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一个老道端着佛尘出来好言相劝∶墨衣,你退路已断,气数将尽,快些束手就擒,免得多遭受皮肉之苦!
悟法方丈也闭目念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尹空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老秀驴你闭嘴!墨衣嘶声力竭,狠狠散出一道魔息朝悟法打去,悟法以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叹了口气,轻转禅杖放出金光普照。墨衣被狠狠震了一下,只觉五脏六腑跟着绞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尹空城心急如焚∶空诀!
墨衣被狠狠挖了逆鳞,眼中升起的咒怨之火恨不得将尹空城挫骨扬灰∶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可怜我,你在嘲笑我?
尹空城慌乱摇头∶不,我是,是…….
墨衣细细解读尹空城眼底的情绪,被活生生逗笑∶愧疚?
尹空城眼中含着痛∶我没想到你,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墨衣听得仰天大笑∶心疼我,觉得对不起我是不是?那好啊,现在这群蝼蚁要杀我,你要真拿我当弟弟,那你立刻去将他们杀光!
尹空城心头震动,他大步走到墨衣面前蹲下,眼底含泪朝他说道∶空诀,我会倾尽一切补偿你,只要你回来,回到大哥身边来,大哥保你无事!
墨衣用力打开尹空城朝自己伸来的手∶你要我束手就擒,跟这群仙道败类摇尾乞怜求一条生路?
空诀..…
尹空诀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人是墨衣,是无恶不作的魔修!墨衣一掌拍出,将毫无防备的尹空城限狠震开,你有今时今日全是拜我所赐,你的命,你的妻儿,你的财富权利名声你的所有切都是从我这里偷去的!你凭什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怜悯我,我用得着你施舍?
尹空城一口血呛出来,狼狈的叫道∶弟弟。
闭嘴!墨衣双手结印,携一身暴戾之气朝尹空城冲去一
尹空城悲绝的闭上双眼,疼痛却并没有落下,墨衣从他身旁经过,铺天盖地的杀气奔向措手不及的尹喻。
墨衣∶本座会让你有儿子送终吗!
尹空城大惊骇色∶不要!!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包括尹空城自己都以为墨衣的目标会是这个恨之入骨的亲哥哥。万没想到,他打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尹喻——要报复一个人,就要夺走他最在意的人。
尹空城的妻子早亡,他最在乎的就是儿子尹喻,儿子承载着他的全部希望和期盼。
被谢炀吸走了全部修为,墨衣的内丹早已干涸,周身灵脉枯死,唯一能用的便是神魂之力。魔修的招数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令人发指,更别说是夜宫宫主满载仇恨的最后一击-
尹空城绝望了。
众人焦心如焚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单薄的身体被魔息吞了个囫囵。
突然,金光四溢!!!
无数道瑰丽的华光冲破黑暗,猝不及防的众人睁大眼睛去看,只见尹喻好端端的被光芒圈在其中,翎羽凝聚而成的结界坚不可摧,牢牢的护住他的心脉。而那位偷袭他的夜宫宫主,反被金光灼伤了皮肤,洞穿了内府,浑身鲜血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尹喻骤然死里逃生,,整个人都是懵的,过了片刻才猝然惊醒,难以置信的从地上捡起碎裂的玉坠。
那是周羽棠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友人相赠之物,他自然舍不得离身,日夜佩戴。
想不到……周羽棠在里面藏了凤凰魂力,可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他挡下致命一击。
太好了。江小枫吓得腿都软了,捂着扑通乱跳的心脏阵阵后怕,幸好有周阁主。
天雪宗的众人也好悬松了口气,浦阳真人心有余悸,杜楠胸口都麻酥酥的。
天雪宗长老忍无可忍,寄出剑符厉声喝道∶魔头贼心不死早已无药可救,纳命来!
另外两个长老心领神会,纷纷助阵,三枚剑符聚齐,群峰震动,无数道剑光裹着杀气从云端遥遥而来,晃得九天亮如白昼!
姬如霜本就在外围,傻子才会往剑阵里面冲,她环视左右号令夜宫群魔∶撤!
魔修向来强者为尊,谁赢谁是老大,根本不存在真情实感的绝对效忠。因此,墨衣失势落败,没人有那菩萨心肠去救他,尤其是姬如霜,恨都来不及,又怎会管他死活?
宫主败北,自然以圣使为大,圣使发话岂能不从?
再说了,天罡剑阵凶煞非常,给夜宫开疆扩土固然重要,但把小命搭进去就得不偿失了。蝼蚁尚且贪生,日天日地的魔修也怕死啊!
魔修前脚撤出主峰,浦阳真人后脚就持剑飞天撵了上去∶岂容的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言泉子急忙跟上去∶道友,穷寇莫追!
失去了部下的首领就是个可怜又可悲的光杆司令,更别提罪墨衣这个光杆司令失去了修为还身负重伤,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说句任人宰割也不为过。
悟法方丈叹息道∶一代枭雄,竟落得如此田地,善哉善哉。
咎由自取罢了。
除魔卫道乃我仙道修士本责,岂能心生怜悯,同情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墨衣一击不成,知道大势已去,号称能诛仙弑神的天罡剑阵已逼至身前,他眼中没有惧色,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意。恨自己人之将死却大仇未报,穷极一生,到最后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仇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尹空诀。悟法方丈叫出他的名字,老衲知你一生凄苦,受到太多不公,但前尘过往皆是浮云,人生于世,应当看向未来,而非纠缠过去折磨自己,平添心魔,深陷苦海。佛门以慈悲为怀,今日你兄弟二人相认实乃喜事一桩,若你弃暗投明,就此改邪归正…….
谁准稀罕!?墨衣狠狠打断悟法方丈的絮叨。
可笑啊,讽刺啊!
他出生的意义就是替尹空城去死,好不容易逆天改命活下来了,活的有滋有味活的威风凛凛了。可到头来功亏一篑,又要靠尹空城这点可笑的血缘才能苟活性命吗?
谁稀罕啊!
若我不是尹空诀,你们早就二话不说将我诛魂摄魄!但现在呢,看在尹空城弟弟的面子上留我条命,劝我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什么是明暗,什么是正邪,我为了活着修习魔道就是邪,他尹空城吃着我的人血馒头活到今日,他就是正?你们仙道果真道貌岸然,虚伪至极!墨衣撑着膝盖起身,仰天长啸,本座不用你们施舍活命,即便是死,本座也会拉着你们同归于尽,尽管来吧!
天雪宗长老∶恶贼,冥顽不灵!
数千道剑芒汇聚一处,直指墨衣,气势浩荡,其力足以劈天裂海!
众人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的见证这一刻。
毫无疑问的,夜宫宫主将毙命于此!
突然,一个身影纵风飞了过去,张开双臂,将护体灵力推送到极致,正面抵上天罡剑阵摧枯拉朽的神威!
然而,仅凭那血肉之躯无异于以卵击石,剑锋穿身而过,只见那人身形微晃,脆弱的神魂随风而散。
众人惊果了,尹喻嘶声力竭∶爹!
准备自爆的墨衣僵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即将身死道消的天雪宗宗主。
意外来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快到连谢炀和周羽棠都反应不过来。
只见尹空城缓缓转身,将满身血污戾气的尹空诀猛地揽入怀中,两行血泪夺眶而出∶这是我欠你的。。
尹空城虚弱的笑了一下,抬手轻轻抚上墨衣冰凉的脸颊,染血的嘴唇瑟瑟发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颤颤巍巍的笑着说∶弟……回家了。
神形俱灭,连那区区肉身也留不下。
墨衣伸手捞了捞,只勉强接住一捧空气,虚无缥缈,什么都不剩。
等以后长大了,我来保护哥哥!
你只管在爹娘膝前尽孝承欢,继承宗主之位的该是哥哥这个长子。
你就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吧,将天雪宗发扬光大的重担,自有哥哥来扛。''
天空乌色蒙蒙,大朵大朵的雪花从苍穹灌溉而下。
他生于天雪宗,死在天雪宗。
凡间有种说法,死在外面叫做身首异处,魂魄无依无靠只能到处飘零,成为漫无目的的孤魂野鬼。
没有黑白无常来接,也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可笑又讽刺。
这就是所谓的,落叶归根吧?
破冰盏,十二神器之一。
此宝的本意,乃血族兄弟相互扶持,同进退,共生死。
可惜,却被尹亭玷污,恶意利用,骨肉相残,造成如今这般恶果。
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得知真相的尹空城痛不欲生心系弟弟,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舍身去挡天罡剑阵,落了个灰飞烟灭永不超生的下场。
而那尹空诀虽然也被天罡剑阵波及死了,但好歹逃过了魂飞魄散的命运,他是可以轮回转世的。
狂风骤雪依旧下个不停,直到日出东方,天色大亮,尹喻仍旧跪在白雪皑皑的地砖上,江小枫多次来劝说,尹喻目光呆滞一语不发,好像根本听不见江小枫的声音。
颜如玉蹲在远处的石墩上跟着抹眼泪,煤球怎么安慰都没用。
温知新站在廊下轻叹口气,心里同情,偏偏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求助周羽棠∶阁主,尹求索莫不是患了离魂之症……
江小枫撑着伞从远处走过来,红着眼圈朝周羽棠轻轻摇头∶三天了,滴水未进,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周羽棠接过油纸伞,走到面色惨白的尹喻身前蹲下,举过伞盖过尹喻的头顶,并未多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尹喻迎上周羽棠的视线,看着看着,忍不住惨笑一声,道∶干嘛这副表情,又不关你的事。
面容憔悴,嗓音沙哑,再无往昔狂肆放荡少年的半点朝气。
遍尝荆棘坎坷,归来已不复少年。
周羽棠感觉既无奈又悲伤,他开始怀念初到太上仙门,初到踏雪峰时的日子了。那段时光慵懒,自在,轻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午时在食天相聚一堂,说说话聊聊天,无忧无虑。
可万事永远不会一成不变,放眼望去,早已物是人非。
清冷矜贵的大师姐,搅乱风云,一脚踢翻仙魔二界的平衡,化身罪狱首领扬长而去。万人之上的公子陆盏眠,本是前途无量的仙道新秀,如今自甘堕魔,在空濠小筑执掌掩月楼。震古烁今的谢炀,本该成长为仙道的泰山北斗,未来的中流砥柱,奈何造化弄人,他成为了夜宫圣使,再也无法回到太上仙门了。
清泳掌门此番受创必须闭关潜修,太上仙门也要面临群龙无首之境。
尹喻的一身锐气被剥皮抽筋,先是师父,后是亲爹,多番周折只剩下伤痕累累。
周羽棠凝望着他∶抱歉,没能帮上忙。
关你什么事,当时那个局面谁都反应不过来,再说了…….尹喻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你是凤凰,不是神仙,你再厉害也只能救活濒死之人,而非叫死人活过来。
尹喻仰头望天,白雪落到眼睫之上,湿湿凉凉融化成水,看起来像哭一样。
起死回生的复活之术有违天道轮回,是根本不被允许存在的。
如果尹喻就此大哭一场,大闹一顿,周羽棠反倒能松口气。偏偏他这副样子,真叫周羽棠心神不宁,甚至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要知道,尹喻去了太上仙门一趟,经过了仙魔大战,确实有所成长,但说到底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且他骨子里桀骜不驯的狂妄劲儿是改不掉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畏强权不屈艰险,固执、顽皮、甚至有时会表现的极为幼稚。
可他现在居然无比冷静的跪在这里讲道理!一副看清了生死,被天道给玩坏了的模样!
这正常吗?这不正常!
好端端的过生辰,明明很开心很放松,还跟朋友约好了去昆仑猎雪兔。谁承想魔修突然攻进来了,来的还是墨衣那种重量级魔头,偏偏这大魔头还是他亲叔叔,搁谁身上谁受得了?
莫名其妙冒出个亲叔叔,莫名其妙知道自己爷爷有多丧心病狂,莫名其妙亲爹因为愧疚跟亲叔叔一起死了,这所有的一切,就发生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
远处的温知新已经开始害怕了∶江姑娘,他,他该不会一个想不开,生出心魔吧?
江小枫脸色一变,战战兢兢道∶不,不会的,尹师兄很坚强的…….
温知新急忙跑过去,心急如焚的整理了下语言,胆战心惊的劝说道,少宗主,你若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千万别憋坏了.….
尹喻看向温知新,后方的颜如玉突然跳起来,浑身炸毛,把身旁唾沫星子都磨没了的三尾黑猫吓一跳∶【干嘛?】
【主人?】紫貂眼中写满了慌张。
空中滚来乌云朵朵,一道紫光闪电炸裂天际,温知新心里咯噔一跳∶不可心生憎恨和怨怼啊,否则会岔气儿啊不是,是会走火入魔,然后引来天劫…….
温兄,言前辈还没回来,要不你带人去找找吧?周羽棠打断温知新的话,温知新想都不想,立即应是。
江小枫懂事的走远,还把煤球和炸毛的紫貂一并抱走。喵?丝丝.….
江小枫揉揉颜如玉的脑袋∶走吧,会没事的。
周羽棠又把伞往尹喻头上挪了挪,无视空中轰鸣作响的惊雷,慢悠悠的说道∶死去的人没有感知,活下来的要承受至亲离去的痛苦,我懂。
尹喻欲言又止。小糖说的大概是谢炀吧?
自己只是父亲仙逝,而谢炀可是满门尽灭。若论比惨,他尹求索似乎没什么资格在这里怨天尤人。
周羽棠双膝并拢蹲着,那是一个很乖巧的姿势∶你说,死去的人会是什么心情呢?
尹喻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死去的人怎么会有感知,你刚才说过了。
周羽棠好像很较真似的∶假如有呢,他们没有完全死去,而是坠入了黑洞。
尹喻这下真懵了∶啊?
他们的灵魂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不是幽冥地府也不是西方极乐,就是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山水有文明有美食,也有好多好多跟他一样的人。周羽棠口风一变,目光炯炯的看着尹喻,你怎么样?
尹喻以为他要说逝者已矣那套来安慰自己节哀顺变,想开点,没想到周羽棠这话着实古怪,把他都给绕糊涂了。
尹喻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想回去了。
回不去呢?周羽棠道,你在这个世界的肉身已经死了,回不来的。
端:二
周羽棠∶会很想念你的亲人朋友对不对?你会担心因为自己的死,你的父母兄弟好友因此痛苦不堪,整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偏偏你还回不去,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干着急。
尹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回不上话。
周羽棠温声说∶尹宗主就是这种状态。
尹喻愣了愣,沉吟片刻才闷闷的说道∶别煞费苦心的安感我了,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臆想。
周羽棠被噎也不气馁,他清丽的面容上绽放清浅的暖笑∶那我换一种说法,你是你父亲仅存于世的唯一血脉,你是不是该好好照顾自己,别跪在这里作践身子了?
尹喻心中微动,情不自禁的看向他。
周羽棠一板一眼道∶你可是霸气侧漏的少宗主,若你因此想不开入魔,那天雪宗就彻底完了。
尹喻吸了下鼻子,他不想哭。
从小父亲就教育他,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流泪是弱者,强者只能流血。
他忍,拼命的忍。
周羽棠说得对,偌大的天雪宗还指望自己继承呢,列祖列宗的夙愿还未达成,仙道第一宗门的宏图远志还未实现。
尹喻呼出一大口气∶小糖,谢谢你,我没事了。
周羽棠观察着尹喻的脸色,知道他不是在逞强,这才放心的起身笑道∶不愧是你。
尹喻胡乱抹了把脸∶废话,本少爷可是尹喻,尹喻是谁啊,天雪宗的少宗主,能是一般人吗?
斗志激昂的明媚少年似乎又回来了。
周羽棠将雨伞递给他,翻了翻自己的内府,拿出一大张糖馅烧饼;给。
尹喻被逗笑,抓了把地上的雪塞嘴里,就当水喝了。
你才几岁,两岁不到吧?安慰教育的话一套一套的,谢炀教你的?雪在口中融化成水,清清凉凉。
周羽棠愕然∶我主人会安慰人?
尹喻∶...忘了,谢圣使他不会。
尹喻接过烧饼咬了口,还是热的∶那你这是.….
有感而发。周羽棠拍了拍肩头的落雪,清远的目光望着如黛的远山,活下来的人一定痛苦,但走的人也不一定轻松。
他十八岁死在手术台上,一觉醒来就穿越进了这里,变成了一只鸟继续活着。他重获新生,拥有了健康的身体和刺激的冒险,他真心感到庆幸。
可上辈子的爸妈呢?
他们在手术室外接到死亡证明的那一刻,该多伤心多痛苦啊!
我没有死,我在这个世界过得很好。
这里有吃有喝,有蓝天白云,有崭新的空气,有飞天遁地的仙魔妖,还有…
尹喻忍不住问了∶按照你说的那个故事,这个世界不属干自己,那岂不是很可怜很孤单?
孤单?不会呀!周羽棠闻言一笑,一五一十的说,你会结识新的朋友,享受新的乐趣,还会.
小糖。
玄衣少年遥遥而立,容色和熙,眼底柔光满溢。
周羽棠情不自禁的笑了,快步朝他奔赴而去∶谢炀!
还会获得无价的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