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沈公子一入醉香坊, 那就好比唐僧误入盘丝洞,蝴蝶飞进百花丛,一路走过去, 但凡是瞧了他一眼的姑娘,总要扔条香帕子调笑他两句。
虽说醉香坊是盛京最有名的风月场所, 但青楼始终是青楼, 是有钱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来的恩客大多数一言难尽,像沈公子这种天人之姿,确是凤毛麟角。
沈公子经验不足, 委实招架不住热情似火的姑娘们, 无奈之下, 只好拉过身后的孔尚挡在身前。
“公子?”孔千户还不知道自己被当做了挡箭牌, 一脸茫然地扭头询问。
“别多问, 走你的。”沈青琢藏于他身后,另一只手打开折扇, 掩住那张清绝昳丽的脸。
三人上了二楼,又绕了一段路, 最终停在一间雅致的厢房门前。
“奴家就住这间屋子, 公子请。”香怜眼波流转,福身请沈公子进门。
“好。”沈青琢一脸云淡风轻地踏进门槛。
孔尚正准备一起进去,却被香怜拦住了,“这位爷, 您就不必跟进去了吧?”
“我为何不能进去?”孔尚顿时急眼了,激动地比划着双手, “我和我家公子一起来的!”
他肩负着保护沈大人的重任, 大人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
香怜却不怕他,回道:“醉香坊的姑娘一次只接一位客人,这个规矩,孔爷不知道吗?”
孔尚:“我——”
“你就在外面候着吧。”沈青琢转过身,吩咐道,“若是有需要,我会唤你进来。”
孔尚皱眉:“公子!”
“或者,你也可以去找一位姑娘谈谈风月。”沈青琢笑道,“银子公子给你付,算是请你一回。”
孔尚一听,忍不住心动了,“真的可以吗?”
上次他来这儿见了那位春桃姑娘,心里一直念念不忘,只是春桃的“登门费”不菲,他还不一定能排得上号。
沈青琢尚未回话,香怜便一把将门关上了,“孔爷您随意啊。”
沈青琢:“......”
香怜一转身,面上又挂起柔柔的笑意,“公子,您请坐。”
沈青琢于桌旁落座,刚准备开口问香怜会什么才艺,一股浓浓的香粉味猝然袭来,竟是香怜直接扑了过来,急着要解他的衣衫。
“哎等等!”沈青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抬手抓住衣襟,“香怜姑娘,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
“奴家是小女子,可不是劳什子君子。”香怜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就往下去了。
沈青琢略显狼狈地躲着她的手,不好对姑娘动粗,只能提高嗓音喝道:“香怜!”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他当初就不该嘲笑被两个宫女“霸王硬上弓”的小徒弟,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公子?”门外守着的孔尚听见屋里的动静,急得直捶门,“公子您没事吧?”
“无碍!”沈青琢以玉扇挡住香怜的进攻,好声好气道,“香怜姑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见沈公子如此抵触的模样,香怜有些没劲地撤开了身子,“公子,您还真要和奴家喝茶聊天啊?”
来醉香坊的客人,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文人骚客。那些男人们一开始的确会附庸风雅,装模作样听曲赏舞,还有和姑娘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但说到底,最终还不是奔向床帏间的那档子男女.之事。
“咳咳......”沈青琢清了清嗓子,整好微乱的衣衫,“香怜姑娘有什么才艺?”
香怜看向一侧摆放的琴,“略通音律,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香怜姑娘喜欢什么曲子,便弹什么曲子好了。”沈青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本公子尽量不让姑娘对牛弹琴。”
“呵呵......”香怜掩唇轻笑,“沈公子好生风趣。”
“铮铮”琴声响起,以幽怨开端,逐渐杀意四起,急促的低音琴声中孕育着躁动,进而气势逼人地撞出一场火花四溅,当真是“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仿佛那金鼓连天的战争近在眼前。
沈青琢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凝视肃然抚琴的女子。
区别于传统琴曲的意境高远,曲调平和,这一曲《广陵散》刀光剑影,杀机四伏,既抑郁愤慨,又慷慨激昂,并非烟柳之地所喜欢的琴曲。
“好!”一曲毕,沈青琢以扇抚掌,赞叹道,“琴美,曲美,人更美。”
香怜干净利落地收手,脸上重新露出妩媚的神色,“既然奴家这么美,沈公子为何不心动?”
“那说明本公子定力强啊。”沈青琢点了点对面的位置,“来坐。”
香怜起身,依言落座,又笑道:“接下来,沈公子莫不是要与奴家谈论诗词歌赋,或是家国情怀了?”
“非也。”沈青琢轻摇扇面,“公子要与你打听一位姑娘。”
闻言,香怜笑容微微一僵,又掩饰似的嗔怪道:“奴家就坐在公子身侧,公子还有心思打听别的姑娘?”
沈青琢但笑不语,自袖中掏出一张纸,“这个太阳图腾,香怜姑娘身上也有么?”
香怜唇角的笑容彻底消失,“沈公子从未来过醉香坊,从何处见得这个图腾?”
沈青琢又掏出另一张纸,将纸上的画像展示给她看,“那这位姑娘呢,香怜姑娘是否认识?”
香怜顿了顿,垂眸回道:“不认识。”
“看来是旧相识。”沈青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自然不会错过她面上的每一丝微表情,语气肯定道,“今日,本公子算是找对人了。”
“沈公子。”香怜见轻易糊弄不过去了,便直截了当道,“除了打听人和打听事,公子想做什么,香怜都可以奉陪。”
沈青琢双眸微敛,语气淡淡道:“既然香怜姑娘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香怜姑娘不肯开口,自然有人愿意。”
说罢,他起身便便门口走去。
“等等!”就在这时,身后的香怜忽然开口叫住了他,“沈公子想知道什么?”
沈青琢垂下眼睫,唇角极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转回身,回道:“还请香怜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厢房内,沈青琢端了一盏香茗浅酌,人高马大的孔千户一脸严肃地站在他身后。
“她叫玲珑,原是醉香坊的清倌儿。”香怜缓缓开口道,“玲珑才貌双全,尤以曼妙的舞姿闻名,曾有许多达官贵人慕名而来,时间长了,难免有人打起歪主意,频频出高价要强行给她破身。”
孔尚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就是玲珑啊!我在宫——”
沈青琢一扇子飞过去,及时打断了他的大嘴巴。
孔尚一惊,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着急忙慌地道歉:“对不起,公子!我错了!”
“香怜姑娘,请继续。”沈青琢微微一笑。
“醉香坊么,只要银子给到位,其实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清倌儿,妈妈很快就动起了要她卖身的念头。”香怜似是陷入了回忆中,“一开始玲珑誓死不从,绝食了好几次,但还是没用,即便饿得半死不活了,还是被妈妈送到了恩客的床榻上。”
沈青琢不自觉蹙了蹙眉,“然后呢?”
香怜:“也是那一次,玲珑遇见了那位姓萧的公子。”
“萧公子?”沈青琢心下一动,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合理的猜测。
“那位萧公子极为神秘,但一掷千金,出手极为阔绰,直接包下了玲珑。”香怜语气中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自此,玲珑就再也不用被逼着卖身了。”
沈青琢:“再然后,玲珑便被那位萧公子赎了身?”
“没错。”香怜掩着帕子,轻声笑道,“那位萧公子再度千金一掷,给玲珑赎了身。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了。”
沈青琢暗自叹了一口气,这香怜姑娘怕是以为玲珑是去过好日子了,却不曾想玲珑化身绿梅,如今成了北镇抚司通缉的杀人要犯。
“我们这种青楼女子,即便被人赎了身,也非清白之身,很难进正门做正室,但那萧公子既然对她如此大方,想必也不会叫她受太多委屈,总归比在醉香坊里好得多。”香怜抬眼望向沈公子,语气里透出一股担忧,“可今日,沈公子却拿着她的画像来问人,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沈青琢避而不答,又问道:“那位萧公子,每次来这里,可还接触了其他姑娘?”
“这……”香怜神色犹疑起来。
沈青琢抬手,示意身后的孔千户。
孔尚会意,又从怀中掏出一根金条放在桌上。
“香怜姑娘放心,今日本公子与你打听的所有事,出了这扇门,不会再有第四人再知晓。”沈青琢轻摇玉扇,“若是香怜姑娘想离开醉香坊,也可直说。”
香怜咬了咬牙,低声回道:“那萧公子每次来,还会去璎珞房里久坐。”
“璎珞?”沈青琢微一侧首,“小孔,你听说过这位姑娘吗?”
孔尚:“当然听过,这位璎珞姑娘可是醉香坊的头牌花魁之一!”
这位璎珞姑娘堪称名动盛京的名妓,琴、棋、书、画、诗、弈、绣无所不能,尤其是诗词书画,堪称一绝,引得文人骚客争相为其吟诗作赋。
“孔爷说得没错,璎珞房里出入的都是京城里的大人物。”香怜又看了沈公子一眼,“我本以为萧公子也会给璎珞赎身,但璎珞依旧照常接客。”
“大人物?”沈青琢以扇柄轻轻敲着桌面,“多大的人物?”
再大的人物,还能大得过东宫的那位太子殿下吗?
香怜探过身来,神神秘秘道:“我私下里听说,当朝的好几个大官儿,都是璎珞房里的常客。”
沈青琢“嘶”了一声,追问道:“那位璎珞姑娘,我要如何才能见到她?”
“这就难了。”香怜坐回椅子上,“沈公子第一次来醉香坊,恐怕连璎珞的门儿都摸不着。”
沈青琢开扇,慢悠悠道:“是么?”
***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二楼的雅座上多了一位翩翩公子。
正值醉香坊上客的时辰,进门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在一楼和二楼落座。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啊。”一位身穿锦袍的青年主动走过来搭话,“是第一次来醉香坊?”
沈青琢收回目光,回看来人,含笑回道:“正是如此。”
那青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公子是盛京中人吗?按理说,盛京有公子这般风流人物,谭某应当不会不认识。”
“谭兄谬赞,在下的确才来盛京不久。”沈青琢拱手道,“鄙姓沈。”
“原来是沈公子!”谭瑞喆爽朗一笑,“沈公子今日来此,可是冲着哪位姑娘来的?”
沈青琢略一思索,回道:“不瞒谭兄,我是冲着璎珞姑娘来的。”
此言一出,谭瑞喆讶异地挑眉,“璎珞姑娘的门槛可不低。”
“沈某倾慕璎珞姑娘风采已久。”沈青琢不紧不慢地摇着玉扇,“谭兄若是有法子,能让沈某一睹璎珞姑娘芳容,沈某自当感激不尽。”
谭瑞喆思量一番,唤来身后的小厮,在小厮耳畔低声说了两句话。
“今日有缘在此相见,为兄便替沈公子试上一试。”谭瑞喆自来熟地在他身侧落座,又笑道,“不过成与不成,为兄可不敢打包票。”
“谭兄真是个爽快人。”沈青琢勾唇轻笑,“无论成与不成,沈某承谭兄的情了。”
他一笑,谭瑞喆便不由微微失神,盯着那双微扬的桃花眼挪不开眼。
孔尚对这种痴迷的目光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边留意着沈大人的安全,一边分神去看台下的表演。
醉香坊每晚都有姑娘献艺,光是看一场歌舞表演,也要花上十两纹银。今晚登台的姑娘正在献舞,配合乐师弹奏的靡靡丝竹音,看得围观群众如痴如醉。
沈公子却心不在焉地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对面刚认识的谭瑞喆聊天。
过了一会儿,他叫来孔尚,在孔千户耳畔吩咐了一句。
孔尚得令,立即下楼去,找到舞台一侧负责清点打赏的茶女。
片刻后,那茶女高声喊道:“二楼雅座沈公子,一掷百金!”
满座哗然,所有客人皆四下查探,找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哥。
这醉香坊好比一个大型直播间,姑娘们表演才艺时接受观众的打赏,若是打赏足够金额,茶女便会人工播报感谢打赏者。
一场表演结束后,最后的榜一大哥会得到一些额外的报酬,比如被姑娘们单独请入厢房,喝茶聊天云云,至于过夜,那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一阵轰动后,醉香坊内又渐渐恢复平静。
“沈公子,你不是冲着璎珞姑娘来的吗?”谭瑞喆有些不理解,“为何……”
“不影响。”沈青琢淡淡回道,“这点小钱,算是对今晚表演的姑娘,表示一点尊重吧。”
说实话,他这几年在宫里攒下的金银珠宝,寻常人家几辈子都用不完。攒钱千日,用在一时,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谭瑞喆看他的眼神变了变,试探着问道:“敢问沈公子,目前高就?”
“不才闲人一个。”沈青琢半真半假地回道,“家里有点小钱罢了。”
两人说话间,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呦,这位就是沈公子吧?”
沈青琢抬眼,一位浓妆艳服,年过半百的女子映入眼帘。
尽管妆容浓艳,但仍旧遮掩不住女子面上的细纹,满脸笑意地看着沈公子,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一条待宰的大鱼。
沈青琢:“你就是醉香坊的老板娘?”
“沈公子好眼力!”老板娘蓄意逢迎,“台下的舞,沈公子看得可还满意?”
“一般吧。”沈青琢收拢玉扇,语气漫不经心道,“本公子慕名而来,可如今瞧了一眼,不过尔尔。”
老板娘笑容一僵,很快又笑眯眯道:“看来沈公子也是眼光挑剔之人,不过既然醉香坊盛名在外,肯定不止如此。”
沈青琢暼了她一眼:“此话怎讲?”
老板娘拍了拍手,“沈公子,您再仔细瞧瞧呢?”
须臾后,数十位姑娘自楼上鱼贯而出。
这些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衣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应俱全,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青琢微微侧过脸,用扇子挡住双唇,低声问道:“这当中有她吗?”
孔尚仔细看了好几眼,忽然想起来:“公子,我也没见过呀!”
沈青琢:“……”
应该是不在,头牌花魁岂能轻易抛头露面?
“沈公子,今夜有空的姑娘们都在这儿了,您瞧瞧可有喜欢的?”老板娘语气殷勤道,又拉着挨着自己的姑娘转了一圈,“醉香坊的姑娘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只有沈公子您想不到的,没有醉香坊提供不了的。”
沈青琢缓步上前,敲着玉扇装模作样地端详着姑娘们,心里却暗道,这一幕怎么看都像是在选妃呢?
“啊!”一声惊叫,站在最边上的姑娘脚脖子一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栏杆处倒去。
那栏杆不高,很容易直接摔下去,沈青琢来不及多想,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了她,“姑娘小心!”
老板娘却根本不管那姑娘的死活,趁热打铁道:“怎么样,沈公子想入哪位姑娘的闺房促膝长谈?”
沈青琢笑了一下,尚未开口说出自己的诉求,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极为幽怨嗓音:“先生……”
沈公子瞬间如遭雷劈,下意识松开双手,怀里正一脸羞涩凝视着他的姑娘,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孔尚一脸惊讶地喊道:“七七七、七殿——”
“原来,这就是先生口中所说的……”萧慎孤身站在二楼入口处,漆黑幽暗的凤眸沉不见底,一字一顿道,“制香坊?”
沈青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