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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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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闻禹最近有点用手过度, 自然下垂的时候腕部会一阵一阵地发酸,刚刚在教学工坊转了一圈,想要暂时放松, 但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看来,回去以后得用点药油抹一抹。

他一边暗自打算一边按压右手腕骨, 左右轻微转了转,就听见霍城问:“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回来?”

苏闻禹的动作顿了半秒。

倒不是觉得触动, 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讶异。

他原本以为,霍城这次气势汹汹地找来工作室, 是算账来了。

毕竟按照这人一贯心高气傲的性子, 自己率先提出分手让他陷入被甩的境地, 又在电话里说了些不算好听的话, 之后更是注销两人关联的账户,私下里卖了车, 还那么不凑巧让盛煜川撞见了, 要是传出去多少有点没面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霍氏出什么问题了。

苏闻禹虽然不怕他兴师问罪, 但也想尽可能减少麻烦,结果事情峰回路转, 大少爷似乎不打算追究了。

他没有大动肝火,也没有一上来就质问,反而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唔,比自己想象得更冷静, 也更沉得住气。

这倒是件好事。

在能好好谈的情况下, 谁愿意吵架?费力气不说, 还容易长结节。

于是苏闻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平心静气地陈述道:“霍城, 上次我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想再继续我们的这段关系,所以,不会再回去了。”

他很了解霍城。

这个人的耐心总共就那么点,在这件事情上愿意耽搁的时间也就那么多,眼下的挽留不过是收尾阶段的一种例行公事,或者说是最后通牒。

所以只要讲清楚就可以了。

那天电话里说一次,盛煜川又转达一次,今天再当面说一次,足够了。

事实上,霍城的耐心也确实即将告罄,但和苏闻禹心里想得完全南辕北辙。

“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一手撑着侧边的短桌,力气之大差点在上面划出痕迹,一双深邃的鹰眸牢牢攫住眼前的青年,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什么?”苏闻禹听得皱眉,神色不解。

但霍城却像是猛地打开了一个情绪切口,满身沉郁倾泻而出,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他“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两人坐得近,才往前一小步,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就将座位上的青年彻底笼罩。

“苏闻禹。”他甚至开始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也逐渐变得有些急躁:“你有哪里不满,可以提,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也可以给,这些都是可以谈的。”

这几句话语速很快,和平时的不急不缓大不相同,而且劈头盖脸落在苏闻禹身上,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甚至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因为在他原本的计划里,霍城这时候就应该离开了,而不是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现在这是在干嘛?

霍城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一瞬的迟疑,而后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他在认真考虑,于是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说话方式又重新变得自然。

“至于你之前赌气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没有听过。”他嗓音低醇带哑,不但悦耳,说的话听上去还大度又宽容。

苏闻禹眼皮一跳,不吭声了。

他身子往后撤了撤,静静地注视着霍城,目光自下而上扫过男人俊美的五官,从下颔到鼻梁,最后停留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上,仔细分辨。

里面的情绪很是复杂,不断来回涌动。

先是困惑——霍城困惑得很真挚,依旧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再是笃定——他觉得只要率先让步,自己就不会继续再闹下去,就应该像从前一样,乖乖回到他身边。

而所谓的让步,也不过就是“屈尊降贵”亲自来工作室一趟,然后像谈生意一样摆出种种条件,一对一等价交换。

和交易没什么差别。

诚然,这样的举动对霍城来说,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体验,也确实是很大的妥协。

所以——自己就应该感恩戴德地接受?

“嘁。”

苏闻禹不禁摇头,很轻很轻地发出一声嗤笑。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在想,是不是从前自己过于百依百顺,才会在直白地声明了三次之后,依旧让霍城直到现在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

是的,期望。

他到现在才发现,霍城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质问,不是为了彻底说清楚,而是依然怀着“两人可以回到过去就当作这几天的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期望。

当然,这很正常。

人活在世上,谁没有期望?

但有的期望,原本就是用来打碎的。

比如苏闻禹从前期望过从霍城那里得到回应,得到对等的爱情。

比如霍城现在期望苏闻禹回到过去那样,继续做一个乖巧听话的情人。

期望被现实打碎的时候,其实有点残酷,但苏闻禹早就已经学会接受。

而现在,轮到霍城了。

他目光微动,不再去看身前的男人,而是转了个身面朝原木短桌,整个人侧向他。

短桌上堆着高高一摞积木,已经垒成了一座塔,长短不一层次不齐,是昨天苏闻禹在画室画累了,间隙时候闲着无聊叠的,搭好就忘记收拾了。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把积木一根又一根地往外抽,有时候抽出短的,有时候挑长的拔,动作特别随意,而且完全旁若无人——仿佛霍城根本不存在。

“你不用摆出这样的态度,我们好好谈。”霍城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伸手就要拦他。

苏闻禹别开他的手——动作很轻,却很坚决。

他自顾自继续抽积木,高塔缺失的支撑越来越多,从上到下到处是窟窿简直摇摇欲坠,可是他只当没看到。

“怎么好好谈呢?”苏闻禹说话的口吻特别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些诡异,好像一潭死水没有波纹,“你又不信我说的话。”

他抬眸,给了霍城一个眼神,黑白分明的杏眼里看不见太多光亮,显得有些黯淡。

这一眼没什么情绪波动,淡得像去离子水,却莫名让霍城觉得不适,语气也迅速转冷:“你让我怎么信?”

“头一天我们分明好好的,走之前还一起逗鹦鹉,突然你就变了个样子,突然就说要离开——”

“突然?”苏闻禹打断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霍城,你来看。”

他指了指桌上破败的积木塔,一边继续随手往外抽,而后,几乎是叹息出声:“三年了,你一直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话音刚落,积木塔终于过了那个临界点,于是轰然倒塌!

“嘭”地一声,巨大的动静响起,积木砸在桌上,掉在地上,噼里啪啦散落,在这间空荡荡的画室里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不知道为什么,霍城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也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胸腔莫名压抑,仿佛被什么困住,他忽然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

“所以并不是突然,我很早就想走了,只是最近这个时机,特别合适而已。”苏闻禹说。

霍城愣了一下,没听懂。

“怎么合适?”他追问。

他是真的不解,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件件都超出了他的认知,逃离了他的掌控,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因为你现在很忙,今天下午姑且能抽出这么一小会儿应付我,可之后呢?”

“城西那里要后续收尾,审批文件大概至今未下也需要斡旋一番,还有新的公关和政策应对。”

苏闻禹不紧不慢地向他解释,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虽然坐在椅子上,高度比人矮上那么一截,却依然姿态从容,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霍城在家中也常和别人谈公事,不论是电话、视频会议还是直接面见,基本都不会避着他,书房那么多机密文件,也没有刻意对他封锁。

以前苏闻禹会觉得感动,总以为这是因为霍城对他有足够的信任,到后来就明白,其实是因为没必要。

你谈商业机密的时候,会刻意把房间里的花瓶摆件挪走吗?不会吧。

他对于霍城来说,和书房红木长桌两边放着的青釉瓷瓶,没什么两样。

但也正因为如此,苏闻禹才会对最近霍城大致的动态有足够的了解。

“你还能在我身上浪费多少时间?”他微微挑眉,近乎挑衅。

霍城不禁危险地眯起双眼。

他这会儿的表情已经不能只用难看来形容了,如果硬要苏闻禹来说,那大概就是花瓶不但成了精,还跳起来狠狠砸中了大少爷的脑袋,砸出两个血窟窿。

“所以你故意的?”他已经开始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嘴里狠狠挤出来的。

“当然,多观察,多思考,就能少吃亏。”苏闻禹垂眸轻笑,“这是你教我的。”

虽然,霍城大概已经不记得了。

帮忙揭穿张伯的那段回忆,对霍城来说,太小,太不重要,但对自己来说,却是一直牢牢珍藏在心底的。

当然,现在也已经放下了。

苏闻禹舒了口气,神态自若地站起身,往门边走去。

“我们之间的话,就说到这里,也没有别的什么可谈了。”门打开,他手一伸,正准备顺便去关灯,“要我送你出去——”

话没说完,一股大力袭来,刚抬起的手臂直接被人牢牢攥住,顺着力道往外一拽一拉,整个人就挪到了墙边!

啪。

苏闻禹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的手腕也被钳制,于是瞬间情势大变,他被逼到角落,后背抵着墙,甚至被迫仰头看着霍城,动弹不得。

而霍城甚至还在欺身下压,越靠越近,眼中情绪跳动,神色莫名。

苏闻禹登时眉心一跳。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互相交错牵扯出一点寂静的暧昧。

近到只要再往前一点,霍城的嘴唇就能触碰到苏闻禹的脸颊。

但苏闻禹没有躲。

他根本不担心。

霍城这个人确实傲慢,但这种傲慢有时候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从来不屑于强迫别人。

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什么失去理智强行索取的事情,这有违他的准则。

而霍城也确实没打算做什么。

苏闻禹的眼神太冷太淡,让他生出怒意的同时,也滋生出更多其他的情绪。

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只知道自己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胸口闷闷的,有种很奇怪的触动。

“你真的不跟我回去?”他又问了一遍。

语气很凶,眼底流淌着浓烈的情绪,像滚滚波涛要把人吞噬其中,但若是细细去看,还能察觉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祈求。

然而苏闻禹才懒得细看,只说了两个字。

“放手。”

好像不是回答,却又好像已经是回答了。

态度再明显不过。

“好,很好。”霍城喉结微动,怒极反笑。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彻底沉下脸,神色漠然地退开身子,把苏闻禹松开。

下一刻,半开的门被他完全拉开,呼啦一下刮进来一串冷风。

他迎着风,招呼也没打一声,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是工作室的艺术长廊,两侧都张贴着出色的作品,霍城恍若未见,脚下步子很大很稳,连一次都没有回头,样子冷峻而从容,又是那个雷厉风行的霍大少了。

长廊没那么长,他速度又快,没多久就到了拐角。可是,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却悄悄地、悄悄地顿住了脚步。

身后没有脚步声。

他装作不经意地微微侧头。

后面也没有人影。

身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攥成了拳,霍城薄唇抿紧,快步离开了工作室。

而苏闻禹正在画室里收拾东西,他把掉在桌上和地上的积木一块块全部收拾好装进盒里,然后才慢悠悠地踱出了门。没走几步,就在路上碰见了拎着食盒的徐弈棋,看样子是刚从前台拿外卖进来。

“闻禹,我听青青她们几个说刚才有个冰山大帅哥来找你,是霍总吧?”他故意挤眉弄眼,拿肩膀撞了一下身边的青年,一脸揶揄。

“嗯,是他。”苏闻禹点点头,没有否认。

他在这儿的同事,除了徐弈棋以外,没有一个见过霍城,如今见到面,自然也是不认识的。

要不是这次的事,霍城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办公的这间工作室,大门朝哪儿开。

这样也挺好的,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曾经是恋人。

安静地开始,安静地结束。

和这个人分开,不过是自己漫长的人生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神色舒展,轻松地弯起嘴角,但徐弈棋却会错了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立马一拍大腿,嘿嘿笑起来。

“可以啊,挺黏糊嘛。我就说么,你最近的状态看起来比以前好很多了,原来是因为这个,看来爱情的力量果然是巨大的,春风得意啊这是。”

苏闻禹也跟着笑:“我们已经结束了,今天就是在谈分手的事。”

徐弈棋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被惊得浑身一震,然后紧接着就怒发冲冠,眼看下一句就要破口大骂霍城不是个东西。

“是我提的。”苏闻禹说。

“……”徐弈棋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劝和,那自己都觉得亏心,想安慰,又觉得苏闻禹现在看起来根本不需要,最后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尴尬地挠了挠头。

两人都不说话,长廊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但没隔一会儿,徐弈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之前说要去进修去参展去各地活动,不会是为了躲霍大少吧?”

苏闻禹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躲他?”

徐弈棋大手一挥:“这剧情我熟,就是他追,你逃,你插翅难逃!”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稍显凝滞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苏闻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霍城不是这种人。”

霍城不会去做没意义低回报的事情,更不会费那么大力气玩这种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分手就是分手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不能好聚好散,也没可能闹成这样。

徐弈棋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我说闻禹,如果他回头真的发现非你不可,那你——”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苏闻禹不假思索地回道。

徐弈棋蓦地一怔。

他忽然想起那天凌晨,苏闻禹在工作室一个人摸黑静静呆坐在窗前,灯一开满脸茫然失神,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当时,他夸霍城送的茶叶金贵,夸霍城体贴,可苏闻禹却破天荒地没有附和。

等到送香料和工具书那回,他在电话里旁敲侧击,说了点霍城的不好,心里其实挺忐忑的。

但后来想想,那还是第一次,苏闻禹没有帮霍城说话。

“嘶——”徐弈棋轻轻地抽了一口气,终于后知后觉。

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不过其实也正常。

徐弈棋一直觉得,苏闻禹是一个清醒又糊涂的人。

很喜欢很喜欢的时候,他会变得很糊涂,会编谎话欺骗自己,会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会盲目付出到忽略自己,可是一旦清醒,他会迅速抽身,迅速到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就像现在这样。

“想什么呢?”

青年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徐弈棋的思绪,他眼神一闪,立刻随口胡诌道:“呃我在想,你马上就要有大发展了,咱们一定苟富贵,毋相忘哈!”

“行,我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你,以后我吃肉你喝汤。”

“只有汤吗?”

“做人不要太贪心。”

“……”

两个人又开始互相斗嘴,闹成一团。

“不过说真的,无论参赛还是进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你也别操之过急,最近手都酸了吧?”徐弈棋正了脸色,提醒他。

“我心里有数,会注意的,只是有时候一画就停不下来。”苏闻禹有点不好意思。

徐弈棋看着他清明透亮的眼底,发现里面有两团光,像火焰一样,特别特别亮。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亮光,是苏闻禹告诉自己,霍城答应两人交往的时候。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不知怎么地,他又想到刚刚进门的时候正巧撞见了霍城。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想,他那脸色着实算不得好看,漆黑一片真像个锅底。

想着想着,徐弈棋忽然笑了。

两个人分手这件事,他不知道霍城会不会后悔,但反正——苏闻禹一定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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