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谢星摇决定了。
等晏寒来化作原形的时候, 她一定一定要把这只狐狸摸秃。
不摸秃誓不罢休!
仗着身高与体型的优势,他将猫咪耳朵慢悠悠摸了个遍。
谢星摇心中气恼,奈何只能徒劳挥动爪子, 动作之笨拙, 连自己看了都觉得是在卖萌。
就很气。
谢星摇恨恨咬牙, 无能狂怒。
好在晏寒来的动作并未持续太久。
少年人的手指修长冰凉, 被她耳朵染上淡淡热意, 移开的一刹, 酥麻感随之消散。
虽然不愿承认, 但当抚摸戛然而止的时候……
谢星摇没出声,耳朵动了动。
在她心底, 涌上了一丝不应有的茫然与失落。
谢星摇将这种感觉,归结为兽类的本能。
之后他们又在府中闲逛许久,猫咪的身体轻盈灵动,能轻而易举跃上房檐与围墙, 比起人族, 视野范围开阔不少。
临近傍晚,传来了月梵与王成阙苏醒的消息。
“疼疼疼疼死我了!”
谢星摇闻讯而来,还没进门, 便听见厢房中哀嚎的女音:“大夫,这里的伤口——嘶!”
然后是温泊雪的声音:“月梵师妹冷静!”
昙光忧心忡忡:“要不……我先把你打晕?只要失去意识,就不觉得疼了。”
不愧是他, 馊主意之王。
晏寒来敲门而入,谢星摇紧紧跟在他身后,甫一入门, 就有浓郁药香扑面而来。
“晏公子。”
月梵正在被大夫处理额头上的血痕, 眸光一动, 落在地上的白色猫咪。
月梵僵直片刻。
月梵双目晶亮:“居然是!布!偶!猫!太可爱了太可爱了,摇摇快来让我抱抱!”
昙光与温泊雪向她告知过化妖丹之事,月梵堪堪一动,大夫冷声轻咳:“月梵仙长,你手上有伤。”
她伤得最重,手臂血痕淋漓,一旦动弹,就会撕裂伤口。
月梵悻悻停下,谢星摇给自己下了个除尘诀,灵活跳上床边,用脑袋蹭蹭她指尖。
棉花一样的触感,温暖又松软,手指软乎乎陷进去,能触碰到猫咪单薄的软肉。
摇摇,真好。
毛绒绒带来的治愈感无与伦比,月梵止不住嘴角的笑意,手指轻动,挠挠她下巴。
布偶猫开始摇晃大尾巴。
“对了。”
温泊雪缓声道:“王成阙前辈,你怎么样了?”
他此话一出,谢星摇顺势抬头,这才发现房中除了他们几个,还笔直立着一人的影子。
青年剑修身形挺拔,静静站在厢房角落。这里是月梵单独居住的房屋,他如今前来,说明已能下地行走。
“挺好,多谢关心。”
王成阙颔首一笑:“多亏有诸位相助,才破了九重琉璃塔的结界,顺带让我不至于魂飞魄散——月梵道友心性绝佳,不愧为凌霄山神宫亲传弟子。”
他顿了顿:“只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居然会成为鬼修。”
“鬼修极难修成,前辈已迈过了最大的难关,之后便可汲取天地灵气,化作己身修为。”
昙光道:“而且凭借前辈的实力,应该有了实体吧。”
王成阙咧嘴:“你还别说,正是因为有了肉.身,我才被伤口折腾得这么惨。鬼魂多好,一团看得见摸不着的气,哪需要受这种罪。”
“当时前辈使出斩龙诀第十式,月梵师姐也拔剑上前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了一跳。”
谢星摇低低接话:“九死一生,好危险。”
停顿须臾,雪白毛团主动蹭上月梵掌心:“不过师姐最棒最帅气最厉害!”
月梵抚摸着猫猫后背,闻言展颜笑开:“就你嘴甜。”
“明日就是摘星节最后一天。”
温泊雪温和扬唇,静静看她们一眼,轻声道:“穆幽的判决,也要到了。”
*
第二日的判决,定在城主府的练武场中。
练武场呈一个巨大正圆形状,周围则是宽敞的看台。穆幽被五花大绑,狼狈跪在练武场中央,身侧站了几个位高权重的掌权者,以及打着哈欠的雀知。
谢星摇等人早早到场,在雀知的安排下,坐在第一排看台。
温泊雪社恐发作,本想在脸上疯狂叠加易容术,奈何幽都官府盛情难却,只好用了原本的面貌。
月梵身受重伤,但抵不过吃瓜群众的狂热本性,这会儿饶有兴致坐在轮椅上,打量不远处的景象。
不难看出,穆幽很不好受。
他们虽然只见过他的一缕神识,但九重琉璃塔中的男人华服锦衣、居高临下,通体散发着上位者的傲慢与威压,杀气铺开,令人不敢靠近。
如今的穆幽颓然跪倒在地,虽然穿了件崭新的单薄白衣,衣物毫无损毁,却被血迹晕染大半,变为刺目猩红。脖子、手腕与侧脸未被衣物遮挡,抬目看去,处处是鞭打与烫伤的痕迹。
双目涣散、身形消瘦,眼下浮起浓浓乌青,显然被折磨得不轻。
谢星摇看了半晌,对此只想表示,大快人心。
昙光真情实意:“有点惨,建议下手更狠。”
温泊雪只觉后背发凉:“不愧是幽都。雀知前辈诚不我欺,手段果然厉害。”
“是他害人在先,比起无辜丧命的受害者,这些伤不算什么。”
月梵动不了脖颈,眼珠子轱辘一转:“幽都的老百姓,是不是来了许多?”
谢星摇向身后看一眼。
看台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只能见到如潮人影——当看客到齐、一切准备就绪,也便到了好戏开场的时候。
不消多时,场中一名锦袍男人冷声开口:“诸位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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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音量不大,却因修为极高、裹挟了沉郁威压,让嗓音迅速传入在场每一人的耳朵。
看台随之静下。
“百年来,幽都城中与郊外偶有修士失踪,官府搜查多年,始终寻不见猫腻。时至今日,罪魁祸首终于伏法。”
锦袍男人面色淡淡,喉音低哑,威压如山:“真凶即是幽都上任城主,穆幽。”
虽然早有耳闻,但真真切切听见这句话,不少百姓还是惊呼出声。
“真是他杀了我妹妹?”
台下不知是谁狠声开口:“混账,她才十岁不到!”
然后是更多嗓音。
“还有我爹!”
“哥哥只是想给我买一份生辰礼物……雀知大人,杀了穆幽!”
“穆幽作恶多年,对所行之事供认不讳。”
锦袍男人说罢扬眉,终于露出一丝破天荒的笑意:“今日……不妨由他来向诸位亲自说道说道。”
他说完不再开口,倒是身旁站着的年轻男子上前几步,剑眉星目,看样子是个捕快。
“官府。”
谢星摇由衷感慨:“永远善后,永远来迟一步。”
“穆幽。”
年轻男子沉声:“你可知罪。”
被五花大绑的人形动了动。
“……罪,什么罪。”
穆幽抬头,双目猩红狰狞:“城主府中出现升天的亡魂,就一定是我干的?你们这是污蔑、是——”
他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青白电光凌空而起,纷乱如蛇,瞬间吞噬他的整具身体,激起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
“劝你莫要狡辩。”
一旁的雀知懒声笑笑:“我与其他几个化神期的道友在这儿设下了问心阵法,倘若说出违心的话……那滋味不会好受。”
问心阵法。
疼痛蔓延,穆幽用力咬牙。
他好恨。
若是以往,他本应高高在上、蔑视幽都众生,怎会如今日这般狼狈,不仅伤痕累累,还要被五花大绑困在练武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尽羞辱。
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战战兢兢过了百年,处心积虑不让旁人发现,好不容易到了化神修为,怎能落得如此下场。
他怎么会功亏一篑!
“你这毒妇!”
穆幽被疼得五官扭曲,颤抖着怒目而视:“对,是我又怎样!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我修为更高、实力更强,他们败在我手上,是他们没用!”
台下有人带着哭腔,飞快掐出一道杀诀:“你这混蛋!”
无人阻拦,杀诀直入穆幽心口。
他已有化神修为,不会被这种程度的咒术置于死地,但昨夜刑罚太重,在满身伤痕、识海受损的情况下,还是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这就是你对十岁小孩下手的理由?”
雀知冷笑:“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在给你的自私无能找借口。我们是妖而非兽,不正是多了一分明辨是非的神智么——更何况,连兽类都不会残害同族。”
穆幽不语,森冷同她对视。
“你为了增进修为,将无数百姓关进琉璃塔中,以他们的魂魄为养分,换取实力突破。”
官府出身的年轻男人毫不掩饰嫌恶之色:“是这样没错吧?”
穆幽仍是不说话。
年轻男人蹙眉抿唇,片刻又道:“做出这种事,你为何还能如此坦然?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族妖魔,莫非一条条性命,还比不上你的修为重要么?”
场中的人影静默一瞬,旋即发出冷笑。
“修为……难道我的修为不重要?你们根本就不懂。”
穆幽惨笑抬眼:“你们能爬到今天的位子,哪个不是天赋异禀、出身高贵?我呢,没什么天赋,只能埋头苦修,这根本不公平!我想往上爬有什么错!”
年轻男人看他许久,好一会儿,望向雀知。
“不是这样的。”
年轻的捕快说:“从我小的时候起,娘亲就告诉我,城中的雀知前辈虽然根骨不佳,却百年如一日地勤学苦修,正因有了数百年的积累,才能成为今日的大妖。”
他一顿,神色微沉:“什么不公平,只是你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即便是身怀天赋之人,也离不开日日修炼,至于夺取他人魂魄的方式,根本就是一种卑劣的捷径——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胆小怯懦、贪得无厌的鼠辈罢了。”
雀知哼笑:“准确来说,是废物。”
他才不是废物!
他分明是化神期的大能,是幽都城主,也是百年来屡屡进阶的天才!
穆幽嘶吼起身,身上绑缚的绳索瞬间收紧。
与此同时,问心阵法白芒四溢,疾光锋利如刀,不等他有所动作,便有冷电乍现,聚作一个巨大囚笼。
“穆幽残害百姓,心无悔改之意,经过一夜商议,幽都城将对其处以刑责。”
年轻捕快后退一步,正色开口:“斩断手筋脚筋,剔去根骨,从今再无修道之能;随后押入幽都水牢,施以恶诅之术。”
谢星摇一愣:“恶诅之术?”
“一种诅咒。”
晏寒来低声解释:“辅以幻觉幻术,让人置身于绝望恐惧之中,不得解脱。”
穆幽将无辜百姓困在九重琉璃塔,以绝望的情绪滋养仙骨。
既然他对痛苦至极的绝境如此热衷,那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他也尝一尝这种滋味。
温泊雪恍然大悟:“不愧是幽都。我记得雀知前辈说过,这里的刑责很重。”
“不止如此。”
台中的雀知扬唇笑笑:“大家知道,我们幽都最记恨滥杀同族之人,今日来了这么多看客……想必其中不少,都对他深恶痛绝。”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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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泊雪一怔。
“我们愿意给大家一个机会。”
女妖裙裾蹁跹,笑意虽美,却令人不寒而栗:“觉得惩罚不够的、对他心怀恨意的、想要为家人好友报仇的,尽管上来便是。”
穆幽猛地抬头。
至此,他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浓。
恶诅之术,无异于永生的折磨。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现在——
凭他的修为,定不会死在这群百姓手中。
但也恰恰因为不会死去,他们的报复将会愈发持久、愈发肆无忌惮。
绝对不可以。
……他会被折磨到半死的!
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想要逃离,然而堪堪一动,阵法宛若牢笼,将他死死缚住。
与此同时,已有一人缓缓上前。
恐惧,骇然,惊惶。
此生以来,穆幽头一回感受到如此真切而厚重的绝望。
但他无处可逃。
*
幽都的妖魔纷纷走上比武台,逐渐遮挡中央的视野。
事已至此,一切尘埃落定,穆幽注定无法逃脱刑责,而琉璃塔中的亡魂们,也在超度下有了归宿。
谢星摇疲惫至极,拍拍胸口:“终于结束了。”
温泊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单纯不做作的惩罚,真诚为之叹服:“不愧是幽都,厉害。”
昙光听着不远处的声声惨叫,默默打个哆嗦:“阿弥陀佛,做个好人。”
“大快人心,罪有应得。”
月梵啧啧:“只可惜塔里的受害者全去了往生之地,不然一人踩他一脚,场面更好看。”
她话音方落,忽听身后一道陌生嗓音:“请问……您是月梵仙长吗?”
从没听过的声音。
月梵回头,望见一双怯怯的眼睛。
“我听说了九重琉璃塔里的事情,很敬佩月梵仙长。”
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说话时颇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耳垂:“这是我亲手做的灯,仙长能收下吗?”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抬起双手。
灯盏圆润,散出澄黄光晕,被她轻轻捧在手中,好似一轮明月。
月梵:……
月梵只觉脸热,稀里糊涂点头,抬手将灯盏接下。
于是撕裂伤口,让她情不自禁咧了咧嘴。
“月梵仙长已经收下灯了吗?”
她身后的几个少年少女快步走来,望见月梵手中灯盏,皆是一呆。
月梵这才恍惚想起,按照幽都的规定,每人只能收下一盏。
送灯的小姑娘看看她,又望望突然出现的其他几个妖族,于是觉得紧张,耳根泛红。
下一刻,听见一声轻笑。
“嗯。”
月梵点头,忍痛抱紧手中灯盏:“我已经有自己的灯啦,多谢你们。”
小姑娘眨眨眼,怯怯含了笑,惊喜看她一眼。
“我是来给昙光小师傅送灯的。”
一名少女轻声笑笑,递来一个花型灯盏:“我看到天上的佛光了!多亏有昙光小师傅,才让幽都的亡灵得以往生。”
她身侧的少年举起右手:“我也是我也是!小师傅看我!”
温泊雪这边也是一样。
一个接一个的灯盏被递向眼前,偏偏还只能选择其中之一,他一个头两个大,没有经纪人陪在身边,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早知如此,他就顶着十层易容术再出门了!
“咦。”
人群中,有个小少年环顾四周:“谢星摇仙长呢?”
不远处的少女立刻接话:“晏公子和王前辈也不见了。”
“好像是王前辈先行离开,谢仙长不久跟在他身后。”
另一人道:“最后晏公子也走了。”
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对话,温泊雪茫然回头。
在他身侧,本应乖乖坐在原地的三道影子,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
温泊雪:……?
*
终于趁乱出来了。
为了庆祝摘星节,远处正在燃放漫天烟火,这会儿已入夜晚,明月当空,烟火如雨,一时间好似白昼。
谢星摇久违地吸一口新鲜空气,放轻脚步深呼吸。
她心知看台上定会乱成一锅粥,眼见王成阙偷偷溜走,在月梵被好几个小妖围住的时候,也不动声色离开了练武场。
本来还想叫上昙光和温泊雪,但已有小妖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她只能先行离开。
绝大多数幽都百姓仍留在练武场看热闹,要么围攻穆幽,要么互送灯盏,练武场之外,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谢星摇最怕在生活中做选择题,倘若要她选择唯一的灯盏,她定会犹犹豫豫磨蹭许久,想着不能伤害任何一个小妖的自尊心。
毕竟生活里的选择,没有标准答案。
折腾这么多天,终于又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自从九重琉璃塔碎裂、穆幽被押入官府,他们一行人成功回收了塔里的仙骨,只等过几天离开幽都,送往凌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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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幽都过后的罗刹深海副本,就到了晏寒来夺取仙骨、屠戮仙门的剧情。
因着这个念头,谢星摇的心情轻松不起来。
她曾经只当他生性顽劣,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发觉晏寒来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他足够清醒,之所以做出那种事,必然有其原因。
至于缘由,或许和心魔里的那座地牢——
她只思忖了片刻,便听身侧有人笑道:“谢星摇仙长?”
糟糕。
谢星摇匆匆扭头。
身边是两个生有犬耳的小妖,与她对上视线,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我们方才还在练武场寻找仙长,一直没能见到,原来是到这儿来了。”
左侧的少年眨眨眼,举起手中一盏明灯:“这是我摘来的灯,仙长喜欢吗?”
“哥哥的灯一点儿也不好看。”
右边的女孩皱皱鼻子:“我的灯是一只小兔子,可爱多了,而且位置也比他高。”
谢星摇好奇:“位置比她高?什么意思?”
“姐姐是第一次来幽都吧。”
女孩干脆收回“仙长”的称呼,朝她靠近一些:“摘星节送人的灯分为两种,一种是亲手制作,能表现心意;还有另一种——”
她说着抬头,指了指远处的天空:“看见那些灯了吗?”
幽都高楼耸立,不少灯盏挂在楼顶,更有甚者高高浮于半空,晃眼望去,当真像是银河流泻、繁星点点。
“另一种,就是挂在楼上天上的那些。”
女孩道:“幽都半空被雀知大人设下了重重威压,寻常人很难凌空而起,要想摘到天上的灯盏,更是难上加难。灯盏越高就越贵重,造型也更精致,比如最上面——”
说到这里,她怔然一愣。
“哇。”
少年亦是睁大双眼:“最高的那盏灯不见了。”
“……我在判决之前,分明还见过它来着。”
女孩挠挠头:“那是盏莲花形状的宝灯,据说是用七宝琉璃做成的。不过姐姐,我的灯也不差,兔子灯不常见的。”
少年不服气:“我就比你低了一点点,要不是当时吹风,扰乱我的气息,我还能去更高的地方。”
他俩你来我往地斗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谢星摇本欲告辞,却又听见几道踏踏脚步。
完蛋。
“谢仙长!”
一个熊耳少女小跑而来,兴奋扬唇:“我听说了你们在九重琉璃塔里的故事……这是我摘的灯!”
然后又是好几个小妖和好几盏灯。
很不合时宜地,谢星摇想起雀知不久前的嘱托。
比起关心穆幽的下场,倒不如先想想他们自己的处境。解决九重琉璃塔一事,他们定会成为全城的焦点。
留在练武场的几人早早沦陷,天道好轮回,此时此刻,终于轮到她。
头疼。
如今看来,最好的办法只有全盘拒绝,至于理由——
对摘星节没兴趣?
不行。
自己身为人族,不想参加妖族的节日?
更不行。
要不就叛逆一回,把所有灯盏全都收下?
这就更离谱了,幽都明明白白有过规定,每人只能收下一盏灯。
……等等。
谢星摇眼睫倏动。
每人只能收下一盏灯。
只要她声称自己已经有了灯盏,不就可以名正言顺拒绝了吗。
至于那个送灯的对象——
谢星摇默默动了动指头,隐约之间,能感受到一根无形的绳索。
她和晏寒来临时结契,本就是为了解决今时今日的这种情况。
“不好意思。”
谢星摇思忖半晌,整理好思绪,颔首笑笑:“你们的灯都很好看,但我已经有结契对象,以及他送给我的灯盏了。”
几个小妖皆是一愣。
“仙长身上……的确有结契的气息。”
一个少年迟疑道:“但只是临时结契呀。”
“临时结契也是结契,我们早已互通心意。”
谢星摇毫无犹豫:“他比较害羞,不想结契太快,让师兄师姐发现。”
“是、是姐姐身边的那位晏公子吗?”
另一个姑娘皱了皱眉头:“他好凶。”
“他只是表面看起来凶巴巴,其实心地很好的!”
一个谎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谢星摇眼皮一跳,脱口而出:“我正是因为他的这份真心,才格外喜欢他。”
她身边的女孩环顾四周:“可摘星节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为什么没有陪在谢仙长身边?还有那盏灯……晏公子送给谢仙长的,是什么样的灯呀?”
“他临时有事。”
谢星摇努力保持面上微笑:“所以你们还是先行离开吧。我的结契对象很爱吃醋,要是见到这么多人,说不定会不高兴。”
谢星摇脑子里嗡嗡作响:“至于他送我的灯,是——”
桃花梨子狐狸大圆球,点兵点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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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大圆球。
谢星摇斩钉截铁:“是——”
“是莲花。”
毫无征兆的少年音。
谢星摇身子一僵。
熟悉的皂香越来越近,晏寒来声调冷淡:“她所言不假,我不喜见到太多人围着她。”
谢星摇:……
他他他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连这句话都听见了啊!
晏寒来觑她一眼,递来一个莲花形状的灯。
灯盏玲珑,花瓣薄如蝉翼,虽然拥有琉璃般澄澈晶莹的色泽,摸起来却是冰凉柔软,正散出淡淡微光,好似明月生晕。
他漫不经心地传音入密:[随手摘的。]
谢星摇:……
谢星摇:[哦。]
这只狐妖来者不善,更何况还拿了一盏格外精致的灯,几个少年少女面面相觑,很快告辞离开。
谢星摇别开视线不去看他,紧紧抱住怀里的灯盏,盯着自己足尖瞧。
于是从晏寒来的视角,只能见到一个鹌鹑般低着的脑袋。
他极轻笑了下:“我很害羞?”
……可恶。
谢星摇抿唇不语。
谢星摇眉心怦怦跳。
谢星摇尝试着开口,一本正经,没什么底气:“晏公子你懂的,形势所迫,只能胡编乱造。”
“嗯。”
他笑意更冷:“互通心意、一份真心、格外喜欢,谢姑娘胡编乱造的本事,一向极佳。”
好像……听他语气,有点儿不高兴。
她匆匆抬眼,与晏寒来飞快对视,却见他眸色深深,倏地弯了眉眼。
然后抬起左手,抚起她耳边一缕碎发。
这个动作毫无征兆,谢星摇来不及发问,对方已抢先传音:[他们在看。]
这个“他们”,应该是指方才离去的少年少女。
谢星摇不动声色地侧目,在远处一个拐角,果然见到几只小妖探头探脑的影子。
[既是做戏,不如演一出全套。]
晏寒来靠近一步,缓声道:[你说是不是?]
他们本就隔得近,晏寒来这样一上前,距离蓦地只剩下咫尺之遥。
少年颀长的身影将她牢牢罩住,谢星摇对上他双眼,心口重重一跳。
远处的烟火仍在继续,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连着一双凤眼也格外清晰,倒映出属于她的影子。
冰凉指尖撩着发丝,轻轻擦过耳廓。
谢星摇被冻得屏住呼吸。
晏寒来因她的动作懒声轻笑:“谢姑娘要想把戏做好,如今收了我的灯,便不应再与旁人生出瓜葛,接下他们的灯盏,是不是?”
谢星摇没说话。
他的尾音微微下压,带了蛊人心魄的哑。空气里的夜色仿佛变得浓稠又暧昧,明明是晚春之夜,却生出阵阵滚烫的暖热,熏得她心生恍惚。
她知道这是在做戏,但是……
谢星摇并不排斥这样的距离。
想到这些言语皆非事实,心口甚至变得空空落落,渐渐溢开抓心挠肺的痒。
如同在祈求更多。
她终于意识到什么。
将他的原形抱在怀中抚摸的时候,被他用尾巴缠住侧腰的时候,见他停下摸她耳朵的时候。
《天途》里心狠手辣的反派也好,古怪孤僻又毒舌的少年也罢,都是晏寒来。
而她想和晏寒来更靠近一些。
一簇烟花自远空绽开,纷纷如雨下,她抱紧怀里的莲花灯,张了张口。
她声音小,被砰砰烟火全然笼罩,晏寒来看着她,唯独见到微微开合的双唇。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一向不是多么纯粹的性子,见到谢星摇以后,似乎变得尤其别扭,许许多多的话,只能以玩笑的方式来说。
于是真心成了假意,即便是潜藏在心底、小心翼翼才能说出的言语,也成了一笑而过的闹剧。
真真假假,连他自己都看不透。
又是一瞬花火。
繁灯如昼,照亮他身前少女黝黑的双瞳。谢星摇静静看着他,忽然扬唇一笑。
须臾间,晏寒来停下呼吸。
两人之间的结契绳陡然浮现,一边连着他脖颈,另一头,则是谢星摇纤细的食指。
如同一根无形的弦死死绷住,悬在他心口,倏地狠狠一颤,惹得心口震动。
——她抬起右手,拉了拉指上的绳索。
于是力道向下,迫使他喉结一动,仓促低头。
真与假的界限渐渐模糊。
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近也更暗昧,满目昏暗夜色里,唯有谢星摇的一双眼睛格外清亮,好似突然靠近的星星。
她踮起脚尖,气息温热,擦过他耳垂。
烟火的声响接连不断,晏寒来听清她的回应。
谢星摇说:“好,只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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