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祝仪抬眉瞧了眼对自己一脸的韩王,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韩王是个憨憨,但淑妃绝对不是, 能把天子迷得七荤八素废太子而立韩王的人, 怎么可能是个傻白甜?拉拢祝家, 为的就是在夺嫡路上多一处中原咽喉之地的兵力。
只是让她奇怪的是,天子对祝家下手的心思藏都藏不住了, 淑妃却在这个时候释放出与祝家结亲的信号, 这不是与天子的想法完全相左吗?
淑妃难道不怕触怒天子?
很快, 祝仪想通了——祝陆两家在邺城扎根多年,贸然对祝陆两家下手, 只会让中原门户大开,天子虽然昏聩,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淑妃对祝家的示好, 极有可能是来自天子的授意。
天下皆知, 天子想废太子而立韩王,淑妃在这个抛出橄榄枝, 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天子只是忌惮邺城的兵力,并非要对祝陆两家赶尽杀绝的错觉——你女儿都是下任太子妃了, 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对祝陆两家手下留情,略削兵权,便将此事揭过。
而阿爹阿娘也会为了她的太子妃之位乃至未来的皇后之位忍气吞声,毕竟女儿是未来皇后, 只待天子崩逝, 成为太子的韩王登基, 他们家顷刻便能起复。
既然有起复之机,既然未来一片光明,又何必在这个时候与天子撕破脸闹个鱼死网破呢?
想到这,祝仪恶心到无以复加。
狗比皇帝别的不行,下作的手段却是一套又一套的,但凡他把这些心思用来治国理政善意对待武将上,天下又怎会乱成现在的一锅粥?
心里厌恶天子到极致,面前的韩王又是对自己一脸的不耐烦,两种情绪加在一起,祝仪自然没有向韩王虚与委蛇的心,不咸不淡道:“多谢殿下盛情,臣女初来京师,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祝仪的声音并不高,此时又是韩王领着她往外走,在外人看来,是韩王受淑妃之托招待她,男的意气风发,女的娇俏明艳,一前一后而行,宛若璧人一般登对,可对于当事人,俩人都是十分不耐,祝仪的不咸不淡韩王看在眼里,眼底的嫌弃便再也藏不住,几乎能溢出来。
但周围人多,淑妃又千叮咛万嘱咐,面子上的活儿韩王还是要做一做,他只当没停道祝仪的话,仍领着她往外走,待出了宫宴的宫门,他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看着祝仪,冷声道:“祝四,你在外面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到了洛阳依然不把本王放在眼里,祝四,你想死么?”
祝仪:“......”
您可真是天子的亲儿子。
天子有病您也有病。
个个病得不轻。
祝仪堪堪压下想翻白眼的心,“殿下这话便折煞臣女了,臣女哪里敢不把殿下放在眼里?是殿下厌恶臣女,臣女为了不惹殿下厌烦,这才不敢缠着殿下。”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韩王眉头微动,眼底的嫌弃似乎淡了一分。
祝仪奇怪看了眼韩王。
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
哪怕知道韩王烦她,她还死皮赖脸贴上去?
救命。
这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祝仪如实点头,“臣女的确是这样想的。”
“哼,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祝仪的撇清关系的话似乎极大取悦了韩王,韩王抬手,面上的不悦又淡三分,“你出身邺城祝家,怎能如此胆小怕事?本王也不是讨厌你,不过是有些看不惯你罢了。”
祝仪:“?”
这两者有区别吗?
祝仪看傻子似的看着韩王。
觉察到祝仪“关切”目光,韩王曲拳轻咳,“咳咳,当然了,你不要以为母妃喜欢你,本王便会喜欢你,本王今日带你出来,不过是看在母妃的面子罢了。”
说到这,韩王声音微顿,看一眼祝仪,又很快移开视线,“你不要多心,更不要妄自菲薄。”
“本王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了。”
祝仪对淑妃肃然起敬。
——能让天子为了这么一位皇子废太子,淑妃娘娘手段了得令人叹服!
天子对淑妃真的是真爱。
真到不能再真的那一种。
“殿下既然如此厌恶臣女,臣女便不惹殿下不喜了。”
智障会传染,祝仪果断开溜,“殿下请自便,臣女先行告退。”
韩王脸色微变,像是有些不敢置信般,他看了又看祝仪,“祝四,你什么意思?”
“殿下不喜臣女,臣女何必自讨没趣儿?”
祝仪十分坦然,“臣女告退。”
韩王是天子最宠爱的儿子,莫说世家贵女,就连皇后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哪里见过像祝仪这般“不识好歹”之人?祝仪请辞的话让他听得一懵,他看着面前的祝仪,似乎是想确定什么,片刻后,他扭过脸,气鼓鼓道:“你想走便走吧,本王才不稀罕与你在一处。”
“另外,本王看见你便心烦,你不在本王面前,本王乐得自在!”
彼此彼此。
我看见你也心烦。
祝仪翻了个大白眼,不过此时她俯身向韩王行礼,低头间,自然没有人看到她的动作,行完礼,她带着珍珠迅速离去——韩王就是一个大憨批,多与他相处一秒,她就感觉自己要窒息。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刚走没几步,身后似乎飘来韩王声音,“喂,祝四,你真的走了?”
.......所以这位韩王是真的有病吧!
祝仪只当没有听到韩王的话,往前走的速度更快了,若不是顾忌着这里是宫中,自己要稍微注意点形象,她都想提着裙摆一路小跑了。
原因无他,韩王真的有病。
祝仪步履匆匆走在宫道上。
然而就在这时,宫道旁的花丛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原来竟不止我一人如此。”
声音很温和,且并未恶意,带着几分揶揄意味,祝仪顺着声音瞧去,“谁在哪里?”
大片的美人蕉开得正好。
火红的,焦黄的,还有双色鸳鸯的,配着葱绿的枝叶,让人想忽视它都难。
然而当男子从花丛中走出来时,灿烂的花海似乎失了颜色,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男子身上的颜色,龙泉青瓷釉的衣服很淡,深竹月色用作衣缘与腰封,浅浅的银色勾出竹叶纹,仿佛向天地借了一层月光,衬得那张脸更加温和温润,玉似的在散着柔柔的光。
祝仪呼吸一滞。
谢年舟是清冷,是生人勿近的谪仙,多看两眼便叫人生出一种亵渎圣贤的罪恶感,而表兄是俊朗,是威仪杀伐的将军,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带给人安全感,韩王则是少年的意气风发的跋扈,看着就很欠打的那一种,而面前的男子完全不同于他们三人,他是恰到好处的温润,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仿佛他一出现,整个画面便被打上一层柔光滤镜。
就,很好看。
祝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是林家的人?”
淑妃邀请的人虽然多,但看看面前男子明显一身世家子弟的世子服,再扒拉一下京中的才俊,祝仪很快把眼前的人跟名满洛阳的林世子对上号,又看了一眼面前男子,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作为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林家也是淑妃极力拉拢的对象,她丝毫不怀疑,林家也是淑妃的联姻对象。
而作为林家最出挑的青年才俊,又有世子之位,联姻的事情自然便落到林世子头上。
“我与女郎一样,都是要陪天家贵胄赏花游园的。”
林景明轻轻一笑,折扇敲着掌心。
祝仪懂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位林世子八成在躲政治联姻呢。
——世家出身的人最是精明,局势尚未明朗到一定程度,他们才不会提前下注呢。
更何况,世家最是注重体统规矩,在他们眼里,淑妃是妾,韩王更非正统,在出身上便低了皇后太子一头,他们怎么可能放着皇后太子不去联姻,而去联姻一个“旁支孽出”?
除非天子废皇后而改立淑妃,否则以世家重嫡重长的作风,他们是不会接受淑妃伸过来的橄榄枝的。
想到这,祝仪不免想起谢年舟。
谢年舟明面上的身份似乎也是谢家旁支,所以哪怕知道他是谢崧手下第一得用之人,作为谢崧嫡孙的谢延兴依旧敢对谢年舟喊打喊杀,世家对嫡庶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谢延兴杀谢年舟不成反而被吓破胆再不敢挑衅谢年舟则是后面的事情了。
作为一个后世穿来的人,祝仪其实不大喜欢出身便是一切的封建陋习,早在几千年前,便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社会发展了这么多年,现在的人难道还没有以前的人觉悟高?
所谓的重嫡出,所谓的重身份,不过是得益者打压底层人维护自身利益的一种手段罢了,这些封建陋习早就该随着科举制度的执行而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可惜的是现在是乱世,科举制度被破坏得七七八八,门阀世家与皇权分厅相抗,狗比皇帝的骚操作一波接一波,其实也是为了削弱郡守与世家的力量。
狗比皇帝的出发点虽然是好的,但识人用人的能力实在拉胯,连她家这种跟世家八竿子扯不上关系且一心忠于天子的人都被无差别攻击,可见这个朝代果真是气数将近,不亡不行。
但作为吃瓜群众,祝仪不仅不想接受与韩王的政治联姻,更不想与世家的人扯上关系,微颔首,便准备离开,“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世子赏花了。”
林景明微微挑眉。
“方才有人见林世子从这里经过,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寻不到人了?”
远处的宫道传来女子的埋怨声,“都怪你们无用,连个人都寻不到。”
林景明脸色微变,执扇向祝仪拱手道:“寻我的人了,若问到女郎,还请女郎替我遮掩一二。”
大抵是怕那人找到他,说完话他不等祝仪答话,便带着侍从快步向花丛深处走去,美人蕉开得正好,又有竹林相称,他又刻意隐藏踪迹,很快,竹林中没了他的身影。
而此时要寻的那个人,也来到了祝仪面前,一身宫装,珠翠满头,看装扮,便知是位公主。
祝仪俯身见礼,“见过公主。”
“祝家女郎?你怎么没与是盛儿在一起?”
公主摆摆手,显然是认识祝仪。
在这种事情上,祝仪从来不为任何人背锅,坦白直言道:“韩王不喜臣女,不要臣女跟着。”
公主不耐烦道:“他是君,你是臣,他不喜你,你耐心哄一哄也就是了。”
祝仪:“......”
万恶的封建社会!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林世子?”
公主着急找人,埋怨过祝仪,又忍不住问道。
祝仪挑了下眉。
埋汰完她还想问她消息?
做梦呢这是。
祝仪懒懒道:“不曾看到。”
“罢了,我再去别处寻寻。”
公主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
公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处,祝仪对着林景明藏身的地方道:“出来吧,公主走了。”
林景明这才从竹林里走出来,执扇谢过祝仪,“多谢女郎仗义相救。”
“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是帮你。”
祝仪道。
——她只是小小报复一下公主罢了,算不得帮林景明。
林景明笑了一下,面上更添温润,“女郎当真是将门出身,性子爽朗,与京中贵女大不相同。”
客套的恭维话听得祝仪直起鸡皮疙瘩,正要答话间,身后突然传来韩王杀气腾腾的声音,“祝四,你好大的胆子,你以拙劣的借口甩开本王,竟是为了与林景明在此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