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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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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祝仪心头一惊,下意识仔细去瞧面前的少年。

少年难得少了清冷疏离之气,他衣服的颜色并非仙侠古偶的白,褚色的衣上面绣着金色的团花,颇有世家子弟的典雅雍容,然而仙是一种气质,与穿什么衣服无关,他不需要衣服来衬,单是屈膝坐在矮榻上,便自成风景。

今日的风景与旧日有些不同,他的眉目一片平和,不再藏有戾气,浅浅笑意经烛光一映,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所以,刚才是她的错觉?

“阿姐?”

少年又唤了一声。

大抵是第一次叫这个称呼,谢年舟口中的阿姐与祝仪在市井百姓里听到的完全不同,似乎有些黏糊糊的?又或者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说不清,总之很别扭,谢年舟叫得别扭,她听着也别扭,于是她连忙道:“好了,别叫了。”

谢年舟无端笑了起来,“是你让我这样唤你的。”

“可我也没想到你能把这个称呼叫得这么别扭啊。”

祝仪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幽怨看了眼谢年舟。

好家伙,听他叫声阿姐她身上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说是别扭都是她为了立圣母白莲人设委婉的说法。

不委婉的说法,就是——渗人。

叫一声哆嗦一声,牛头马面都不一定有这效果。

“别扭吗?”

偏这人完全没有自己比鬼见愁还渗人的觉悟,轻啜着茶,拿眼睛瞟着祝仪,清冷声色一旦放缓了速度,别有一种说不清不明的撩人,“我以为,阿姐会很喜欢这个称呼。”

阿姐两字让祝仪再次打了个哆嗦,手里的茶也顾不得喝了,抬手对谢年舟做了个停的姿势,“停,先别叫。”

这次倒不是那种被盯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的不适,而是这称呼听着实在不对劲,叫人面红耳热心里直发毛。

她的声音刚落,便见面前少年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他本是脸上不太有表情的人,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能叫祝仪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就连他长长睫毛敛着的眼睑阴影都被她注意到了。

此时金乌西坠,残阳如血,血色的残阳掠过十字海棠式的窗柩撒下来,不可避免在他眼尾拖出一抹极淡的红,配上他清冷俊逸面容,又脆弱,又圣洁,多看一眼,都会叫祝仪的睫毛跟着颤三颤。

美色上头,祝仪瞬间抱紧了自己的圣母白莲人设。

“哎,你别难受呀,你想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吧。”

祝仪急急出声。

谢年舟:“?”

一抬头,从谢年舟房间里摆放的瑞兽葡萄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眉头微蹙,眼尾拖着金乌的一抹红,十足的求而不得的小可怜。

所以,祝仪态度的改变是因为看他可怜。

谢年舟有些一言难尽。

静默片刻,他手指把玩着茶盏上的缠枝纹,恶劣又唤了一声:“阿姐。”

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面前少女再度哆嗦,几乎绷不住面上的端庄温和。

谢年舟抬了下眉,漠然眸色忽而有了笑意,轻轻又道:“阿姐喜欢我唤你阿姐么?”

“喜......喜欢的。”

祝仪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发出的音节迟缓又艰难,“呃......无论小舟叫什么,我都喜欢。”

“阿姐果真喜欢?”

谢年舟眼底笑意更深,把阿姐俩字咬得格外重。

祝仪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她隔着衣袖去抚平胳膊上的汗毛,余光却瞧见此时的谢年舟却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极好,是九天之上的仙,生来便是高高在上不染人间烟火,忽地一笑像是谪仙跌落了凡尘,莫名叫人生出一种想留他在人间久住甚至拉他一起沉沦地狱的荒唐念头。

玷污圣贤亵渎神灵的罪恶快/感瞬间压过了被唤阿姐的不适感。

美色上头,祝仪怔了一瞬,“当然喜欢了。”

——“你要是多笑笑,我还能更喜欢。”

谢年舟面上浅笑骤敛,薄薄一层寒霜爬了上来。

祝仪瞬间回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个时代民风尚武,男人追求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像她阿爹,往那一站就是一座小山,再要么是她阿兄表兄,气宇轩昂,英气逼人,像谢年舟这种雄雌莫辩的谪仙美,从来不是主流审美,是遭人埋汰的小白脸,她倒好,不说话则以,一说话便戳他的肺管子,夸男人好看不就是变相骂他小白脸吗?

他若是是个直爽豁达的性子也就罢了,偏偏他又敏感又多疑,这句话听在心里,跟往他心口递刀子没什么区别。

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呢!

“你别多心,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要尊重人的多样性,力拔山河好,但像你这种面如冠玉仙气飘飘也很好啊。”

祝仪两只手搅着手帕,看一眼谢年舟解释一句,“我觉得,呃,你这种就挺好。”

——“比我阿兄好看太多了。”

祝仪的话十分走心,如果需要的话,她还可以指天发誓。

讲真,她真的很爱小白脸。

就跟男人喜欢白幼瘦一样,她的审美就是小白脸,尤其是谢年舟这种纯纯的仙仙的小仙男,完全是踩着她的审美长。

大抵是她的话颇为真诚,小仙男面上的薄霜这才勉强退了一层,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质疑她的审美,祝仪见此,连忙竖起两根手指指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很好看,比我阿兄表兄都好看!”

小仙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类似方才的话,阿姐以后不必再说。”

“知道,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说了。”

祝仪连忙答应。

祝仪也不想再提这种让谢年舟尴尬的话题,匆匆把这件事揭过后,她便转移话题,“对了,你既然叫我阿姐,那阿姐说的话,你要听的。”

谢年舟看了她一眼,“什么话?”

这次谢年舟没有再唤阿姐,祝仪听着舒服不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满嘴跑火车,“当然是所有话了。”

怕谢年舟多疑,她又不忘补上一句,“不过你放心好了,我肯定都是为你好,比如说,受了伤一定要请医官知道吗?”

既然决定打定主意用圣母感化谢年舟,祝仪觉得自己就该见缝插针,爱护他,关心他,让他感觉到世界上的温暖,缺爱的人性格容易偏激,等他不缺爱了,他的性格也就不会那么偏激了。

祝仪的算盘打得很好,“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便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要不然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做我弟弟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养好身体,知道吗?”

“我可不想要一个英年早逝的弟弟。”

谢年舟没接话,只是挑了一下眉,似乎若有所思。

作为邺城的土皇帝,祝仪无论请谁,那人来得都很快,去请医官的亲兵刚走不过一刻钟,医官便带着小药童登门了,一番望闻问切后,德高望重的医官捋着胡须说了一大堆祝仪听不懂的名词。

虽然听不懂,但祝仪大抵猜得到,无非也就是让谢年舟好好保养的意思,祝仪便顺着医官的话往下说,“小舟,你也听到了,虽说年轻是身体的本钱,可你也不能太糟蹋本钱,你听医官的话,好好养身子,不要再跟过去一样,风里来雨里去,没得把身子糟蹋坏了。”

“知道。”

谢年舟收回手,把挽上去的衣袖往下拉。

毕竟是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人,他的腕上有不少旧伤,每一处都触目惊心,让人心惊肉跳,祝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别开眼,“我那里有表兄送来的伤药,要比阿兄送的好用一百倍,我让人回去取,你配着医官开的药一起用。”

谢年舟挽衣袖的动作微顿,“表兄送的?”

“对呀。”

提起自己崇拜的人,祝仪眼睛微微发亮,“表兄送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也是最合我心意的。”

“也就是你受伤了,我才舍得拿出来,换成我阿兄,哼,我才舍不得给他用呢,没得糟蹋了好东西。”

这话轻松又俏皮,又十足关心看重自己,可谢年舟听着,却觉得有些别扭,至于别扭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便含糊应了一声,“多谢。”

“哎呀,你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可是你阿姐,对你好是应该的。”

祝仪笑眯眯道。

亲兵很快取来了陆显送的伤药,祝仪拿给谢年舟,谢年舟瞧了一眼,掐丝狩猎纹的楠木匣子里,一端整齐摆着几只玉质的瓶子,另一端摆着叠起的绢纸,绢纸上的字迹凌厉杀伐,用词却颇为温和,事无巨细写着用法用量,而绢纸下面,则又是一个小小的精致匣子,打开一瞧,却是几只小巧玲珑的糖果。

伤药,药方,糖果,每一处送药之人都想到了,可见那人的细心妥帖。

谢年舟抬眸看祝仪。

祝仪拿起装着糖果的小匣子,捡了块糖果塞到自己嘴里,糖果的味道似乎让她颇为满意,刚入口,笑意便在她眼底蕴开,她吃了一颗糖果,便把匣子合上,装到自己衣袖里,娇俏明艳面容上,此时似乎被夕阳镀上一层浅浅的红,像极了少女怀春之际的娇羞,“这个不能给你。”

谢年舟眉头微动,“阿姐喜欢?”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也不知他想问的是喜欢糖果还是喜欢装糖果的匣子,又或者是喜欢送东西的人,若换了其他人,必会在心里好好过一下这个问题才回答,可祝仪作为两世的母胎单身,在这种事情上天生缺根弦,听他这么问,便笑着点点头,“当然喜欢了,这可是表兄送给我的。”

须臾间,谢年舟眸光凉了半瞬。

“天色已晚,阿姐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年舟啪地一下合上药匣子。

“你轻点。”

看他动作有点重,祝仪忍不住出声提醒,“这药好用得很,别把药瓶弄碎了。”

谢年舟按在匣子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盯着上面的狩猎纹,眸光深了又深,片刻后,他收回手,面无表情抽了方帕子盖在上面,而后抬眼问祝仪,“这样可好?”

祝仪知道谢年舟脾气怪,又极度敏感,看他这个动作,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不过是碍着她的面子压着性子敷衍她罢了,根本算不得是小心爱护她送的东西。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颇为满意——未来的大魔王现在不仅愿意听她的话,还会耐着性子去做她说的事情,这说明什么?

说明圣母有用!

一时圣母一时爽,一直圣母一直爽。

祝仪时刻牢记自己的圣母人设,满意点头的同时不忘见缝插针教导谢年舟,“嗯,这样才对嘛。”

“别人送的东西一定要珍惜,这样才不算辜负那人的一番苦心。”

——这东西她连阿兄都不舍得送,如今却送了谢年舟,可见她多么圣母多么白莲对谢年舟是多么的好,谢年舟但凡有点良心,就应该知恩图报视好好对她,什么相爱相杀强取豪夺,当然是有多远滚多远!

祝仪对未来充满期待。

然而让她期待的人,此时的脸色却完全冷了下来,他的气质本就偏清冷,眉眼冷峻时,便显出几分戾气来,看着那双眼睛,祝仪心里无端打了个突,忙见好便收转移话题,“不说这事儿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机会跟你说。”

“阿爹后日便要领兵去晋阳平乱了,我想去明道宫给他求个平安符,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谢年舟凤目轻眯,“只给你阿爹求?”

“当然不是啦。”

祝仪笑眯眯道:“还有其他人呀。”

谢年舟看了眼自己绑着绷带的肩头,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有时间。”

祝仪便道:“太好了,我阿兄嫌我事儿多,从来不肯陪我去这些地方的,以后有你陪着我,我再也不用去找他了。”

俩人约定好时间,祝仪便回去了。

次日清晨,祝仪起了个大早,去谢府接了谢年舟,俩人一起去明道宫。

明道宫是邺城最大的道观,香火鼎盛,声名远播,祝仪忙活到中午,才求到一个护身符。

“这个是给阿爹的。”

祝仪对写符的小道士说。

小道士颔首,从善如流把平安符写好装进锦囊。

“下一个呢?”

小道士看了眼祝仪身侧的谢年舟,问道:“下一个给这位郎君求?”

谢年舟稍稍抬了下受伤的胳膊,侧目看向祝仪。

午后阳光正好,金箔一般细碎的光线落在祝仪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一层金光,她又鬓发高挽,披帛坠地,像极了明道宫里供奉的神女,悲天悯人,圣洁纯粹。

“不是他,是给我出征在外的表兄的。”

“表兄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我若是再不对他好点,给他求个平安符,那他真是太可怜了。”

慈悲为怀的神女浅浅而笑,温柔圣母得仿佛一把火就能烧出舍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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