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折花
赫连奚在军营里待了几天, 惊叹长黎士兵的训练有素,美中不足的是,长黎的军备并不先进。
四国之中, 夜郎兵强马壮, 以军事强大著称。长黎地大物博, 盛行文人风流。栖凤经济富庶, 对外贸易繁荣。乐央能歌善舞, 舞乐名扬天下。
其他三国都在大陆,土地接壤, 国境线只有一座高山、一条长江。乐央国地处海岛, 四面环海, 往来需要船只,易守难攻, 自得其乐。所以夜郎即使眼馋乐央女国很久,也不打算第一个对乐央动手, 怎么也得先把大陆统一了。
长黎与栖凤, 都算一条绳上的蚂蚱。
前世至长黎亡国, 谢重锦以身殉国后, 就不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但想来夜郎的野心不会止步于此,栖凤与乐央最后都不会幸免于难。
夜郎不止会用兵, 还会用蛊,且丧心病狂, 毫无下限。
谢重锦记得前世, 夜郎甚至炼了一支活死人军队。以活人炼蛊, 让士兵战斗力强大百倍, 超越人类极限, 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杀器。那一幕几乎能成为所有长黎将士的噩梦——战场上战鼓雷鸣, 伴随高亢笛声,浩浩荡荡的活死人大军一拥而上,轻易就能徒手撕穿脆弱的盔甲,让他们尸横遍野。
这似乎是一支神兵。
但被炼的士兵会彻底失去为人的意识,变成只知杀戮的战斗机器。人体承受不住那样大的力量,往往一战冲锋陷阵过后,那些活死人都会爆体而亡。
人没了,夜郎就再炼。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批又一批的消耗品。谁也不知道那些将士是否是自愿被炼成蛊的,许是被洗脑“不舍身就不爱国”后的“自愿献身”,又许是根本就是被迫成蛊,惨无人道……
陆雪朝对蛊有研究,闻言解答道:“那是傀儡蛊,蛊闻音而动,种蛊后以笛音操控傀儡,没了笛音支撑,傀儡就会丧失行动力,死无全尸。”
“此法阴狠毒辣,我是有所了解,但想来无论你我,都不会靠这法子对抗夜郎,故而不曾提。”陆雪朝道,“但若夜郎日后再用此法……我可带把笛子,与那人斗一斗法。”
谢重锦和陆雪朝可以为了赢不择手段,但也永远做不到夜郎那样残忍对待保家卫国的战士。
他们有底线,而夜郎没有。从这方面讲,他们输得彻底。
用蛊这法子断绝了,陆雪朝虽计划过用药偷夜郎的家,但总归只是个作战计策,不能作为主要输出手段。真正要壮大的,还得是自身的武装力量。
陆雪朝近来翻阅遍了武器铸造书,希望能从前人的智慧中吸取经验,改良出更好的武器。但他终归是半路出家,并不专精,至今毫无进展,一时陷入僵局。
索性快要过年,他也就把这事暂且抛到一边,忙起年宴的事来。
–
宫里挂上彩绸红灯,渐渐有了年味儿。暮色时分,披香殿外,着一身喜庆红袄的花颜踩在梯子上,正在把红灯笼挂上去。
这种事本来交给宫人来做就行,不过他嫌宫人挂的不对称,他看着不顺眼,非要亲自来。
房檐太高,花颜踮着脚,努力挂着灯笼。底下扶梯子的宫人看得胆战心惊,预备着随时伸手接住。
“主子小心些,别摔了。”
“要不还是让奴来吧?”
花颜不耐道:“别吵,很快就好了,你们拿来的这梯子也太矮了。”
宫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矮的是您呢?
花颜在后宫众人里不算高,除了刚十六岁成年还没长完身体的赫连奚,他就是最娇小的了——一群八尺男儿里混进两个七尺男儿的那种娇小。
别看皇后殿下看着弱柳扶风,纤瘦羸弱,身材也是很高挑的。和陛下并肩站着,并不会矮人一头。
栖凤国的男子普遍不会太高,赫连奚又年纪最小,个子不高还情有可原。花颜身为土生土长的长黎人,就很小只。
宫人们腹诽着,忽然见到红衣探花郎朝披香殿走来,纷纷行礼:“傅才人。”
在宫里,他们还是按照宫中的位份唤人的。
花颜听到这一声,心一慌,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早已在旁盯着等候的宫人们立即伸手去扶,不想一道红衣身影比他们更快。他们几乎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花颜被傅惜年稳稳接进怀里。
花颜愣愣地盯着傅惜年清俊的侧颜,心道,不行了,要犯花痴了。
飞扑过来救他公主抱什么的这也太帅了吧,这不就是话本情节发生在现实吗!
他重重咳嗽一声,傅惜年才把他放下来,凝眉问:“怎么亲自做这么危险的事?”
又不悦地对一众宫人道:“你们怎么照看主子的?”
众人不敢说话。傅惜年平日里温文尔雅很好说话的模样,这一生气,气场还真让人发怵。让他们骤然想起,他不仅是宫里的傅才人,也是刑部的冷面阎王傅大人。
花颜捏捏他衣袖:“你别怪他们,是我要自己去挂的,他们挂的都不对称。”
灯笼嘛,成双成对的才好,不能歪了。
傅惜年抬头看了眼,问:“挂哪儿?”
花颜用手指了指:“那儿。”
花颜以为傅惜年是要替他挂灯笼,傅惜年办事他放心,正要把灯笼交给他,不想身子一轻,傅惜年又将他抱了起来,让他踩在肩膀上。
傅惜年音色如玉质,清润好听:“挂吧。”
花颜:“……???”
你长得高,你了不起。
宫人们见两位宫妃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都低头不敢去看。
反正这后宫……哎,谁来谁知道,陛下是皇后殿下的,妃子们都内部消化了。
花颜脸红心跳地挂好灯笼,脑子里突然想起陛下和皇后殿下的爱情故事。
陛下说,当年他与皇后殿下定情,是因为一只鸟。
皇后殿下想把被风吹落的鸟儿送回巢里,可惜不会爬树,就让陛下帮忙。陛下没有直接用轻功把鸟儿放回巢里,反倒是抱起皇后殿下,让殿下送鸟儿回家。
如此迂回婉转,就是想抱一抱心上人。
和现在简直异曲同工。
花颜:他借机抱我,他心里有我。
他总是羡慕别人的爱情,自己一直是个听故事的人,但好像……他也可以成为话本的主人公?
“挂好了,你放我下来吧。”表面上,花颜还是故作镇定。
傅惜年敛眸,却没把他放下来,直接扛在肩上,扛回了点墨斋。
矜持守礼的探花郎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
不止宫人们惊呆,花颜也呆了。
“探花郎,探花郎……傅惜年!你发什么疯!”
傅惜年将花颜扛进寝殿,扔在床上。花颜又惊讶又期待,心道探花郎这是终于要霸王硬上弓了?
他是该羞涩躺平呢,还是该欲迎还拒呢?
但傅惜年并没有如他所想地霸道撕衣服,只是坐下来,喝了杯茶冷静片刻。
傅惜年说:“你最近在躲我。”
“赫连奚都愿意见秦玉龙了,你反倒躲起我来了。”傅惜年不解地问,“我有哪里得罪你了?”
花颜:没有没有。
纯粹是那天过后,得知傅惜年也可能喜欢他,他就不知道怎么面对人家了。
别看花颜大胆、热情、奔放,自己在心里什么放肆的都敢想,面对真正的爱,却是害羞又小心。
在青楼长大的少年,听着别人爱情故事的少年,写着甜蜜风月话本的少年,从没想过自己也有收获爱意的一天。
因着这张妩媚漂亮的脸,花颜从不缺喜爱。在楼里挂牌前,就有不少客人见了他的脸便惊艳,笑说要等他成年拍下他的初.夜,那些视线露骨下流,恨不得扒了他的衣裳。
花颜第一次对谢重锦动心,就是因为谢重锦和那些人不一样,是真正尊重他、不把他当玩物的君子。
不过初次心动的人不爱他,谢重锦深爱着他的竹马,对他拒绝得十分干脆。花颜并不嫉妒,只是很羡慕。爱情是别人的,他只能做个听众,做个看客。
可现在,他也拥有一个又尊重他,又喜欢他的人啦。
而且这个人,恰好也是他喜欢的。
总得给他时间……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
花颜看着傅惜年,他今天没穿往常的白衣,一身大红,更为俊美。长黎习俗,过年前后要穿大红,寓意新的一年红红火火。
花颜斟酌片刻,说:“探花郎,你看我们今日都穿一身红,像不像大婚当日穿的喜服?”
傅惜年一懵。
花颜又说:“檐外挂的红绸红灯笼,像不像成亲布置的婚房?”
傅惜年如玉的嗓音含了丝喑哑:“你想……说什么?”
“你写的情诗我都收到了。”花颜绞着手指,向来大胆奔放的人难得忸怩。
他是收到了,可从前只以为是傅惜年教他写情话,从没给出过回应。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是他给出的回应。
他着实不算有墨水,这首《金缕衣》,也是傅惜年教给他的。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良辰美景,适合洞房花烛,及时行乐。
傅惜年微微一愣,忽而轻轻一笑。
“花颜,你出师了。”
这是他听过,最好听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