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黄昏馆魂梦
不知何时, 床头多了一台收音机。锐利的直线,灯光下边缘泛着冷冷的光。
唐惟妙做了好长的梦。
梦里她找不到兄长,父母在对岸向她招手,她一直在哭着, 叫着父亲母亲, 想要涉水过去, 却被身后的人紧紧拉住。
“我会找到你哥哥。”
“那些欺负你的人, 我也会让他们得到报应。”
“你的东西, 我都会为你讨要回来。”
“不要走。”
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会陪你一起。
闪着寒光的针头扎进了胳膊, 一管冰凉的液体注射进她的身体。
“留下来,好不好?”
“你还从未认真看过我……如果你看着我, 你一定会知道,我已对你动心, 无法自拔……”
仿佛睡了千年之久,唐惟妙抬起沉重的眼皮, 曾经疲累沉重的身体, 轻盈了许多。
她应该,就要病愈了吧。
窗外的雨势小了许多, 雨滴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都柔和轻缓了。
床头收音机吐出的声音逐渐清晰。
——最后播报江省军营九一事件处理结果。
事发十日, 由三方议员组成的最高调查组今早公布了九一事件全貌,妖族侠义壮举, 不满左贼倒行逆施,开仓放药救百姓黎民于水火, 事了拂衣烧营去……在工人学生的罢工声援中, 调查组最终决议, 为此无名义士颁发锦旗, 悬于警督府,并奖励三千万,收归医药部财政……
唐惟妙坐起身,呆望着床柜。
收音机旁,静静躺着一只药剂保温匣,盖上凹印着江省某军营的番号,垃圾桶中,是已经用完的废弃针管。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床边,凤庄的少爷趴在雪白的被上,黑发下,那双她从不敢注视的秀美眼睛紧闭着,发丝投下的阴影,也显得疲惫。
唐惟妙的手轻轻放在了他柔软的黑发上。
很轻,就如抚摸一片羽毛。
而他的眼睛却立刻睁开,警觉的厉光一闪而过,看清是她后,眼中顷刻间装满了欣喜。
他愣了愣,忽然跪上床,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慢慢的,他将自己向她身前送,最终,他闭上眼,额头相贴。
他的温度,要比她还要高。
唐惟妙被烫了下,担忧道:“你还……好吗?”
“你在担心我?”像是得到了更大的奖励,他欣喜若狂,眼底翻滚着激烈的情绪,有一种快乐几乎要翻涌而出。
知道自己失态,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轻柔道:“太好了,烧退了。”
她无事。
他起身,迅速又娴熟地收拾残留的医疗垃圾,很快就整理好,抱着一束带着雨露的花,放在了收音机旁。
收音机里还在播放着今日新闻,他调了频,时髦的旋律娓娓飘出,与着昏沉下雨的午后万分相配。
他搬来独椅,坐下来,给她削了个苹果,一点点切好,仔仔细细喂给她。
“要好好吃饭,补充营养。”他是真的高兴,连疲惫感都淡了许多。
看着她吃过东西,有了些精神,他才道:“妙小姐,你安心养病。我们已联系外事部寻找你哥哥的下落,无论生死,我都会给你个确切的交待。”
唐惟妙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眼泪凝成的泪珠,从睫毛掉落,稍纵即逝的晶莹。
凤涟好似要去接她的泪,手指已经触到了她的脸庞,最终,他轻轻帮她擦拭了泪痕。
“凤少爷……为何待我如此好?”唐惟妙看向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依然清正,蕴着期盼的光,有一簇她明了的热烈,如同火一样,压抑在他的眼眸深处,看久了,她就知道,这样的火,一定会燎烧她的心。
她抵挡不住这样热烈的情感,总有一天,她会情愿将手送出,被他牵去,身魂交付。
这很危险,但她本能的惧怕中,竟也有相同的期盼。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问。
凤涟垂头,微微笑了笑。
他轻握住她的指尖,低声呢喃:“想要你看向我的目光,想要你的一个吻……”
“想要你留在这里,想要你,一生的爱。”
唐惟妙微微张大了眼。
“少爷又能给我什么?”她说。
“凤凰一生忠贞不渝的爱,我的身魂性命,和你想得到的一切。”他说。
两人凝望彼此,震撼惊讶,坦诚与深情,搅拌着此刻的时间,围绕在他们之间。
方管家敲了两下门,走来。
“唐小姐醒了!”他的扬着手中的信件,“太好了!有则好消息,唐小姐的兄长,唐惟笑医生,找到他了,他没死,伤势已得到控制,已经启程回国了!”
唐惟妙踉跄着从床上扑去,在凤涟的搀扶下,颤抖着手接过那封信件。
“这是外事部送来的,是唐医生启程前给您写的信。”
唐惟妙颤抖着拆开信,激动垂泪:“没错,是哥哥的字迹……”
唐惟笑被刺伤后,路人将他送医,只是那个城市陷入战火,在师生的帮助下,他们辗转去了陌生国度的乡下。
战事一起,通讯也断了,又因伤势不稳定,无法长途跋涉回国,唐惟笑只能心急如焚在异国他乡养伤。
信件寄出的日期是七日前。
“这是由外事部的官员先行带回的,唐医生比他们晚两日启程。”方管家道,“大约后日就能归国,抵达首都。我们会安排人在码头等候唐医生,很快就能让唐小姐见到他。”
唐惟妙泣不成声,她掩着嘴,一遍又一遍地看信。
凤涟摆了摆手,方管家收到信号,离开房间,并合上了门。
唐惟妙仍然在哭,凤涟拿出手帕,为她擦了泪,顺势将她搂进怀里,安抚着。
大病初愈,百感交集而啜泣的少女,慢慢放下戒备,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了一通。
“谢谢你……谢谢。”她在痛哭中,反复感谢着身边的妖族少主。
他去为她夺药时,她在病梦中,听到过凤主与管家的对话。
凤庄力量强大,财力雄厚,一直被各方势力觊觎拉拢。为避免麻烦,凤庄避世一隅不问政事,凤涟却为了她,深入军营,烧了把大火。
“所以我说,人类麻烦。”凤主语气中尽是无奈,“竟会对一个人类女人心动……还是个短命鬼,若他不疯一把,只怕就要变成第一个为病死的爱侣殉葬的岐山凤了。丢脸!死了也没得到爱情垂青,我这宝贝儿子,命为何如此苦?”
凤凰动心,忠贞一生。若爱侣去世,他们绝不会独活。
唐惟妙哭得更痛,她捏着凤涟的袖边,语无伦次地道歉和道谢。
只是捏个袖边,可凤涟却扬起嘴角,欣慰道:“妙妙,我为你高兴。”
夜幕降临,黄昏馆燃起了灯。
凤涟解开闪烁着幽光的碧玺袖口,挽起衬衣袖摆,坐在钢琴前,弹奏着舒缓的旋律。
这段旋律优雅宁静,像一段光滑的丝绸,轻轻摩擦过耳朵,拂过发丝,旋转飘高,流淌如溪。
唐惟妙坐在窗前,玻璃映着她朦胧的脸庞。
静静凝望许久,她站起身,从箱匣中取出一条缎面的珠光旗袍。
换上旗袍,她坐在梳妆台前,一点点将长袜拉高束紧。
挽好头发,戴上珍珠坠,扑粉描眉,晕开胭脂,染涂朱唇。
她打开门,融进旋律中,轻扶着栏杆,慢慢走下台阶。
钢琴前的凤庄少爷嗅到气息,手指悬在琴键前,停下了。
他愕然抬头,震惊的目光随着唐惟妙走近,看她停在了琴边,垂下眼。
他在瞬间,就知道了她的意图。
凤涟霍然站起,礼貌伸出手:“能请你跳支舞吗?”
唐惟妙盯着他漂亮的手指微微愣神,又看向钢琴。
“谁……弹琴呢?”她说。
如此可爱。
凤涟轻声笑了起来,他走到唱片机前,放下了唱针。
唱片机吱吱悠悠旋转起来,如夜色般的温柔旋律再次盈满了房间。
凤涟系好袖扣,走来,微微弯下腰,将手递了过去:“妙妙,与我跳支舞,可以吗?”
唐惟妙半垂着眼,点了点头,交出了手。
舞步轻慢,凤涟握着她的手指,紧紧相贴。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小声音,淡淡未燃的烟草气息,还有那每次靠近他,都会闻到的,能顺着她的骨血入梦的香气。
越来越浓郁。
他的手轻搭着她的腰,闭上眼,如沉醉在旋律中,带着她旋转。
渐渐地,屋内的灯光也全都熄灭了,琉璃穹顶缓缓开启,雨后云散的银色月光洒下来,笼罩着一切。
一曲终了。
凤涟慢慢睁开眼,对上她的目光。
唐惟妙恍神片刻,又习惯地低垂避开,而这次,下巴被温柔抬起。
“不要躲。”他似命令,却更像央求。
唐惟妙抬起眼眸,将他瞳孔深处藏着的那些期盼和爱意一望到底。
“就是这样。”他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语,他的呼吸,喷吐的气息,都在月光夜色的朦胧下,更加清晰。
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脸侧,唇就在她的鼻尖下游弋。
“是为了谢我吗?”他这句话,寂寞又幽怨。
“不是。”唐惟妙回答,“我只是想……”
“只是想,确认自己的心。”她说。
凤涟伏在她的肩头轻声笑,眼神妖娆,屈起手指,沿着颈线抚下。
“下午,我醒来……”唐惟妙低声说道,“你睁开眼睛,看到我时……你哭了。”
他哭了,没有泪水,但她知道。
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知道他的担忧,他愿殉情的心,以及他看到自己活下来时,纯粹的欣喜。
“凤涟,为什么是我?”她问。
“凤凰的动心,从未有确切的理由。”
“一见钟情是我们的本能。”
“是命中注定的情缘。”
凤涟:“我们食爱而生,食最纯粹的爱,也只会给饲养我们的爱人,最纯粹的爱。妙妙,只因是你,所以是你。”
“我与你相遇,是我出生时,天地就定下的姻缘。”
轻柔一吻,彼此青涩又热烈,一往而深,那霸道纠缠她多日的香气,不再藏起利爪,蛮横热切的涌进她的骨血,魂梦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