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到医院看完韩开亮后，梁新禾和吴思源回了公司继续工作。
老韩生孩子吃了不少苦，她是剖腹产，梁新禾到的时候护士正在给她“按肚子”，她见到一向坚强的老韩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当场眼眶就红了。
护士很有经验，动作也温柔，可她说剖腹产的前两天都要按压肚子，这样能够促排生产过后的淤血，韩开亮惨白着一张脸，拉着新禾直发抖，两人靠在一起哭了一场。
梁新禾一下午心情都很差，吴思源跟她提前下班，两人一起去吃饭，吃完他开车送她回家。
在楼下他体贴说：“你状态不太好，不要勉强，可以减少工作量。”
“老韩要休八个月的产假，如果我也休息，我们工作室还要不要工作了？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
“这当然是我来操心啦，我不想我的姐妹们不开心，工作是重要，但生活更重要。”
梁新禾单手伸到颈后捏了捏肩膀附近酸疼的肌肉，叹口气：“我还有车贷和房贷呢，不像你……”
“哎呀，你呀，”吴思源虽比她还大几岁，笑起来还是满满的少年感，他摸摸她的眉间，“别老皱眉，要不然会有眉心纹，别人看起来就觉得你好苦……”
梁新禾苦笑。
吴思源家庭环境优越，人极有才华，年纪轻轻已经是行业内有名的大佬，唯一吃过的苦不过是——喜欢他的人太多，一心一意太难了。
“对了，我准备卖了房子，下午已经找了中介，现在要找个另外的地方住，你帮我留意一下。”
“你要另外买？”吴思源没多问她卖房的理由，“现在好的楼盘都要摇号了，还挺难买的。”
梁新禾摇摇头，“现在买不了，只是租。离公司不要太远，安静点，不要太旧就行。”
“……行，这事包我身上，我记得我有个朋友他的房子还空着呢，我帮你问问，省了你看房的时间。”
梁新禾略略松口气，露出点笑容。
吴思源走后，梁新禾没有立刻上楼，只是暂时不想回去一个人的房子里。
她拖着步伐，在楼下小区的凳子坐下来，鼻尖闻到淡淡的花香，树影伴着灯芒，来往是夜间散步的大人，玩耍还没归的小孩子们，聊天的老人们，带娃遛宠物的……很热闹不容忽视的人间烟火。
当时她和周宴选中了这小区，也是因为这里人烟旺，周边配套齐全，交通方便。
然而她们却没有过过这样一个平常的，热闹的，如其他人一样的夜晚。
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身边人影憧憧，流动不息，偶尔投过来几道好奇的目光，不曾有人与她打招呼。
她平日里工作忙，疏于与邻里打交道，连业主群都没有加入，以往不觉得什么，此刻却觉得自己从未融入这里，有一秒她甚至觉得自己没融入这世界。
夜风拂过，她轻笑了声，自嘲地。
不至于，梁新禾。
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否认了自己三十年来的奋斗，否定了母亲对她的培养和付出，实在是愚蠢之极。
她在风里冷静了下来，慢慢上了楼。
洗漱完上床，正在犹豫要不要吃一颗褪黑素的时候，手机屏幕弹出来一条信息。
周猪猪：明天我过去收拾东西。密码没改吧？
梁新禾回：没有。
明天是周末，而且她没有安排。
“我方便过去吗？”周宴又发过来。
梁新禾抿一下唇，“可以。”
反正她明天会出门，不待在家里就是了。她的手指在屏幕停顿了会，把“周猪猪”改成了“周宴”，再将手机丢开了。
忽然手机震动了下，是她微博小号的特别关注。
她靠起来滑开屏幕————
未晓：图片。
未晓是现在比较知名的作家，擅长写悬疑小说，有几部改编成影视剧也很成功。
只是这位很神秘，从未参与任何的签售活动，文字采访也很少，外界对其了解甚少，甚至都不确定作家的性别和年龄。
作家没有配文字，只是发了一张拍摄图片，图片是一张草绿色的书封，印着四个字——三十而立。
王小波？
梁新禾没看过这书，搜了一下，这是一本中短篇集。
梁新禾很喜欢未晓，她有全套的收藏书，也有不少签名本，还找到了作家的微博关注。
未晓发微博的频率太低了，上一条还是三个月前，为了避免错过作家的微博，梁新禾两个微博号都特别关注了他的。
这是一种类似追星的心理么？
她并不确定。
反正每次看到作家发微博，她的心就会被触动，还是第一次这么快抢到了前排，她的心变得轻盈了起来。
她退出了工作号，用自己的小号给这条微博点了赞，留下了自己经过的痕迹。
禾miao30在那个竖起大拇指的标志里，等过后点赞数一多就会匿在其中。
未晓的微博她经常翻开来看，有时也会留言，可通常会等底下的评论多了她才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梁新禾去网站将这本书下单了，她有些好奇未晓看的是里面的哪一篇，于是在网上搜索了一下。
第一篇就是《三十而立》。
她拿着手机，还没看完，就睡着了。
隔天一觉她睡到了九点，睡得很好，起来时心情也很轻松，洗漱完换了身舒适的衣服去楼下吃早餐。
刚到楼下，手机跳出周宴的微信——我到家了。
她瞥了一眼，收了起来。
她在小区附近的一家环境不错的店里吃完Brunch，顺便还拐去超市买了点生活用品，装在帆布袋里，这才慢悠悠地回家。
按密码进屋后，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
玄关处的储藏室里堆着几个大纸箱，不过没有看到人。
梁新禾微微蹙眉，转身在墙上的一个小液晶屏按了按，将新风系统的风量调高一些，再提着东西到了厨房。
她听着衣帽间那门里传来说话声：
“没想到你们真的结束了，嘶，还真没想到。”
这把声音她一时想不起来，但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她挺熟悉。
那时周宴正在努力地追她，她一直不敢答应的主要原因是两人相差太远。
主要是家境。
周宴是投胎赢家，人以群分，她身边的朋友也是，都是富足家庭出身，无需工作都能过得很好的那种。
而自己不过是西城底下的一个小镇，单亲家庭，学画画已经是她最大的任性。
物质上她是自卑的，唯有捍卫精神上的独立。
在一起后，梁新禾最苦恼的事情就是要和她的朋友相处，她们的日常爱好不是去国外旅游，买奢侈品，看话剧，听音乐会，要么就去酒吧泡趴之类等等。
梁新禾的工作差不多都是996，忙得多数时间都是不修边幅，出去玩的装扮还不能太寒酸，裙子，包和鞋起码都得有一定的档次，她根本舍不得把钱花在这些在她看来不实用的开销上。
周宴都会帮她买好，这点她很体贴。
可梁新禾不愿意这样，谈恋爱就要有来有往，即使女友再有钱，也不能全部让她承担。
更何况在难得的休息日里，她只想睡懒觉，和女友二人世界，实在是不想去与她的朋友圈社交。
可周宴不喜欢宅，她喜欢出去玩，与朋友们相处，喜欢女友融入她的朋友圈，所以梁新禾即使与她的朋友毫无共同话题，也会努力配合，只是每次和她们接触回来，她总会郁郁寡欢好长一阵子。
她觉得周宴的朋友们看不太起她，表现得最明显的就是这位——叶洋。
梁新禾还记得她说过的一些话：
“你是XX人啊，还以为周宴会比较喜欢申城的女孩……”
“周宴不缺钱，你看中什么要她买给你就好啦，她条件比较好，你不要不好意思说哦。”
“其实也不用找这么辛苦的工作啦，女孩子经常熬夜对皮肤不好哦，会很容易老的……做到主案设计还有好多年吧？”
“我也有朋友是和你同个学校的，不过她不一样，后来出国深造了，现在也是有些名气的画家了，最近要回国开展，她一幅画就几十万呢^”
……
叶洋是周宴的闺蜜，据说两家的父母也是朋友，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因为这一层，新禾也不得不与她打交道，说实话，每次总觉得她话中有话，有些阴阳怪气，那时她以为是自己内心自卑，所以才会被别人的话刺激到，觉得很难过。
不过那都是谈恋爱头几年的事情了，后来她一心赚钱，下定决心疏远周宴的朋友圈，不跟她一起去社交了，心境就平和多了。
两人还因为这事闹了很多次不愉快，周宴不以为然，认为她小题大作，认为她不够在乎她，她渐渐失望，懒得说清楚，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现在回想起来梁新禾仍然觉得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她从冰箱拿出一瓶无糖乌龙茶，拧开喝了一口，余光一扫，有人走了出来。
“新禾，好久不见哦。”
叶洋一头短发，是长得很帅气的那种女生，此时饶有兴味地对着她笑。
新禾唇角扬起一点点敷衍的弧度，并不想和她交谈，可对方仍在继续：“说起来我们是真的好久不见了，你…… ”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梁新禾，发出一句拉长的赞声：“哇……你现在真的好漂亮！”
梁新禾知道这种话的回答套路，她可以反问“以前不漂亮？”，然后对方会接着说“现在更漂亮”之类。
这种社交对话，别管有几分真实，还是纯粹的客套，都可以圆润任何社交场合，不至于冷场，不过她懒得配合，还是淡淡地笑，接着喝水。
周宴这时走了出来，两人的目光对上。空气中几不可见地一顿，涟漪很快消失，两人的面容都平静如水。
“东西都收拾好了，我让司机上来搬走。”
“嗯。”
“……房子你真的打算卖了？”
“嗯，挂出去了。”
周宴注视着梁新禾，她穿着很简单的灰色休闲拖地裤，同色外套，白色背心勾出她纤细窈窕的腰肢，扎了个高马尾，乌黑的碎发落在白皙的锁骨上。
素颜，只擦了点微红的润唇膏，气色很好。
站在那里，一派轻松自如，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
周宴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