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对不起
到了这个点, 地下停车场已经空旷下来。
一片压抑的死寂里,顶上的白灯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却没有显出丝毫温暖, 只余下淡淡的冰冷。
霍城把自己关在了车里, 同时, 也把无措和茫然, 全部留在了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
熟悉的清浅香气萦绕在鼻尖, 他微微一愣, 目光下移盯着眼前那一瓶小小的车载香, 心头霎时涌上一阵恍惚。
太突然了。
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这样不告而别。
哦, 也不是。
或许, 苏闻禹谁都说了,只是没有告诉自己,而已。
毕竟他霍城算什么呢?一个曾经的糟糕前任,现在的普通朋友, 凭什么要跟他说?
霍城的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半个身子都撑在方向盘上。
时间一分一秒不等人地走, 刚得知消息之后的那种不真实感终于逐渐褪去, 所有的痛楚也都一一落到了实处。
这种时候,他是应该做些什么的。
比如让江特助继续追查苏闻禹的下落,寻访他最后接触过的人,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甚至是动用关系, 把最近几天的出行名单都彻底搜索一遍。
可是, 他做不到。
他几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甚至连开口说话都觉得很困难,整个人的状态不正常到难以形容。
就像一片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舟,自暴自弃随波逐流,然后,被惊涛骇浪打得翻不了身,被滚滚波涛狠狠撕扯又溺住,最终死死沉在了海底。
分开以后的那段时日,苏闻禹虽然冷待他,漠视他,拒绝他,可他至少一直都好端端地待在那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绕几圈路就可以在咖啡厅落地窗边看到他的侧脸,晚上经过熟悉的小区,可以看一看楼上窗子里透出的暖黄灯光,从城南的新项目试点回程,刚好能经过那间画室的小院,运气好的话,交叉路口还能碰见。
拍卖会、画廊、展览,每次转角的地方也许就会有不期而遇。
这个人几乎触手可及。
霍城能感受到希望。
也是这种希望,让他能够一直支撑下去。
也许他就是这么自信过头,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即使经历了那么多事,即使知道自己以前错得离谱,却依然有种莫名的笃定,在潜意识里也还是觉得总有一天能重新站到苏闻禹的身边。
慢慢来而已,他等得起。
可是这一刻,那些隐秘的妄想似乎正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被全部撕毁,所有的侥幸也在同一时间被击打得粉碎。
深渊之上,霍城孤立无援惊惶地立在那里,彻底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失去。
就好像身上最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地抽走,连痛都来不及喊,整个人就已经散架了。
嗡——
不远处的汽车忽然启动引擎,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
霍城神色一凛,仿佛忽然被惊醒,十指紧扣住方向盘,散乱的目光微微聚焦,然后也跟着驱车前行。
他在寒风萧瑟的江边一路疾驰,苍茫的夜色跟在身后,给车尾的背影蒙上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黑色宾利沿着公石西路直行,随后拐进中河路的前段,接着,熟门熟路又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小区大门,继续往里驶去。
其实霍城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可能只是无意识的习惯使然,也可能……是还怀着一丝微弱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想见苏闻禹。
迫切到病急乱投医,疯了一样想到点什么就能立刻去做的程度。
但等真的到了楼下,他匆匆忙忙从车里走出,看着眼前熟悉的楼房,又顿住了脚步。
小区的规划布局很齐整,建筑的外高度基本一致,每栋楼的每个单元都长得差不多,其实挺难分辨的。
但霍城却对苏闻禹的住处了如指掌。
他站在那里,仰着头,近乎神经质地去数每一层的窗户,看浮动的人影,目光跳动,不自觉落到了苏闻禹那户所在的位置——因为亮着灯,所以即便在夜里也能看见一点叶片摆动的影子。
等等,有灯光?
霍城一惊,心脏骤然紧缩。
他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看错了,甚至还把眼睛阖上再睁开,连眼皮都在轻微颤抖。
苏闻禹没有走?
还是已经回来了?
会不会是行程提前结束,又或者有什么东西忘带了……
对,一定是这样,这个地方是他的家,不会有其他人进来,那么现在里面的人不是苏闻禹还能是谁?
霍城抬手,狠狠抹了把脸,钻石袖扣蹭在下颔留下冰冷的触感,但他毫无所觉,几乎是一个箭步冲到大门边,上楼的时候脚底下都打着飘。
不是不知道还有别的可能性,比如房子退租,灯忘了关,只是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些,只固执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部分。
最精明不过的一个人,竟也开始学着自欺欺人。
楼层不矮,但他的速度飞快,抵达的那一刻心脏就像是被谁捏住了,深呼吸攥紧拳头,砰砰砰地敲响了那扇门。
但门没开。
楼道的灯很亮,呼呼的冷风在喘息间灌进喉咙,让霍城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他继续敲,眼睛都闪着亮光,像抓住了一线渺茫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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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细微的动静从里面传来,门终于打开了。
门内,一个手里拿着花洒的黑发青年站在那里,嘴巴微张,面上还带着来不及收回的震惊之色。
“霍,霍总?”
但霍城只是扫了他一眼,而后便脚一抬,竟是直直地闯了进去!
步子有点微不可察的踉跄,但目光却依旧锐利,像探照灯一样到处搜寻,眸色深沉又可怕。
客厅里没有。
餐厅也没有。
没有,都没有。
徐弈棋是受苏闻禹嘱托拿了钥匙过来帮忙饲弄花草的,刚才事发突然,他又被霍城那股阴鸷的冲劲吓到,这才愣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以后,他立马气急败坏地上前拦人,“你想干什么?”
霍城回头,死死压着情绪,低声问他:“苏闻禹不在?”
“嗯,他走了。”
“去了哪里?”
徐弈棋脸色难看,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说:“我不知道。”
霍城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短短的几十分钟里,他的情绪大起大落,太过反复的心神和胸口窒息一般的酸楚,让他红了眼眶像只困兽。
徐弈棋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疯狂之色,登时汗毛倒立,试探性地问:“你要去找他?”
霍城不答,但这个态度,落在徐弈棋眼里就是默认。
他登时就狠狠皱起了眉,一股危机感席卷而来,脱口而出道:“你别想了,他会离开燕城,就是因为你。”
房间里刹那间变得极为安静。
霍城紧绷的面色冷到了极点,倏而抬眸锋芒毕露,“你什么意思?”
徐弈棋咽了下口水。
他其实一直都挺憷霍城,可被这么一质问,逆反心理一下子就上来了,里面还夹杂着微妙的想要为好友出口气的念头。
于是,他说:“你一直纠缠,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霍城呼吸一窒,很快冷声回道:“他是出去进修的。”语气笃定,像是在强调什么,可又隐约有那么一点点不安。
“那,那本来也不会这么突然啊。”徐弈棋被戳穿也要兀自强辩,他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眼睛都不敢直视对面的男人,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心虚。
“闻禹原本在燕城待得好好的,这里有那么多他挂念的同事和朋友,为什么非要去那种鸟不生蛋联系都很困难的地方?还不是因为你逼得太紧!”
霍城根本不可能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话。
他在撒谎。
这不是真的。
苏闻禹不是一个那么冲动的人,既然选择出去采风学习,那就肯定是为了未来的发展,不会是因为某个什么人。
可是,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有没有可能,真的有那么一部分,或者一点点原因,是因为自己?
苏闻禹想要逃开自己那些无孔不入的“偶遇”,想要避开那些所谓的交集,所以选择了离开?
不会的吧。
不会的。
霍城嘴唇翕动,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利刃从四面八方各个角度刺穿了心脏,霎时泛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我……真的让他那么厌烦吗?”半晌,他艰难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徐弈棋很想说是的,但看着霍城失了魂的样子,不知怎么地,有些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竟没能说出口。
他含含糊糊地哼了两声,算作回应。
“也对,厌烦是正常的。”霍城却开始自问自答起来。
“他运气可真差,遇见一个死缠烂打,手段卑劣的……”
他语气平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可是,到了后面,声音已经嘶哑得难以辨认。
徐弈棋听不清楚,却莫名觉得心口又沉又重。
“你自己不能让我觉得快乐,也不让别人做到吗?”
“霍城,你不可以这么自私啊。”
青年曾经的质问在此时此刻再次重重敲打着霍城的心房,一声又一声,让他大脑又开始发出轰响。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不开心。
可是,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我只是好像,做什么都不对。
霍城仿佛忽然就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背靠着雪白的墙,僵直的身板缓缓下滑,视线凝聚在悬浮的虚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徐弈棋抿了抿唇,小心地觑了他一眼,却登时就瞪大了双眸。
他觉得自己一定眼花了。
要不然,怎么可能看到傲慢的霍总,好像在背身的时候,掉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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