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饮鸩止渴(一)
第16章
莫知难抱着江潭落,停在了飞光殿正殿外。
“小鲛人,得罪一下。”
不等江潭落想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的额间忽然传来针刺般的感觉。伴着一阵异香,本已陷入昏迷的少年,竟生生被痛醒了过来。
但他发现,自己的意识虽清醒了点,可身体依旧不能动弹。
莫知难想做什么?
少年的意识昏沉,等他反应过来时已身处殿内。
“把他放下来。”郁照尘的声音,是江潭落从未听过的冰冷。
莫知难笑了一下,他并没有把江潭落放下的意思:“上回见小鲛人的时候,我在幻境中引导一番,他这才明白了自己对圣尊您的心意。真没想到,这一回再见,您就要与这个鲛人结为道侣了。”
……引导一番?
江潭落额间又是一痛,这一次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清醒了过来。
如果没有“钥匙”的事,他或许不会明白莫知难的意思。
但现在江潭落已经不再信任郁照尘。
听到那句话后,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扶桑树下的幻境,也是郁照尘有意为之。
他将自己从幻境中救出,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与压抑执念……只是为了催熟那颗名为“爱”的种子罢了。
所谓哀大莫过于心死。
江潭落觉得,自己是该心痛的。
可事实却是,他心里只剩下麻木。
江潭落多希望郁照尘能够反驳对方,但几息后他只听到男人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莫圣君,你的话有些多。”
郁照尘没有反驳。
一阵疲惫感向江潭落袭来,他忽然有些厌倦眼前的一切。
江潭落无心听后面的话,方才被强行刺激清醒过来的意识,终于不受控制的一点点重新堕入黑渊。
同是此时,江潭落终于落入了郁照尘那熟悉的怀抱里。
他轻轻地擦去少年唇边的血迹,温柔极了,但鲛人的心,却愈发地痛。
伴随着又一阵刺骨的疼痛,他听到了莫知难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小鲛人,你要是现在不喜欢他了,就还能活下去。”
最后一次,莫知难向正在堕入深渊的鲛人伸出了手。
江潭落无暇去想对方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坠入深渊之底,哪里还有什么逃脱的机会?
而同是此刻,陷入昏迷的少年,并没有机会看到郁照尘眼底的杀意。
——他想要杀了莫知难。
『莫知难下手可真黑……』江潭落毫无准备地挨了一下,到现在头还有点疼。
『他还挺好心诶!』系统忍不住感叹,『竟然想把宿主拉出火坑~』
好心?
江潭落完全不觉得莫知难是个好心人。
莫知难不会清楚蓬莱那次郁照尘究竟做了什么,他只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故意把话只说一半,则是为了引起鲛人的怀疑与误会,让江潭落自己补全整个故事。
但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专程挑拨自己和郁照尘关系的吧。
……
江潭落没有时间深思莫知难的目的。
他原本打算在不久后的宴席前,补好九贪剑当做贺礼,中间虽然生出了一段插曲,但最终江潭落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计划。
所以他的时间不多了。
仙庭,云悠殿。
自从将冰魄取来,原本藏在郁照尘识海中的九贪剑,也与它一起被放在了这里。
殿里虽然设有禁制,但将要与天帝结道侣契的江潭落,却轻轻松松地将殿门打了开来。
他看到——一把满是裂隙的玄色长剑,就静静地悬在不远处,沐在冰魄柔柔的蓝光中。
这把剑果然废的不能更废。
见状,江潭落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玉瓶。
按照莫知难的说法,九贪剑是被妖火锻造出来的。要想融合它与冰魄,只需再找到妖火就够了。好巧不巧的是,蓬莱所处的位置,正是当年的妖域,且最后一点妖火,就在他的手中。
江潭落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了九贪剑旁。
或许是感受到了妖火的靠近,残破不堪的九贪剑,也发出了一阵嗡鸣。
不等江潭落反应过来,玉瓶中的那团白色火焰便一下子窜了出来。
妖火、冰魄,完全不同的两种灵气在空中碰撞,发出耀目无比的光亮。
江潭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他后退几步,伸出手想要挡住这束光。
这样的光亮并没有持续多久,江潭落再次睁眼时,一切忽然都变了。
——山涧之中,藏着一间小小的竹苑。
竹苑外长着一棵浅红的花树,树下则摆着一张小桌。
刹那间,莫知难将妖火交给自己时说的那一番话再次浮现心头:
“九贪是妖域凶剑……为世间贪念所化,它已经生出了剑灵。你补剑的时候可要小心,当心剑灵突然苏醒,将你卷入它的识海。”
看来这就是九贪剑剑灵的识海。
如果江潭落猜得没错,眼前的画面,应该是……剑主人的贪念所化。
天帝也会有贪念吗?
就在眨眼间,两个人影出现在了江潭落的眼前。
走在前面的人一身月白,长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虽然面容稚嫩了一点,但江潭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郁照尘!
是少年时的他!
“我上次同你说的都记住了吗?”不等江潭落反应过来,后面那个人便背对着他,坐在了花树下。
“放心阿瑕,”郁照尘坐在了对面,他讨人夸奖似的笑了一下,又说,“离开这里后,去找一个白尾的鲛人,用他献祭了封印……你就能从这儿出来了。”
郁照尘他说什么?
刹那间,江潭落的心如坠冰窖。
尽管他早就知道郁照尘想要做什么,但猜到与真真切切从对方口中听到,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郁照尘是那么地轻描淡写,仿佛“白尾的鲛人”就是地上的一只蚂蚁,踩不踩死都无关紧要一般。
……江潭落忽然笑了起来。
是啊,蚂蚁。
自己对高高在上的天帝来说,可不就是一只蚂蚁吗?
“嗯,”听声音,坐在郁照尘对面的人似乎是有点困倦了,但在睡着之前,他还是耐心地叮嘱着,“你记得,必须要抽出仙骨,一片片拔出鲛鳞才可以。”
“阿瑕放心,”隔着很远很远,江潭落都能看到郁照尘向对面的人笑了一下,然后无比认真地说,“我一定会亲手做完这些。”
“那就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可耳边满是嗡鸣的江潭落已经听不清楚了。
隔着花树他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男人终于用手撑在桌上睡了过去。
坐在对面的少年郁照尘犹豫片刻,他忽然靠前,如面对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在那人的额间落下了一枚轻吻。
吻。
郁照尘吻了他。
这个吻完全不同于他与自己之间那满是掠夺的吻。
它小心翼翼,它温柔的不可思议。
原来连那个吻,也不是真的吗?
“阿瑕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那个鲛人。杀了他,将你救出来……”
哪怕对面的人已经睡着了,可郁照尘还是无比耐心的重复着这句话。
这才是他真正的执念。
恍惚半晌,江潭落终于明白了——郁照尘想要用自己献祭封印,甚至不是为了三界,而只是为了……救出他所爱之人。
郁照尘哪里是没有贪念?
他的贪念正是幻境之中,静静睡在树下的人!
……而自己,则远比想想的更加可笑。
刹那间,幻境崩塌。
在眼前画面扭曲的那一刻,江潭落看到:树下人的手边,放着一把与九贪有七八分相似的长剑。
是无嗔剑。
不过转眼,江潭落又回到了云悠殿中。
他看到妖火还在燃烧,冰魄已经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九贪剑上的细纹也消失了大半,原本断开的剑,已经重归一体。
“哈哈哈……杀了我,原来是为了圣尊所爱之人吗?”鲛人一步步走了过去,他不顾妖火的灼烫,直接将九贪剑握在了手中。
“……你为什么不是为了三界呢?”
你若是为了三界,我便不会这样恨你了。
“原来你不是不会爱人……只是爱的人不是我而已……郁照尘,你怎么这么自私……”什么三界共主,至圣至明都是骗人的!
眼泪从江潭落脸颊边滑下,又被妖火所蒸发。
江潭落的手,已经被火焰灼伤了大半。
但他仍没有扔下这把剑。
“……我不想再陪你演下去了。”
又是一滴眼泪坠落,鲛人笑着抱紧了手中的九贪剑。
郁照尘,我后悔了。
……我后悔爱上你。
……后悔遇见你。
什么三界众生,还有你所爱之人?这究竟与我何干?
长剑嗡鸣,想要从他手中挣脱。
然而鲛人却顶着刺入骨髓的痛意将它握紧在手中。
几息后,江潭落狠狠地将剑压了下来,直直地朝自己的心口处刺去——
他累了。
就这样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