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70
周六的傍晚, 天色阴沉。
连绵的细雨如绒毛、如丝线,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由天空笼下。
路上行人在不知不觉被细雨打湿衣服后, 都纷纷撑起雨伞。
奶茶店里,林婳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了。原本她的计划是晚上再联系谢羲沅, 没想到先接到他的电话要找她, 行吧, 早一点晚一点差别不大,该准备的她也准备好了。
林婳坐在奶茶店里, 打开手机里的视频APP,挑了一部很虐的电影看, 酝酿情绪。
这部电影确实很虐, 当谢羲沅来的时候,她正看到悲情处。
当她抬起眼看他时,眼眶通红,双眼蒙着水汽,凝结的水珠垂垂欲坠。
谢羲沅眉心一蹙,抬手抚上她的脸庞, 指腹压住她眼角的泪水。
林婳看到他浑身带着湿漉漉的寒意,连手指都是湿的。
他开口的声音带着微微的低喘和沙哑,“你不要听她们乱说,我没有未婚妻。”
奶茶店里坐着的人, 纷纷将目光聚焦过来。
……这台词!这是什么狗血剧情?
林婳不想在这个地方多说, 站起身,拿起之前在路边便利店买的透明雨伞, 走出店外。谢羲沅跟在她身旁。
这是一片老旧的弄堂, 斑驳的墙面带着被岁月蹉跎的痕迹, 在这细雨天气里,泛着一股潮湿的腥味。墙上藤蔓散漫的垂落,雨水汇聚在绿叶上,沿着叶子的脉络缓缓滴下。
两人站在屋檐下,林婳打开雨伞后,谢羲沅主动接过伞。她挽起谢羲沅的胳膊,顺着巷子往里走。谢羲沅为她撑着伞,自己大半肩膀都露在外面。
林婳今天穿着牛仔裤和白色长袖蝙蝠衫,胸口蓝色的大蝴蝶点缀出一丝甜美与俏皮,脚下是一双小白鞋,长发随意的披在肩头。谢羲沅穿着牛仔裤和白色连帽卫衣,黑色短碎发被雨淋湿,反而像是刻意弄的造型。
路过的人目光扫过这对俊男靓女,走过后还忍不住回头再看几眼。
一位女生正边走边跟朋友在手机上聊天,目光突然被吸引后久久才收回来,按下语音键,惊叹道:“刚才偶遇一对人类高质量情侣。”
“怎么个高质量?”
“青春电影的画风扑面而来。”
拐过一个弯后,一栋老式的公房映入眼帘。
林婳走到一楼的雨棚下,谢羲沅在她身旁站定后,又道:“她只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我家里人自作主张,想要我跟她在一起,我没有同意过。”
林婳轻叹一口气,上次偶然听到他跟他爷爷对话,她已经知道了。
她还知道,未婚妻家里能支持他以后的发展。他爷爷痛心疾首的声音,就差以死相逼了。
其实他爷爷说的很对,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
这是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恋爱只关乎两个人快不快乐,合则聚,不合则散。
结婚是不亚于事业的重大人生项目,关系到家庭、利益、命运,必须仔细斟酌,认真谋算。
林婳收起伞,道:“嗯,我明白了。”
谢羲沅看着她平淡的反应,心里的不安没有丝毫减缓,反而有种更压抑的感觉。
林婳说:“我也有件事跟你说。”
“什么事?”谢羲沅目光紧盯着她。
“你跟我上来。”林婳往楼梯上走,谢羲沅跟着她上楼。他高大的身影走在逼仄的楼道里,显得格格不入,又分外有束缚感。
两人走到三楼,穿过走道,停在一扇门前。
林婳拿出钥匙打开门,带谢羲沅走入。
谢羲沅四下环视,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莫名的目光看向林婳。
“我家破产了。”林婳说出这几个字时,努力酝酿的情绪一下子宣泄出来,声音都带了点哽咽,“我妈听信朋友的内幕消息,加了十倍杠杆入股市,家里所有积蓄都被赔光,还欠了巨债。她经受不住打击病倒,我找我爸要钱,我爸一气之下跟我断绝了关系。”
“为了还债,我把房子、车子都卖了,等我妈出院后只能住到这边来。”林婳深吸一口气,说,“这是家里仅剩的老房子。”
林婳看向谢羲沅,通红的双眼含着水光,道:“我现在就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谢羲沅沉默的看着林婳。
林婳眨了下眼睛,正在思考是她演的不够好还是他被吓懵了,汇聚的水汽成了眼泪掉下。
谢羲沅上前一步,抬手拭去她的泪水,“不要哭。”
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明媚的快乐的,他很少看到她这么脆弱无助甚至掉眼泪的时刻。而他也前所未有的感觉到心疼。
谢羲沅抚上她的脑袋,低声劝道:“没事的。”
他不擅长安慰人,他很少对别人身上发生的事产生情绪波动。因为他自己操蛋的人生,已经快要把他消耗殆尽,根本没有余力在意外界的一切。
但是面对林婳,他的感知变得格外清晰敏锐,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被牵动。
“姐姐不能拖累你。”林婳闭了闭眼,狠心道:“我们分手吧。”
谢羲沅后背一僵,手掌顿在她头顶,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将她拽入怀中,用力抱住,沉声道:“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钱。”
“……”林婳心里滑过一丝细微的感动。
林婳的肩膀被他遒劲的双臂勒的生疼,她正想推开他,他低头吻了上来。
一个令她天旋地转的热吻后,他咬着她的唇瓣道:“我们结婚。”
林婳不经然哆嗦了下。前面的感动都消失了,只剩下震惊。就连谢羲沅继续深入的吻都变得没滋没味。
结婚?开什么玩笑!她连买房子的钱都没有。如果以后他需要创业,她更拿不出来钱。
这样一个奢侈品级别的帅哥,要把他永久性珍藏起来的费用,她根本负担不起。
本来她也快没钱了,现在情到浓时可以说什么都不在乎,真要落实到生活中,这也委屈他那也委屈他,照样是一地鸡毛。而且看他对奢侈品用的那么顺手的样子,根本就不是过普通日子的人。
更何况,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结婚,分开是迟早的事情。现在他的家人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未来,她更不能耽误人家,早点分手,她也省点钱。
林婳别过脸,喘了一口气,道:“你听我说,我们……唔……”
谢羲沅不依不饶的亲她,直到她彻底脱力后,他将她牢牢扣在怀里,哑声道:“明天就可以去领结婚证,不需要等到我毕业。今晚我陪你去医院见你妈,跟你妈说清楚。”
本来他想等到毕业后再考虑这些事情,但现在等不了了。
“……!!”林婳被吓到腿软,差点站不稳。
谢羲沅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林婳看向墙上的老钟表,时间也不早了。
“咱们先走吧。”林婳道,“回去从长计议。”
这是当初她姥姥单位分的房子,之前一直在出租,最近正好到期,空出来了,她就拿来用一下。
两人离开这栋楼后,走出巷子,林婳在手机上叫了一辆网约车。
谢羲沅问:“去医院吗?”
从两人走出那房子后,他一直紧扣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松开。
林婳道:“咱们先回去,今晚我妈那边有我表姑在。”
车子开回到租住的大平层。
进门时,谢羲沅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林婳说:“你今天淋雨了,赶紧洗个澡吧。别感冒了。”
谢羲沅进浴室后,林婳坐在沙发上,独自忧愁。
冷处理不了了之没成功,费那么大劲弄出破产的戏码也没成,还让他一时激动说出结婚这种吓人的话。
不过也有可能是,当场说分就分,显得他太嫌贫爱富了,年轻人拉不下这个脸?
她得给他一个独自思考和缓冲的空间,最好是不留余地。
谢羲沅洗完澡,穿着一条短裤就出来了,他拿毛巾擦着短发。
林婳转过头看他时,他周身还带着刚出浴的雾气,线条分明的薄肌肉平铺在身上。灯光下,肤色冷白似雪,鼻梁挺直峭拔,薄唇的唇角带着锋利感,干净流畅的脸上没有一丝赘余。浓密的双眉下方,一双幽深的眼笔直看向她。
林婳在心里暗暗感叹,不愧是让她心甘情愿花钱的男人。
要不……今晚最后睡一次吧……
这也算是她在男女之事上的高光时刻了,以后不可能再有机会睡到这种品质的弟弟。
他不只是奢侈品,还是孤品。
林婳趴在沙发上,看着谢羲沅,而他的目光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逗他道:“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谢羲沅走到沙发旁,丢开毛巾,将林婳抱起来。
“我还没洗澡呢……”她想躲,他将她抱的更紧,不由分说的亲她。
两人滚到沙发上,谢羲沅将她困在自己双臂之间,灼热的吻不断落下。
这段时间她的冷落,令他备受煎熬,甚至一度在情绪失控边缘。
“嘶……”林婳倒吸一口气,颤悠悠道,“你……慢……慢点……”
他像头野兽一样疯狂,又像是席卷而来的巨浪。
她溺入其中,被迫抛去所有杂念,纯粹的感受他带来的快乐。
…………
次日,谢羲沅醒来时,身边没有人。
他捞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上午九点,估摸着林婳是上班去了。
他去浴室洗漱,顺便冲了个澡,穿上衣服后,来到客厅。
餐桌上一块醒目的金条映入视线,他走上前,发现金条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谢羲沅把那张纸拿起来看,上面是一行林婳的手写字——
“这是姐姐最后一次送你礼物,祝你未来前程似锦。”
谢羲沅目光定定的落在那行字上,忽而嗤笑一声,他扔开那张纸,拿起手机,给林婳打电话。
机械的提示音响起,“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谢羲沅冷着脸挂断电话,又点开林婳的微信,拨下视频通话。
窗口瞬间弹出一个提示[对方把你加入了黑名单,不能进行视频通话]。
谢羲沅又笑了声,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拿起手机下楼,离开小区后,打车到安澜酒店。
谢羲沅径自抵达前台,前台工作人员微笑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有预定吗?”
谢羲沅道:“我找林婳。”
这位前台培训上岗还没多久,没见过谢羲沅,闻言愣了下。
她温声问道:“请问您跟林总监有约吗?”
“有。”谢羲沅应道,“她让我来的。”
前台打电话去市场部,片刻后,回道:“很抱歉,先生,林总监出差了,现在不在酒店。”
谢羲沅追问:“她去哪里出差了?”
“抱歉,这个我也不清楚。”
谢羲沅转身离去,走到酒店外,拿出手机给谢思月打电话。
正在开会的谢思月看到谢羲沅的来电,微微讶异,他很少主动找她。
上一次还是因为那位总监的责任认定……
谢思月走出会议室外,接了电话,“羲沅,怎么了?”
谢羲沅道:“我想知道安澜酒店区域负责人的电话,我有事找他。”
谢思月怔了下,但也没多问,回道:“田总啊,好,我让他联系你。”
很快,田源一主动给谢羲沅打来电话。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羲沅,这位是名副其实的大老板,但是又没在集团担任任何职位。电话接通后,他开口道:“谢先生,您好。我是田源一,月总说您有事找我?”
谢羲沅,“打扰你了,我想问一下,安澜酒店市场总监林婳,去哪里出差了?”
田源一:“稍等,我了解一下,马上回复你。”
谢羲沅坐在酒店外喷泉广场边的长椅上。
昨天才下过一场雨,深夜时雨势转大,直到今早才停。整座城市的地面都是湿漉漉的,花坛旁,碎落的花瓣混在泥土中。
此时天气仍然阴沉,乌云压顶,层层叠叠的遮蔽了日光,仿佛随时又有一场大雨兜头浇下。
谢羲沅弓着腰,手臂压在腿上,目光没有聚焦的落在地面某处,英俊的脸庞上,是比天气还要可怕的阴霾。
很快,田源一回电了。
“抱歉,谢先生,经过了解,林总监是休年假了。她有一周的年假,至于去哪里度假,我们也不知情。”
说完后,他等了良久,听筒那端始终安静,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田源一再次道:“谢先生?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不用了,谢谢。”谢羲沅说完,挂了电话。
田源一在通话结束后,又给谢思月回电过去,一五一十的把他们的交流转达给谢思月。
“好,我明白了。”谢思月应声。
又是因为林婳……
但是这一次,看起来,是两个人之间出问题了?他居然要通过公司来了解她的行程。
谢羲沅站起身,走到路边,叫了一辆车,打车到林婳常住的税务家属小区。
他根据记忆,精确的来到林婳家门前,按下门铃。
无人响应。
过了许久,隔壁邻居阿姨回来,看到谢羲沅,问道:“你找哪位?”
谢羲沅道:“我找林阿姨。”
“她前几天搬走啦,家里现在没人。”
谢羲沅问:“去哪儿了?”
“不知道,没跟我们招呼。”
谢羲沅又道:“请问,你有林阿姨电话吗?”
“你没有她电话啊?你是她什么人?”对方审视的看着谢羲沅,要不是这个年轻人长得过分好看,又很有礼貌的样子,她都得起疑心了。
“我是她女儿的男朋友。”
“你是林婳男朋友啊。”对方恍悟,又上下打量了下谢羲沅,“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来?她没告诉你搬家了吗?”
花园洋房内。
“……啊且!”林芝突然打了个喷嚏。
林婳姥爷一脸嫌弃道:“你是来照顾你妈的,别把自己整生病了。”
林芝懒得搭理他,他又说:“茶几下面的柜子里有感冒灵,你病了可没人照顾你。”
林芝给自己冲了一杯感冒灵喝,这年头千万不能发烧,一发烧去哪儿都要被强制隔离检测。
这段时间她妈生病,本来她是两头跑着照顾,结果林婳怂恿她搬过来住一段时间。
她跟她爸一直不对付,不是很乐意,但架不住林婳一劝再劝,加上过来确实方便一些,也就来了。
林芝端着煮好的粥走入房里,推着移动餐桌,放到床边。
“婳婳她男朋友怎么不来看我啊?”姥姥突然问。
她在院子里种植花花草草时不小心闪了腰,其他没什么大毛病,就是需要卧床休养,导致现在行动不便。
不过有老伴儿和女儿陪在身边,她日子过的也不难受。这几天都开始琢磨,她生病了,那要是个懂事的孩子,该来看望她吧?
“他们分手了。”林芝不满道,“小男生还是靠不住,不长久。”
此时,林婳坐在飞机上,眼睛上带着眼罩,闭目养神。
她送给谢羲沅最后的一次礼物,也是最贵的一次礼物,价值三十万的金条。她想起他当初想要那块三十万的手表,对于她的消费层次来说,花三十万买个表还是太奢侈,而且他现在已经有了表。
她想了想,三十万的金条,约等于三十万现金,而且还能保值。
这算是为他的未来尽绵薄之力,也是她这个姐姐对他最后的慷慨。
作为一个社畜,最真诚的付出就是钱。
更多的,她也没有。至于其他的,更帮不上什么忙。
林婳轻轻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吧。
至少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没有亏待他。
希望以后彼此都能保留美好愉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