互相送个祝福的。”
怎么看,此刻的她,都和“开心”两个字不沾边。
桑繁星不禁怀疑自己,当初支持她和周郁词在一起,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饭后,她犹豫了许久,问宋矜:“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宋矜沉默地看着她,眼中有挣扎浮现,最后又归为平静。
她最终没给她答案,可是她能感觉到,她明白自己心里装的是谁。
*
又一个周六,周郁词临时有急诊,无法休假,宋矜按照他们之前说好的那样,去他家里看小白。
指纹锁打开,她先亲热地呼唤了一声:“亲亲小白,我来了哦~你又在晒太阳吗?”
阳光好的时候,小白喜欢趴在窗边的猫爬架上,可她刚刚去看,它并不在。
那是躲在猫窝里了?还是在猫砂盆?
忽然,一声热烈的猫叫响起,清晰又明亮,完全没有隔着一层玻璃的模糊感。
她一愣,连忙往周围看去。
白色的长毛异瞳猫,飞快地朝着她跑了过来!油光锃亮的猫毛都随着它的跑动而飘浮起白色的浪花。
“小白!你怎么出来啦!”宋矜惊讶地问。
小白听不懂,它跑到宋矜面前,啪叽一下就倒在地上,朝她露出了软乎的肚皮。
等了也就一秒吧,宋矜没来撸它,它翻了个身,用两只前爪抱着宋矜的脚踝,先拿脑袋在上面蹭了蹭,又装作要咬她的样子。
这急切的模样给宋矜看笑了,她身体没有异样,便忍不住将它抱了起来。
谁能拒绝一只漂亮粘人的小猫咪呢?反正她不能。
小白在她怀里乖乖趴着,时不时叫两声。
她答应着:“嗯啊,我在这呢,别急。”
走到玻璃房的门口,她才看到门是打开的,估计是家政忘记关了?
“总算是被你等到了哈。”宋矜打趣小白。
她把小白放在玻璃房子里,可是它刚落地,就蹭蹭往外跑,黏在她脚边,不高兴地直哼哼。
宋矜无奈:“他不让我和你接触的你忘啦?”
小白:“喵嗷嗷嗷!”
“不过我现在一点也没有不舒服,只是稍微陪你玩一会儿应该没事吧?”
说完,她还自认为很有道理地点点头。
不怪她会这么想呀,就连周郁词都说新的治疗方案很见效,她的身体有很大希望痊愈。
到时候,不光宋明廷,世界上很多和他们患同样病症的人,也有了痊愈的曙光!
对小白的喜爱占了上风,宋矜原地坐下,亲热地拥抱了甜甜的猫咪。
没有周郁词管着,宋矜和小白一下子玩嗨了,它的那些玩具,她比它还感兴趣,一样样带它试玩,看到小白被她溜得狂奔,她就笑个不停。
不敢和周郁词分享,她就给桑繁星拍照看。
她马上紧张地问:【你怎么把它放出来了!现在身体怎么样?】
宋矜:【就一点点鼻塞,别的没了。这个房子有一整套的空气净化循环系统,我都开启了,没事的。】
桑繁星:【那好吧。反正一发现不对,赶紧给周医生打电话!】
宋矜:【嗯嗯!】
陪小白玩了半天,她没感觉自己发病的征兆,只觉得怪累的,阳光透过窗子晒得人懒洋洋。
正好小白也累了,黏黏糊糊地趴进了她怀里,宋矜就这么抱着它,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她睡得很熟,还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只有三五岁的样子,穿着漂亮的粉色小裙子,粉妆玉砌的。
而她身边,坐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婴儿肥也掩盖不住帅气的小男孩,眉目轮廓和陆亦沉一模一样。
他正在玩积木,各种不规则的形状被他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城堡,小宋矜撅着个小屁屁蹲在他身边,一脸惊奇。
“逆沉哥哥,介个好漂亮呀。”她盯着城堡,赞叹道。
小男孩停下,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翘,却只回答了一个“嗯”。
小宋矜越看越心动,也想上手,就问他:“哥哥,能不能让我也玩一下呀。”
小陆亦沉退开,吐字清晰地说:“可以。”
她特别开心,拿了个积木往上堆,陆亦沉在旁边想指导,她还不让人家说话。
一开始还好好的,可是随着越堆越多,不仅城堡没有那么好看了,整个结构还摇摇晃晃的。
小陆亦沉:“不可以再堆了。”
小宋矜:“你不要讲话嘛,我自己来。”
她捏着一块积木,小心翼翼放上去,就听“轰”的一声,城堡塌了……
看着一地的狼藉,她一下子懵了,吓得小脸发白。
怎么办,把他辛辛苦苦堆的城堡给毁了!
她心虚极了,扁着嘴就要哭,没想到小陆亦沉连声说:“没事的!我再给你堆一个!更漂亮!”
小宋矜看着他,忘了哭,满心都是:他怎么不生气,还来哄我?
“哐哐哐”,不知道什么被撞击的声音传来,宋矜隐隐有了要醒来的迹象。
可是她的新城堡还没堆完,她不想醒来。
咕哝一声,她怀里空空的,翻个身继续睡。
“哗啦”!门被重重拉开,接着是一阵凌乱凝重的脚步声。
“宋矜!”
她被吓了一跳,瞬间睁开了眼,呼吸急促。
惊醒让心脏怦怦直跳,她转头看去,梦里的陆亦沉变成了大人的模样,神色十分紧张地朝着她冲了过来。
他张开手直接抱起她,匆匆往外走,焦急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再坚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宋矜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她没去深思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而是怔怔地看着他,感慨:“亦沉哥……原来咱们认识那么多年了啊……”
陆亦沉的脚步,猛地停下,低头看向她,幽深的凤眼好像是风卷云动的暗色天空,席卷人的心神。
他认真地分辨着宋矜的脸色,确定她没有出现任何发病的症状,紧绷的心,才骤然放松。
腿在轻轻地颤抖,他贪恋地将宋矜更抱紧了一些。
多久没和她见面了?之前她每次去医院治疗,他只是远远看上她一眼,并不敢打扰。
短短几个月,却比之前的许多年都要煎熬。
现在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回想起来了吗。
一向清冷骄傲的男人,此刻鼻子竟然酸了。
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记事,从第一次和宋矜见面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有个很漂亮的小妹妹。
两家的家长对他说,以后让他娶宋矜,他要好好保护她。
孩童时懵懵懂懂,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嫁娶,只是就这样把一个人放在了心上。
后来他父母工作忙,没有时间带他去芜城做客,他几乎得不到宋矜的消息。
有次听班上同学说起学校贴吧,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搜索了宋矜的高中。
出乎意料,竟然挺热闹的。
而且在贴吧里搜索宋矜的名字,跳出了许多条帖子。
这个被双方父母戏言,以后会成为他新娘的女孩儿,出落得格外漂亮,人气也出奇地高。
那个时候的陆亦沉并不算喜欢她,只是觉得好奇,隔断时间就去她们学校贴吧看看。偶尔看到一个提起她的帖子,他会读好几遍。
再后来,他妈妈说宋矜因为哮喘加重,要来住一段时间,他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晃动得厉害。
他妈妈还笑:“估计你都不记得了,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儿过。你爸爸和你宋叔叔都说,要你们结娃娃亲呢哈哈哈。”
陆亦沉只是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但是那天晚上,他却失眠了一整晚。
一想到宋矜,心就不由得微微发紧。
后来小姑娘到了,站在他和妈妈一块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厅里,冲他羞涩一笑,甜梨一样的声音响起:“亦沉哥。”
陆亦沉的心跳,猛烈得仿佛一口气跑了一万米。
他注视了她一眼,心想,她比贴吧上发的所有照片都要漂亮,亭亭玉立,可爱程度与他记忆里如出一辙。
他冲着她轻轻颔首,终于明白,之前的心情叫做思念。
可惜……小镇上的条件还是太差了,她出了几次状况,半个月就被宋明廷的人接走了。
他等到了自己羽翼丰满,等到了来找她的机会,等到了她想起来小时候的他……可还是要把她送去别人怀里。
“陆先生,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前方,穿着白大褂的周郁词坐在轮椅上,淡漠有礼地朝陆亦沉伸出了手。
而在更远一点的光暗交界处,蒋宴静静伫立,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身上看出了执拗、不甘与痛楚。
周郁词的话,也让宋矜彻底清醒了,她缓缓转头看着他,大脑像是乱频的电视屏幕,雪花乱窜。
为什么他们三个都来了?
之前陆亦沉说什么来着?
自己又做了什么……
她气息猛地一窒,脸色发白,不敢和周郁词对视,又觉得自己应该和他解释清楚。
当务之急,是要快点从陆亦沉怀里下来!
她挣扎了一下,陆亦沉便将她放下了,她匆匆走向了周郁词身边。
“你,你们怎么来了?”她低声问。
周郁词看了一下她没有穿鞋子的脚,还好踩在地毯上,房间里不冷。
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他完全没提陆亦沉和蒋宴两个人的意思,板着脸和宋矜说:“这要问你。我给你打电话发消息你都不回,调了监控看,发现你竟然抱着小白倒在了地上。”
宋矜明白了,脸不由得涨红。
他们肯定是误会她发病了,才匆匆赶来的。
“我只是睡着了……”她窘迫地小声解释。
周郁词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小白呢?”
宋矜环视一圈,没看到,回答:“估计是躲起来了吧。”
“明天送走。”
“周郁词!”她控诉地看着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小女儿娇俏,让另外两个男人面色发苦。
周郁词这次没有丝毫心软的迹象,拉着宋矜的手往里面走,“先去把鞋袜,外套都穿好,咱们去医院。”
宋矜顺着他的力气,边感受了一下身体情况,边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去医院呀?我没事。”
“那也要去检查下,以防万一。”周郁词终于扫了陆亦沉和蒋宴一眼,随即问她,“而且,你不想知道你现在的病情好转到什么程度了吗?”
宋矜眼睛一亮。对啊,她今天抱着小白睡那么久都没事!
一想到自己可能痊愈了,她心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去吧。”周郁词微笑着轻轻推了她一下,“我去送送客人。”
这男主人一样的口吻,听得蒋宴和陆亦沉眸光都更加深冷。
不过他们没在宋矜面前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甚至只与她眼神交错了下,就离开了周家。
宋矜背对着门,坐下来默默穿着鞋子,听到门板轻轻关闭的声音,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能再拖了,等检查出了结果,她就会和周郁词说清楚。
*
再次坐上他的车,蒋宴和陆亦沉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车上,她正斟酌要怎么开口,周郁词主动解释:“今天正好在和他们一起开会,所以一块过来的。”
“嗯……”宋矜不关心他们三个人为什么会一起开会,她只是想到当时的场面,就思绪纷杂,头痛欲裂。
之后,便是一路沉默。
周郁词已经安排好了全套的检查,宋矜最后一项做完,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周郁词妥帖地将她送回了家,坐在车后座,温声和她告别。
路灯清幽的光,从上方轻落地洒在光可鉴人的黑色车身上。
周郁词精致俊美的容颜,被投上了淡淡的阴翳,以至于他本就阴郁的气质,更加深了几分。
风拂过,宋矜不禁打了个哆嗦。
“好了,回去吧,明天来我家里拿结果。”周郁词冲她摆摆手。
他清冷的音色,像是被尽量控制着,透着温润。
镜湖一样的深邃眼眸,也一望不见底。
几秒钟后,宋矜点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说完,他还在看宋矜,没有关闭车门的意思。
宋矜:“怎么了吗?”
他微微摇头:“没事,那明天见。”
“明天见。”
第二天宋矜和学校请了个假,又和宋明廷打了声招呼,坐车去了周郁词家里。
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个巨大的玻璃房子,折射着清冷的光辉。
和初次来时不同,这段时间,他家里添了许多东西,有她买来的,更多的则是他主动添置的。
比如地毯,女式拖鞋,粉色的毛巾,绿植……
这个房子,因为这些东西的加入,越来越有家的温暖。
她仔细从玻璃房扫过,小白不在,估计是被周郁词送走了。
唉,昨天不该和它疯玩那么久的,一会儿得问问他有没有给小白找个好人家。
“来了。”周郁词坐着轮椅,从卧室中走出,回手带上了卧室的门,咔哒,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嗯。小白呢?”
“先不说它,”周郁词腿上放着一份文件,到她身边后,将文件袋递给她,“打开看看。”
知道这里面放着的是检查结果,宋矜紧张地呼了一口气,将文件接过。
旁边就有她习惯用的四脚小凳子,她坐下来,便比周郁词矮了。
哗啦啦的声音里,她缓缓拆开文件袋,拿出了里面的检查结果,一项项看着……
有些指标还是不太正常,但是哮喘和过敏这两项,结果都是大幅度改善。
尤其是过敏,她的过敏源竟然减少了许多!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没有猫毛……”宋矜看向周郁词,不敢置信地问,“我真的对猫不过敏了?”
她一下很是忐忑。
好在周郁词点了头,认真地说:“不光猫,狗也不过敏了。以后可以养宠物了!”
“啊啊啊太好啦!”
“还有你的病症,上面写得太专业,外行看不懂。”
宋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任何的解释。
“恭喜你,”他由衷笑道,“只要完成接下来的几场手术,你就可以痊愈了。”
宋矜惊喜地捂住了嘴。她期盼了两辈子的事情,竟然真的做到了?
“那我爸爸呢?”她马上问。
“他的病症和你有所不同,会重新制定治疗方案,有你的成功在先,他的希望也很大。”
宋矜更开心了,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感激地道:“谢谢!真的谢谢你提出这么好的方案!”
上辈子她也使用了这项方案,可是并不奏效,想来不是方案的问题,而是上辈子她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
这一世揪出了冯长材,她能好好活下去了!太好了!
周郁词望着她,平静地说:“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构想,是蒋宴提供了足够的人力物力,陆亦沉将技术变成了现实,最后再由我执刀。”
他顿了顿,“还有你,一直没有放弃过治疗。是咱们一起,治好了你的病。”
这番话他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对她和盘托出。
其实以陆亦沉和蒋宴现在的状态,他就算是把一切都瞒下来,他们知道了,也不会跑到宋矜面前邀功。
比起宋矜的感谢,他们更希望她能幸福。
而他不是,他为了宋矜永永远远地留在她身边,用尽了机关。
为什么坦诚了这件事……大概也是受那两个傻子影响了吧。
宋矜和他在一起后,和其他所有男人都保持了距离,会大大方方把他介绍给她的朋友,会勇敢承认和他的关系。
她对他很好,给了她能给的一切,唯独没有她的心。
他可以算计一切,却不能算尽感情,更控制不住她爱上谁。
此刻,他等着她惊讶,无措,悔恨……没想到,一个都没猜中。
她的表情空白了许久,然后变成了恍然和心疼,泪直接掉了下来,重重砸在他心上。
他怔住。为什么要心疼,心疼谁?不可能是他吧?
宋矜起初只是无声掉泪,后来就蹲在了地上,抱着膝盖,哭出声来。
她终于明白,上一世他们三个为什么会黑化了。
原来她最后的治疗方案,是他们三个促成的。
她没有看到他们是怎么推进的,但是能想象到,为了救病情恶化的她,他们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可就是这样一个方案,还是没能挽救她的生命。说不定在她去世后,他们才知道,治疗方案的错误,让本可能多活一段时日的她,早早丧了命。
他们那么爱她,却间接害死了她……谁能承受得了这种结果?
她只是想想,就疼得快窒息了,更何况是他们。
后来,他们一个接一个走上歧途,又把一条命赔给了她……
宋矜咬着牙,哭到视线模糊,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怎么这么傻呀!谁要他们赔!她只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呀!
所以……这一世的她没有了生命危险,陆亦沉和蒋宴看她和别人在一起,明明痛心到了极点,也没来打扰过她。
周郁词明明知道她一开始答应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出于对父亲的担心,后来的每一天都在患得患失,却没有说过一句要放弃的话。
她的心,一下酸涩到了极点,哭到浑身颤抖。
轱辘轱辘,轮椅靠近,在她面前停下。
周郁词怜惜地拍拍她的后背,哑声说:“矜矜,为什么哭了。”
宋矜无法说上辈子的事情,她重重地摇了摇头,哽咽道:“我,我太高兴了。”
周郁词知道她在说谎,但是没有戳穿她。
一声轻响,在宋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郁词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然后,单膝跪在了她身旁。
宋矜的哭声停下,惊讶地看着他。
周郁词微笑着解释:“现在能稍微站一会儿了,但是还走不快。本来想表现得再好些,再给你看的。”
听了这话,宋矜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要和他分别的预感。
她凝着他,见他脸上所有的温柔神色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郁和冷漠。
这才是她一直熟悉的他,而不是那个为了讨她欢心,刻意装出来的“温柔男朋友”。
现在他是终于要把真面目揭开给她看了吗……
只是,他的眼中为什么除了阴桀和执拗,还有化不开的柔情……
那样浓烈,深邃,让人很难不动容……
“矜矜,和我来。”他朝她摊开了手。
宋矜犹豫了下,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两个人指尖的温度都是微凉的,好像怎么都无法彼此温暖。
牵着她的手,周郁词慢慢站了起来,宋矜看出了他的吃力,想搀扶他,手抬起来以后,又放下了。
他笑笑,就像是在说:我知道你懂我。
他们出了门,走得很慢,进了电梯。
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减少,安静的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压低的呼吸声。
“叮”,电梯门开了。
周郁词脸色发白,牵着她一路走出了单元楼。
路边,有一个挺拔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立。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他转身,深深地看了宋矜一眼,抬腿走了过来。
周郁词没有征兆地笑了,以前都是他鄙视别人,而今,这笑容里满是自嘲。
他看着她,目光破碎,笑意凄冷,一败涂地。
“我一直坚定地认为,只要你让你点头答应和我在一起,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后来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
她在身边后,他又想要她的心,想要她时时刻刻都看着他,想要其他男人别占据她哪怕一寸的心田。
可是当她不再和他以外的其他男人来往,他仍旧觉得不满意。
他想看她笑,看她自然流露的撒娇,看她健康快乐。
而那些,都是他给不了的。
他禁锢了她的身体,以至于她的灵魂,只能无声地枯萎。
日日夜夜被折磨,他终于想通,那不是他想要的。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就是黑白冰冷的,直到那天点进她的直播间,听到了她讲话。
好似寒冰乍破,雪意消融,好似流水湍急,倾泻涌现。
他的世界终于不再是单纯的黑白,多了一抹鲜艳的亮色。
黑与白,爱与她。
她是让他哪怕筑起铜墙铁壁,也会丢盔弃甲的意外。
而今……
他深呼吸一口气,将她的手,搭在了来人的掌心。
望着她湿润的眼,他最后一次为她轻轻擦了泪。
“原来站着看你,是这种感觉。”
他缓缓垂下手,将她往别人怀里推去,沙哑地说:
“不要再为我这种人委曲求全了。”
“我放过你了,宋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