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2005年11月09日, 5:25pm。
横滨国中校门前。
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人流高峰期早已过去,剩下稀稀落落的三两只, 也不过是因为课后的值日或走不开的部活。
“那个少年”是后者。
部活解散后, 赭发少年踏着夕阳走出校门,与同社团的同学走过一段路后, 在道路的分岔口道别。
穿着秋冬季校服的少年微笑着挥手, 这样的场景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再普通不过, 若非气息不会骗人, 就连咒术师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普通的少年体内埋藏着隐患。
如此危险的怪物竟然就这么潜伏在人群中, 宛如一颗随时会被触发的炸弹,而那些羔羊般一无无知的普通人却在亲近他,视他为同类。
向来以祓除咒灵为己任的尊贵咒术师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连他背后那个放任怪物融入人群的居心叵测之人也一并不能放过。
只是怪物的伪装实在出色,身旁那些人类被他哄得团团转,甚至会为了怪物而对正义的咒术师出手,这样预料之外的阻碍这令咒术师相当苦恼。
该怎么办呢?
——让怪物露出本性就好了。】
中原中也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若有所觉地看着右手边昏暗的小巷子, 微微侧着头, 仔细倾听那一瞬间捕捉到的动静。
得益于横滨街道的荒凉, 在屏蔽掉更远处的归鸟叫声后,听力极好的中原中也很轻易地捕捉到了小巷中隐约的呼救声。
若是普通横滨人,此时必定已经绕道走人。但中原中也是个有正义感的好孩子,他的实力也允许他在混乱的横滨贯彻自己的理念。
因此, 他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小巷。
小巷里是横滨再寻常不过的抢劫案, 只是中原中也赶到的时候, 受害者之一的男性已经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而女性则尖叫着被压在墙上撕扯衣服。
中原中也一脚将旁边的废弃易拉罐踢飞过去。
铝制的普通易拉罐在重力的加持下成为了最凶狠的武器, 不偏不倚地擦着抢劫犯的脸颊飞过,尖锐的棱角在皮肤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吃痛的抢劫犯怒吼一声,略微放松了对女人的钳制。得了瞬间自由的女人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地挣开了男人的双手,连躺在地上的同伴都不顾,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小巷。
“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小屁孩。”
抢劫犯不爽地冲地上吐了口口水,嘴里骂着“晦气”踹了脚血泊中的男人,将泡在血里的匕首捞了起来。
中原中也手指微动,脸色也阴沉下去,他看着掂着匕首准备冲过来的抢劫犯,说道:“是否管闲事,等你进了警署再说吧。”
“警署?”男人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小鬼,你知道我做过多少事吗?那帮废物警方什么时候能管到我头上来了。”
先前割伤脸颊的易拉罐被当做角度的意外,面对看上去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抢劫犯捻着手上的血,如数家珍地说着自己的罪行,期待着少年露出他预想中令人愉快的表情。
然而什么都没有,哪怕少年的拳头捏得咯嘣作响,他的脸上也没有露出惊恐或愤怒的神色,更别说被激怒后的杀气了。
【满地的鲜血、累累的罪行,这些依旧没能激发怪物的本性。
这有些出乎了咒术师的预料,不论出于怪物的凶性还是伪装后的伪善,此时的怪物都不应该忍得住出手伤人的欲.望。
看来这只怪物比他想象中还要善于伪装。
不过,这并不能构成问题。聪明的咒术师急中生智:
若是立场出现异常,就算再精妙的伪装,也抵不过身份的暴露。】
某种微妙的气息开始在小巷中扩散。
中原中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抛下了那个随时能解决的抢劫犯,微微紧绷了身子,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然而这举动却似乎刺激到了抢劫犯,认为自己被小看了的男人脑门上爆起青筋,挥舞着匕首冲上前来,又被全身心警戒的中原中也一手挡下。
“我现在没空搭理你这个人渣。”中原中也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现在还有危险潜伏着,所以你给我——安静点!”
力道不小的一脚狠狠踢中抢劫犯的小腹,男人被踹得倒飞出去,与地面上的鲜血滚作一团。
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脚之下隐隐作痛,抢劫犯勉强从地上支起身子,刚要破口大骂,眼前却突然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
“——!”
那边的少年在喊着什么,但那浓重的危机感几乎压得抢劫犯动弹不得,也听不清少年的话语。他僵硬地一寸寸回身,只看见不知何时贴在他身后的庞然大物脸上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紧接着便是刺耳的咆哮。
中原中也脸色一变,正要冲上前去,眼角余光却突然扫到了地上躺着的受害者。
一瞬的犹豫,咒灵却已经张开了嘴,哪怕抢劫犯尽力往旁边躲,却依旧被咬断了半个手臂。
“啊啊啊——”抢劫犯尖叫起来,脸上有些许的惊恐,但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
“你们在干什么!我们的计划里没有——”
【怪物放任了他的“同类”吞吃猎物的行为。
这是自然的,人不是他杀的,事后还能用那是个人渣来继续维持他伪善的假面,又能满足“同类”的需求,何乐而不为呢?
隐藏在暗处的特殊摄像机记录下了这一幕,不论是怪物明显的冷漠放任还是作恶的咒灵。接下来正义的咒术师就应当出场,救下那个已经吓得开始胡言乱语的可怜人了。
哦,精神崩溃的人说的胡言乱语不能信,所以这必然不是正义的咒术师的计划。】
带着咒力的指虎呼啸着揍在咒灵的身上,丑恶的咒灵被揍得撞飞到墙上。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咒灵的尾部刚好拍击在抢劫犯的头上,头部遭受重击的抢劫犯话都没说完便昏了过去。
禅院佑生直起身,正义凛然地说道:“放任咒灵袭击人类,中原中也,你果然还是暴露了非人的本质。”
中原中也嗤笑一声,“目标是我就直说,别那么假惺惺地找理由。”
“事到如今还在嘴硬吗?”加茂雅人也走了出来,“这次你身边可没有被你哄骗的普通人帮你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被揍飞到中原中也旁边的咒灵突然狂性大发,咆哮着就要攻击中原中也,与此同时那边的禅院佑生也冲上前来,与咒灵前后夹击。
倒是那边的加茂雅人一动不动,手缩在袖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中原中也灵活地躲过夹击,反手握住咒灵身上的褶皱,直接用重力将咒灵整个提起来丢向禅院佑生。
禅院佑生没料到中原中也竟有蛮力将咒灵当武器使,一时竟被拍到一边,而丢出去的咒灵去势不减,直直砸向站在一旁的加茂雅人。
袖子中维持术式的手指痉挛了一瞬,加茂雅人看着发狂的咒灵那冲自己张开的血盆大口,眼角剧烈地抽搐一下,面容扭曲地喝道:“停下!”
咒灵的双手在他的喝止下不受控制地狠狠砸入地面,在水泥制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痕迹,火花与烟尘四起,最终堪堪停止在了咒术师的身前。
翻滚的尘土间,有清亮的少年音响起。
“【啊啊,这可真是意外的反转。】”那个声音语调夸张地说道,“【以祓除咒灵为己任的咒术师居然控制了咒灵?也就是说,袭击普通人、令怪物与咒灵看上去像是包庇、然后再出现祓除,这些——全都是咒术师自导自演的?】”
太宰治手里举着两个咒术师极其眼熟的、本应关闭的摄像机,将镜头对准场内狠拍,“【但明明那时的怪物也没有救下受害者,真是奇怪,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吵死了,太宰。收起你那副戏剧旁白的腔调。”中原中也揉了揉太阳穴,看向那边脸色阴沉的两个咒术师。
“喂,我说,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因为那家伙是个人渣就放任咒灵杀了他吧?”
中原中也不屑地说道:“律法覆盖之所,罪恶之人的审判交给律法,而非自己动用私刑。你们到底是多习惯了私下处刑才会觉得别人跟你们一样?”
“那个时候,哪怕你们再迟一秒钟,我都会用重力将人拖出攻击范围。——可惜你们太心急。”
两个咒术师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们的计划竟然被反过来利用了!还暴露了自己私自用术式控制咒灵袭击普通人的事!
这些诱导的小手段私自拿来用怎么都行,甚至是高层处理某些事的时候心照不宣的规则。然而一旦被架到台面上来,那就是他们的家族都不会庇护的严重罪责!
“【哦,原来是这样。原本的怪物是被诬陷的无辜好心少年,而正义的咒术师……才是真正残害普通人的怪物!】”太宰治尽职尽责地做着旁白,“【罪证确凿,真正代表正义的军警小姐必然不会放任罪恶的怪物逍遥法外,怪物会被审判,而无辜少年的生活也终究回归平静。】”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
“中原小子说得没错,你真是吵死了,臭小鬼!”
第一个字时声音还在高处,等最后一个字时已经与地面破碎的轰隆声融为一体。从天而降的大仓烨子站在被硬生生踩出来的巨坑中央,脸上扬起一个堪称嗜血的笑容。
“准备好迎接地狱了吗?罪恶的猪猡们。”
接下来的画面实在少儿不宜,绝不是怕被揍的太宰治遗憾地关闭了摄像机,就见原本站得较远的中原中也走了过来。
“先生不在吗?”他问道。
“唔,钟离先生。”太宰治摆弄着手中的摄像机,随口说道,“钟离先生说,他要去见一个人。”
*
袅袅的茶香回荡在室内。
钟离端起一盏茶,轻啜一口。
“入口醇厚,回甘清冽。这特一级的洞庭山碧螺春不负贡茶之名。”他看着对面的男人,不吝称赞。
对面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能得到钟离先生一句称赞,也不枉我一番准备了。”
“这所谓的‘一番准备’着实充分。”钟离垂眸扫了眼小几上摆着的茶具,那并非日本传统茶道的用具,而是一套完整的中式沏茶用具,先前这人沏茶的手法也在形上做到了完美。
“为了贴合我的喜好,想必废了不少功夫吧,福地先生。”
名为福地樱痴的男人就像没听出来钟离在说什么,豪爽地摆手,“哪的话,钟离先生帮了我的副队长,更何况还是那么强大的异能者,我身为猎犬的队长怎么说也要好好招待一番。”
“接下来还有我特意请来的厨师出品的中式菜肴,怎么样钟离先生,我们现在上菜?”
钟离放下手中的茶杯。
“茶与茶之间不可一概而论。有些茶水,若与饭食共饮,则有健脾开胃之效,亦能清口去味,强人食欲。然而另些茶水,却只可单独品鉴,或配清甜小食,若与酒水饭食混合,反而口感两败,着实不美。”
口中说着品茗的话题,那双金色的眼睛却直直地与对面之人对视。恍惚中,福地樱痴几乎要以为自己面对着的是什么冰冷却内敛的凶兽。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诚如钟离先生所言。茶水再好喝,不合适就是不合适。”福地樱痴说道,“那么,您觉得这茶该怎么调配才能契合这一桌饭食?”
“自然是从种植开始着手干预。”钟离将茶杯推还给福地樱痴,“若那茶园不符预期,换一处便是。”
福地樱痴从善如流地为钟离添茶,“呀,我倒是想,可那茶园是制了多年茶叶的老茶园了,流水线都定下来了,不好换呐。”
“旧茶园内肯走的员工、适宜新土地的茶树、新茶园的地基。若具备这些条件,哪怕从新开辟茶园,亦称不上困难。”钟离淡淡说道,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显得那一点灿金愈发锐利刺人。
“更何况,若能有新茶可用,对饮茶人来说也是一大乐事。”
福地樱痴将满上的茶盏推回给钟离。
“那么,我可有幸邀请饮茶人参与茶园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建设?”
推回来的茶盏下压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张。
那是一张持续时间到明年六月份的,冲绳某处海滩的免费旅游招待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