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 160 章
陈念是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的。
和所有孩子一样,小时候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人的心脏长在胸口正中间,就在那根硬硬的竖直胸骨下面。
直到他上生物课,看到了屏幕上的人体解剖图,全班的孩子都跟随着老师,将手放在左胸口处,感受着心跳。
陈念照做,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好奇地四处挪动,手掌却在右边感受到了跳动,正当他打算举手告诉老师,书上出错了的时候,一只行走在窗台上的老鼠吸引了他的注意。
陈念选择去和老鼠斗智斗勇,将有关心跳的事情全都抛到了脑后。
也只是在放学回家之后给姜岱随口提了一嘴,当时姜叔愣了下,但也没多说什么。
之后陈念就把这当做正常,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意识到不是书上出了错,而是自己和旁人有所不同。
但管他呢,反正他的生活并未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我还以为你早就注意到了。”陈念轻声道。
是的,沙弗莱本该早就注意到的。
他曾被陈念握住手腕,感受少年的心跳,在他下意识地向左挪动时,陈念把他的手放到了右边。
以及游泳之时,他在右侧感受到了陈念的心跳,还惊异于少年的跳动如此有力,隔得这么远,都那么清晰。
但沙弗莱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毕竟陈词和陈念是几乎完全相同的双生子,陈词的心脏是在左边,那陈念也应该——
沙弗莱突然愣住了。
他想到陈念左肩上的月亮,他一起如果没记错,陈词的胎记是在右边。
曾经的双生子站在他面前,就像中间隔了一面镜子。
“我有点渴。”
陈念的声音唤回了沙弗莱的思绪,他赶忙起身给陈念倒水,电动病床自动向上抬起一些,陈念含住吸管,稍微喝了两口。
兴许有止痛药物的作用,他现在感觉还蛮好的,但主要原因肯定是伤得不重。
陈念吐出吸管,又忍不住想起昏迷时做的那个梦。
怪物在照顾还是婴儿的他和陈词?那应该是陈词吧,毕竟除了哥哥,世界上应该不会有谁在肩膀上生着与他完全相同的月亮胎记了。
在结合姜叔说他和陈词是在育婴舱里诞生的,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但为什么从前一直照顾着他们的怪物,现在却想要杀死他呢?会和突然改变了颜色的眼睛有关吗?
陈词想要把这些全都告诉沙弗莱,他现在才刚醒,还没有多少力气,按理说应该老实地什么都别做,因为说话时的换气必然会带动肺部的伤口。
但陈念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沙弗莱知道这些。
陈念断断续续地说着,用最简明扼要的语言描述梦中的内容。
实际上他觉得也许那不是梦,而是在他还未诞生时起,就存在的记忆。
其实陈念一直都很好奇,婴儿的记忆究竟是否存在,如果存在,又去到了哪里。
记性最好的人最早也只能记得自己两三岁时候的事情,那在此之前呢?是因为婴儿时期只具有生存本能的日子太过缺少意义,所以才被大脑选择性地遗忘了吗?
沙弗莱认真听着,他眉头皱起,眼角还带着哭过的红。
在陈念说完的那刻,沙弗莱立刻道:“好了,不要在说话了,你必须得好好休息,如果肺养不好之后,干什么事儿都会受影响。”
陈念点点头,不在说话,纵然有止疼针,现在这个时候他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了。
皇子妃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出,医护前来查看情况,确定现在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随后到来的是皇帝。
无论陈念还是沙弗莱,都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陈念是个镜面人的消息必定会传去白塔,然后他们就会发现皇子妃的身体和原来相比完全变了个样。
陈念的身份不可能在被瞒住。
已经到了不得不坦白的时候了。
最开始陈念还挺怕皇帝的,那双和沙弗莱相同的紫罗兰色眼睛里总是写满了严肃,眉头习惯性地皱着,但在见过几面之后,陈念逐渐放松下来,意识到没什么可怕的。
特别是他现在和沙弗莱建立了最终标记,Alpha就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听闻陈念苏醒,匆忙赶来的皇帝面色格外凝重,他站在病房内,望着病床上虚弱的少年,也没说其他,只是嘱咐陈念一定要好好休息。
但从他的眼神里,无论陈念还是沙弗莱都明白,他早就知道了。
也许从两人刚互换没多久开始,陈念搬入皇宫的当天,就和皇帝见过一面,后来更是在看望沙弗莱的时候,被皇帝发现了两款神经适配器。
但皇帝一直都没有戳穿。
面对眼下的情况,沙弗莱可没他父亲这么能沉得住气,皇帝离开病房之时,他紧跟着走了出去。
沙弗莱克制着语气,不让自己听起来太冲:“您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吗?”
皇帝:“你是指他们互换,还是指弟弟活着的事?”
沙弗莱:“它们俩还会有不同的回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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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摇了下头,道:“我确实都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的瞬间,沙弗莱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愤怒,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握拳:
“您既然知道陈念一直都生活在地下城,为什么不予以资助?这些年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您难道不清楚吗?”
面对长子显而易见的怒火,皇帝仍然平静:“具体情况我确实不太清楚,当初把他和姜岱送下去之后,我就在也没主动获取过消息,因为我发现,敌人就在我们内部。”
沙弗莱微微一怔。
皇帝道:“你和陈念要去环海平台的消息,事先只有很少人知道,那为什么陈念会如此巧合的遇袭?”
沙弗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开始他以为是陈念偶然中放松了精神力的屏蔽,但自始至终他都在旁边,用自己的精神力帮助着陈念,根本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也就是说,那怪物根本就不是被陈念引来的,而是事先得到消息,埋伏在附近?
当年陈家宅邸的火灾也极其蹊跷,偏偏发生在成为元帅牺牲的后一天,如果只有一件事还可以说是巧合,但那怪物两次都出现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和地点,实在引人怀疑。
沙弗莱想到刚刚陈念给他讲到的梦境,和那怪物极其相似,但身上并未长满金属荆棘的生物照顾着培养舱中的胎儿,那真的是个梦吗?
皇室在危急时刻将陈念和姜岱救下,又把他们紧急送去地下城,此后不在进行联络,得以保证了他们十八年来在地下城的安全。
纷杂的线索盘踞在脑中,一切都极其蹊跷,他们一直都在努力调查,但进展好像微乎其微,并且陈念已经因此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如果不是他的心脏恰巧长在右边,后果如何简直不堪设想。
也许已经到了不能光靠他们四个人力量的时候了。
沙弗莱道:“我能相信你吗?父亲。”
“可以,因为至始至终,我和你们都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皇帝伸出手,按在沙弗莱的肩头:“既然现在我们的消息已经被敌人知晓,那就没有在按照原先计划行动的必要了,你大可以向我托付更多的信任,或者寻求帮助。”
沙弗莱定定地看着他,父子两人对视,在这一刻,沙弗莱还是选择相信他的父亲,既是出于多年来无法抹除的亲情和信任,更是因为姜岱说过的那些话。
身为知晓许多细节的陈家管家,姜岱直到现在都信任着他父亲。
沙弗莱:“陈念这边暂时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但陈词那里了点问题,他在三水,说有某个地方发生了Ashes泄露,我还没有来得及叫人去封锁。”
皇帝点了下头,道:“把地址发来,这件事就交给我吧,陈词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他没有提,但应该还好吧。”沙弗莱想到,陈词给他发的消息里还说他杀了唐纳德。
不久之前唐纳德追查傅天河,他帮着傅天河找了绝对安全的地方藏身,没想到唐纳德竟然能直接追到三水去。
医院的走廊上到底不适合详谈,皇帝先去派人处理Ashes泄漏的问题,让沙弗莱有时间回去在好好商量。
临走之前,他递给了沙弗莱一块存储器:“待会儿你和陈念把这个看一下,记得一定要关闭所有智控系统。”
沙弗莱答应下来,将存储片放进口袋,目送父亲转身离开走廊,略带匆忙的身影消失在电梯井处。
沙弗莱长长地深吸口气,推门进入病房,陈念正老老实实地躺着。
刚一醒来就和沙弗莱说过不少的话,陈念现在也很累。
陈念强打精神让自己别睡着,他非常好奇外面沙弗莱和皇帝会说些什么,要不是现在实在虚弱,都有点想用精神力稍微看探看一番了。
主要是陈念太想知道,对于他和陈词互换一事,皇帝的态度究竟如何。
沙弗莱率先关闭了房间内所有的智控系统,只留下陈念的生命监测仪,低声道:“我父亲基本上知道所有的事,他说接下来会帮助我们。
“在你还在抢救的时候,陈词还发来消息,说他突然感受到强烈的胸痛以致晕厥,询问是不是因为心电感应产生的。
“他在三水那边遇见了一点麻烦,我已经拜托父亲去处理了。”
“遇见了一点麻烦?”陈念立刻紧张起来,问道,“我哥怎么了?”
“唐纳德追着他们去到了三水,陈词杀了他。”沙弗莱没说Ashes泄露的问题,虽然他觉得陈念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但目前Alpha还是信守着他对陈词的承诺。
陈念愣了下,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还好,虽然杀人这种事听起来确实恐怖,但只要哥哥安然无恙就行,倒是唐纳德究竟干了什么,才把陈词惹到这种程度?
沙弗莱拿出存储条:“你现在感觉还可以吗?累不累?父亲让我们俩看看这个。”
陈念:“感觉还可以,就是胸口有点疼,可能是止疼针效果减退了,来,先看了在说。”
沙佛来将储存条插在自己的终端上,展开虚拟屏。
存储条中只有一份视频,沙弗莱把它点开吗,短暂的黑暗后视频开始播放。
他们看到了海面,非常熟悉的海面,泛着清晨的粼粼波光,陈念只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他们昨天早上前去的环海平台区域。
海波剧烈激荡着,暗色的潜艇从水面浮出,透明的罩子上破了个洞,海水正争先恐后地涌入,转瞬被鲜血染红。
正是他出事的时候!
但潜水艇并非画面的主角。
透明的屏障自空中展开,狠狠地切入海面,而早就隐藏在海底的网兜骤然上升,突然通流的高压电使得整个海面都发出噼啪巨响!
霎时间海浪激荡,几乎要掀起数米高的海啸,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缩小的包围圈中拼命冲撞,试图逃出。
但无论屏障还是兜网都十足坚韧,以不容抗拒的姿态一步步缩小,直到将那有着两个椭形脑袋的怪物困在其中!
它手臂和躯干上覆盖着机械外壳,荆棘般的棱刺密密麻麻从网洞里刺出,却无论在怎么挣扎,都无法把特质的兜网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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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颗头颅上的蓝色眼睛疯狂收缩,瞳孔如蛇般细长,它发出嘶嚎,引得海中的原初生物们疯狂反扑,却被高能电流直接击穿。
数不清的原初生物尸体肚皮朝上着,密密麻麻地漂在海面,被高压电击得焦黑,仿佛都能够嗅到画面中烤糊烧焦的味道。
、
这、这……?!
陈念震惊得无以复加,在自己遭遇袭击后,罪魁祸首竟然被捕获了!
他扭头看向沙弗莱,发现就连Alpha也满脸震撼地瞪大双眼。
当时沙弗莱满心满眼都是胸口被洞穿的陈念,他像疯了一样大吼大叫,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至于周围还发生了什么,沙弗莱根本就不知道。
视频就此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也就是说……”陈念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道,“其实环海平台事先知道那个怪物会过来,早就做好了把它捕获的准备?”
“那……我是诱饵吗?”
沙弗莱根本无法给出回答,陈念那句虚弱的疑问,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他心口。
父亲说他们内部存在奸细,出卖了他和陈念的行踪,而将怪物成功捕获的行为,又表明了早就有人知道这趟行程会出问题。
沙弗莱深吸口气,吐出,在深吸口气。
他站起身,道:“我要去问他们。”
陈念:“问谁?”
“我父亲或者辰砂。”
“先别去了。”陈念用指尖轻轻扯了下他衣袖,与其说扯,不如说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他还使不上力气。
“把那东西抓到是件好事,况且我也没真受很严重的伤——”
沙弗莱最后几乎是吼出来:“要不是你的心脏长在右边,现在你已经死了!”
陈念眨眨眼,尽力安抚着Alpha:“可现在不是没事儿吗?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好啦,坐下吧,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我们两个先讨论一下,你冷静冷静,给我从头到尾的梳理一遍吧。”
沙弗莱剧烈地呼吸几次,重重坐回椅子上。
这次危机把他平日的稳重和沉静全都撕得稀巴烂,一想到他挚爱的少年就在他眼前被洞穿,鲜血浸没了两人的身体,沙弗莱根本就冷静不下来。
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额角,强迫自己不被愤怒和焦躁占据,开始从头梳理目前他们已知的线索。
“所以说这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陈念总结道,“信标一方以我受伤为代价,成功抓捕了当年陈家纵火案的元凶,并且如果不出意外,此后我和陈念应该就不会在因为它出现问题了。”
“仔细想想反而是件好事,总比心时刻悬在喉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偷袭好的多。”
“我不能接受用你来当做这个代价。”
“可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又能怎么样呢?”陈念轻声道,“也许我的心脏在右侧也是这场计划中的一环,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本来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有大局观的。”
“如果床上现在躺着的人是我,我确实也能这么说,可光是想到我差一点就要失去你了,我就……”
沙弗莱说不下去了,他嘴唇紧抿,沉默地抓住陈念的手,少年食指上还夹着监护仪的指脉氧夹子。
……不会又要哭吧?
这一刻,陈念终于确定,此前他因为沙弗莱产生的纠结,流过的眼泪,努力做出的改变,都是值得的。
“沙弗莱,”他轻声喊道,“你亲亲我。”
面对少年的要求,沙弗莱俯身凑上来,轻轻碰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非常轻柔的吻,如同Alpha正面对着稀世的易碎品,陈念不在像往常那样强势地引导着一切,占据主动权。
这一次,他只需要用心体会沙弗莱的柔情和疼惜。
一吻终了,兴许是摄取了沙弗莱的信息素,陈念心下平静了不少,潜意识里的紧绷也在消退。
寡淡的口中现在包含着淡淡酒香。
“才发生过这样的事,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在说以后的日子能够保护好你,但是陈念,我会竭尽全力不去让你在受其他伤害,就算要以生命为代价。”
陈念轻轻地嗯了一声,沙弗莱温柔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低声道:“睡吧,我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
陈念真的很累,他重伤之后初次醒来,就说了很多话,还接受了太多惊天动地的消息,无论身体还是意识都格外疲惫,没过几秒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沙弗莱凝视着他的睡颜,鬓角的乌黑碎发衬得陈念脸色更加苍白,他素来红润的嘴唇失了血色,只因方才的吻稍微湿润,兴许是感到疼痛,他眉头微微皱着,睫毛时不时轻颤。
沙弗莱拿起终端,准备给陈词发送信息,却突然迟疑了。
既然敌人在内部,那他的终端会不会也一直在被监视着?
现在和陈词联络,会有暴露的风险吗?
怪物已经被抓到了,他们暂时应该可以获得片刻安生,况且他必须得给陈词报个平安。
沙弗莱不在多想,他发送消息,告诉陈词目前陈念的状况,和昨天都经历了什么,让陈词不要太过担心。
【我回去搞清楚那个怪物的具体情况,也许过上一阵,会去三水找你,一同前往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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