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一场高烧。
姜南书出了一身汗, 头依旧昏昏沉沉的。
他起身,拉开了些窗户。
凌冽的寒风自缝隙钻了进来,驱散屋内因暖气过足带来的温暖混沌的感觉。
身上的汗早在意识到荒诞的梦境是真实的时, 化作冷汗。
姜南书的脸颊很烫,他只吹了一会, 就关上了窗。
不管如何荒谬, 他是真实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 清醒头脑三秒就够。再吹下去, 演化成肺炎就麻烦了。
短短几秒钟,姜南书就从踩不到实地的虚幻感清醒过来。
他转身,进了浴室。
镜中的他, 两颊泛着红, 像是喝了酒。
此时云里雾里的感觉, 也像是醉酒。
姜南书愣愣看了片刻,抬手,接触到冰凉的镜面。他自镜中,顺着自己的眉心落下。
明明是他的人生, 真实存在的一切, 怎么就是一本小说了?
这一次的梦境无比清晰。
清晰到姜南书意识到,他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是一本耽美小说。
姜南书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本小说,总之就是看到了。
这些细节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的发小, 他现在唯一的好朋友纪风眠是小说中的主角攻。
而主角受,正是未来要成为纪风眠继弟的安可夏。
姜南书自然也是一个重要角色,他是纪风眠的白月光。
小说中是这么描述他的, 姜南书性格高傲又冷漠, 把纪风眠的一片真心视若敝履。一次又一次的践踏之后, 纪风眠终于想要放弃。
这时,他发现了一直在身边默默关系照顾自己的安可夏。
姜南书并不理解,所谓的把纪风眠一片真心视若敝履是什么意思。
他既然真心接纳了纪风眠这个朋友,就不会让对方单方面付出。
至于……
爱情?
这是一个陌生的领域。
陌生到姜南书完全不理解也不曾憧憬。
即使在这个世界是一本爱情小说,即使他和纪风眠安可夏在小说中纠葛了几乎一整本书。
他依旧不理解。
小说的后半段,纪风眠已经掌控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这似乎是这类小说的标配,主角攻总是要拥有令人艳羡的财富和事业。
安可夏相较之下就要平凡许多,和他母亲一样开了个私房菜馆。
这样的一对,总是会被人诟病,再加上安可夏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没有安全感。
为了让他有安全感,纪风眠把所有的资产都转到了他名下。
他为安可夏打工,连每个月发多少零用钱都由安可夏决定。
想到这里的时候,姜南书的眉毛皱了起来。
这是他最无法理解的部分。
两人成为最好的朋友之后,总是会谈些关于未来,关于理想的事情。
姜南书向纪风眠坦诚了他准备读考古系,而纪风眠,也说过他的规划。
他想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不是为了金钱,只是喜欢那种征服感。
听起来很难,很有挑战性,这很符合纪风眠的性格。
所以,姜南书更加不理解为什么小说中的纪风眠会把资产全部送给他人。
小说下面,还有一个评论区,是读者发表感想的地方。
评论区的读者吵得很厉害,有认为安可夏痴心单恋多年终于苦尽甘来的,也有咒骂安可夏是个绿茶凭借杰出茶艺白得万贯家财的。
他洗了把脸,努力回想片刻之后,倒是理清楚了一条逻辑。
小说中的姜南书很冷漠,伤了纪风眠的心,纪风眠被安可夏打动。
安可夏打动的方式是绿茶,凭借茶艺让纪风眠把事业拱手送出。
那么。
姜南书需要做的事情有两件。
一是维持和纪风眠的友情,不要变质为爱情;另一则是让纪风眠熟悉绿茶的套路,不会被轻易迷惑送出家产。
在姜南书看来,毁了一个人的理想,是最不可饶恕的事情。至于小说中自己的结局,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那个结局太过荒谬,荒谬到姜南书根本没法去在意。
书中的姜南书,因为纪风眠不爱他了,走向了绝路,从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很……莫名其妙。
姜南书洗了个澡,冲掉身上黏腻的感觉和梦中混沌的情绪。
他理智回归得很快,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不真实感。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扔在床上的手机正在响着。
姜南书走过去接起来。
“喂。”
是纪风眠。
“南书,你吃药没?”
姜南书愣了一下,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六点多,该是吃药的时候。
“吃了。”
一开口,纪风眠那边就觉出不对来。
“不对,你声音怎么这么沙哑?是不是严重了?“
“没有,刚睡醒。”
纪风眠不信,姜南书好说歹说,才把电话挂掉。
万万没想到,电话才挂断,一个视频紧接着打了进来。
姜南书手指一滑,接通了视频。
视频自然还是纪风眠打过来的。
这个时候挂断,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一接通。
纪风眠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脸怎么这么红?”
“有点发烧,刚洗了澡,再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姜南书解释道。
“不行,我要回来,你等着。”
姜南书:“不用回来,今天你不是有重要的事……
“哥哥,快过来呀……啊,你在打视频啊,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声音像是突然出现,又很快离开。
姜南书沉默一下,“好了,我先去睡了。”
他挂断电话,然后躺回了床上。
没想到,精神上虽然很疲惫,姜南书却睡不着。
翻来覆去十几分钟后,他还是起身,坐到了书桌旁,打开了那本黑色笔记本和手机。
曾经,黑色笔记本上记录的是普通朋友的交往模式。
在范平那二十万的事情发生之后,后面记录了好朋友的交往模式。
现在,姜南书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
【绿茶观察笔录】
他是一个严谨的人,即使是记忆中有那些关于小说的评论,将主角受鉴定为绿茶。
但不熟悉的领域,必须好好研究才能下定论。
姜南书将相关资料整理好,形成要点记录下来,除此以为还在网上找了各类穿书小说看。
忙完之后,他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穿书小说,大多会有所谓的世界意志,推着剧情向着既定的方向走。
可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却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感受。
这是无比真实的世界,未来该去往什么方向,只同个人的选择有关,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剧情。
可是,安可夏这件事情又太过巧合。
姜南书忽然想起安可夏送奶茶那件事情。
当时安可夏的理由是,纪风眠是为了他转学到醴州的?
他的记忆力很好,只要愿意,可以将当时的细节一点点还原出来。
安可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还下意识咬了嘴唇,这是心虚或是说谎的表现。
他和安可夏并不算熟,那时和纪风眠的关系也不好,对方为什么要特意找自己送奶茶?
当时姜南书不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却处处透露着刻意。
这就是所谓的“茶艺”?
姜南书放下笔,盯着总结出的要点看了片刻,觉得还是要看看后续发展。
如果之后的事情,真的像所谓的穿书小说中的那样,剧情拥有惯性,主角注定在一起的话。
姜南书就必须再次考虑一下该如何处理和纪风眠之间的关系,
毕竟,他有自己的理想,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并不希望因为感情纠葛或是其他,让人生的道路偏向无法控制的方向。
关上台灯,放好笔记本之后,姜南书起身,疲惫感在瞬间汹涌而来。
他眼前微微一黑,身体晃了一下,堪堪扶住书桌才没有摔下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晚饭没吃。
本来就感冒,情绪又大起大落,加上刚才沉溺于可怕的事实中忘记吃饭,姜南书此时病得反而更重了。
他缓了一缓,才面勉强站直了身体,走到床前,躺下盖好被子后就睡得不省人事。
***
姜南书醒过来的时候,又是有些熟悉的情况。
短短一个月,这是他第二次在医院醒过来。
依旧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唯独有些区别的地方在于纪风眠。
这一次,他没有睡,而是坐在床旁瞪着姜南书。
“……你怎么了。”
一开口,姜南书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可怕。
纪风眠的表情更凶了,眉毛拧得死紧,像是随时要择人而噬的凶兽。
“唔。”
姜南书动了一下,试图坐起来,却发现浑身痛得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乱动什么!”纪风眠起身过来把病床升了起来,又从旁边拿了个杯子,“喝水!”
他语气表情都很凶,动作却很轻柔。杯子里的水,温度刚好,让姜南书火燎般的嗓子好受些许。
“你怎么回来了。”
不用多问,姜南书也知道,是纪风眠把他送到医院的。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纪风眠就更生气了。
“你还好意思说,昨天跟你视频,你说没事,要不是我在吃完饭之后,放心不下又打了个视频给你,你没接,我连夜赶回来,发现你烧得人事不醒的。”
纪风眠一连串话砸了过来,“还好我回去了,不然你就要烧成肺炎了!”
“抱歉。”姜南书干脆利落地道歉,“我以前也偶尔会发烧,都是吃过药就退烧,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
“啊……”
纪风眠满脸的怒火噗的一声熄灭了。
他抬手搓了下鼻子,眼光上下游移,小声道:“我,我也不是故意凶你,就是急了……”
姜南书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那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抬头是一张熟悉的脸。
安可夏。
安可夏把东西放下,一副熟稔的样子,“姜哥哥你醒了啊。”
姜……哥哥?
姜南书感觉有些奇怪。
明明不久前还是同学,彼此之间称呼名字,现在他竟然能这么自然地喊自己哥哥?
一时之间,他不知说些什么。
那些梦境中的片段又如潮水般涌现出来,简而言之,是各种被冠上“茶艺”的场景。
安可夏似乎没有察觉到姜南书古怪的脸色,从袋子里拿出水果,“哦,对了,水果买过来了,都洗好了,姜哥哥,苹果你吃吧?我都洗干净了。”
“……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明说话的对象是姜南书,目光却一直落在纪风眠的脸上。
如此炽热的视线,让一直盯着姜南书的纪风眠都察觉出不对,转头,“怎么了?”
安可夏小声说,“苹果,还有车厘子草莓香蕉,我不知道姜哥哥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
纪风眠拧着眉盯着他看了片刻,“挺多的。”
“嗯,好重啊,提得我手都酸了。”
纪风眠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几百块钱递了过去,“喏。”
安可夏愣了,“这,这是什么?”
“你说这么多,不是在暗示我给钱吗?下次直接点,我又不是那种让人帮买东西不给钱的人。”
说完,纪风眠把钱塞到安可夏手里,接过水果放在桌子上。
徒留安可夏手捧几百块钱一脸呆滞。
纪风眠挑了个苹果,转身坐下,“南书,你吃苹果?”
“嗯。”
姜南书也不挑,点头答应。
纪风眠正想递过去,又想起什么来,摸过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开始削皮。
说实话,他的削皮技术不太过关,削下来的苹果皮能有两三毫米厚,还一直断,一看就是基本没做过这种事情。
只是他削得专心。
安可夏看了一会,又忽然开口:“昨天哥哥忙了一个晚上呢,好羡慕姜哥哥啊,生病时有哥哥照顾什么都不用做,不像我,只会心疼哥哥的辛苦。”
“……”
才刚刚被迫重温了茶艺场面的姜南书,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他很快做了决定。
这个世界,究竟是遵循剧情发展,还是掌控在自己手里,需要验证一下。
姜南书垂下眼睛,抬手,按住了纪风眠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啊?”专心削苹果根本没在意安可夏说了什么的纪风眠抬头,“什么?”
姜南书继续,“累到了吗?我好心疼。”
纪风眠心脏一阵狂跳,水果刀差点没把自己的大拇指给削掉。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眩晕感,可他又不舍得甩开姜南书的手。
姜南书在心疼自己诶!怎么能甩开,甩开了性格内敛的他肯定要生气的。
但是,纪风眠一点也不想在一个不熟的人面前晕过去。
于是,他选择回头,“好了,你可以走了。”
“啊?”安可夏愣住了。
他不明白,自己才刚过来,为什么就会被赶走。
“听不懂吗?”纪风眠的眉毛皱了起来,“我爸让你跟来帮忙,现在人醒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本就因为眩晕感很烦,说话更是又凶又急躁。
安可夏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不敢再多说什么。
才转身,他又听纪风眠开口。
“等等。”
安可夏回头,有些惊喜。
你别叫姜南书姜哥哥了,挺恶心的。”
安可夏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安静离开。
门关上的下一秒,纪风眠强撑着把手上的刀和苹果放下,然后一头栽倒在病床上。
姜南书:“……”
果然,剧情不过是剧情,这是真实的人生。
小说中的发展,和眼前的一切完全不一样。
只是,纪风眠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进行肌肤接触就会晕过去?
在纪风眠晕过去的这段时间,姜南书很快总结了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幕。
安可夏如今才十七岁,绿茶段位远不如多年以后。
而纪风眠,似乎也是如同评论中所说的钢铁直男,根本不懂这些绿茶套路。
至于多年之后,纪风眠遭遇了情伤,才会栽倒在绿茶套路之中。
很快,姜南书已经想明白了。
关键的地方在于,不要让纪风眠喜欢上男性,更不能让对方对自己的情谊变质。
在适当的时候,让纪风眠熟悉绿茶套路,以后才不会被虚假的表现迷惑,而是出于真心喜欢上某人。
姜南书不会干涉纪风眠的选择,但打上一些预防针,提高他的抗体,却是作为好朋友的道义。
当然,前提是纪风眠并不对自己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这事又应该如何验证。
做事向来条理清晰的姜南书,陷入苦恼。
要不,试探一下?
“唔——”
恰好在这个时候,纪风眠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眉心,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就听姜南书问了一句。
“纪风眠,你讨厌我吗?”
啊?
“怎么会。”纪风眠猛地清醒过来,“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讨厌你?”
姜南书看着他,又问了一句,“那为什么每次我一碰你,你就会晕过去?”
纪风眠无法解释,也不能说什么重生不重生的事情,对上姜南书澄澈的眼神,一句话脱口而出。
“因为我恐同。”
“恐同?”姜南书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对同性之间的接触有心理阴影,皮肤接触的话就会刺激太过容易晕过去。”
纪风眠越说越觉得这个理由完美,这样还能制止那个小混蛋和姜南书的亲密接触。
“原来是这样。”姜南书信了。
毕竟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佐证了这点,包括上次纪风眠给自己涂药之后仓惶跑走,应该也是因为恐同。
这样的话,一切障碍都解决了。
姜南书可以按照计划,开始给纪风眠打预防针了。在那之前,还有些情况需要了解。
“嗯。对了,安可夏……是怎么回事?”
纪风眠愣了一下,“安可夏?”
他不敢问太多,只是在脑子里疯狂回忆,现在这个时间点,他爸已经把安可夏和他妈带回家里来了?
不会吧。
上辈子明明是在他考上大学之后才第一次见到安可夏母子,这一次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蝴蝶效应导致一切都不一样了?
纪风眠心里想了太多太多,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姜南书:“嗯,他为什么叫我姜哥哥?”
完了。
纪风眠冒出一身冷汗来。
说实话,要不是法制社会,他真的想把安可夏这人灌水泥沉海里。
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上辈子安可夏究竟是怎么把他和姜南书搅和成那样的。
明明他从来只当安可夏是个不太熟悉的亲戚,在学校里见到就客气几句,家庭聚会的时候偶尔会聊几句而已。
可到最后,他却发现,这人不知道在后面搞了多少的小动作。
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细节,让本就存在诸多问题的他和姜南书,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怎么了?”姜南书又问。
他觉得纪风眠有些奇怪,晕过去再醒来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很在意安可夏的事情?”
“!”
这话如同一句魔咒,敲醒了心绪起伏的纪风眠。
“没有,绝对没有!”
或许是心意相通,另一个人格的记忆在瞬间浮现出来。
“事情是这样的,他妈是我爸现在的对象,昨天就是正式介绍我们吃个饭,我家公司有大半股份都在我的名下,我爸虽然在管公司,其实股份是没有我多,我随时可以让他滚蛋换人做总裁,所以他想和谁结婚也要顾虑我的想法。”
姜南书听愣了,完全没想到纪风眠居然会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啊?”
“我不关心我爸跟谁结婚,但他们却觉得要讨好我,所以昨天我说要回来,我爸就非要让安可夏跟过来看看情况,那个时候我很急,懒得跟他们啰嗦,人就跟过来了。之后看到你烧晕了,也没工夫管他,就是这样。”
一连串话说下来,纪风眠连口气都没顾得上喘,停下来时胸口起伏。
姜南书眨了眨眼睛,“嗯,我知道了,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
“你是为什么突然要转学去醴州的?而且,还选择了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