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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4 该上路了 京城.众人 你们行走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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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沉闷而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响了起来, 随着脚步的走动,新鲜空气也随之进入了牢房中,冲淡了此处成分复杂的臭味, 伴随着含混的说话声,一群人逐渐走近, 一边走一边还点算着牢房中的人数, “报数——牢房七人,答到七人,都还康健, 行!”

这样一个一个牢房地点算过来, 很快就到了一个有人数缺口的牢房,衙役们吩咐,“这就是你的牢房了吧?行了, 进去吧, 注意,伤口不要压到了!要留心通风透气, 不然,和医生说的一样,发了脓疮,高烧起来, 你就活不成了!”

别看此刻牢房里关押满了犯人,但天牢衙役,最是懂得见人下菜碟, 除非是那一等犯下死罪, 运来京城勾决的恶囚,只要是官身入狱,衙役绝不会私自针对凌虐, 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看今日是阶下囚,也许明日就官复原职了呢?

若没有上头的吩咐,京里大理寺、刑部的所谓天牢,其实要比县衙牢房的态度更好,也就是锦衣卫诏狱,背后有大靠山,那里的牢头才是凶神恶煞,不使足了银子,一个好人进去,也能叫你遍体鳞伤地出来。

而且,这一次的乱子,所有的囚犯并没有押去诏狱,而是被分别关押在大理寺和刑部,这处置就很说明问题了,这些牢子们因此对犯人更加客气,他们虽是小卒,却又不是没有脑子,仔细想想便能明白:这些犯官的诉求,是要灭特科、诛田任丘,还有什么别的,太复杂他们也不关心。仅从诛田任丘来说,那就是锦衣卫的生死大敌,把这些犯人送到诏狱里,怕不是送羊入虎口?能活着走出来的怕不是只有三四成!

既然特意避开了诏狱,把人送来此处,还特意找了去买地进修过的大夫,来给这些犯官诊治,这些牢子们也懂得看脸色,自然不会和上头作对。别说牢饭没有擅自克扣,甚至还抓紧时间,打扫了一下牢房的卫生,甚至筹措经费,买了些新床,又换了新的稻草。此时牢房的臭气,和他们关系倒不大,只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每日便溲,自然有味儿,又有很多犯人是烧伤了被送过来的,伤口溃烂,也有恶臭,这几日下来,因为创口感染,发烧去世,或者是病得不堪,被拉走去医院诊治的,大约也有二三十人。

举事不成,反而闯出大祸,牢房内的气氛十分低迷,这些犯官们,平时虽然共处牢房内,但却也不敢互相多加交言,因为他们实际上对于外头的情况也是一概不知,甚至连多少人被抓进来,自己胡乱说话,会不会影响到还平安在外的至交都不知道,因此,即便是那些逃窜得快,没被烧到的人,也是郁郁寡欢,沉默不语。牢房内一片沉寂,直到今日这被带出去上药的官员回来了,方才都聚过来,低声问道,“怎么样,肖兄,如今外头局势如何了?你在外头,可有收到什么消息?”

这位肖兄,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出头,脸上一侧包了一大块纱布,但精神还好,他算是伤势不太重的,只是被火在面上燎了一下,起了一脸的大泡而已,不过因为看着醒目,也被挑出去接受治疗,不过这人身体好,并未发烧,兼且言谈便给,和牢子们攀谈得不错,又大胆地向大夫搭话,每次出去换药都能带回来一点新消息,被众人视为是重要探子,此时见问,便也不遮瞒,徐徐道,“火是完全救下来了,奉先殿全毁,皇极殿也有一块烧穿顶了,侥幸主柱没有烧坏,还有一多半屋顶还在……清点火场,说是外头传的,至少抬出了一百多具尸体……”

众人一听闻,顿时都是长吁短叹起来,都是不知道这乱子该从何说起:要说皇帝始终不肯妥协,大家举火自尽,以身殉道,那谁也逃不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人家田任丘都来引颈就戮了,就在这要紧关头,不知哪里来的一发冷箭,刘有良一死,功亏一篑,最后落得如此下场,那上哪说理去?!

若是前者,大家自然视死如归,人固有一死,这就是重于泰山的死。可这会儿呢?死了的人,是意外的死,窝囊的死、糊涂的死!就这些活下来的人,他们不想死的心反而格外炽烈了,或者说,就算要死,也想死个明白——刘有良死了,这个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但他是怎么死的?是中了弩箭?中了火铳的子弹?这谁也说不清!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信誓旦旦,说自己看到了弩箭入怀,也有人说刘有良倒下的时候,身上一点伤痕没有,他是做了悖逆之举,遭到天罚,突发疾病猝死的——但有一点是没错的,那就是他死时骇然回望,说明什么?说明刘有良要么是受到了来自后方的袭击,要么便是认为害他的人,就在他的后方,在皇极殿的一干同党之中!

这样的想法,当然会在幸存者之中引起猜忌,但大家也不能说凶手就一定在彼此之中,因为当时还死了不少人——被烧死的,大家争相逃出皇极殿时,被撞倒在地,当场被踩死的也有,在后头的众人都能看到。而且被抓得最多的也是这批人——有些人很早就奔出皇极殿后门的,有没有乘着天黑下来,大家忙着救火,防守有漏洞时逃出宫去,这就不好说了!

死了多少人,不知道,留下来的人里,逃走了多少,被抓了多少,也不知道,因为这批犯官是被分开关押的,这样就让他们很难准备审讯了——目前,他们只是被关起来而已,没人被允许探视,但审讯也还没有开始,这些官员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策略准备审讯!

会不会遭到严刑拷打,还是会被自己的老师亲友营救脱身,只是贬官夺职,或者流放服刑,免去这一番皮肉之苦:目前来说,局面不算太好,但也还没到最坏,从皇帝后续的处理来看,他也害怕犯了众怒,让朝廷分崩离析。本身,如此过激的举动,反应的就是南官的绝望情绪,如果皇帝不能参透这一点,依然不肯让步,还是一味高压的话,那这个朝廷,还能存在多久,那就真不好说了!不肯对买宣战,换来残余江山纷纷易帜,朝廷再无法维持,这个皇帝当不下去,这也是就在眼前的事情了!

这就是死谏了,闹腾出了大动静,让皇帝颜面扫地的同时,往往意见也能得到重视,因为这表达的是臣子们最决绝的利益诉求,不像是大礼议,如今的局势早已大不相同了,皇帝也不可能和当时的天子一样赌气,这也是为何这些犯官们明知道自己犯的是悖逆犯上的死罪,却还保留了一二底气,他们还是有一定希望脱身的,皇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为什么对他们如此客气,还给他们请医生呢?在皇极殿起火之前,皇帝分明已经准备让步了,虽然随后就发生了那场意外,但是,道理没变,立场也应该不会轻易改变才是。

就希望皇帝能忍下那一时之辱了,这次行动唯一的瑕疵,就是皇极殿和奉先殿的烧毁,必定会登上史书,也会让四方政权都看到皇帝的孱弱,不论有多少原因,在皇帝的统治下,官员居然闹事到了焚毁国家根本大殿的地步……这件事情,瞒不住的,而众人也能想到它的后续影响,鞑靼、高丽这些邻国,必定会更加轻视敏朝,地方官员也会掂量着朝廷的份量,对买活军更加畏惧。至于买活军……他们会如何反应?这些官员们便想不出来了,但愿他们能受到刺激,感受到南官们保家卫乡的决心,知难而退,换个地方图谋吧!就继续往南洋扩张不好吗?

“至于如何处置我等,如今朝中众说纷纭,还没个定论,包括火场和尸体的事情,都是这几日才统计点算出来的,听大夫说,京中议论了一二日,便不再讲这些了,百姓们都去议论别的了——山阳道那里,用买活军的传音法螺传来了消息,那里地动了,因此,这几日京中又换去议论这个了!”

金銮殿烧了,对民间的影响似乎是非常有限的,和官员的极度看重不同,对民间来说,金銮殿被人烧也是烧,被雷劈了也是烧,和他们的关系着实不大,因此,这么大的事,在民间居然没有激起什么波澜,大多数百姓反而更关注前些日子,能让他们有轻微地动感的山阳地动。

“山阳地动了?!”

“我就说前日那阵子,屋舍也晃动了一会!”

对这些犯人来说,现在最烦恼的不是饮食起居所受到的限制,而是消息的滞后,哪怕是这样的小事都要有机会才能求证,而这个消息的确是让他们激动且牵挂的——且不说地动的烈度以及后续的赈灾,光是地动本身,难道就不是对朝廷的警示吗?短短数日之内,皇极殿被意外烧毁,山阳又是地动,诸般征兆都揭示这一点——天子德行有失,该下罪己诏,该更改既定的政治路线啦!

虽然因为他们的闹事,皇极殿、奉先殿被意外烧毁,但想要这些官员们承认自己的责任,这是万万不能的,事到如今,除了继续胜利,实际上大家已经无处可走:一旦把皇极殿烧毁的罪过揽到自己头上,那就只能等死了,包括家族都会被完全连累。只有把责任转嫁出去,形成对皇帝的谴责,才有一线生机。这些犯人们也深信,自己的老师、同年……这些立场和他们一致的官员们,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必然会和他们采用一样的思路,大力攻讦皇帝,营救自身,因为易地而处,他们也必然会这么做,来拯救自己的同盟,这么好的机会都放过的话,再过几年,拿什么和特科党斗?就是要在这个撕破脸皮的当口,把他们一巴掌打死,永不能翻身!

温相这会儿也不能再明哲保身了吧……

不少人都是窥视着最里头牢房里的温老二,如此暗自思忖着,说实话,温二爷的存在,也的确给他们提供了不小的安全感:有他在,温相必定是全力营救南官乱党,否则他自己也会跟着倒台。甚至可以这么说,倘若不是有温二爷登高一呼,等于为大家做了一个保底,这个群体是否能够成形,还真不好说呢!

正是因为有温二爷在,牢房才没有被哭声占据,大家尚能维持一定的体面,以及最基本的组织度,而不是想着出卖身边人,立功自保。当然了,这也和审讯迟迟没有正式开始有关,过了几日,大家从牢子口中也得到了一丝外头的消息——这是他们的家人使钱送进来的,说是朝中众臣正在设法营救他们,让他们在狱中安心养病,这样一来,大家就更安心了,甚至于一些乐观的人,也已经开始编织着名扬天下的美梦:开玩笑,他们可是敢于行非常之事,有侠义之风的‘皇极殿侠客’,不让我活,那我就一把火烧了金銮殿,看你皇帝老儿怎么说!

到了这个时候,皇极殿被烧毁的责任该由谁背负,似乎又显得糊涂了起来,而奉先殿,在想象中当然也是予以模糊处理的,因为烧牌位在什么时候都不太值得吹嘘。但毫无疑问,只要能平安上岸,‘皇极殿侠客’便会成为众人混迹江湖时老得不能再老的资历,就算将来不能再入仕,被流放到偏远地区又如何?走遍天下,只要有南官在的地方,抬出这个金字招牌,就大可以白吃白喝,周旋于当地士绅之间,享受比举人更高一等的待遇了!

只要能活着出去,那就是胜利!到了这一步,大家反而根本就不去考虑他们的三个诉求能否成功,倘若要保江南又该如何打仗的事情了,因为这些事情——是不该由他们来想的,他们是文人,只管提出要求,打仗那当然是武人的事情了。至于说三个诉求能否成功……反正他们单人,或者说他们小家已经是有了名声,而名声在此时又可以转化为实惠,只要能平安出去,即便江南失陷,皇极殿侠客们,也等于是通过一场大冒险,为自己的小家庭赢得了可以享用一辈子的资本,他们又怎么会去过多地在意大局呢?那是别人该考虑的问题了。

当然了,这样的小算盘,是不可能宣之于口的,或许一牢房的官员里,也还有人在忧国忧民,但不得不说的是,侠客们中做这样想法的人大概为数不少,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牢子夹带进来的线报越来越多,且牢子本人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客气,甚至开始允许家里人送饭……牢房中的气氛也就越来越开朗了,人们似乎完全忘记担忧江南的局势和买活军的动向,完全沉浸有望平安脱身的喜悦之中。他们的豪赌虽然没有完全赢下来,但相对他们自己的下注来讲,如今也算是收获了丰厚的成果了!

以温相为代表的南官群体,正在持续给皇帝施压,以哀兵必胜的姿态,发动对锦衣卫和特科的猛攻……

南官抨击‘代管说’……

田任丘称病不上朝……

皇帝返回禁宫……

一个个好消息,被不断传递入狱,肉眼可见,南官在掀桌子之后,终于取得了罕见的主动,并且立刻联合了京畿官员,加大压力,现在皇帝似乎除了让步以外已经无路可走了,田任丘虽然未必会死,但从此被投闲置散,不能再如从前一样高调,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而狱中的敢死队、君子党们——

差不多也是时候可以出狱了吧?

入狱一个月左右,牢房内的气味已经好得多了,主要是烧伤大多都得到治愈,不再有溃烂现象出现,那些因为烧伤不幸去世的同仁,也都被运走妥善安葬。这时候,大家在牢房内住着已经有点习惯,甚至感到很舒服了:清洁的环境,可口的饮食,少见的闲暇,光明的前途。甚至很多人都开玩笑,认为这样的牢坐一辈子都介意接受,不过,实际上大家深心里也都认为,差不多该到最终胜利——出狱的时间了。他们大概会被革职,被流放,但这不要紧,只要活着走出牢房,就是胜利,留下的战果是一辈子可以吃用不尽的。而就在这天下午,他们等到了盼望已久的消息。

“吱——呀——当——啪!”

伴随着丁零当啷的噪音,牢房的大门又一次被打开了,在这个非放风的时间段,牢子们鱼贯而入,手里拿着钥匙,开始为所有牢房开锁。“都收拾好行李,你们该上路了!”

果然,没有经过一次审讯,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了!

就算明知可以平安过关,直到此刻,尘埃落定,知道自己完全不必审讯,众人还是不禁大喜,一时间牢房中人头攒动,也有人大声打听,“我们的处置已经下来了?!”

“下来了!一会到庭中大家一块说!”

犯人们重新戴上了手铐脚链,被串成了一队,领到了牢房前中庭一大片空地上,四周都是装甲精良的内卫,手握刀柄,冷冷地看着他们。不过,这些君子尚且能维持风度,不动声色,只是有些人还不适应天光,举起手遮掩着日头,勉力睁开眼,望着一个身穿三品补服的太监,走到人群跟前,尖声说到道,“诸位大人,你们的去处已经定了!皇爷是个守约的!既然在皇极殿前答应了尔等,便不会食言!”

这该是好话,但众人听了,却都不由一怔——这太监说话的语气有点太得意了,半点不像是受过重创的阉党(倘若众人的要求被满足),该有的精气神。

“锦衣卫田大人,处事不当,连累朝纲,早已数次请求自裁,奈何他对皇爷还有些微用处,因此便让他割发免死,将功折罪,仍暂代锦衣卫统领一职。”

这自罚三杯般的处置,让人头皮一麻,不过,大太监对此也是一语带过,他冷冰冰地瞟了堂下众人一眼,“至于尔等所言,宁死也要守乡卫土,不能让江南平白落入敌手之语,皇爷也觉得大有道理,如今,我军已对买地宣战,定于武林会战防守,皇爷体恤尔等乡情,念在尔等故乡危在旦夕,便不再追究二殿焚毁之事,你每便尽快上路,前往武林前线,亲自和那买活军作战去呵!”

什么?!

什么?!!

庭中百多人,刹那间竟无一人出言,全都是抬起头骇然望着大太监——亲自和买活军作战?!那不是——那不是让他们去送死么?!

“怎么,难道尔等竟是光说不做,只会高言狂语,叫别人去送死拼命的伪君子么?”

见众人神情,那大太监面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语气却是阴毒,活脱脱便是戏文中那最生动的奸角,他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又柔声训诫道,“君子言行合一,可不能坠了读书人的声名,诸君放心,尔道不孤的,京中你们的那些亲朋好友,乃至同乡同年,凡是赞成抗买的,皇爷有话,都遣往前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不可寒了尔等护土之心那!”

“这一遭,三省六部十去六七,京中人才空虚,不得已破格启用特进士一干人等,否则几乎朝政空悬,无人可用,这全是为了成全你们的乡情,你们呵,可千万不能辜负了皇爷的一片苦心!”

他面上笑意一敛,一转眼便是满脸的冰寒,尖声喝道,“时辰已到,即刻上路,不得耽搁!若有脱逃推延者,以逃兵视之,即刻处斩!上——路!”

在他身后,内卫们以枪柄敲地,低沉地应和了起来,声波往外重重传导,掠过一干面无人色,或是双腿打战,或是当场失禁的读书人,在肃杀天色之中,荡出了处处哀哭,街街束手的京城,仿佛是敲响了若干人等的丧钟。

“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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