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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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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祝仪紧攥着的手指慢慢松开。

少年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隽逸面容上有着极淡极淡的揶揄之意,像是笑她的问题,又像是感叹她对他的不信任, 总之她的话似乎有些好笑,让他的话里都带着几分轻笑的揶揄。

没由来的,祝仪松了一口气。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此时的谢年舟虽然对外不择手段,但对她却是十足的君子?

强取豪夺也好,恩将仇报也罢, 都是一些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纵然人都会变的, 纵然书中的谢年舟灭她全族关她小黑屋,但那都是未来乃至书中的事情,与此时的谢年舟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她的圣母装得好, 她是真的有可能将他感化,让他成为一个对她好, 对旁人也好的三观正常的正常人?

祝仪顿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信你。”

祝仪道:“谢小郎君乃风华君子, 自然说到做到。”

“多谢信任。”

谢年舟目光看着祝仪,懒懒颔首,眼底笑意似乎更深。

“把皇后娘娘的长秋宫围起来!”

远处突然传来禁卫的声音, “不得走漏一个命妇!”

谢年舟身后的宿卫脸色微变,“郎君,世家们开始动手了。”

“如果属下没有记错,此时只有祝家女郎不在太后娘娘的长秋宫。”

宿卫抬眉看了眼与谢年舟相谈甚欢的祝仪, 小心翼翼抱拳提醒道,“郎君, 必须把祝家女郎送回长秋宫, 若是不然, 被其他禁卫发现祝家女郎与我们在一起, 不仅她的性命不保,只怕我们也难逃其咎。”

与着急上火的宿卫相比,谢年舟显得十分平静,他眉梢轻挑,侧目看着祝仪,声音悠悠依旧,“这般严重么?”

“郎君,此事乃京中世家背水一搏,容不得半点差池,莫说只是我们,纵然谢公在此,只怕他们也不会顾惜旧日情分。”

宿卫着急道:“郎君,快快送女郎回长秋宫吧,若是再晚上一些,只怕我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被宿卫这么一说,祝仪的心再度悬起来,她如何不知宫变的严重性?

这个时代是乱世,乱世里的宫变本就比后世明清时代只是争宠的夺嫡多了几分血色,宁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在这个时代发挥得淋漓尽致,更何况,她是邺城祝谦的女儿,身份本就比旁人多了几分敏感,纵然谢年舟有心护着她,只怕在这个大环境下也只是能做到买通旁的禁卫照看她。

祝仪连忙道:“郎君还有大事要做,岂能为我而坏了郎君的事情?我这便回长秋宫。”

“郎君放心,在事情没有平息之前,我是不会随意走动的。”

——这种说死人就死人的关键时刻,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拖谢年舟的后腿。

“不必。”

谢年舟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漠然,祝仪的紧张落在他眼底,他笑了一下,眸光一转,抬手指着一排宿卫里最矮小的那一个,“甲衣脱掉,拿给祝家女郎穿。”

宿卫们惊讶出声,“郎君——”

“女郎的父母乃是鼎鼎大名的祝太守与陆将军,表兄更是当世名将,女郎若是在宫中出了问题,祝陆两家岂会轻易罢休?”

谢年舟不急不缓,仿佛应对的不是凶险万分的宫变,而是邀祝仪一同看戏时要祝仪换件衣服的平静,他看着祝仪的眼睛,轻笑问道:“祝家女郎,你说是也不是?”

大抵是受他的平静所感染,又大抵是旁的原因,祝仪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慢慢静了下来,甚至还生出一种想要跟他一起去胡闹的念头——所有禁卫都在寻她,而在她就在禁卫面前,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疯狂不疯狂?

可谢年舟似乎天生便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哪怕这种事情一旦被人察觉便性命不保,她依旧想跟着他疯狂一把,去看看他所谓的大戏开罗。

“不错,阿爹阿娘视我如珍似宝,若是伤了我,我邺城兵马绝对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祝仪掐了下掌心,声音因即将发生的刺激事儿而微微有些颤抖,“当然,你们若是护着我,让我在这次宫变中全身而退,我邺城也会投桃报李,日后必会重重答谢。”

两人一唱一和的话让宿卫陷入纠结沉默中。

宿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咬牙应承下来,“既如此,我等自然要拼死护女郎无虞。”

“万望女郎说话算话,日后给我北方将士行方便之道。”

众人寻了个僻静角落,宿卫把甲衣脱下,双手捧给祝仪,而后齐齐转身离去,在外面为祝仪望风。

谢年舟走在最后,听到身后甲衣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耳朵微动,眸色深了一分,但很快,他神色恢复如常,快步追上前面的宿卫,随后把宫门紧紧合上。

祝仪乃北方武将之女,身量高挑,又自幼与甲衣打交道,宿卫的甲衣虽与将军的甲衣略有不同,但终归殊途同归,是保护身体不受伤害的战衣,她很快把甲衣穿好,拿着自己的衣服走出来,看了又看脱得只剩下贴身小衣的宿卫,忍住笑了一下,“你身材纤瘦,与我相差无几,又面容姣好,眉目温柔,换上的我衣服,再梳上贵女的鬓发,很容易蒙混过去。”

“左右我初来京都,认识我的命妇并不多,纵然是皇后娘娘也不过是远远瞧了我几眼,未必能将我的模样认清楚。”

——皇城里的禁卫可不是傻子,若是发现了她的衣服,必能推断出她乔装打扮换成宫人或者宿卫,到时候再逐一排查,很容易把她揪出来,倒不如一装装到底,让这位宿卫扮成她的模样浑水摸鱼。

第一次扮女装,宿卫面上一红,事态紧急,容不得他犹豫推脱,他接下祝仪的衣服,转身走进宫门,手速极快把祝仪的衣裙穿在身上,而后又草草把自己的头发挽了个鬓儿,金钗玉簪胡乱插/在上面,做出一副发觉事态不对想要逃跑的狼狈模样来。

做完这一切,宿卫打开宫门,双手交叠平放在身前,学着贵女端庄骄矜,向谢年舟见了礼,掐着嗓子模仿着祝仪的声音,“郎君。”

谢年舟听到声音转身,只一眼,他便狠狠转过脸,面对险象环生的宫变都面色不改的淡然此时似乎出现一丝裂痕。

“快滚。”

波澜不惊的漠然声音带着明显的嫌弃。

宿卫:“......”

好的,他知道自己与祝家女郎的差距了!

宿卫立刻消失在谢年舟视线。

祝仪忍俊不禁,“我觉得他还挺像的。”

谢年舟斜睥着祝仪,“哪里像了?”

“身材呀,仪态呀,总之像个三五分吧。”

祝仪按剑跟在谢年舟身后,笑眯眯说道。

她的话似乎让谢年舟有些无语,她说完好久,前面都没有传来谢年舟的答话,她便歇了与谢年舟继续讨论这件事情的心思,打起精神应对即将发生的盘问巡视。

世家们控制了皇城的禁卫,皇城内随处可见步履匆匆的世家子弟带队而来,剑光闪闪,风雨欲来,祝仪第一次经历宫变,又是乔装打扮跟在谢年舟身后,不免有些紧张,手指拉了下头盔,把头盔拉得往下一点,遮住自己的眉眼,又微微低头,做出一副谨小微慎跟着谢年舟巡视的模样来。

又一队人快速经过,祝仪屏气凝神,手指无意间攥紧了腰侧佩剑。

“半点不像。”

前方突然响起谢年舟的清冷声音。

“不像?”

队伍消失在自己面前,祝仪才敢抬头去看前方的谢年舟。

剑拔弩张的皇城,谢年舟身着宿卫衣甲,却不见杀伐凌厉,他依旧风轻云淡,一脸漠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臣子弑君也好,王朝更迭也罢,这些能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的事情对他不过是大戏开罗,而他是红尘过客,遇上了,便懒懒瞧上两眼,连评论都很吝啬。

唯一能引起他波动的,是扮成她模样的宿卫,情绪波动到让他在走完一路后,仍不忘埋汰一句不像。

祝仪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

无人注意的空档,她偷偷伸手扯了下谢年舟的臂甲,小幅度晃了晃,压低声音向他说道:“好啦,的确不那么像。”

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小动作,祝仪说完话便连忙收回手,规规矩矩跟在谢年舟的身后,仿佛刚才的亲昵诱/哄是一场错觉般。

谢年舟眉头微动。

他侧目去瞧自己的臂甲,冰冷的甲衣遇到微热的指腹,留下五个极淡极淡的指痕,夜风乍起,指痕很快消融,一如少女方才的低声笑意,突然而来,又突然褪去,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便已消失不见。

谢年舟抿了下唇,凤目轻转,眸光有一瞬的幽深。

祝仪虽然收回了手,但一颗心脏仍在砰砰狂跳,大抵是荷尔蒙在作祟,让她有一种众目睽睽之下偷/情的刺激感,这种感觉很荒唐,但那种紧张却又禁忌的感觉真的很像,她捏了下自己掌心,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是拽了下臂甲,哪有那么多的有的没的?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扮好宿卫与谢年舟同看一场大戏。

祝仪继续跟着谢年舟往前走,很快,他们来到天子的寝殿紫宸殿。

紫宸殿乃是宫变之中的重中之重,殿内殿内皆是世家子弟当值,世家子弟把守,为首的那人显然是认识谢年舟,见谢年舟过来,便连忙下了台阶,“你怎么才过来?快,顾公魏公都在等你。”

听到这话,祝仪不免有些奇怪,世家们最重出身,谢年舟的身份是谢家旁支,世家们根本瞧不上眼的存在,哪怕“靠着”谢崧的面子在宫中当值,在世家们看来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似谢年舟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何能让顾公魏公这些世家大族的人特意等着他?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谢年舟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并不意外众人在等他的事情,按剑上了台阶,漠然问领路之人,“里面如何了?”

“差不多了,只等你了。”

领路世家子弟像是有些怕谢年舟反悔,回头瞧了眼谢年舟身后的祝仪等人,又向谢年舟道:“你放心,此事一了,你便是谢公的继承人,未来顶替谢公的位置。”

“谢公纵有子嗣又如何?不过是过继来的旁支庶出,如何能与你相较?况又有顾公魏公替你撑腰,谅他们也不敢与你相争。”

“你只管大胆去做,整个洛京的世家都是你的靠山。”

世家子抬手去拍谢年舟肩膀。

“是么?”

谢年舟侧身一避,声音凉凉,“既有如此好事,你为何不做,而让我去做?”

世家子弟的动作落了空,又被谢年舟一阵讥讽,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但他却丝毫不恼,仍是一脸的好脾气模样,“你当人人都有这种福气呢?这不是顾公魏公看重你么?”

“多谢看重。”

谢年舟声音不辨喜怒。

听到这,祝仪瞬间明了——哪有什么看重?分明是觉得谢年舟旁支庶出的身份好拿捏,而谢崧又冷心冷肺从不管族中子弟的死活,这些世家才挑中的谢年舟,要谢年舟行弑君之举,日后若是无人问起也就罢了,若是难以平息众怒,便把谢年舟推出来当替死鬼,至于他们,当然是清清白白的世家贵族了,无论王朝如何更迭,他们永远屹立不倒。

吹嘘着所谓百年世家,甚至千年的名头,若有人一战震九州,他们便俯首称臣,若有天子式微,他们便会顷刻而起,迅速把日薄西山的江山瓜分。

世家贵族?

呵,不过是一群欺上压下的蛀虫罢了。

士大夫的铮铮铁骨?

不,他们只会在自身利益受损时才会表现出自己的铁骨铮铮。

江山覆灭,天子蒙难,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们家族能永保富贵荣华,谁做天子他们根本不在乎。

突然间,祝仪有些明白天子为何一心要打压世家郡守。

这样的世家是依附在王朝身上的寄生虫,吸干这一个,便会换下一个,他们没有忠诚可言,更无气节之说,任何统治者都无法容忍这种世家的存在。

动世家,伤筋动骨,不动世家,王朝依旧覆灭,在继任者不是太子便是韩王的情况下,天子根本没有选择,他必须在自己崩逝之前把这些世家带走,若是不然,这些世家便会在他的继任者手里篡夺了他的江山。

可惜天子还是低估了这些世家的猖獗,他尚健在,世家们便已经等不及了。

祝仪突然有些难过。

她想让谢年舟别做世家手里的刀,但她知道她根本没有资格开口。

天子终究会死,世家也会覆灭,而面前被所有人轻视瞧不起的少年,会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度,没有世家垄断晋升之道,更没有武将虎踞一方,有的是科举盛行,武举透明,一个全新的盛平昌明的空前强大的王朝屹立在世界之巅。

一个开明的君主,一个圣明的天子,会因为对她求而不得而灭她全族关她小黑屋?

要知道她阿爹阿娘只求自保,而她表兄阿兄更是赤诚之人,他们不会主动促成天子的死,更不会为天子死战不降,他根本没道理灭她全族。

书中他灭她全族之前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祝仪呼吸一紧。

下意识间,她快步跟上谢年舟,“郎君,我陪你。”

——如果可以,她想见证历史。

她想给自己、给谢年舟一个全新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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