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会议室里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惴惴如鼓。
宋晚栀下意识地去看江肆的眼。
他没在看她。擒压着于天霈的指背上, 凶狠绽起的筋节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他白得苍冷的皮肤,放出什么可怖的东西。
于是连他凶狠之下藏着的颤栗,好像一眨眼都就会被忽略掉了——
江肆不敢看她。
意识到这个认知, 宋晚栀的呼吸都窒了下。
“…我确实不知道。”
宋晚栀开口。
门板前僵持的两人同时一停。
于天霈得意地笑起来:“噢,那我还是捅破了了不得的——”
“因为他不会是, ”宋晚栀音色轻缓却没有迟疑地打断,她轻抬眼, “我了解他, 我相信他。”
于天霈愣了两秒,气得挣扎起来:“你了解他什么?你们知道什么!杀人犯会把我是杀人犯挂在身上吗,会吗!”
“不会。”
“那你还相信——”
“但疯子却会把他们的疯狂体现在一言一行上,比如现在的你, ”宋晚栀轻声, “让我相信一个陌生的疯子而背弃认识的朋友, 于先生,您是因为我的年纪小就认为我是傻瓜吗?”
“你……”
于天霈大概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从长相到神态再到肢体和声音都透着柔弱好欺的女孩竟然会有这样犀利的词锋。
他一时失了话语先机,就被绕进套里,拿捏得反驳不出来了。
而会议室里,从惊惧里回神的艾歌和卞部长苦笑着对视了眼。
他们听着可不觉得女孩最后那句“傻瓜”是在说她自己。毕竟她看起来完全没信,而下意识有点怀疑的, 显然另有其人。
正在这时, 会议室的门突然猝不及防就被人从外面拉开——
“于天霈那个狗比在哪儿呢?!”
愤怒的元浩话声未落, 原本被摁在门板上的于天霈被身后的江肆松了手。顺着门向外开的惯性,男人一个狗吃屎摔到了走廊上, 眼镜都飞出去了。
元浩也没想到,看着脚边狼狈的男人愣了愣, 然后他才抬头,有点震惊地看向江肆:“你——你跟他动手了?”
“……”
江肆低抑着眼,稍长的额发遮过他点漆似的眸子,里面情绪割得支离,晦暗不明。
唯独垂停在身侧,连黑色薄线衣都藏不住的紧绷的手臂线条将他隐忍的躁戾显露了几分。
地上的于天霈狼狈地咳嗽着翻过身,他没起来,反倒是笑了:“有本事你继续啊,反正你已经杀了江眠,再多一个他表哥又有什么关系?”
“——”
宋晚栀的心跳都仿佛停了一拍。
她怔着眼看向江肆,到此刻她才恍然,像江肆这样的脾性,怎么竟然会容忍这样一个疯子对他的嘲讽和挑衅。
江肆一动未动。
元浩却怒了,俯身揪起于天霈衣领:“江眠是自己淹死的,跟江肆没关系!你他妈再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于天霈被衣领迫得嘶声,却还在笑:“那你问他自己啊——你问问你的好兄弟!他江大少爷是不是真的敢说一句他对江眠的死问心无愧!?”
“——”
江肆的身影在宋晚栀的视线里错觉似的一颤。
她看见他僵硬地松了紧到发颤的拳指,慢慢抬手,要去摸他颈后的红荆文身。
宋晚栀鼻尖忽地酸了。
她想起之前太多太多相似的画面,里面这个人低头按着颈后花纹,笑得松散又无谓,他总是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好像什么都伤不到他。
原来全是她以为。
宋晚栀再忍不住,她猝然几步上去,抬手拉下了他的手——
紧紧抱住。
江肆一僵,落眸。
漆黑的瞳里,松散的焦点迟缓地聚合在她身上。
然后那人就好像对她成了本能,他很淡地笑了下:“栀子别怕,哥哥没事。”
“……”
宋晚栀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不知道怎么到这个时候,他还是第一顾及她的感受。
明明他才是被困在囚笼里从未解脱、一直在被别人甚至他自己用负罪感折磨了这么多年的那个。
……这不公平。
宋晚栀狠狠咬住嘴唇才把眼泪憋回去,她把江肆的手臂握得更紧:“我们走吧,阿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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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肆的眸子蓦地一颤。
到此刻,他才被她的称呼从沉湎的痛苦里拽回些理智,他慢慢反手握住她的,低哑着声:“…好。”江肆牵着宋晚栀转身向外,路过门口时他停都未停,“交给你了。”
“你们走,不用你管。”元浩拧着于天霈回道。
于天霈挣扎着要起身:“江肆你别想就这样脱身!我当初能把你撵出P市,现在就一样能让你——唔唔!!”
咆哮到中途的于天霈被气急败坏的元浩一把捂住了嘴,他单膝跪压着地上的于天霈,恶狠狠地低下声去:“你们于家这一脉人真是祖传的不要脸,你小姑当小三勾引别人丈夫还不够?为了脸面不想和你们计较,你还像条疯狗一样叫唤起来了?你撵他,你算个什么几把,你也配??”
“咯……咳咳……”
于天霈被元浩攥衣领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会议室里的艾歌和卞部长此时才猛回神,尴尬上前。
“元,额,浩哥,手也别下太狠。”卞部长伸着胳膊,要拦不拦的,好不尴尬。
“我有数,”元浩冷笑,余光里见江肆和宋晚栀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才嫌弃地松了手,“于天霈,你也二十四五的人了,别他妈跟四五岁的脑仁似的。江崇和江肆或许能看在江眠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但王家还在呢。王阿姨性格脾气是好,但也不可能容忍你一而再地对她儿子用这种诛心的手段——你如果不想于家在你这代彻底塌了楼,就给我夹起尾巴滚回你的国外!”
元浩放完狠话,一直腰就要走人。
只是他这边还没迈出两步去,侧倚在地上的于天霈就在脸色变换之后捂着脖子冷笑起来:“噢,这就是你这些年都坚持给江肆当忠心耿耿的狗的原因?”
元浩一顿,冷飕飕地嗤了声,扭头:“只有狗才看人都是狗。而且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过就是借着江眠的名义,一心打压江肆,就因为他从小得天独厚,占全了你们这些人的风头。你想把他拉下来,以为这样自己就能上去了?”
于天霈神色顿时变了,连最后的斯文都顾不上:“你!你放屁!”
“江肆不屑江崇插手,你就用尽下作手段逼得他离开P市。你以为他去了那种小破县城就可以毁他人生了,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地出国镀金了,可是结果怎么样呢?”元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怜悯又憎恶,“你像条疯狗一样赶来的时候一定看过他这两年的资料了吧,够明显了吗?他从来不需要你最渴求的那些助力,他就算一无所有也能靠自己爬上来——江肆就是江肆,而废物就是废物。”
“…………”
在于天霈一瞬煞白的脸色前扔下最后一句,元浩扭头离开了。
·
那天晚上,宋晚栀陪着江肆,在校学生会昏暗无人的储物室里坐了很久。
她安静地听他讲完那个发生在很多年前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弟弟只比哥哥小了几个月,但生得孱弱,总喜欢跟在哥哥身后,尽管哥哥很讨厌他,从不承认他们是兄弟关系。对于哥哥来说,如果父亲是敲碎他整个世界的那只手,那么弟弟就是那只手里攥着的铁钳——他的到来,意味着他那个世界第一条无可弥补的缝隙。
哥哥太厌恶父亲了,但那个时候还年幼的他做不出任何有力的反抗,他只能将自己的仇视转移给弟弟,那个一心讨好他、却从未被他正眼看过的江眠。
江眠死在了那个夏天。
哥哥只是敷衍他的“捉迷藏”,对他来说是他的哥哥第一次答应和他游戏,他大约是躲进了泳池里,而那天江肆一下午都没有进过后院,发现他的是家里的佣人。瘦小的孩子漂浮在空旷的泳池里,孤零零的,江肆在尖叫声里走向窗边,隔着玻璃,他看见了水池中央的他的弟弟。
他从没拉住过手的弟弟。
他所厌恶的弟弟。
永远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夏天里。
……
“那段时间的记忆后来变得很模糊,有些让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我只是总会梦到他,在水里向我求救,问我为什么不拉住他的手,”江肆哑着声,低低地笑起来,“我拼命地想拉住他了,但我做不到,那些水把我推得离他越来越远,我开始在梦里一遍一遍感受他窒息前濒死的感觉,但我知道我的那些都是假的,只有他的是真的。我救不到他了。”
宋晚栀无声地握住江肆的手,其实就算她松开也没关系,江肆总是会握着她的——他把她攥得很紧很紧,像是落水的人攥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他捏得她很疼,但疼也麻木了。
在他迟缓艰涩地讲出来的故事里,她心口都早就抽疼得麻木了。
江肆的情绪再一次落潮,然后继续讲下去:“我记不清的那些,都是听奶奶他们说的。他们说我在后来一段时间里,见到水就会发抖,失控,甚至昏迷,”他的语气平静清寂,像在说另一个人的遭遇,“他们不得不让我离开那个环境,回到奶奶从前住的村落里。我在那里,好像救下了一个差点掉进水库里的孩子。”
“——”
宋晚栀蓦地僵滞,她抬头看向昏暗里的江肆。
江肆并未察觉,他还靠在垒砌的物资箱上,后颈折枕着箱棱。
储物室里没开灯。
只有身后的地下室小窗漏下的一些黯淡的微光,让他们勉强能够分辨昏暗里彼此的形影。
江肆靠着纸箱,黑暗中地面上的长腿终于稍稍动了,他慢慢屈起膝,也稍稍抬直了颈:“那个,应该不是梦吧。我记得我拽着那个孩子坚持了好久,那时候似乎想的是,如果拉不上来,那就一起跌下去好了。好在最后还是有大人来了,我把那个孩子救上来了,也把自己救上来了。”
“那个…孩子,”宋晚栀第一次忍不住,她颤着声线插话,轻轻地问,“你还记得她吗?”
江肆低了低头,沉默地思索片刻,他嗓音微哑地摇头:“想不起来了,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的,有时候也会怀疑或许只是个梦,为了救自己,就自私地把自己饶恕了。”
话尾,那人自嘲的笑戳到了宋晚栀的某根神经。她想都没想:“…不是!”
江肆微微一怔,下颌轻侧过来:“嗯?”
宋晚栀看见他在昏暗里流畅而凌厉的下颌线,看见他低低压下来的漆黑深处微微熠着一点碎光的眼。
“那不是梦,你也不自私,你没做错什么,”宋晚栀一口气,轻声地说完了自己憋到此刻的全部的心里话,“是于天霈诛心,什么问心无愧,为什么要问你的心?插足的人、接受插足的人、带着插足的原罪生下来的孩子、还有他这个口口声声喊着弟弟却这么多年一直提起别人伤处只为逞一己私欲的卑鄙表哥,他们哪个人不比你有罪,他们哪个人承受了这样的负罪和折磨?”
江肆有些怔了,须臾后他低低咳着发哑的笑:“我好像是第一次,听见我们栀子说这么多?”
“不要笑了。”宋晚栀想都没想,皱着眉就伸手捂上他下颌,“你明明一点都不想笑,明明很难过,为什么还要笑。”
“……”
江肆一默。
很久以后的昏暗里,不知道是宋晚栀的敏感过度还是什么,她只觉着有微微干燥又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浅啜了一下她掌心。
她怕痒地把手心蜷起来一点,但还是固执地捂着他。
于是那点笑意淡淡的,攀染上他微微勾翘的眼尾,昏暗里他耷下漆黑的眸:“笑或者不笑,难过的人都会难过。但笑着的时候,看到的人就不会难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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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栀手心轻栗了下。
一两秒后她摇头:“不对。”
“怎么不对。”江肆问。
宋晚栀:“难过的人本来就很难过了,还要笑起来就会更难过。”
江肆哑然又笑:“习惯就好了。”
“不要习惯!”
宋晚栀这一次几乎从他旁边的地面上跪坐起来了。
她需要居高临下的体势帮她撑起说服的底气,尤其是在这个倚着纸箱坐着比她跪坐还要高一点的人面前。
“江肆,你知道吗?原本在我看来,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小姑娘绷着脸,跪在他膝盖旁边,语气严肃地这样说。
于是江肆最后那点沉湎的痛楚和难过都被她浇灭了。
他微微低下头,松散靠坐的姿势里,撑在膝上的手克制地抵了抵下颌,才没有在她面前笑出来。
但宋晚栀还是敏感地察觉了,她微蹙眉:“我是认真的。”
“嗯,”江肆哑着声,抑着笑,“我相信你是认真的。所以你的这个梦,是在什么时候破灭的?”
宋晚栀纠正:“不是破灭。就是在和你真正的认识以后,我发现你身上也会有一些坏毛病,比如抽烟——”
“……?”
江肆刚低着眼摸出烟盒的手就顿住了。
宋晚栀无声地警告地看着他。
江肆轻叹:“我冤枉。”
“可你又拿烟了,”宋晚栀蹙眉,“你是不是不耐烦听我说。”
江肆咬了咬牙,颧骨轻动了下。他长而微卷的眼睫掀起,昏暗里扒着他膝腿跪坐到他面前来试图“气势压迫”的女孩就近在咫尺。
他能嗅到她垂下来的柔软长发上的浅淡茶香,再近一尺,就能直接咬住她柔软的唇。
——他冤枉得要“死”。
“我不抽,”江肆低叹,“我只是叼着。”
“那为什么还要拿。”
“解瘾,我跟你说过的。”
“……”
宋晚栀皱着眉默许。
江肆克制地迫使自己不再看昏暗里的女孩,他低下眸子,从烟盒里轻磕出一根,递到唇边就只咬住了。
然后他重新仰头,靠到纸箱棱上,凌厉的下颌微撩起来,薄唇间没点着的香烟随他喉结轻轻滚动:“这样,总可以了?”
“——”
宋晚栀脸颊蓦地一烫,下意识地别开眼。
江肆忍着没去拉近距离逗她:“我们可以继续了,栀子老师。”
宋晚栀绷着声:“就是,认识你以后,我发现你身上有很多坏毛病。”
量词变了。记仇的小朋友。
江肆低低地咬着烟笑。
宋晚栀:“比如抽烟、比如喜欢欺负人。”
江肆:“纠正一下。”
“嗯?”
“不是喜欢欺负人,是喜欢欺负栀子。”
“……”宋晚栀忍住,“除了那些坏毛病以外,我还发现原来像你这样在我以为无所不能的人,还是会有失败的实验,会熬夜看论文但是一无所获还长了黑眼圈,会幼稚地因为一点小事逞口舌之快,会被学生们在论坛里聊一周很狼狈的糗事。”
江肆撑着膝,实在没忍住,他卷起腰腹微微向前倾身:“我被聊一周,是谁的功劳?”
宋晚栀假装没听到:“然后有一次,我就跟我的心理咨询师提起了这件事。”
“?”
江肆薄唇间抿着的香烟蓦地一停,他微微凌眉起眸,笑意一下子就褪去了。
宋晚栀没等他发问,主动说的:“我现在的走路障碍其实是心理成因,最近几个月就在做心理治疗了。治愈可能性这些我都不知道,你也不要问,我们现在在说的不是这件事。”
“……”
江肆被宋晚栀堵了绝大多数的话茬。
停了几秒,他只好沉默地按捺下来,等她继续说下去。
宋晚栀:“也因为我自己的一点心理问题,那天心理咨询师告诉了我一句话——我朝着我的目标,努力让自己成长,变成更好的自己,这很好。但做这件事的同时,我们必须学会,只有不完美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宋晚栀这次终于转回来,对上江肆。
她刻意绷得严肃的语气放得轻软,像平常一样了,她认真地看着他。
“江肆,你不是完美的,你理所应当有人性的弱点和缺点,所以你不能用完美的标准来苛求和惩罚自己——江眠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一场意外。你或许自认为对他有情感反馈上的亏欠,但也绝没有生死上的亏欠。而即便是前者,你这些年对自己的‘拷问’和折磨,也早该偿清了。”
江肆靠在纸箱前,沉默几秒后,他拿下烟,低头笑了:“可如果…那不是意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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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宋晚栀皱眉。
江肆抬眼:“我说过了,栀子,我自己都记不清,你也不要对我的底线有什么期望。或许于天霈说的是对的,那天下午只有我们两个人,谁能保证我没有做什么?”江肆咬着烟头,哑然地轻笑起来,“我自己都保证不了。”
“你胡说!”宋晚栀咬紧细牙,难得凶狠地反驳他,“于天霈他就是在诛心,不需要任何证据,就靠几句话就想在人心底轻而易举地埋下怀疑的种子,他——”
“没人信我。”
猝然的哑笑,打断了栀子。
宋晚栀怔住了,她一个惊栗从生气里回神。
她恍惚听懂了这句像哭的笑,却又本能想听不懂。
而江肆仰靠到纸箱上,下颌微抬,喉结轻滚。
他漆黑的长睫下,那双眸子里分明熠熠着某种只敢在昏黑里露出的水光。
他望着她笑:“没有一个人,真的信过我。栀子。”
“——”
诛心之所以诛心,就是因为毫无证据的揣测轻易就能出口,却足够让所有至亲至近的人,心底迸出一根细小的芽儿。
他们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怀疑过你,但他们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们是你的亲人,你最好的朋友,他们即便怀疑也维护你,你还能苛求他们什么呢。
你不能了。
江肆他不是最开始就否认自己的。
是他在他至亲至近的人不经意的一句句询问里,一遍又一遍拷问过自己。
一个问题问太多遍,那再明确的答案也会变得模糊。
“——”
宋晚栀的心口紧紧地缩了一下,然后它抽搐着疼起来。
眼泪掉得飞快,忍都来不及,泪珠子簌簌砸到地上。
宋晚栀向前扑进江肆怀里,她把这个肩膀宽厚但曾经只是个在铺天盖地的怀疑里颤栗的孩子的人,用力地抱进张开的胳膊间。
她环着他肩颈,抱得很紧:“你又…胡说八道了,江肆。”
江肆在宋晚栀的拥抱下,僵了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他低阖着眼,轻轻靠撑上女孩柔软单薄的肩。
女孩颤着声音:“谁说,没人真的信过你。……我信啊。”
江肆低阖着眼,笑:“骗人。”
“这次不会骗你,”宋晚栀哭湿了他颈后的荆棘花纹,“从你在那个水库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这辈子都不会怀疑你。”
“——”
江肆搭在膝上的指间夹着的香烟跌了下去。
半晌,他怔回眸:“什么。”
“……”
沉默的昏暗里,女孩微微退回身去。
她盯着他的眼睛里湿漉漉地浸着雾气,白里沁着红的眼尾在沾着泪的时候轻轻勾翘起来,像栀子花瓣那样柔软的唇绽开了真正的浅浅的笑。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她轻着声音,“谢谢你的坚持,谢谢你是不完美但最好的阿肆。”
“…………”
江肆的眼神终于在某一刻被拽回现实。
他低低地阖下眼,笑了起来。
宋晚栀微微一怔:“你笑什么,”她又轻蹙眉,“你怎么又笑了。”
江肆后靠到纸箱上,声音低低哑哑的:“我偏要笑,你能拿我怎么办。”
大约是昏暗作胆,大约是情绪冲头。
在宋晚栀的理智回来时,她已经向前俯身,轻轻亲到他唇上。
“!”
也就一秒。
女孩一下子就醒过神,缩了回去。她眼神惊恐又茫然地看着他,大概是“我怎么了我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上身了”的心理反应。
无辜,干净,特别好欺负。
江肆眼帘一扫,低低阖下:“烟掉了。”
“?”宋晚栀空白着脑瓜,下意识低头去看他膝下,“我帮你捡……”
“只能拿你抵了。”
“——”
宋晚栀没来得及反应,她只觉得后腰一紧,然后忽然就天旋地转。
她的后背抵上坚硬的地面。
昏暗里,从正上方俯向她的眸子漆黑微熠。
“宋晚栀,”在那个可怕的吻吞没她以前,她犹记得那人低哑着声音在她耳边这样说,“求求我…别做到最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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