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第 324 章
秋意泊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别人不清楚,难道自己还会不清楚吗?
在秋意泊为数众多的优点中,自知之明或许是最突出的那个了。
他确实是个善变的人,或者说的好听些:他不是个很长情的人。
假设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是一条线, 每一次的相遇都是一次交汇, 他们并非因为线的交汇而相遇, 而是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们恰好在此同行。
有些时候, 同行了一段时间后线会开始出现一些微妙的偏差,有些线在一次或者一段短暂的交汇后便各奔东西, 再也不见;有些线是并行的, 但他们距离太远了, 永远都不会有交汇的那一天;有些线会走的快一些,有的线会走的慢一些,当距离拉开过大,就算是目标一致,也不能称之为同行了……还有些线他们会一直同行,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和秋意泊本来是一条线, 后来分成了两条,他们本该一直同行直到生命的尽头,但现下看来,他已经被秋意泊的那条线拉开了一点距离,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会越来越远。
当然, 他们仍旧是一体的。
但他对于秋意泊而言不再是同行的那一个, 秋意泊大可以再分出一条或者数条线来, 在接下来的旅程里与他同行。
这话残酷吗?是残酷的。
可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大部分的人都是难以抵御时间冲刷的。
这段时间聊得来的朋友会因为在下一段时间无话可谈而冷淡, 同一个宿舍的兄弟也因为毕业而各奔东西,繁忙的节奏会充斥在每一个人的生活中,或许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许久没有跟曾经愿意为其两肋插刀的朋友聊过了,哪怕有那么几个软件方便无比,只需要轻轻一点,对方立刻就能收到‘他’的讯息。
哦,当然,有时候也会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有那么一个好朋友,可是点开软件,无论发些什么,都会让自己觉得是那么不合时宜。
再然后朋友就成了曾经的朋友,十八岁的时候愿意为兄弟连夜赶几千公里,二十八岁的时候呢?三十八岁的时候呢?或许对方离你只有二十米,你都不愿意走过去和对方打一个招呼。
不为什么,不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感情淡了,无话可谈,于其双方都尴尬,不如当做不见,让曾经的美好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里,不会被新的记忆所取代,就是这么简单。
但凡搭上一个情字的,见面才有三分情,不见面,那就只剩一分情了,或许一分情都没有了。
他与秋意泊,真的许久不曾见面了,甚至见了面,他已经是化神巅峰,而他还在元婴巅峰。
或许就是望来城那一步踏错,让他们原本一致的线出现了偏差。
泊意秋本不觉得难以接受,因为秋意泊是这样的人,他也是。
但他很想和秋意泊同行,他们周围所有的线都在与他们出现偏差,他们本来是一条线,以后也应该一直同行下去才对。
他伸手抱住了秋意泊,“我跟你去总行了吧?”
“嗯。”秋意泊把手搭在了泊意秋的背脊上,眉目微动,轻笑道:“怕了?你放心,爹现在还是爱你的。”
“滚蛋。”泊意秋低声说。
他顿了顿,又说:“说起来,我们到底去哪?真去夏分城旁边的那个小镇?那边吃的也不好,住的也不怎么样,穷山恶水出刁民,真要去啊?”
“要去。”秋意泊笑道:“其实带你是顺带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露姐找了个对象,是个散修,现在露姐沉迷谈恋爱,宗门都不回了,爹和大哥都走不脱身,让我去看看。”
秋意泊的手指在泊意秋的背脊上无意识地跳跃着,泊意秋与他本为一体,当然也是好看的,长年的闭关并未影响他的体态,自他的角度望去,黑发凌乱地铺在了弧度优美的背脊上,一直延绵而下,是他平日里难以看见的风景。
泊意秋:“……???啥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露姐谈恋爱了,对方是个散修,把露姐迷得色授魂与,迷迷瞪瞪,宗门都不回来了。”
泊意秋好不容易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毫不犹豫的就推开了秋意泊:“操,那还等什么,赶紧的!”
秋露黎谈恋爱,这不对啊!不是,她谈恋爱对象居然不是自己的剑,这不对啊!
***
话虽如此,夏分城距离凌霄宗就远了,不是飞舟一朝一夕就到的了,秋意泊和泊意秋也不在乎那点钱,到了春溪城直接租了传送阵,也不必凑人数,剩下的人数不够他们直接补票完事儿。
不过传送阵大半夜的也不开工,得等白天了,据说是负责传送阵那位化神修士晚上绝不加班,给再多灵石也不管用,他们只好在春溪城里等一晚上了。
“早知道这样就先在洞府里睡一觉了。”泊意秋抱怨道。
两人难得都没有易容,修到了这个境界,不说是横着走,但麻烦自然也没有那么多了。他两现在有可能遇到的危机有两种,一是同境界路人不长眼,二是真君不要脸,前者秋意泊他们自己就能解决,而后者嘛……这里可是春溪城,是秋意泊喊一声半个时辰内能摇来七八位真君的地方,他怂什么?
他敢夸张的说一句,今日有真君胆敢不要脸,凌霄真君就能冲下山给对方一个大逼兜。
“我也许久没来这个地方了。”秋意泊笑道:“就当是故地重游了。”
两人没去别的地方,去的就是水韵楼,这个秋意泊和泊意秋打包了至少两百桌席面的春溪城中饭最好吃的青楼。
楼下歌舞不休,丝竹袅袅,端的是一派纸醉金迷。
泊意秋一手支腮,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噫。”
两人饭吃到一半,水韵楼的小二就来通报,说是秋真人约的人到了,秋意泊请对方进来,见到人的一瞬间,秋意泊有些讶异,随即便和泊意秋一道起身行礼:“秋意泊/秋意浓见过铂锐师叔,您怎么亲自来了?”
这位铂锐真君小时候奇石真君带他见过一回,要不是现在修了仙,两人还真不一定能想起来——说起来,对方亦是隶属辉宝阁,也不知道和在冬霖城见过的那两位是什么关系。
而且他今日约见的也不是铂锐真君。
此前秋意泊就打算在春溪城办一场小拍卖会,且不打算通过辉宝阁,辉宝阁抽成太厉害了,他的法宝足够多了,不必再上什么老什子的拍卖会,便打算自己寻人来办。
这当然是要寻人的,不能说他张口说有个拍卖会,天下化神修士就蜂拥而来,他还没那么大的能耐。而且有了泊意秋这档子事,他也不乐意花太多心思,只想找个靠谱的人帮忙。于秋意泊而言,这自然是优先求百炼山帮忙最方便了。
百炼山怎么算都是自己人,本来就是炼器大宗,手中人脉无数,他和百炼山的关系也不是秘密,由百炼山出面是最方便的。百炼真君知道这事儿后说秋意泊有空到春溪城就直接知会一声百炼山的下处,自然替他安排妥当。
不过百炼山也不是白做的,这小拍卖会百炼山不问秋意泊抽成,它问买家抽成。比如一件法宝落地一百万极品灵石,那么百炼山收取买家一成的收益作为费用,最终实际价格是一百一十万极品灵石。
别问,问就是稀缺货,爱买买不买滚。
要不是秋师叔不乐意,他们内部就把法宝给包圆了!
而面向的客户自然也很高端洋气,像秋意泊这种动辄化神、元婴、金丹法宝一百两百件出的,百炼山那边安排的基本不是什么大宗门的真君,就是世家的家主,一般情况下不会只买一件。
百炼真君没问为什么秋意泊不直接把东西挂在百炼山的下处售卖,各人有各人的思虑,他和秋意泊的关系摆在那儿,能帮就帮,不能帮就拒绝,不存在为难这个问题。
秋意泊本以为来的会是百炼山的弟子,反正关系好,直接知会一声自己在水韵楼,来一趟把法宝交接一下就行了,哪想到来的是铂锐真君,这才有些惊讶。
铂锐真君和奇石真君交好千年,他见秋意泊也不显得客气生疏:“师侄,坐下慢慢说。”
他先看了看泊意秋:“这是?”
“这是我的双生兄弟,秋意浓。”秋意泊解释道:“他素来不爱出门,师叔不大听说过也是正常。”
“那倒是巧了。”铂锐真君点了点头,并不以为意,秋临淮和秋临与就是一对双生子,再有一对双生儿子也很正常:“听百炼说你要开个拍卖会?我替你办了。”
“师叔,这……或许不太合适?”秋意泊也直言不讳:“辉宝阁抽成可太厉害了。”
“快言快语。”铂锐真君道:“我本就是辉宝阁客卿,如今我不愿再留在辉宝阁了,故而是以我新开的商行来办,你来得及时,恰好替我扬一扬名声,我与你百炼师兄有所协商,条款依旧是照之前百炼说的那般来,我寻思着着这事儿瞒了你不太好,故而特意来问一问你。”
秋意泊瞬间就想到了冬霖城那看着就不太正派的辉宝真君,立刻就明白了铂锐真君的意思,有铂锐真君在那好处更是显而易见,他搁那儿一站,估计想要闹场子的人也得掂量掂量,等日后铂锐真君那十方阁起来了,以铂锐真君和百炼山的关系,他就更方便了。
以他现在的资源消耗速度,要不是背靠百炼山和凌霄宗,他早就陷入了一个材料匮乏的地步,日后他消耗资源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越是上成的天材地宝就越是有市无价,基础材料更是消耗庞大。他这样动辄抽空某项天材地宝的存货一次两次还行,再多就不行了,毕竟凌霄宗和百炼山门下弟子无数,不可能只为他一个人服务,到时候有钱都买不到东西,所以他需要一个靠谱的货源。
所以这样顺水推舟的人情有什么不好做的?尤其是铂锐真君特意跑来一趟和他说这事儿,不论是里子面子都齐活了,他没有理由拒绝。
“师叔太见外了。”秋意泊想了想道:“不瞒师叔,此次我出手的法宝已经挑过一波了,但既然是师叔的商行新开,我便再添两件能登得上台面的东西。”
“什么?”铂锐真君好奇地问道。
其实秋意泊的手艺也算是有口皆碑,冬霖城那一场拍卖会叫人见识到了他的能耐,一组元婴期的套剑居然能卖到一千万极品灵石以上,怎么不骇人听闻?如今他已是化神巅峰,他说能登上台面的,那必然是极好的东西。
“芥子空间。”秋意泊微微一笑:“师叔满意吗?”
本来给自己留了两个,其实一个也够用了,还剩一个就先给了铂锐真君吧。
铂锐真君沉默了下去。
这回轮到秋意泊有些好奇了:“这……师叔的意思,芥子空间不如何?”
“不,不是。”铂锐真君一脸难以言喻:“师侄,你这样的好东西不给我留着吗?还卖什么卖?直接卖给师叔我不行吗?”
秋意泊其实无所谓,他拿出芥子空间来就是为了和铂锐真君打好关系,至于是被铂锐真君买走还是由铂锐真君之手卖出去,于他而言目的是一致的:“那也不是不行。”
铂锐真君满脸挣扎的想了半晌:“算了,还是当大轴吧。”
商行才开,要灵石的地方可太多了,芥子空间想也知道不会太便宜,他筹办商行后的这点积蓄说不定还买不起,还是打出名声更重要一点。
秋意泊曾经也想过自己开个商行,但很多时候不得不承认他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与其当个商行老板又要考虑货源又要到处和人打好关系,他更想先好好修炼,好好炼器,实在是没精力搞这些。
“师叔从心即可。”秋意泊轻描淡写的将一枚纳戒和一个蓝黑色的指环交给了铂锐真君,“既然是师叔办事,我也放心,师叔自己回去慢慢看吧。”
铂锐真君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感触,颔首道:“师侄,你这恩情我记下了。”
“师叔见外了。”秋意泊笑道。
铂锐真君抬手将杯中酒饮尽,他笑道:“看师侄来去匆匆,我也就不久留了,拍卖会定在半年后春溪城开,若师侄有意到时候也来看看。”
秋意泊认真的想了想:“不了,万一我去了走不出大门怎么办?还是有劳师叔多费心了。”
铂锐真君道:“好,那我告辞了。”
秋意泊和泊意秋起身相送,铂锐真君摆了摆手就走了。
他走在路上,越想越是郁闷,喃喃道:“不行,我改天得问问奇石那老不死是怎么教徒弟的……”
秋意泊看似随意,实际上却帮他做脸做到了极致。
秋意泊想单独开个拍卖会,舍不得辉宝阁抽成是假,他想扬名了才是真。如今秋意泊将法宝给了他,相当于是舍了自己的大部分的名声来成全他,自己能办个拍卖会和借着商行办终究是不同的,外界只会说十方阁拍卖会有秋意泊的法宝,却不会提有多少。
再者,素来买卖商品总是要定价的,就算是亲兄弟也好明算账,秋意泊半个字都不提价格,便是将定价权给了他,这样一来他要是黑心些,能做的手段就很多了。就算是不黑心,将秋意泊的法宝定一个略高于成本的价格,便能彰显出十方阁的手段来。他不说价格,便是默许他如此行事。
最后秋意泊直言不会来拍卖会,完全是将主权让给了他。秋意泊心知如果去了拍卖会,那显而易见拍卖会最出风头的便是他自己,他不去,那么这风头便是他们十方阁的。
而这些全是十方阁需要的。
这事儿办的……啧啧,滴水不漏。
要不怎么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化神巅峰呢?说不定以后再见面就得称呼道号了。
奇石怎么教的他不知道,但凌霄宗祖坟冒青烟是肯定的了。
***
这件事办的极为迅速,从铂锐真君坐下到离开都没有超过一盏茶的时间,泊意秋看着秋意泊,心道不过二十几年未见,他和秋意泊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不过泊意秋并未觉得嫉妒,因为自己怎么会嫉妒自己呢?他只是觉得秋意泊能做到,他也必然能做到。
他不过是行差踏错了一步罢了。
两人在水韵楼一直待到了天亮,那位化神修士终于上班了,两人便直接传送到了夏分城,地址是秋露黎传回来的,意在告诉秋怀黎自己没什么大事,这下捏在了秋意泊他们两手上,他们本来想直接过去的,秋意泊却突然道:“我们这样突然上门是不是不太好?”
泊意秋反问道:“难道发个拜帖等回了贴再去?你也不怕露姐带人跑了?”
是这个道理。
秋意泊解释道:“我是说空手上门是不是不太好?”
泊意秋:“……这倒是。”
法宝什么的秋意泊那边有,当个见面礼足够了,两人两说的倒不是这个,两人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先去了夏分城最繁华的地方,找了个据说是最好吃的糕点买了些许,再去铺子买了几匹绸缎,甚至还想提点肉过去,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做好的席面。
那什么,秋露黎可不会做饭啊!
他们还是自己备上吧。
这么一准备,倒真的很有凡间走亲戚那味儿了。
秋意泊和泊意秋循着地址往那小镇子上去,果然一出夏分城就肉眼可见的荒芜了起来,好不容易没迷路到了镇子,问了当地的修士才知道这地址还得往更荒僻的地方走,等真正找到地方就已经是傍晚了,那是一个位于山上的只有十来户人家的村子。
泊意秋看着熟悉的一切,低声说:“这么巧?我做梦我们也住这儿。”
秋意泊轻笑道:“豁,那看来我们两真是相爱的难舍难分了。”
秋意泊骨子里还是向往舒适繁华的,这种村子当农家乐住一天两天还行,住多了他就不耐烦了。泊意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两在后面那座山上修了个宫殿,时不时就跑到夏分城去胡吃海塞一顿。”
秋意泊眉目不动:“那还差不多。”
两人一进村子就吸引了村中人的目光,不一会儿一个老人便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拱手道:“两位前辈这是……?”
秋意泊露出了一个温和斯文的笑容:“我们是来探亲的,村中可有一位姓秋的小娘子?”
老者看了看秋意泊手上提着的油纸包,再看看泊意秋手上提着的糕点匣子,颔首道:“秋姓小娘子?村中只有裴家媳妇姓秋,就住在村东头……二狗,带两位前辈过去。”
旁边一个小孩儿不太情愿的应了一声:“哦!”
两人道了一声谢便跟着小孩儿过去了,这村子人户少,地方却很大,他们跟着小孩儿到了一片竹林,里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院子,小孩儿指着那边说:“就是那儿,两位前辈自去吧。”
泊意秋笑眯眯地给他塞了个糖,小孩儿高高兴兴地走了。
两人联袂进去,竹屋建的简陋,也小,篱笆是用泥巴垒起来的,上面还散发着一股子泥土的味道,很难想象秋露黎会住在这里。秋意泊和泊意秋对视了一眼,秋意泊上前敲门,不多会儿就听见一个男人说:“来了,来了,稍等一会儿!”
又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秋意泊和泊意秋不由看了过去,未来姐夫,那自然要多看看,不想对方也呆呆地看着他们。
这是一个身量不算太高的男子,十分瘦弱,面貌倒是俊秀,宛若好女,眉宇之间文文弱弱的,看修为只有练气二层。
怎么说,不是他们歧视练气修士,但秋露黎不都元婴了吗?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应该就是未来姐夫。
秋意泊斯斯文文地道:“可是裴家郎君?”
对方连忙点头,似乎还有些惧怕:“是,我就是……两位前辈是来寻谁的?”
秋意泊颔首:“我们二人是来寻秋露黎的,她可在家?”
听完这一句,男人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还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