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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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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 诏狱。

更深露重,沈青琢身披一件黑色氅衣,在锦衣卫狱卒的指引下, 缓缓踏进厚重的石门。

关于诏狱,史料中曾有记载:“狱禁森严, 水火不入, 疫疠之气, 充斥囹圄。”[1]

沈青琢愈往里走, 愈发感到森寒,仿佛自地底深处钻出来的阴冷,透骨奇寒, 以致这里完全不似初春时节, 人一进来便如坠千层冰窟。

火把悬挂, 窄道两侧皆是牢房,沿途走过去,各种惨叫声不绝于耳,身戴枷锁的囚犯扒着铁栏, 破口大骂:“我要面圣!我乃圣上钦点殿阁大学士, 北镇抚司有何资格啊——”

魏昌平抽出缠在腰上的刺鞭,“刷”地一声破开空气,一鞭子正抽中犯人面门, 登时哀嚎倒地。

沈青琢不自觉蹙了蹙眉。

“镇抚大人受惊了。”魏昌平收起长鞭, 笑了一声,“总有那么一两个逆臣贼子,入了诏狱仍不安分。”

沈青琢暼了他一眼:“无碍。”

两人说话间, 关押刺客的牢房已近在眼前。

灯火通明的牢房中, 半昏迷的刺客呈大字型钉在中央, 褴褛的衣衫早已被鲜红血水浸透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散发着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怎么弄得这么血腥?”沈青琢抬手掩住口鼻,神情中颇有几分嫌弃。

魏昌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但还是笑着回道:“大人特意交代此乃重犯,要亲自审问,兄弟们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魏昌平说的倒是实话,诏狱的刑罚极其残酷,拶指、剥皮、刷洗、油煎、弹琵琶等等,十八般酷刑花样繁多,每一种都能叫受刑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雍历史上,最后活着走出诏狱的不过两三人而已。

沈青琢堪堪压住打心底泛起的恶心,在椅子上落座,“把人弄醒。”

“是,大人。”锦衣卫得令,立刻上前照着刺客血肉模糊的脸,泼了一盆冷水。

刺客四肢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

沈青琢:“给他喂点药,保持清醒答话。”

又过了片刻,沈青琢才起身,走到刺客身前,问道:“指使你刺杀元妃的人,是谁?”

刺客垂着脑袋,死人般一声不吭。

魏昌平开口道:“大人,除了惨叫,这刺客嘴里就没吐出过其他字。”

他心中不屑,锦衣卫都没能撬开囚犯的嘴巴,这位柔弱得风一吹就倒的沈公子,大概就是来走走过场吧。

“不错,是个硬骨头。”沈青琢盯住刺客的脸,又问,“家中可有父母妻儿?”

刺客仍然一动不动。

沈青琢心下了然,继续道:“你的刺杀任务失败了,元妃娘娘母子平安,你也不过是伤了我的胳膊而已。”

终于,刺客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

“因此,你若是供出元妃刺杀案的幕后主使,我便会放你出诏狱。”沈青琢语气平缓,“赐你金银细软,送你出盛京,你大可以隐姓埋名地过完下半辈子。”

魏昌平坐不住了,“镇抚大人——”

沈青琢背对他抬起手,示意他闭嘴。

“我会给你两日时间考虑。”沈青琢淡淡道,“暗无天日的诏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是天南地北,无拘无束地潇洒度日,你自己选。”

刺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沈青琢转过身,又随口问道:“魏大人,诏狱的十八般刑法用了几种?”

魏昌平笑道:“才用了四种,早着呢大人。”

“好,别把人弄死就行。”沈青琢轻轻咳嗽两声,“两日后,我再来一趟。”

说罢,他拂开氅衣,便准备离开诏狱。

“等等……”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微弱嘶哑的声音。

沈青琢掀开眼睫,回过身,“改变主意了?”

刺客抬起脸,露出黯淡无光的双眼,“我……怎么信你?”

“我是圣上钦点的北镇抚使,元妃刺杀一案由我全权处理,我说放你,便会放了你。”沈青琢微微一笑,语气愈发温和,“况且,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何不为自己搏一搏生机?”

***

再次踏出诏狱时,天色蒙蒙,即将破晓。

手臂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沈青琢怀揣按有刺客血色手印的供词,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他直接掉头前往御书房,去向光熹帝复命。

不料,半道上遇见了刚下朝的太子殿下。

“青琢——不,孤应当唤你一声镇抚大人才是。”萧逸宸身穿蟒袍朝服,端是玉树临风,人模狗样。

“太子殿下折煞微臣。”沈青琢拱手行礼,“不过是为圣上办事罢了。”

“孤瞧着你脸色苍白,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萧逸宸朝他走近一步,面露关切,“孤前些日子得了一支百年人参,稍后差人送到霁月阁去,给你补补身子。”

若非沈青琢心知肚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会儿都要被太子殿下的不计前嫌所感动了。

“谢太子殿下厚爱。”沈青琢后退一步,“臣有事面见圣上,先行告退。”

萧逸宸试探道:“莫不是元妃遇刺一案,有了进展?”

沈青琢面色不变:“说来惭愧,那刺客守口如瓶,臣还在想法子。”

萧逸宸又道:“北镇抚司的诏狱威名在外,听闻凡是入了诏狱的人,再硬的骨头也会变软。”

沈青琢叹气:“但愿如此吧。”

萧逸宸虚情假意地安慰道:“青琢莫急,慢慢来,也许很快就会有转机。”

“借太子殿下吉言。”沈青琢行过礼,继续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他踏进御书房时,光熹帝正靠坐在龙椅上,闭眼听工部和户部互相推诿扯皮。

沈青琢跪拜:“臣参见皇上。”

“起来罢。”光熹帝睁开双眼,不耐烦地冲几人挥了挥手,“朕没闲功夫听你们在这推诿卸责,你们滚下去自个儿掰扯清楚了,再上疏陈奏,这消失的八百万两,到底是用去哪儿了!”

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面面相觑,只得暂且退下。

光熹帝喝了一口参茶,缓缓问道:“青琢,查出主使了?”

“回皇上的话,刺客供出了幕后主使。”沈青琢自怀中掏出带血的供罪状。

一旁侍候的苏公公连忙接过供词,双手平举至光熹帝眼前,方便圣上查阅。

光熹帝扫了两眼,“此事为何涉及兵部?”

“臣已令薛大人连夜前去捉拿兵部侍郎方坚。”沈青琢恭敬地回道,“是非曲折,待臣再行审问。”

“咳咳……”光熹帝咳嗽起来,眉头越皱越深。

片刻后,门外传来内宦的通报声:“皇上,锦衣卫薛大人求见。”

光熹帝:“宣!”

薛士杭匆匆踏入御书房,跪下请罪:“属下办事不利,兵部侍郎方坚已畏罪自尽!”

沈青琢心下一沉。

唯恐夜长梦多,他连夜审出主使后,当即让薛士杭去拿人,本以为锦衣卫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却没想到还是被太子党抢先一步。

“荒唐!”光熹帝大怒,一掌拍在案桌上,咳嗽声陡然加剧,“咳咳咳……”

苏公公急忙捧起茶盏,“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皇上,兵部侍郎乃太子殿下侧妃陈氏的亲舅父,此事牵扯众多。”沈青琢撩袍跪下,“方坚如此胆大妄为,指使刺客进入御营行刺,背后必然有所倚仗。臣以为,此案务需追查到底。”

光熹帝靠在椅背上喘着气,目光涣散,好半晌后,才重新开口道:“既然兵部侍郎已畏罪自尽,此案可结。”

沈青琢欲言又止:“皇上……”

光熹帝面色发青,语调阴沉:“再往后查,你想查到谁头上去?”

沈青琢伏地请罪:“臣知罪。”

“兵部侍郎方坚,谋害龙嗣,罪无可恕,株连三族。”光熹帝缓缓下了结论,“至于诏狱中的那个刺客,非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朕之恨!”

***

一大清早,萧慎蹲坐在殿门口,眼巴巴地张望着远方。

昨夜先生自噩梦中醒来,便起身穿衣去了北镇抚司诏狱。他当时很想跟着一起去,但先生说诏狱那种地方不是小孩子该去的,无论他如何撒娇撒泼,都不理他,他只好乖乖在家里等。

可眼下已过了辰时,先生为何还不回来?

“七殿下,您还是进屋里等吧。”小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一时恐怕回不来。”

萧慎看也不看他:“别管我。”

少年等得越来越焦躁,就在他忍不住想要采取什么行动时,一抹淡雅的天青色映入眼帘。

墨黑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一道亮光,萧慎猛然站起身来,快步向先生跑去。

沈青琢也看见了他的小徒弟,冷淡如霜的面色悄然回暖,远远露出一个浅笑。

“先生!”热情的小狗狗迎面扑上来。

沈青琢灵活地侧身闪避了这个拥抱。

萧慎扑了个空,急忙刹住脚步,脸上霎时露出惊讶又委屈的神色,“先生?”

沈青琢笑道:“先生的胳膊还疼着,可禁不住你撞一下。”

闻言,萧慎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骂道:“我这猪脑子!”

“哪儿有?我们小七可聪明着呢。”沈青琢哄他,起步往霁月阁中走去,“先进去再说。”

少年颠颠地跟在先生身后,一叠声殷勤地问道:“先生还没用早膳吧?肚子饿不饿?我给你下面吃好不好?”

“先生不饿,让我先换件外衣。”沈青琢踏进卧房,立刻脱下大氅。

他这一身染透了血腥气,自己闻着总觉得好似仍在诏狱中。

萧慎接过氅衣,目光跟着他打转,“先生,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刺客招了,供出来兵部侍郎,兵部侍郎畏罪自尽。”沈青琢三两句交代道。

“兵部侍郎?”萧慎微一挑眉,“他也是太子党?”

“一个马前卒罢了。”沈青琢冷笑一声,“真正要钓的大鱼还藏在水底,可惜你父皇不许我继续查下去。”

萧慎不解:“为何?”

沈青琢:“你父皇心知肚明,此事追查下去,必然会查到太子头上。但他显然还不想动太子。”

“为何?”萧慎脱口而出,随即又自己想明白了,“我懂了,他要拿太子对抗太后。”

“说得不错。”沈青琢赞许地颔首,“帝王之术,最重要的是平衡之术。其实这段时间各派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你父皇都看在眼里,但一方面,目前你二哥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另一方面,太后心里打着什么算盘,皇上心里门儿清。”

萧慎眨了眨眼睫:“那……此事便揭过了?”

“怎么可能?”沈青琢嗤笑一声,“兵部侍郎株连三族,你可知诛的是哪三族?”

萧慎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拔.出萝卜还带着泥呢,这件事对太子党来说,不仅是敲山震虎,更是个不小的打击。”沈青琢耐心地给小徒弟分析,“再者说,自古帝王多疑,此番你父皇与你太子哥哥生了嫌隙,往后只需一小簇火苗,便能轻而易举地引爆。”

萧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沈青琢轻叹一声:“要彻底扳倒太子,并非一朝一夕,眼下我们还是得借力打力。”

不过,既然他已做了北镇抚使,至少手中握着一点实权,很多事再做起来就方便多了。

“嗯……”萧慎乖巧应声,忽然出言提醒道,“先生,你脸上好像沾了东西。”

“嗯?”沈青琢怔了怔,抬手摸向脸颊,“沾了什么?”

“红红的,这里。”萧慎指了指眼下,见他摸索不着,干脆走近两步,想要动手替先生擦掉。

这一瞬间,沈青琢倏跑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沾的到底是什么。

他一把捉住少年有力的手腕,语速飞快道:“先生自己来。”

萧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语气微沉:“先生,我只是想替你擦掉脸上的东西。”

沈青琢不知该怎么向小徒弟解释,先生脸上为何沾了人血,更不想少年这双手触碰到血,便轻声回道:“脏得很,还是用手帕擦吧。”

“不脏。”少年固执地望进他眼里,加重语气强调道,“只要是先生,就不脏。”

师徒二人对峙片晌,最后到底是沈青琢先妥协,松开了握住少年的手。

萧慎缓缓抬起手,一点点挨近那张苍白漂亮的脸。

拇指与光滑如玉的肌肤相触,微微顿了顿,指腹稍一用力,拭去了眼下那一滴干涸的血。

只这样一蹭,眼下的一小块便彻底红了。

萧慎直愣愣地盯着如墨似画的眉眼,指腹无意识用力,又反复蹭了几下。

触感好奇妙,好滑腻好舒服……

沈青琢忽而掀开鸦羽般的长睫,桃花眼底氤了几分水汽,又轻又软地问道:“有点疼,还没弄掉吗?”

“啊……”萧慎猛然回过神来,触电般收回了手。

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想着用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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