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仙门大比
云不期一行人的飞舟越过荒江, 很快便进入了桑洲大陆。
在这千年之间,桑洲上的城已经换了不知几轮,但叶鸢从飞舟望下去, 只觉得它们看上去和她初次下山历练时所见景色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由得在心中悄悄叹息。
陆松之见叶鸢看得专注,以为是她长困南昼, 以至于甫一见城外风貌便觉得新奇。他想了想,取出一卷画轴来, 向叶鸢招手道:“来, 叶姑娘, 我们赠你一件东西。”
叶鸢回头看他, 接过画轴, 笑吟吟地说道:“想不到陆道长还擅长丹青……”
云不期却道:“不是丹青。”
他伸手替她揭开画封, 握住画卷的一边, 望向叶鸢:“展开看看。”
叶鸢闻言, 便就着云不期的手, 徐徐打开画卷。
这画卷用纸厚重,展开之后, 鲜活的景色果然跃于纸上,但这些景色的确不是寻常丹青山水,而是一幅桑洲地图。
“这卷地图常年尘封在丹铅阁,竹纸都几乎被蛀蚀尽, 因此许久都不曾有人发觉其中神通。”陆松之说,“被我找到后, 我觉得此图实在精妙, 就稍加润色, 移作到了另一幅画纸上, 并施以法术,以保证百年不腐。”
陆松之指出地图上的两枚小小徽记:“你看,我与小师叔以灵气做标,只要带着这地图,就能显示我俩的所在之处……”
话正说到这里,云不期却注意到叶鸢久久望着图纸,似是有些怔然。
他收回目光,轻触画卷,叶鸢的灵气自寻踪丝传导到他指尖,又融入图中,地图上倏尔浮现了第三枚小小的剑型徽记。
她不禁顺着他的指尖看去,这幅最初由苍舒所制的地图,被东明山后人改作后,竟阴差阳错地回到了她手中,然后叶鸢听见云不期对她说道:“这枚印记是你。”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这样漫长的时光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年初下山,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小师妹,但最初便怀于她心中的那滴赤子之血好像也和这浮现在桑洲地图上的光点一样,并未被改变多少。
叶鸢摩挲着那枚徽记,不禁微笑起来。
“哪一枚是你,哪一枚是陆道长?”
云不期先点向金色的那枚徽记,然后是蓝色的那枚:“这一枚是我,这一枚是松之。”
叶鸢又问:“你们将这张地图赠予了我,以后我是不是便能随时从图上知晓你们身处何方了?”
“并非如此,即使是地图记录过的修士,也只在一定范围内才得以显示位置。”陆松之惋惜道,“再是如何神妙之物,终究还是有穷极。”
叶鸢听了他的话,又看向图上此时挨着的三枚徽记,云不期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些许遗憾的神色,但这种神情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叶鸢很快抬起脸来,云不期忽而落入她清熠的双眸中。
“有了这张图,哪怕彼此变了模样,我也能很快认出昔日故友来。”叶鸢笑道,“我很喜欢这件礼物,但这样的宝器毕竟珍贵,你们真的要送给我么?”
“不用这张图,我也能认出你。”云不期专注地看着她,对她说道,“下一次不会用这样长的时间。”
陆松之并不知晓两人的渊源,却也没有深究他们话中别有所指的含义,只以为叶鸢在推托,连忙说道:“此次南昼城之行,叶姑娘实在帮我们许多,千万别客气——”
他忽然听见振翅之声,抬眼望去,只见一只白鹤正迎面向柳叶舟飞来,再定睛一看,陆松之认出那是只衔着信笺的琼鹤,于是连忙放慢了驭船的速度,对云不期说道:“琼鹤寄书,看来是师门有令。”
那只送信的琼鹤行至柳叶舟前数米处,轻收两翼,优雅地落进舟中。它将长颈转向云不期,后者会意,垂下目光,郑重地取下信笺,在他展开信纸的一瞬,五枚净灵符文飞出,没入云不期灵台之中。
符文在魔龙转世的少年剑修体内游转一圈,确认并不存在魔气阻塞后,它们自镇魔封印处缓缓浮现,化作一道崭新的锁纹。
接着,那封信笺自云不期手中浮起,叶鸢久违了的熟悉声音从信中传出。
“东明山弟子云不期、陆松之。”
那是百里奚的口谕自千里之外的东明山遥遥寄来。
“此次除魔艰险,尔追袭千里,又破魔城,当记甲绩。”
陆松之喜上眉梢,正要行礼拜谢,却又听见百里奚说道:“不过你们先别回山了。”
陆松之大惊道:“掌门师祖此举何意?我不过躲过一两次早课,何至于逐出师门?!”
云不期则若有所思:“莫非是因为仙门大比?”
这段口谕明明只是一段录音,百里奚却好像早就知道对方会有何反应似地应答道:“松之,学学你小师叔,遇事镇静些,今后更别在早课里偷懒……”
无霄的一门之首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唠叨的老毛病,连忙轻咳几声,切入正题中:“此番来信,正是为仙门大比一事。来信之日,先前在门内论武中选出的精锐弟子已向澹洲出发,你们本就名列其中,既然不期并无大碍,索性直接改道向澹洲,与其他东明山弟子汇合,不要贻误了时机。”
百里奚的口谕到这里就结束了,两人先后行礼道:“弟子领命。”
琼鹤衔住飘落的信纸,又展翅向东明山飞去复命,叶鸢望着那远去的鸿影,此时才开口问道:“这一届仙门大比是在今年?”
陆松之奇道:“叶姑娘,你知道仙门大比?”
“当然知道了,若说话本子第一爱写的是剑君斩龙,第二爱写的定然就是仙门大比。”叶鸢笑道,“每逢九曜同宫之年,修真界就要举办仙门大比,各门各派都会派遣杰出子弟参加,好较量较量谁才是天下第一仙门——正是在剑君那一届,无霄夺得榜首,从此便为天下人所知,对不对?”
“大抵上就是如此。”陆松之说,“也是从剑君那时开始,仙门大比增加了一条‘历届折桂的修士往后不准再入仙门大比’的规则,省得剑君这等人物年年来,年年包揽榜首,其他修士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叶鸢看向云不期:“今年你们是第一次参加?”
云不期轻轻点头,叶鸢接着问:“如今天下后起英杰之中,可堪敌手的有多少?”
少年剑修想了想,认真地细数道:“丹鼎门、渡阳宗与青巽派皆有英才。”
“与你相比呢?”
云不期道:“略逊我一筹。”
“这么说来。”叶鸢微微流露出一点笑意,“下次你是不必再来的了?”
“此前我的确这样以为。”他坦率地迎向叶鸢的目光,“现在则未必。”
“为什么?”
“因为我那时尚且不知南昼有你。”
云不期注视着她,问道。
“今年是你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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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颜思昭尚未成为无霄剑君之前,东明山上——
颜思昭望着叶鸢,问道:“仙门大比?”
“就是许多仙门的修士凑在一起,用武力分出个高低。”
叶鸢向他解释。
“百里师兄和琅师姐修炼到紧要关头,想来是不会去的,小师兄嫌弃仙门大比都是些正派修士和寻常手段,更是不去……不过思昭,你要是错过了这次仙门大比,就不免让人觉得可惜了。”
颜思昭如往常那样侧过脸,等她的下文,果然她对他笑道:“这次仙门大比会聚天下剑修,尽揽青锋长铗,在这届仙门大比中夺魁者,便是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的‘剑君’……”
颜思昭问叶鸢:“你呢?”
叶鸢却说:“我不去。”
若后来的颜思昭回忆此时的对话,或许会感到懊悔,毕竟要是他再仔细一分,便会察觉,正是从这时起,叶鸢开始不再用剑。
但此刻的颜思昭只是想到:既然你不愿去,那我便也不去。
这样的念头刚刚从他心头闪过,就又听叶鸢说道:“我不去,但我希望你去。”
颜思昭不禁去看她,叶鸢手中握着一柄剑,正用温柔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
这一瞬间,他几乎放任自己沉溺在了那双眼眸中,但在那爱欲泛滥之前,又有许多思虑掠过颜思昭心中。
似乎从初次见面起,这些思虑就已经隐隐存在,随着与她相处的岁月越来越长,它们正在变得越来越强烈。他自己无法理清那些心绪,却更害怕被她理清,于是他只好竭力去压抑它,这也是他为什么总是不让自己多看她一眼,不让自己在她的温度中多停留一秒。
对他而言,这实在是件万分困难的事,因为哪怕他不看、不听、不语,手中至诚的剑还是会泄露他的真心。所以他不再与她比剑。
叶鸢也疏忽了这一点,因此错过了看清颜思昭的本心的机会。
命运磅礴,但当人置身其中,又会发现其中遍布着精密咬合的齿轮,因此它滚滚向前,无人能挡。
或许两人彼此错失的这一刻正是这样一枚齿轮。
他们本来在谈仙门大比,叶鸢却忽然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思昭,我锻成了却邪。”
叶鸢将手中那柄剑递到他面前,赧然道:“这把剑此时看上去的确是寻常极了,山脚的铁匠恐怕也能打出差不多的剑,我自知它不够好,但我还是想把它赠予你。”
叶鸢把话说完,小心翼翼地抬脸去看颜思昭的神情,却见他的视线落在却邪上,久久没有回音。
她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的时候,颜思昭才开口道。
“我现在还不能接受‘却邪’。”他郑重地说,“唯有摘得‘剑君’,才能与你所赠的剑相配。”
“……我没有骗你,它真的不是这样好的剑!”叶鸢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这样吧,你先收下却邪,等你成为‘剑君’,我再答应你一件事。”
她说:“无论是什么事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竭尽所能,去替你达成。”
颜思昭深深地望着她,眼中似乎已有答案,叶鸢心中微动,她几乎以为他马上就要说出希望自己为他实现的那件事,但就在那时,忽而有阵雪风卷过,等到这阵风远去,颜思昭被扬起的青丝落下,他也已经收回了目光。
“好,阿鸢。”他说,“我会参加仙门大比。”
颜思昭从叶鸢手中接过却邪。
“我会射落‘剑君’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