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确定K41已经稍微适应了房间里的环境, 陈词跟着傅天河去到他的房间,一同吃过他带来的晚饭。
其实陈词不太想再出去,刚把小狗抱回来, 他觉得应该多多陪伴,尽快让它从心理阴影中走出, 但看到傅天河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最终陈词还是答应了下来, 和迫不及待的Alpha一同离开旅店。
傅天河所说的钢琴就在一条街区外的广场。
中午他们从广场经过的时候, 还什么都没有。
黑色的三角钢琴立在广场中央, 比起普通钢琴,它的体积更大,也更重一些,一般用于演出或专业人士使用。
陈词认出那是一架斯坦威。
这样昂贵的钢琴放在公共场合供人随意弹奏, 显然还有其它用途。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正在弹C大调奏鸣曲第三乐章, 稍微有一点错音, 但整体表现在业余选手间算很不错了。一曲终了,她扭头看向身边的父母, 带着羞涩笑意地从琴凳上起身。
有不少人被乐声吸引, 在一旁围观,研究所这片区域里住着的人们大都家境不错,很多人都能稍微弹上一两段。
“你要去试试吗?他们弹得都没有你好。”傅天河怂恿道。
陈词摇头:“人太多了。”
傅天河:“咱戴着帽子和口罩, 又没人能知道你是谁, 去试试嘛, 之前我们在外壁挂, 一架破钢琴你都能弹得那么好听, 用这个岂不是更厉害。”
陈词不吭声, 继续在人群中观望, 他听到身边有人说什么“路恒少”,“巡演会”之类的词,大概明白了。
应该是有个顶层的演奏家来地下城做巡演吧,钢琴放在这里,也能起到宣传作用。
傅天河还在劝说陈词,他真的很想再听九月弹上几曲。
虽然他很满足于前天那场只有他一个观众的演奏会。
但九月这么精湛的琴技,不去显摆显摆,实在有点太可惜了。
陈词对上那只黑色的左眼,傅天河脸上明明带着笑意,他却在满是期盼的眼瞳深处,窥见了几分特别的神色。
有点可怜巴巴的。
有这么想听自己弹琴吗?
陈词搞不懂,他抬手用力捏紧口罩的软杆,又向下压了压帽檐,确定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九月,可以吗?”Alpha的语气越来越软,声音越来越低,比起请求,听起来更像撒娇。
还是头一次有人用这种语调和陈词说话,陈词有点应付不来,匆忙地点了下头。
太好了!傅天河精神一震,就看到陈词深吸口气,迈步走出人群。
他赶忙跟在身后,看陈词来到钢琴旁边。
此时一位老人刚演奏完,以目前的医疗水平,人类的青壮年时期被大幅度延长,一直到八.九十岁才会显示出衰老,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应该度过了一整个世纪。
陈词等老人离开,才坐到琴凳上。
皮质琴凳上还留有前人的温度,这让陈词非常不自在,视线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他想起实验室里被隔着好几层玻璃观察的日子。
明明在拉尔营地,他也被几十名拾荒者围在中间,但那时陈词神态自若,因为他知道他才是占据绝对支配地位的那个,拾荒者们望着他,眼神畏惧而尊敬。
而现在众多视线中似乎带着几分审视,想知道这位新坐到琴凳上的少年会弹出怎样的曲目。
陈词抬起眸,却对上了傅天河的双眼。
他站在很近的位置,充当着vip观众,满脸的兴奋和期待。作为唯一知晓陈词真正水平的人,他迫切想要再度听到优美的琴声,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其他心思的话,大概就是想显摆显摆。
陈词突然觉得好像也无所谓了。
他双手放在了琴键上。
一首《回响进行曲》作为开场。
这是在海境灾难一百四十三年时,已迁移至蒙古高原的俄罗斯钢琴家叶夫根尼创作的,为纪念他永远消失的故国,当然,现在早就没有什么国家了。
旋律是进行曲的宏伟雄劲,古朴中又隐约带着殉道者的悲伤,歌颂被海水淹没,永远沉寂的壮丽河山,最后的旋律却上升昂扬,仿佛在告诉人们:向前看。
陈词一副纤弱文静的模样,却上来就弹奏了如此震撼的乐曲,将全场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
广场算是一处交通枢纽,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此前大部分路人都只是短暂驻足听上一会儿,毕竟研究所虽处辰砂内部,但也是最繁华富裕的区域之一,公共场合弹琴什么的,早就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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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陈词演奏的期间,没有一个人离开。
交响乐就算只有钢琴独奏,也仍带着最初的意蕴,所有人都沉醉在雄浑古朴的乐声当中,就算要暂且搁置手头的事情,也要把这首曲子听完。
他们想到了什么?回忆着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在享受音乐,谁知道呢。
一曲终了,不知从谁开始,人群中逐渐响起掌声,那掌声迅速蔓延,很快让所有人卷入其中。
“再来一首!”傅天河喊道,几个被家长领着的小孩兴奋蹦跳着,有模有样地附和道:“对呀,再来一首!”
陈词刚想起身,就不得不再度坐好。
他看向傅天河:?
傅天河假装没有注意到那双琥珀色眼眸中流露出的疑惑,厚着脸皮道:“大家都还想再听呢。”
是吗?
陈词闻言望向周围,果然所有人都在注视他,但目光不再带有审视。
这是陈词头一次在如此多的人面前演奏。
不是优雅奢华的□□,也不是觥筹交错的皇家宴会,听他奏乐的也并非贵族名流,而是在地下城一处平平无奇的开阔广场,被许多普通的民众听着。
虽然被水泄不通地围在中间,陈词在这一刻,却突然感觉了与众不同的自由。
他换了更加舒缓的曲调。
和前些天单独弹给傅天河听的不同,这一次琴声勾勒出的并非粼粼波光,而是头顶亘古不变的星空,月亮皎洁照耀着,吸引着潮涨潮落。
傅天河就站在钢琴边,是距离陈词最近的人,然而这一刻,他望着少年垂眸的身影,却觉得他们仿佛离得那么远。
他有幸成为了月亮旁边最近的那颗星星,但仍隔着数万光年的距离。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会想着将其摘下,因为月亮本就该被所有人仰视着,永远高悬夜空,清冷皎洁地照映整个世界。
广场空旷,钢琴的共鸣又很好,旋律回荡在整个广场,就连傍晚的喧闹都被盖过。
越来越多的人被乐声吸引,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绕起来,而在圆心中央,是陈词和三角钢琴。
路恒从豪华轿车上下来,远远就听到了琴声。
他去吃了个晚饭,打算回来之后就进行自己在研究所的钢琴巡演。
水泄不通的人群让他有些吃惊,路恒特地把演奏选择这个时间,就是想着大家都吃完饭会出门逛逛,能吸引到更多观众。
随便一个路人弹琴都能吸引这么多听众吗?看来地下城果然很需要音乐啊。
路恒本来还有些担心巡演会遇冷,现在看来,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他演奏的时候来的人肯定会比现在更多,说不定保镖都带少了。
路恒是曾在皇家宴会上故意提出和陈念比试琴技的贵族Omega,他想以此吸引沙弗莱的注意,却被陈念三言两语地机智应对过去。
为了这次地下城巡演,他准备了足足两个月,不光是宣传单上那句“把音乐带给更多人”,而是想尽快打出名声。
光在顶层搞出名堂可不够,毕竟顶层只生活着辰砂百分之二的人。
路恒对着镜子最后一次整理仪表,演奏的白色礼服规整到一尘不染,让他如同从明媚花园中走出的小王子,闪耀夺目。
路恒信心满满,昂首挺胸地走向人群,但很快,他听到飘来的琴声,意识到了不对劲。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听过几段,路恒就意识到演奏者的基本功相当扎实,技巧高超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毛病的话,大概就是情感不够充分。
但在绝对的出神入化面前,这点小小不然的缺憾根本都不用在意。
甚至路恒觉得,那人弹得好像比自己都更好。
这真的是路人吗?路恒忍不住惊讶,他赶忙快步来到人群边,越过众人的肩膀,看向中间。
正在弹琴的是个男生,十八.九岁的模样,他穿着蓝黑色的外套,戴着鸭舌帽和口罩,遮住全部脸孔,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
听琴的人,很难不去注意演奏者的那双手。
少年的手修长而有力,白皙手背上隐约能透出青色的血管,他很纤瘦,手腕外侧的骨节圆润突起,十指在黑白键上跃动,似灵巧的蝴蝶在自由翩飞。
就连路恒都忍不住沉浸在琴声之中,如今的时代,人口本就不多,杰出的音乐家更是稀少,这种感觉,他只在自己的老师汤一平那里听到过。
可那个少年看起来如此年轻,他究竟是谁?既然在研究所的广场上弹奏,应该是住在附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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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就算研究所的条件还不错,又怎么能比从小就在顶层接受着最好教育的自己还要强那么多?
此时乐曲也进入到了最后的尾声部分。
路恒从来没听过这首曲子,他自诩见多识广,无论再冷门偏门的曲谱都见过不少,而耳边这段曲调却是全然陌生的。
路恒根本不会想到这是陈词自己谱的曲,毕竟音乐创作和演奏是两码事,优秀的创作者必须精通多种乐器,懂得深奥的乐理知识,拥有创造性的艺术能力,以及最重要的,天赋。
一曲终了,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陈词一口气弹了五支曲子,觉得差不多了,他的精神力也探知到有人过来,价值不菲的豪车和数名专业保镖,都表明着来者才是这架钢琴真正的主人。
陈词迅速起身,傅天河也听得心满意足,最让他开心的是,九月的演奏得到了更多人认可和夸赞。
就是嘛,这样高超的琴技不让大家见识见识,岂不是太亏了?
他甚至听到好几个小孩子缠着父母说也要学。
陈词和傅天河迅速到了人群之间,将自己隐藏起来。
围观的人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去,讨论着方才听到的音乐,和演奏它们的少年。
路恒见状,有点急了。
他在众多保镖的保护下,同巡演的主持人一起来到钢琴旁边。
见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主持人赶忙高声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想必大家已经注意到这架钢琴已经在广场上放了一下午了,不知各位有没有看到广场门口的海报?没错,来自顶层的年轻钢琴家路恒先生将在这里开启他地下城巡演的第一站!”
“路恒先生是钢琴大师汤一平的关门弟子,三岁学习钢琴,至今已有十六年,荣获肖邦国际钢琴比赛金奖,柴可夫斯基音乐比赛第一名,利兹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名等多项荣誉,毫无疑问是新生代中最杰出的钢琴家。”
“路恒先生将会把音乐带给大家,希望更多人能够感受音乐,爱上音乐,学习音乐!现在,让我们有请路恒先生!”
掌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也本能地鼓起掌,路恒优雅地向四周鞠躬,坐上琴凳。
不少本来要走的路人,听到这一连串的奖项,又都留在原地,想听听荣获了这么多大奖的钢琴家弹琴是什么样的。
其实每场巡演路恒都有事先安排好的节目单,但这一次,他不能再按节目单的编排,先来一串音阶热手了。
必须要一上来就拿出大招,那个少年才刚弹完,自己绝对不能在一开始就被比下去!
路恒以两手的八度,开启了李斯特的《钟》。
这首曲子是李斯特听完帕格尼尼演奏后,将小提琴曲移植到钢琴上的作品。小提琴上的断奏和跳弓,成为钢琴同音上的飞速轮指,反复的单手颤音,以及远距离的八度大跳,让其成为最辉煌的炫技之作。
超远跨度和剧烈的跑动让路恒双手快到几乎带出残影,令人不禁惊叹:难道钢琴家双手的构造和普通人有所不同吗?
众人的反应在路恒的意料之中,这是他故意拿来炫技的,他必须要在气势上压过方才的演奏者。
到了乐曲的后半段,指法更为惊人,有人试了下在右手拇指按低八度的情况下,无名指和小指迅速敲点,不出意外地抽筋了。
一曲终了,围观群众又被重新吸引住,随着最后的轻快音符,叫起好来。
只是仍然有一些具有钢琴基础的人小声和同伴交谈:这位师承汤一平大师,从小就学习钢琴,来自顶层的贵族少爷,是不是没有刚才那个路人男生弹得好?
虽然他弹奏了如此高难度的乐曲,但层次整体结构好像有那么点问题。
原因很简单,这首曲子如果放在平时练习,效果可能会更好,因为现在的路恒心不静,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比刚才的演奏者要优秀。
热烈的掌声中,路恒松了口气,对自己方才的表演还算满意。
像这些没有基础或水平不够的人,听不出太多细节,就算他的演奏因为情绪不稳有些许波动,也关系不大。
路恒看向先前演奏者离开的方向。
陈词和傅天河没有立刻离开。
听主持人说起路恒这个名字,陈词总觉得有点耳熟。
他是从顶层来的人,说不定之前从谁嘴里听到过?唔……不记得了。
掌声传来,傅天河却完全没有注意,他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陈词,殷勤地从包里取出保温杯,拧开杯盖递给Omega:“辛苦了,喝点水吧。”
陈词接过水杯,他稍微扯下口罩,露出下巴,喝了两口温度正好的白开水。
傅天河很贴心,每次出门都注意带着保温杯,几乎从不让陈词喝凉水,奇妙地和陈词在白塔中的习惯保持了一致,虽然陈词从来没给他说过。
而路恒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画面。
他看到了那双琥珀色眼眸下挺翘的鼻,以及淡色的唇,是那么熟悉,就是这样一双嘴唇,在皇家宴会上吐出云淡风轻的话语,堵得他一句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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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路恒惊讶的瞪大双眼。
他非常确定,没错,自己没看错!这个人就是在宴会上刁难过自己的陈词!那时候他挽着沙弗莱殿下的手臂,依偎在殿下身边,一脸抱歉,茶里茶气地道:
“对不起,我的琴只弹给沙弗莱一个人听。”
可他刚才明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演奏了!
而且,而且他还喝了另一个Alpha递过来的水,两人之间的姿态很是亲密,简直像是一对情侣!
陆恒的手甚至都有些发抖。
不全是因为惊讶,而是发现了惊天秘密的狂热兴奋。
陈词在和殿下有婚约的情况下,同其他Alpha一起出现在地下城,还举止亲密,这分明就是出轨!
自己在皇家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了丑,这下……这下,他能把所有的仇全都报回来了!
激动之中,路恒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完成后面的演奏的。
当他结束了这场巡演,再去看时,陈词和那个陌生Alpha已经不见了。
主持人的结束语中,围观的群众纷纷散去,隐约能够听到类似于“我怎么感觉这位钢琴家演奏的还没有刚才那个男生好”的疑惑话语。
放在往常,路恒绝对会气得吃不下饭,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迅速回到车上,对跟随自己一同前来的管家道:“王叔,最近有什么关于殿下的消息吗?”
管家回答:“还真有,今早殿下和皇子妃前去环海平台巡查,结果遇见了原初生物袭击,差点出事。”
“什么?”路恒一愣,“殿下和皇子妃今早去了环海平台巡查?”
管家:“是啊,据说袭击的有两只大型原初生物呢,不过皇室把消息压下来了,知道的人应该还不多。”
陈词今早还和沙弗莱殿下一起,现在不过傍晚,就出现在了地下城,身旁还跟着另一个Alpha。
这可能吗?
路恒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刚刚他不会看错了吧?
应该不会,陈词长什么样子他记得太清了,皇室宴会上,一直生活在白塔,万分神秘的皇子妃,第一次在公共面前露面。
所有人都清楚记得陈词长相,他不可能认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很特别。
而且据说陈词琴技了得,很贴合方才的演奏状态,路恒不觉得随便一个地下城的路人,就能达到刚才的高度。
难道说……这位未来的皇子妃还是个时间管理大师,上午陪完殿下差点出了事,晚上就到另一个Alpha身边了,还偷情般在地下城约会。
只是路恒并不认得他身边的那个Alpha,好像也不是哪家贵族少爷。
路恒深吸口气,按捺下心中的惊异不定。
甭管怎么样,等巡演结束,他一定得去确认一番。
如果这个人真是陈词……呵。
路恒冷笑一声,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宴会上受到的耻辱加倍奉还!
而在顶层之上,陈念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可以称得上是惊天动地,连一旁的沙弗莱都忍不住侧目。
“感冒了吗?”沙弗莱问,今早陈念被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就一直在担心对方会不会生病。
“没事,就是鼻子有点痒。”陈念揉揉鼻子,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谁在骂我,真缺德。”
沙弗莱还是起身拿了张毯子,盖在陈念身上。
两人正在沙弗莱的卧室里。
今早在环海平台发生了那样的事,陈念再怎么没心没肺,也受到了一些惊吓。
下午睡醒午觉,他练了会儿画,又预习了楚浔给他的文化课资料,晚上同沙弗莱共进晚餐。
之后沙弗莱神秘兮兮地邀请他去到自己卧室,在陈念面前拿出为他专门准备的新款神经适配器。
现在陈念躺在床上,而沙弗莱坐着椅子,已经准备一起玩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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