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祝仪身体僵了下。
这个动作亲密又暧昧, 像是她被谢年舟抱在怀里一般,尤其是当热气洒在自己脖颈时,那种旖旎氛围简直瞬间拉满。
不行。
太危险。
也太不对劲。
祝仪侧身回头, 抬手便要去推谢年舟。
然而她的手尚未落在谢年舟肩膀处, 便看到谢年舟一脸漠然,莫说旖旎暧昧了,甚至连半点表情都没有,再正常不过的被她拉过来看机关, 然后顺手拉着她一起试机关的公事公办。
是她多心了?
可那些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呼吸落在她脖颈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
直到现在,她还能感觉到他轻轻浅浅的呼吸, 一下一下扫过她的耳畔,羽毛似的抚弄着她的耳朵, 痒痒的, 让人想忽视都难。
祝仪抿了下唇。
书里的谢年舟虽然是个大BOSS, 但作为言情男主,最基本的男德他还是非常遵守的, 不曾与任何女配有过暧昧, 更不曾有过宫妃侍妾, 哪怕当了皇帝之后也是孑然一身,虽然家有皇位要继承, 但也不曾与旁的女人乱搞生孩子,最后不知从哪带回来一个孩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
这样一个感情史极度匮乏的事业型疯批, 让他畅谈天下大事他能娓娓道来,但若是撩妹与女人搞暧昧, 怕不是逼他去登天——如果他是一个高情商极度会撩妹搞暧昧的人, 哪会跟书中的她相爱相杀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所以, 可能真的是她多心了。
祝仪默默收回手,顺带着默默与谢年舟拉开距离——他根本不曾有那种旖旎心思,贸然把他推开只会显得她自作多情是个普信女。
“我不知道。”
祝仪从谢年舟手里拿过密旨,摊开在自己面前细细看着,“密旨这种东西不太适合给他吧?”
祝仪垂眸看密旨,自然不曾发觉在她与谢年舟拉开距离的那一瞬,少年凤目陡然轻眯,眸中笑意瞬间不见,像是乌云压日,顷刻间将明媚温暖吞噬得一干二净。
“没有适合不适合,只有阿姐想与不想。”
少年声音低沉,像是在诱哄一般,“阿姐只需要告诉我,想不想把这封密旨给他。”
“这......”
祝仪有些犹豫,“我真的不知道。”
不得不说,能在乱世之中造反为帝的人的确有几把刷子,密旨是天子一早便写好的,早在入主洛京的那一日,他便知道自己与世家之间迟早会有一战,或自己荡平世家,开创一个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王朝,或自己触犯世家们的利益,被世家们推翻,两种结局,他终究要走其一。
在他登基为帝的第三年,他为韩王写下这封密旨,说自己若是突然崩逝,必是世家所为,要韩王韬光养晦,要韩王卧薪尝胆,要韩王替自己报仇,更要韩王成为一个圣明天子,要大徽千秋鼎盛,生生不息。
一个自幼在世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天真郡王,他不需要太高超的演技,就能取得世家们的信任,娶祝家女为后,纳林家女为妃,顾魏两女又次之,前朝钳制后宫,后宫又反制前朝,至于皇城之外,有自立为王的太子这个威胁在,世家门也不会在短时间内便不需要他这个傀儡。
宫内宫外,朝里朝外,天子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替韩王设想到了,韩王只需要按照他制定的道路去走,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或许有一定的难度,但若做个守成之主再苟个几代是不成问题的。
当然,前提是没有碰到谢年舟这种BUG。
祝仪叹了口气,把密旨交给谢年舟,“小舟,你来拿主意吧。”
祝仪的犹豫落在谢年舟眼底,谢年舟无声笑了起来,他并没有接祝仪递过来的密旨,而是问道:“阿姐如何看待这封密旨?”
“我觉得,有时候不知情是一种幸福。”
想想韩王乐天派的性子,再想想他与天子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野心,祝仪不由得摇头轻叹,“罢了,还是不要给他了。”
“给了他,他也无法替天子报仇,更无法成为天子口中荡平乱世开创盛世的圣明天子,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自寻烦恼?”
谢年舟眸光深了一分,不动声色道:“阿姐是在心疼韩王?”
“算是吧。”
想想韩王的遭遇,再想想自己的圣母白莲花人设,祝仪越发感慨,“他本是天之骄子,天潢贵胄,父皇偏爱,母妃娇宠,世人眼中遥不可及的储君之位,对他来讲不过唾手可得。”
“可世间的美好都是有定数的,到了一定世间,老天便会把你所拥有的东西统统收回。”
“有时候,曾经拥有比一开始便不曾拥有过更让人痛彻心扉。”
祝仪侧目看向谢年舟,“前后落差太大,很容易击垮一个人。”
谢年舟呼吸微紧。
但那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很快,他又调整气息,面上依旧是祝仪所熟悉的温和模样,他接下祝仪递给自己的密旨,极淡极淡笑了起来,“阿姐当真善良。”
祝仪笑眯眯点头,“人生在世,总要与人为善的。”
个屁。
——她就是一个易燃易爆炸的小辣椒,要不是为了感化谢年舟,她才不会费劲巴拉在这儿装圣母白莲花。
天子把她家霍霍成什么样了?韩王与她更是见面就掐,像这种王朝,不赶紧灭亡难道要留着过年吗?
当然了,当看到天子被众人逼迫去死时,她也会心中不忍而看不下去别开视线,但这种不忍不代表她同情天子同情韩王,阶级不同别瞎同情,这是她穿越以来被这个时代反复打脸的一个血的教训。
谢年舟笑了笑。
像是丝毫不意外祝仪的反应一般,他把密旨整齐叠好,而后塞到祝仪手里,“阿姐把这封密旨给韩王吧。”
祝仪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
谢年舟微颔首,面上浅浅的笑意似乎比刚才深了些,颇有些过来人用心良苦的既视感,“作为新君,他该知道天子是为他而死。”
“可是这不会影响到你的事情吗?”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越发搞不懂谢年舟究竟在想什么。
“阿姐是担心我?”
谢年舟眉梢轻挑。
祝仪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有阿姐一句担心,我便无悔了。”
谢年舟悠悠一笑,眉目温柔,“阿姐只管放心,让韩王知晓此事,在我计划之内,不让韩王知晓,也在我的计划之内。阿姐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
听到这话,祝仪悟了。
——谢年舟是想让她继续做圣母。
是了,她在谢年舟面前一直是圣母白莲花的形象,事实证明,谢年舟也很吃这一套,在谢年舟与表兄摩擦不断时,只要装起圣母白莲花,谢年舟便缴械投降,莫说责备她偏心表兄了,就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她。
就如现在。
谢年舟知道她生性“善良”,见不得旁人受苦受委屈,她撞见他逼死天子,已是十分“受良心的谴责”了,若是不把密旨给韩王,以她的“善良”,只怕夜夜都寝食难安。
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他不忍她“受良心的谴责”,更不忍她“寝食难安”,所以索性由着她去,让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哪怕这件事情会给他带来一些小麻烦,但他依旧心甘情愿。
祝仪:“......”
失策了,要不是谢年舟提醒,她的圣母白莲花人设就要崩到妈不认了——围观天子提前崩天也就算了,有大仇得报这种说法她没有半点内疚伤心反应也正常,可若是拿到天子密旨在不损害自身利益情况下不把密旨给韩王,这就与她的圣母人设完全背道而驰了。
没有犹豫太久,祝仪立刻切回自己的人设,但毕竟要保持自己端庄贤淑的圣母形象,她温温柔柔“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善解人意把密旨推回去,一开口,便是莲香四溢的白莲花味儿:“不行,我虽然同情韩王,但我更心疼你。”
“韩王虽然没了父皇,可他拥有了皇位,可是你呢?小舟,我希望你未来的路平坦一些,不要再做旁人的掌中剑。”
“小舟,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要因为我而左右你的决定。”
祝仪轻声说道:“我虽盼着旁人好,但我更盼着你好。”
此时的祝仪熠熠生辉,仿佛寺庙里供奉的神女悲悯俯视众生。
她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她的圣母白莲花让面前少年笑了起来,像是无奈,但更像是听之任之的宠溺,一下子便软了她的心。
圣母果然有用!
祝仪眼睛骤然放光。
谢年舟睁开眼。
祝仪瞬间切回温良模样,满目慈爱看着谢年舟。
谢年舟又笑,“阿姐大可放心,此事不会给我添任何麻烦,若是韩王不知天子死因,必会与世家们打成一团,如此一来,反而不利于我的计划。若是韩王知晓此事,他与世家便不是铁桶一块,内部出了问题,外部则更好攻破。”
“再者,此物若给了韩王,阿姐心里也会好受些。”
说到这,谢年舟凤目轻眯有一瞬的幽深,但那只是瞬息的表情,此时的祝仪正端端正正扮演着纠结中的圣母,两只眼睛盯着手里的密旨,自然不曾注意到谢年舟的细微动作,谢年舟看着目光盯着手里密旨的祝仪,声音无端低了三分,“阿姐知道的,我向来舍不得阿姐受煎熬。”
祝仪微蹙眉。
这话有些亲密,但仔细一想似乎又没什么——谢年舟的确敬她爱她,从来舍不得她受委屈,天子给她委屈受,他都敢逼宫弑君,更何况只是把密旨拿给韩王,让韩王知道天子是被世家逼死的事情。
这么一想,祝仪心里坦然很多,戏演到这种程度,差不多便该收场了,她攥了攥被谢年舟重新塞回她掌心的密旨,试探着抬头去问谢年舟,“那,我就把密旨拿给韩王了?”
——谢年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信赖世家重用世家的韩王的确不利于他们未来的事情。
“去吧。”
谢年舟微微一笑。
得到谢年舟准确的答复,祝仪松了一口气,轻车熟路装着圣母白莲花,“我就知道,小舟最好了。”
“若是换成阿爹阿娘,他们必然不会任着我的性子胡来。”
“嗯。”
谢年舟轻轻嗯了一声。
无人注意的角落,少年手指紧紧攥着甲衣,几乎将甲衣硬生生掰下一截。
天子崩逝,韩王登基,而被天子派去南方检收税务的太子,此时也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世家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各在两王身上分别下注,而虎踞各地的州牧郡守,则趁机招兵买马壮大自己的势力,以应对未来的大变局。
天下乱成一团。
祝仪是被世家们扣押在长秋宫的贵女,自然是“不曾”知道紫宸殿里发生的一切,密旨由她转交给韩王并不合适,最终她拜托谢年舟,由谢年舟让密旨出现在韩王看得到的地方,就当完成她把密旨送给韩王的事情。
她不曾跟随谢年舟而去,自然不知道谢年舟在把密旨放在韩王案几上时,眼底阴鸷的疯狂仿佛能摧毁一切。
她只知道在密旨送出的第二夜,驿馆里来了个不速之客——韩王李盛,又或者说是新帝李盛。
登基为帝的少年一身家常衣服,眉眼间属于天之骄子的锐气被微红眼眶所取代,像是误打误撞踏入人类领地的麋鹿,满目的不知所措。
饶是祝仪与他有些过节相处并不愉快,见此也生出几分心酸不忍,又见他身后只跟着几个贴身亲卫,那位年长的杨姓首领也在,便知他是微服而来,连忙把院门关了,把李盛请进房间。
“陛下,您怎么出宫了?”
四下无人,祝仪给李盛斟了一杯茶,故作不知问道,“您是要找我,还是要找我阿爹阿娘?”
“今日有些不凑巧,我阿爹阿娘去大司农那核对下半年的军饷去了,您要是寻他们,我这便让人去把他们唤回来。”
往日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有些魂不守舍,漠然接过祝仪递过来的茶盏,送到嘴边却又没有喝,整个人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最宠爱自己的父亲为自己而死,这种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谁都接受不了,祝仪心知肚明,也不着急,耐心等李盛开口。
“不......我来找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回神,把茶盏放回案几后,他颤着手从袖子里取出密旨,“祝四,父皇是被人害死的。”
祝仪故作一惊,“这,不能吧?”
“虽说天子得了快症去得急,可他身子不好时那么多朝臣世家都在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还能作假?”
“就是因为他们在,父皇才会死的!”
李盛声音陡然拔高,“就是他们害死了父皇!”
祝仪:“......”
此时不用装,她也是一脸错愕的——要知道这个地方是驿馆,她与阿爹阿娘商量个事情都得压低声音的场所,李盛非但不压低声音还大力吼出来,是生怕旁人听不到吗?
虽说她理解李盛的悲伤难以自制,但这种行为真的石乐志。
大徽果然药丸!
“陛下,您,您小点声,这里是驿馆,不是我祝家的府邸,隔墙有耳。”
祝仪有些一眼难尽,默默把茶推到李盛面前,“您喝杯茶,慢慢说。”
大抵是被祝仪提醒,李盛咬了下唇,半日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像是失了魂魄,突然抱着密旨痛哭出声:“祝四,父皇是为我死的。”
“父皇,父皇要我娶你为妻。”
“祝四,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