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爱情
对于林雪旷来说, 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当时再悲伤,现在也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谢闻渊每当听林雪旷提起这种事情来的时候却还是会觉得很心疼, 于是总想试着说点什么来讨林雪旷高兴。
“你要是想妈……想阿姨了, 咱们现在就去扫墓。”
林雪旷道:“不去了,挺远的呢。再说别人不知道,你我却清楚, 我爸妈这回投胎都挺大的人了, 所谓的墓地也就是个象征,去不去都一样。”
有时候像他们这种人, 活的太清醒,对世界洞察的太多, 反倒更容易痛苦。
谢闻渊心里琢磨着林雪旷喜欢做的事,正又要开口,迎面忽然过来一个人,将他们两个给拦住了。
那人问道:“哎, 哥们,你们是要去看电影吗?”
林雪旷朝前面一看, 发现他和谢闻渊竟不知不觉溜达到了一家电影院的外面,今天放的好像是一部文艺爱情片。
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说话的人也是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青年, 脸上的表情有点郁闷,说:“我买了两张电影票, 约人过来看电影,但是人没来。我也不想去了, 你们要是需要, 这票给你们吧。”
这个时间看电影的人本来就不多, 谢闻渊刚想说不用, 转头看了看林雪旷,心里一转念,说道:“小雪,去吧?”
林雪旷道:“啊?”
谢闻渊笑着说:“反正也没事了,去看看呗。”
他说着看了下票价,拿钱给了对方,青年一开始不要,见谢闻渊坚持要给,也就收下了。
他把票递给林雪旷,冲两人笑了笑,说道:“祝你们看的愉快。”
两人进去之后,发现电影院里一共也只有不到十个人,位置都坐的很分散,这样一来互相之间倒是不会打扰。
不是什么叫座的大片,这电影的节奏很慢,剧情也有些单调无聊,但是画面十分唯美,每一帧都能直接截下来当成屏保。
里面的男女主角在校园时期因为误会而分手,经年之后兜兜转转,还是没有找到比对方更加合适的那个人,反倒因为一场车祸重新相遇了。
醉驾的司机开着轿车在人群中乱撞,两人随着人群仓皇逃跑,却不慎四目相对,男人扑上去,毫不犹豫地护住了女人,车子便已经开了过去。
在医院里,女主角坐在男主角的病床边,含着眼泪说:“为什么我们只要在一起,就会伤痕累累的?”
男主角笑了笑:“可是我们在一起。”
他拿出戒指求婚,动听的配乐响起来,女主角含着眼泪微笑,画面看上去那样甜蜜。
空荡的电影院后排,有人吹了一声口哨,林雪旷也淡淡笑了笑。
生活终究不是电影。
他转头去看谢闻渊,对方的眼睛也在凝视着大屏幕上的画面,但表情中却是带着沉思的,像是思绪已经游离在了剧情之外。
林雪旷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谢闻渊一转头,见是林雪旷,便微笑起来,说道:“我是想,你看电影的画面一定格,结局就成了大团圆,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们会一生一世在一起了,但不过就是求了个婚而已。如果继续演下去,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分手呢?”
两人的性格都对这种慢吞吞谈恋爱的矫情片子不怎么感冒,其实刚才林雪旷也是这样的想法,但被谢闻渊说出来之后,他又忍不住想要反对一下。
“两人所有的重要的时刻都是一起度过,无论日后的人生有多长,无数个点滴里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对方,也是一生。”
谢闻渊含笑看着他:“是吗?”
林雪旷把目光转向屏幕,片尾曲在播放着,上面的画面还是两人戴上戒指那一瞬,他淡淡地说:“所谓的永恒,本来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有时候,仅仅是拥有过已经很圆满了。”
谢闻渊摇摇头,并不怎么赞同,但也没再跟他争,而是将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攥着拳头递到林雪旷面前。
林雪旷低头看了看,道:“什么?”
谢闻渊晃晃拳头:“猜。”
林雪旷嗤笑一声,啪地在他手上打了一巴掌,把谢闻渊的手掰开了。
掌心中,躺着两枚款式简单的男式戒指,林雪旷不禁一怔。
谢闻渊柔声道:“你还认识吗?”
林雪旷从他手心中捡起一枚戒指,指腹稍微在内侧摩挲了一下,摸出上面刻的是“谢闻渊”三个字。
还有一枚,写的是“林雪旷”。
林雪旷道:“你模仿我的字迹,模仿的不像。”
谢闻渊眼中闪过一丝怅然,道:“是,当初咱们两个的婚戒,我那枚上面的名字是你刻的。我想起之前的事情后,定制了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可惜模仿不好你的字。”
林雪旷道:“你一直带着?”
他们今天来看电影只不过是临时起意,谢闻渊事先不可能会预料到里面演了什么情节,提前准备好了戒指哄他。
谢闻渊道:“本来也是想自己留着,有个念想。但是现在又想给你看看。”
对于两人来说,前世今生,物是人非,他们的关系更加不知道要何去何从,此时的心情酸涩中又弥漫着几分尴尬,好像说点什么都不合适。
但可能就像林雪旷说的那样,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总难免会在对方的心中留下些去除不掉的痕迹,比如对于他来说,他最根深蒂固的习惯之一——就是挑谢闻渊的刺。
于是听了谢闻渊的话,林雪旷顺手就把戒指给扔了回去:“就给我看看?那还你吧。”
林雪旷:“……”
谢闻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谢闻渊连忙说,“不光看看,给你也行……呸,不是也行,是给你!两个都给你。”
林雪旷也有点乱了,这也不是能随便要的东西,他一边暗骂自己嘴欠不过脑子,一边跟谢闻渊推让:“不不不,不用不用,我开玩笑的。你留着吧!”
谢闻渊道:“你拿着,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也不代表什么,喜欢你就拿着!”
“我不用,我没想要,真的!”
谢闻渊:“……”
林雪旷:“……”
两人突然觉得这种情景模式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过年时亲戚之间推让压岁钱的惯常套路。
这时放映厅里的人就剩下他们两个了,管理员走过来清场,见状笑着冲谢闻渊喊道:“小伙子,你求婚连个花也没有,谁能答应啊?出去买花吧!”
他喊完之后走进了一点才看见被挡在内侧的林雪旷,发现也是个男生,一时有点尴尬,挠头嘿嘿笑着,连声道:“弄错了,弄错了。”
这么一打岔,谢闻渊和林雪旷也都笑了。
林雪旷将谢闻渊的手推回去,道:“我刚才真是说着玩。嗯……你先拿着,以后再说,先出去吧。”
两人出了电影院,谢闻渊仰起头望向天际,只见正午的阳光亮的刺眼,像是电影里男女主重逢的那个街头。
他笑了一笑,收回目光,听到有人满含诧异地叫了他们两个的名字:“闻渊,小雪?”
谢闻渊转过头,一辆车子停在他们跟前,降下了车窗,易奉怡从里面探出头来。
“还真是你们,我还以为看错了。”
易奉怡惊讶地说:“你们不是去李殷宁家了吗?怎么跑电影院这边来了,是有什么新情况?”
谢闻渊含着笑意,说道:“办完了事还不让人看电影了?”
易奉怡一怔,竟发现林雪旷也跟着在旁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易奉怡愣了好一会,才喃喃地说道:“太神奇了,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这样的一幕,你俩简直和谐的好像地球要爆炸。”
他从钱包里摸出一摞符篆放在林雪旷手上,郑重地说:“这是请了磬宁峰的专家针对本次事件专门研制出来的防夺舍符,你收好,我看你的状态可不对劲。”
谢闻渊道:“快滚你的吧,嫉妒别人的嘴脸真丑恶。”
易奉怡呵呵一声:“不跟你们扯了,我今天约了聂玉成,不好迟到,先走了。”
林雪旷道:“聂玉成?”
易奉怡道:“对,就是玄学协会的会长。哎,我记得他一直对你挺照顾的是吧?要一起去见见吗?”
林雪旷还没说话,谢闻渊已经把易奉怡的脑袋塞回到了他的车里,笑着说:“你还是走吧。知道我今天能约个会多不容易吗?挖墙角的缺不缺德啊。”
谢闻渊被阻止谈恋爱可是会一秒钟原地变身疯批的,易奉怡绝对惹不起,抬起手表示投降:“好好好,走走走。”
林雪旷在旁边围观,一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样子,但易奉怡开车一走,他脸上那点极淡的笑意就如水面上散开的墨迹一样慢慢地化开了。
林雪旷问谢闻渊:“你不想让我见聂玉成?”
谢闻渊笑着反问道:“你想见吗?”
林雪旷笑了一下。
两人沿着长街向前走去,谢闻渊告诉林雪旷:“我本来也正想和你说这件事,最近我得带人去一趟玄学协会,以考察交流的名义在那里住几天。”
林雪旷道:“你准备去查什么?”
谢闻渊道:“查一查聂玉成。也顺便了解下协会总部目前的现状,我手头其实已经掌握了一些资料,但不亲自甄别一番,总是不放心。”
林雪旷知道谢闻渊的意思,其实他的心中也同样存在些微疑虑。
林雪旷和唐凛之间的那段渊源,按道理说是不会有外人知道的,就连林雪旷自己,都是到了暗礁见到唐凛之后,才发现他就是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
可玄学协会偏偏就一下子挑中了林雪旷去暗礁卧底,接近唐凛,那么多人没有完成的任务,果真就被林雪旷给做到了。
当年因为这件事,会长聂玉成被不少人夸奖慧眼识英才,可是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也正是因为这样,林雪旷自从回国之后就几乎没有再跟玄学协会接触过,一直选择住在学校,甚至谨慎地连自己的同门都疏远了。
林雪旷问谢闻渊:“你之前的记忆中,有没有相关情况?”
谢闻渊摇了摇头:“因为我不停试图扭转命运,一个小小的细节又有可能造成其他人经历的改变,所以每一次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同样一个人,在这一世是敌,在另一世是友,又过了一世可能就不存在了,完全无法依照先前的经验来判断,甚至还必须摒弃掉这些经验,以免受到迷惑。”
就算是一局通关游戏,不停地玩上几十次,恐怕精神也会错乱,更何况真实的人生中,变数只会更多。
林雪旷道:“你去吧。这边的案子还没完,我留下继续调查。”
谢闻渊道:“你还要继续追查关于笔仙的事情?”
林雪旷点了点头:“根据任素的说法,就是李向强将七星雷火印带回家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偶然买到。但刘纤的死,那些孩子们被夺舍,以及一中多功能馆的建造,背后全都有所谓‘笔仙’的影子,我认为他至关重要。”
谢闻渊有点不安,又不太想走了:“你小心点。”
林雪旷道:“我会注意。但说实在的,既然怎么样都有可能出事,一个人躲在卧室里都有可能会被塌下来的天花板砸死,睡觉的时候还有可能突然就咽气了呢,那倒不如该干什么干什么,反倒有希望让这一切早日结束。”
谢闻渊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反正这回咱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要是死我也活不成,我要是重生你也得重生。你答应过我,不会放弃。”
林雪旷微哂:“当然,我也不喜欢这种被愚弄摆布的感觉,就算是死,最后,我也得死个明明白白。”
虽然俗话说生死有命,人生在世难免多生变故,可像是林雪旷这种情况,明显不是单纯的命里带衰,而就是在冥冥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偏不让他活下去。
要不是遇上谢闻渊这个撞的满头血也一定要达成目的的傻子,林雪旷甚至到死都不会发现这一点。
他想起父亲曾经提到过,自己出生的时候就是难产,是后来碰见唐凛给了一个平安符,林雪旷才顺利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或许那就已经注定了他坎坷命运的起点。
人很难把生死问题看淡,林雪旷也不能免俗,就这一条命,他又怎么可能不希望自己平平安安,活的更久一些呢?
但当着谢闻渊的面,林雪旷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这种情绪,他不想给谢闻渊太多的精神压力。
大概是由于母亲的身体不好,他出生时又不太顺利,从小也是被父母呵护备至,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可惜变故太多,全家那样幸福生活的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就连承载着全家美好记忆的房子,都已经为了给母亲治病而卖给了邻居。
后来林雪旷和父亲一直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他长大后曾经很想回家去看一看,可惜那个家其实早已经没有了,即使去了也是面目全非,倒不如不看。
林雪旷还记得,在同唐凛合作以后,父亲变得越来越忙碌,但心情却很好。还跟他开玩笑说,一定要在他结婚之前再买一套大房子回来,给他的新娘子住。
可惜,爸爸没有活到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娶到新娘子。
玄学协会的总部在临省的灵山上,谢闻渊走后,林雪旷终究还是故地重游了一次。
他们家过去也在A大分给教职工的家属楼里,离学校很近,林雪旷出了图书馆,顺着后广场的小路出了校门,再穿过一处便民广场,就到了A大的教职工小区。
这是他长大之后头一回来。
天气有点阴沉,灰蓝色的天空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浅淡的光线下,仿佛周围的一切草木、建筑、行人也都显得萧瑟而寂寞了。
这处小区已经有年头了,前不久楼里才刚刚安上电梯,但外面的大体布局没有变,草坪的外面围着修建整齐的冬青,旁边是一些供居民娱乐健身用的器材。
林雪旷抬起手,握住秋千侧面的栏杆,金属在空气中冷沁如冰,小时候他坐在上面,爸爸会在后面推他,一荡就荡的很高。
他不爱回忆过去,可是人站在这里,那些过往却不受控制地扑面而来。
前行,左转,从中栏杆中间的小铁门里穿过去,再走上两级台阶,林雪旷一眼就看见了二楼自己家的窗户。
他原本也没有打算要上去,只想稍微在楼下站一站,可就是看了这一眼,林雪旷赫然发现,那扇窗户上面,竟然用吸盘挂钩粘着几个长头发的布娃娃,显得十分别致可爱。
这些娃娃在网上是买不到的。他妈妈的手一直很巧,最喜欢捣鼓这种小玩意,林雪旷记得她在医院的病床上缝了很多,爸爸就带回来挂在了窗子上。
房子早就卖了,娃娃他们带走了一些,搬家的时候又丢了一些,后来爸爸也因车祸去世,他几番辗转,父母当年留下来的东西几乎没有一样还在,只剩下一本相册还记录着当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娃娃怎么可能还挂在这里?
林雪旷这时才发现,比起周围那些人家的防盗窗和护栏,他们家的窗户也是那种老式的,上面的油漆已经斑驳,在整栋楼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好像时光独独冻结在了这里。
他的心跳忽然急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握住门把,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或许一切不过是个巧合而已,也或许是人家觉得那几个娃娃格外漂亮,所以留下来,如果敲响了门,门内出现一张陌生的面孔,他又怎么跟人家解释?
林雪旷难得犹豫,可这时他的手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那扇有些老旧的防盗门竟然自己打开了,像是在欢迎他一样。
大厅里的一切出现在他眼前,竟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仿佛是一个能够实现奇迹的梦。
林雪旷踏进了屋子,回手轻轻在大门上扣了三下,这扇门被下了迎客咒,不需要门锁,被他这样一敲就自动关上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能够让时间静止的魔法,他这样环顾过去,仿佛房间里的一切都跟印象中的模样没有改变,但其实是有人将每一处细节精心布置过。
窗户上那几个娃娃的手工和用料比母亲当年病中随意做出来的要精致一些,但头发、眼睛和衣服的配色都没有什么变化,所以他刚才在楼下一眼望过去的时候,才会觉得惊讶。
会做这件事的,这个世界上除了谢闻渊,不会再有别人。
谢闻渊没有来过林雪旷小时候的家,但一定把林雪旷那几本旧相册翻过很多回,所以才会复原的这样像,只不过谢闻渊从来都没有在林雪旷面前提起过。
如果他不想被过往牵绊,这个地方就永远不会被发现,但如果他什么时候想家了,就会看到惊喜。
这个人,总是喜欢做这种无聊、费心、又往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林雪旷经常对谢闻渊产生不满,认为这个人霸道不讲理,又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疯,可不管他喜不喜欢,是什么态度,在任何时候转过头,却总能看到对方就在身后。
林雪旷推开自己的小房间,看到那张床上放着两个挨在一起的枕头,枕套是他儿时一直用的小熊图案。
谢闻渊夹带私货,偷偷把他自己也给加到这个家里来了。
林雪旷拍拍那两个枕头,在床边坐下来,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摸出手机,给小床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谢闻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