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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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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粮草稀缺, 更不必说药材了,能服药的也多是有些地位的士族与寒门将领,而真正的黔首多半是只能强忍着伤病, 便是前来寻了医师,也只能给他们找些麻布在伤处草草地缠绕几圈。

薛鹂翻找了一圈,所见到的草药实在不算多,恐怕只能命人到附近的市镇上再采买。

医师夫妇二人对薛鹂很关照, 知晓她出身士族不曾做过劳累的活计, 便只让她煎药看火, 偶尔添柴加水扇扇风。

薛鹂心中始终记挂着自己的身子, 煎药时也没有闲着, 将医典寻来翻看,好得了机会亲自配药。

然而世上的好东西都被豪族掌控, 医术也是如此,几大名医修编好的医书,也只在豪族的书阁中, 庶人此生都难以窥见。若不然也不会有人挤破头去做魏氏的门客,只为了在魏氏的藏书楼中待上几个时辰。

薛鹂手上拿着的医书也不知是何人所编撰,书页已经十分老旧, 她翻阅的时候总是要小心翼翼, 以免不慎损毁。寒门中人难以接触到名家字帖,因此他们的字迹也仅能做到端正,用来观赏实在是差远了.只是她没想到这字迹不堪入目,竟时而会有错字。

薛鹂心中犹疑不定, 她不知自己是否有了身孕, 倘若有了, 那这孩子定是不能要的。若是没有, 误喝了汤药也不过是腹痛几日,至少不会害了她与魏玠的性命。

翻找到了医书上记载的落胎之法后,薛鹂在医师备药材的箱奁中也仅找到了三种可用的药材,还差几位要托人去附近的市镇上买来。只是四处战乱,十里无人烟,百里无鸡鸣,也不知还能否找到药铺。

正苦恼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鹂娘,你怎么在这儿?”

赵郢看到了薛鹂的背影,立刻提着兔子朝她跑了过来。

薛鹂正在看医书,见他来了,便将医书折了一角连忙合上。

“兄长怎么来了,近日可还好?”

闻到刺鼻的汤药味儿,赵郢也紧皱起眉,说道:“这气味儿实在不好闻,鹂娘怎么想着到这儿来了?”

薛鹂心虚地干笑两声,说道:“兄长与义父在沙场上奋勇杀敌,我却受着你们的庇佑无所事事,心中自觉有愧,也只能为将士们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赵郢听到她的话,心中更觉感动,眼神都跟着软了下来,想伸手去抚摸薛鹂的侧脸,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只兔子,于是将兔子朝薛鹂面前送了送,献宝似地说道:“我回来的路上给你猎了只兔子,你这段时日瘦了不少,正好烹煮一番给你补身子,兔皮还能做些小玩意儿。”

她笑了笑,说道:“芸娘若是知晓兄长偏心,定会心中不悦了。”

“莫要与我提她,说起来便恼人”,赵郢脸色阴了下去,语气也凉飕飕的。“父王也不知心中在算计什么,器重魏玠便也罢了,竟还筹谋着要将芸娘赐予他。明知魏玠心机深沉,品性更是不敢恭维,怎能怠慢了芸娘的终身大事。我本想再劝说一番,谁知芸娘糊涂,竟被魏玠的皮相迷昏了头,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赵郢提到这些便觉得胸闷气短,若不是被人拦着,他定要将魏玠殴打一回。

见薛鹂怔愣着不吭声,他又道:“你也觉着她糊涂是不是?”

刺鼻的苦涩药味儿熏得薛鹂喘不过气,她垂下眼,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有些糊涂了。”

——

驻守弘农郡的夏氏是豪族,又与夏侯氏关系紧密,而其他各处也要兵马增援。而今年战乱,粮食贵比黄金,四处可见人相食,赵统不想耗费太多时日,然而用了多少兵马仍是没能攻下来,已经开始烦躁了起来,想着再去拉拢北方的蛮夷。

薛鹂以采买药材为名,让人去附近的市镇上采买,谁知因为今年实在动乱不堪,打起仗来动辄屠城,烧杀劫掠,叛军所到之处荒无人烟。医馆的东家都逃亡去了,城中的人连饱腹都难,更没有闲心去采药。东拼西凑收回来的药材百余种,仍是缺了两味。

好在这两味药材并不算罕见,常生长于山野间,薛鹂自己去仔细找找,应当也能寻到。

事关薛鹂的性命,她不愿拖上太久,便寻了个借口要去山野间走动。正值赵芸来寻她,见薛鹂身边的侍从拎了一个箩筐,便问:“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薛鹂见到赵芸,想起赵郢说的话,不由地心中一沉,面色却不变,柔声道:“军中的药材不够用了,正好我近日闲来无事,想要去山上走动一番散散心,顺带采些药回来。芸娘怎么也来了,可是有事寻我?”

薛鹂还没有主动问起她的婚事,赵芸脸上便泛起了红晕,羞赧地瞥了她一眼,小声道:“的确有事想问你,只是同你说起,你可莫要与兄长一般恼我。”

知晓她要说什么,薛鹂便有些不耐了,强忍着笑道:“怎会恼你,尽管说便是。”

赵芸面露喜色,立刻上前搂住她的手臂,笑盈盈道:“正好我在营帐中也待腻烦了,便与你同去。”

薛鹂没有理由拒绝,只能任由她跟着自己。

到了秋日里,山上的草木也开始凋敝,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发出哗啦的响声。薛鹂走得很慢,手上拿着一根树枝边走边拨弄四周的林叶。

赵芸催促道:“不过是几味草药罢了,何必这样仔细,我方才说话你都没有听见。”

薛鹂只是不大想理会,赵芸是个小姑娘,虚岁也才十六,她若是要询问魏玠有关的事,以她的身份实在不好说。

“是我不好,方才芸娘说了什么?”薛鹂直起身去看她。

赵芸叉着腰说道:“我问你关于我的婚事,你是如何看的?”

薛鹂无奈道:“我虽认了钧山王为义父,却也仅是这一年的光阴,仍是个外人。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做主,既然是义父的意思,我也不好多言。”

赵芸见她敷衍,显然是不想多谈,便冷下脸不想与她说话。

薛鹂装作看不出她的不悦,继续自顾自地采药,走了大半座山,累到腿脚酸软,也不顾有没有找对,凡是长得相像的都挖了丢进箩筐,回去再仔细分辨。

赵芸实在忍不住了,不悦道:“我有话问你。”

薛鹂拍了拍手上的土灰,漫不经心道:“直言无妨。”

赵芸欲言又止,而后指了指她身后的几个侍从,说道:“此处没有刺客,我与鹂娘有话要说,你们在山脚处等着我们,不许跟来。”

薛鹂犹豫了一番,点点头,说道:“去吧。”

等到两个人走远了,赵芸才问她:“我再问你,你是如何看待我与魏兰璋的婚事。”

“为何要知晓我心中所想?”薛鹂笑了笑。“我说不好,这桩婚事便能不作数吗?”

赵芸闷闷道:“为何不好?是因为你不喜欢他才不好吗?”

薛鹂瞥了眼天色,叹气道:“天色将晚,有些话回去说也是一样,不如我们先下山。”

赵芸执拗道:“你觉着魏兰璋不好,是因为你从前辜负了他,将他惹恼了,他才会如此对你。世人都知晓他作风清正,不会做出品行不端之事。兴许是你与他有过什么误会……如今他有难,我爹爹待他有再造之恩,而我洁身自好,从未与人有过逾矩之举,与他相配是绰绰有余……”

赵芸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说她先辜负了魏玠,转而与梁晏纠缠不清,不是什么品行端正的女子。再替魏玠开脱,并非是魏玠待她不好,而是她因私仇记恨魏玠出言污蔑他。毕竟她所说的话无人能够证实。

薛鹂面无表情地听着,实在是不想与赵芸计较什么。毕竟赵芸的话的确不算冤枉了她,以魏玠如今的处境,赵统肯重用魏玠,甚至想将女儿嫁给他,说是再造之恩丝毫不为过。以魏玠的才识姿容,仅仅是站在那处便能令人魂牵梦萦。军中多是些粗鄙蛮横的男子,偏偏魏玠又是个在何处都能鹤立鸡群的人,如今一来更衬得他神姿高彻。赵芸年纪尚小,倾心他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薛鹂无意讥讽赵芸,于是点头应道:“芸娘说的是,魏先生是个极好的人,若是你与他成婚,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怎知这话落到了赵芸耳中还是成了讥讽,她立刻愤愤道:“你不过是……不过是有一副好皮囊,魏兰璋并非俗浅之人……我又怎会不如你。”

“这是自然。”薛鹂继续顺着她的意思说,反而激得赵芸越发恼火。

赵芸又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紧接着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薛鹂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又见她猛地回过身瞪了她一眼,说道:“他与你……与你是否真的有……”

赵芸的脸憋得通红,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薛鹂猜她是想说肌肤之亲,淡声道:“魏先生算不得寡欲之人。”

赵芸没想到她如此坦然,脸色一变,心中也气愤不已,虽然知晓薛鹂说的是实话,亲耳听到却始终不同。

薛鹂见赵芸脸色很是不好看,想着是否要安抚她两句,毕竟魏玠在她眼底应当是个不食烟火的谪仙,怎能与她这样空有皮囊的女子厮混。

然而没等她开口,赵芸便赌气似地转过身,大步朝着前方走去,似乎要将她甩在身后。

薛鹂累得不想动,也没有了心思哄劝赵芸,只好远远地跟着。走了没一会儿,便见到赵芸身子一歪,惊叫一声栽倒了。

等薛鹂走近,才发现是赵芸扭了脚,疼得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赵芸见薛鹂来扶她,又觉得丢了脸面,低着头抽泣起来。

薛鹂又只好蹲下身去安慰她,好一会儿了才哄得赵芸不再恼火,然而赵芸伤得不轻,一动便疼痛难忍,又不肯一个人在山里等着薛鹂叫人来,最后只能是薛鹂将她背起来。

山路本就崎岖不平,落叶下掩埋了树根与凸起的山石,薛鹂自己走的时候都要顾忌脚下,如今还要背着一个赵芸,于是走得便愈发缓慢。

赵芸不满地催促道:“天要黑了,你这样我们何时才能下山。”

薛鹂压下怒火,好声好气道:“那你在此处等着,我下山来寻人来。”

“不行。”

薛鹂累得心中冒火,脚下一个不慎便朝着一边倒去,带着赵芸一起摔在地上滚了两圈,衣上发上沾了不少落叶,二人皆是一身狼狈。

赵芸痛呼出声,气愤地说了薛鹂两句不是,勉强爬起来后,却见薛鹂和她一般坐在落叶上一动不动,又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天要黑了。”

“对不住,我方才也伤了脚,不能动弹,还是一起在此处等着吧。”

薛鹂僵坐着不动,任由赵芸冷静后软了语气和她赔不是,也不肯再起身带她下山。

天黑后山脚下的侍卫自然会上山来寻她们,若是她强要背着赵芸下山,兴许要一齐滚落山坡。

薛鹂如此想着,安心倚着树歇息。直到夜幕沉沉,山林间时而有窸窣的声响,甚至远方能听见狼嚎,赵芸才感觉到害怕,小心翼翼地靠近,抱着她的手臂小声抽泣。

“别怕,这山不算大,很快便有人来了。”

她安慰过赵芸后,仍是坐着不动。直到听到些脚步声,她才朝着响动的源头看过去。

火把发出的光亮在黑暗中跃动着,魏玠的面容若隐若现,灌了风的衣袖被高高鼓起,像是白鹤扇动翅膀一般。

赵芸见到了来人,抽噎声也渐渐地停了。

薛鹂闷闷不乐,一声不吭地等着魏玠走近,黑暗中似乎能听到他轻叹了口气。

片刻后,魏玠在她面前蹲下身,无奈道:“鹂娘,又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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