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梁新禾已经假笑一个上午了。
旁边这男的是他们“三人行”合作供应商的老板之一，本来公司的应酬她参与的少，大多数都是吴思源和韩开亮负责的，以前是他们在照顾她，现在老吴在外地忙项目，老韩还在哺乳期，她也应该多分担一些。
地点是她提出来的，出来逛展总比去饭店吃饭“有聊”得多，只是她没想到身边这位会这么能聊。
一见面就送了花，还是她喜欢的卡布奇诺玫瑰，可能和公司的人打听过了，她迫于情面只能收下，两人逛了几个馆了，这位仁兄一直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见解，时不时对着一个设计，一张画进行解构，还要问她的意见，没等她说完自己再度巴拉巴拉长篇大论一番。
梁新禾头已经疼了，“忍”字已经刻满了五脏六腑，偷偷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应该满足一次“商业应酬”的时间了。
她往五官堆上浅浅的笑容，正想说自己有事要先走的时候，对方开口约她吃午饭了。她一时卡壳，对方已经看向另外一幅画了，且继续发表高见。
她心里暗暗叫苦，脑子里飞快转起来看谁有办法来救自己的场。
可惜手机在包里，不好拿出来，即使拿出来发微信给同事通知自己有公事，可今天是周末，事先说了自己放假的。
这可如何是好？
看来还是躲不过要去饭局啊！救命，一顿饭要吃好久啊！
她正苦恼着，目光也同时往四处找突破口，下一秒就看到了贺如意和宁晞两姐妹。
她微微一怔，姐妹俩站在不远处也正在打量着她这边。
梁新禾冲她们眨眨眼，再眨眨眼，主要是冲着贺如意的方向，作嘴型——江湖救急。
她看见两姐妹对视一眼，贺如意抿嘴笑笑，非常义气地走了过来，脸上那意外惊喜的表情很真诚：“哎呀，新禾，真的巧，在这里也遇见你。”
梁新禾并不清楚贺如意要如何帮她解决，本能地配合：“嗨，如意姐，好巧哦。”随即和介绍身边的男人，“这是XXX的总监。”
贺如意“哇哦”一声，伸手过去：“久仰久仰，我先生之前还跟你们有合作呢”
对方握住她的手，笑道：“您先生是……”
“哦，他自己开公司的，XX您听说过吗？”
男人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了，牙齿都多露了几颗。
两人走动并寒暄了起来。
梁新禾转眼间就被忽略了，她落后了几步，与后面跟上的宁晞并肩。
她悄声：“你姐真的是社交牛逼症。”
宁晞鼻尖闻到一点香味，说不清楚是什么香调，很清淡。
她顿了顿，点了下头：“嗯。”
她这表姐，确实是很自来熟，很会察言观色，也很八卦。
刚才她盯着梁新禾这边半天，嘴里还不忘分析：“看来我之前的猜测错了哦，梁小姐是直的，你看那男的明显就对她有点点意思，我猜他们在相亲吧？看梁小姐的表情好像不是很投入，估计没看上这男的 。”
宁晞：“……你看得出来？”
贺如意：“你看嘛，那男的嘴一直没停过，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男的，话多，不行。”
宁晞看了她一眼。
贺如意理直气壮地：“……怎么了？你看我？女的又不一样，女的话多魅力更大，知道不？”
宁晞默默错开了她的视线。
“你看她一副想找借口脱身的样子……”贺如意继续猜测，没想到还真的被她猜对了。
“帮大忙了。”梁新禾低低说道，松了口气，故意放慢了脚步。
宁晞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梁新禾抬眸，对她笑一笑，她也抿出了点笑意，两人沉默着，一时没找到话题聊，只能看画。
贺如意功夫了得，十几分钟后，她接过了对方的名片，还与对方互加了微信，礼貌且自然地暗示了她和梁新禾好久不见想多聊聊，对方也乐意做个顺手推舟的人情，欣然应允。
梁新禾和他打完招呼后，对贺如意感激地说道：“谢谢如意姐，等会我请客，一起吃饭吧？”
贺如意笑着拍一下她手臂：“不用这么客气啦，对了，你先和小晞一起逛逛吧，我去找找我儿子。”
宁晞：“……”
“就这样啦，你们两位小朋友好好玩吧。”贺如意挥挥手。
两人望着贺如意离开的身影好几秒。
梁新禾忽然说：“你姐是把我们当成幼儿园小朋友了吧？”
宁晞注意到她笑起来唇边有浅浅的梨涡。
她眼睫微微扇动，说：“……如果你有事情忙的话，那……”
“哦哦，那倒没有，既然来了，就逛逛吧。”
宁晞默许了。
两人从一前一后逐渐变成了平行并走。
宁晞也穿了件白色的T和奶白色的直筒牛仔裤，发尾微微内卷，有一股随意自然的柔软。梁新禾觉得她的状态比之前要好很多。
依旧寡言，感觉上没有那么疏冷了。
两人看画也没有交流，宁晞的步伐很轻盈，要不是身旁那点若有若无的香氛，梁新禾真的会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
走着走着，梁新禾被一张画吸引住了眼球。
是一位年轻女性的背影。
赤脚站在一个打开的双开门电冰箱前，左手握着一个酒瓶，另外一只手扶着冰箱门，正在看着冰箱里的食物。
梁新禾凝视的时间有点久了，宁晞也发现了，将视线也聚集在这幅名为《打开的生活》油画上。
画底是暗色，白色的冰箱外框稍稍提亮了画面，灯光下女性的乌黑的发色被晕淡了，浅米色的衬衫，浅紫或者浅蓝色的及膝半裙，冰箱里倒是塞得满而杂乱。
画的颜色并不算丰富浓重，朦胧而清淡，情绪却很足。
两人同步地聚精会神地盯着画面，而且清晰地意识到了对方都对这幅画产生了兴趣。
“……我感觉像是社畜下班，脱掉鞋，到冰箱里先拿出酒，灌了一大口，然后在冰箱里翻找有没有吃的。”梁新禾端详着画，感觉这画画的就是自己的生活。
宁晞侧侧脸，意外地来了点兴趣，问：“你觉得她是一个人住吗？”
梁新禾点头：“我猜是。”
宁晞凝思：“上班族冰箱里会有这么多食物?”
梁新禾“咦”地一声，确实！这双开门冰箱都塞满了，冷藏冷冻室都没有空间了，两扇门上的储物空间也堆满了。
她再仔细观察细节：“也对哦，不过你看，东西是堆得满，也有点乱，可是基本还是有分类的，而且这收纳方式明显不太像年轻人的，大部分都没有收纳盒，都是用塑料包起来了，您看右边的鸡蛋甚至还是超市的塑料盒子包装，根本不好拿，一看就不经常做饭。”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
宁晞侧过脸去看她，梁新禾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就是这样。”
宁晞的眼里闪过一点笑意，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所以你还是觉得她上班族？”
“绝对是！”梁新禾语气坚定，“而且我觉得这女生是独居，这些都是她妈妈带过来给她的，就怕她饿着，然而她加班一天回来，身心俱疲，第一时间是喝口酒再说，然后呢，对着这一冰箱的吃的头疼，翻着到底都有什么吃的，有什么容易做的，马上就能吃的，可是太累了自己根本不想动，所以最后还是点外卖了！”
简直是世界上第二个自己，梁新禾推理起来都没有卡顿，等说完她也惊疑自己的话痨，尤其宁晞面前，这对社恐的她太难熬了吧？
她略感尴尬地笑了笑，偏头去瞄宁晞，便正对上镜片后一双明澈透亮的眼睛。
不知怎么的，她似乎听见了一句鼓声。
万籁寂静里的一声鼓，一声，脆而短暂。
她们碰见好几次了，可这好似是第一次宁晞真正地看她，眼尾微微勾起点笑弧，笑意含蓄，却真的是笑意，她是不排斥的，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还觉得有点意思的样子？
梁新禾的唇角也扬了起来。
两人对视笑着。
“我平常话没有这么多的……”梁新禾抬手摸了摸脑后的丝巾，笑意加深，“哎，你就当我在废话吧。”
她仿佛还要确认似的补充了一句。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宁晞笑意含蓄，视线移向画布，嗓音低了低，“挺有意思的。”
有几缕灵羽轻乎乎飘了进来，毫不费力地在她的脑海里排列——开头是一个老旧的堆满了东西的冰柜，五颜六色的塑料袋，一只枯槁的手在里头翻来翻去。
“哎呀，哎呀，太残忍了……啧啧啧，这肉可不能浪费……”
……
那几片没有实体的羽毛飘啊飘，存在感逐渐加重，一点一点痒意在她的肌肤表面生成，蔓延……
宁晞忍着，太久没感受到这种感觉了，她不敢轻易动弹，怕把灵感吓走。
“……我也就是乱想，没什么联想能力，这要是换了小说家，肯定会触发灵感想出一部很精彩的小说呢。”
耳际传来梁新禾的声音。
她已经将刚才脑中的灵感消化完，看向她，眼神示意她讲下去。
梁新禾觉得自己像是课堂上被cue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在宁晞的目光下她的脸上的温度涨起来：“呃，我也不是作家，不过如果悬疑小说里的凶杀案，冰箱藏shi也是常见的梗……”
宁晞同意，她仍然看着她：“你喜欢看悬疑小说？”
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了，她问出口时自己也怔了怔，不是已经知道她喜欢看悬疑小说，且喜欢看自己的书么？
“对，我看的最多的就是悬疑破案类的小说，”梁新禾不自觉地又捋了下后脑的丝巾，“平常工作忙，看这类小说挺解压的。”
宁晞：“看来看的真不少，才会说冰箱藏shi是常用梗了。”
她是在调侃自己？
梁新禾一怔过后，才慢慢说：“虽然是常用梗，但是作家的风格都不一样，即使同个梗写出来的感觉也是不同的，比如未晓，如果她来写，肯定会写得很精彩。”
“哦，未晓是位作家，你听说过吗？”梁新禾以为她不知道，还热心补充道。
宁晞静默了会，眼角再次绽开了浅浅的弧度。
女人只笑不语的模样，如同沉沉的夜色里透出的一点灯光，玲珑地跳跃而上，发隙之间，两颗浅绿色的耳钉微微闪烁。
梁新禾思绪有顷刻的翻涌，不由得也跟着展颜：“我话实在太多了，不好意思……”
宁晞听到这话，头脑里贺如意的那句“女的话多魅力更大”同步响起，笑意更盛了。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多久没这么自然地发自内心笑出来了。
两人在这幅画停留的时间太长，一部分路过的人也不免得向这边多看了几眼，有的看人，有的看画。
另一处通道，周宴看着她们，觉得这一幕实在是有点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