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唐韵告假的那日, 吴贵嫔身边的宫娥便去了逢春殿,见唐韵躺在床上病着,态度还很客气, “娘娘说,唐家遭了这么一劫,如今在这宫里娘娘也算是唐姑娘的一个亲人, 当照拂唐姑娘的娘娘还是会照拂。”
唐韵点头谢过。
当日回去, 吴贵嫔还差人送了些补品到逢春殿。
三日了, 一直没见唐韵有所回应,吴贵嫔当是她身子没好利索, 昨儿却在宁安殿无意听起四公主说,“娘娘跟前的那位小侄女,不愧是让无数儿郎惦记的江陵第一美人儿, 唐家如今成了那样, 顾世子也没嫌弃, 还追到上书房来了。”
唐家养出了她这么一位姑娘,即便是潦倒了, 估计也能起来。
吴贵嫔一愣,当下问道,“唐姑娘去上书房了?不是身子不好吗。”
四公主一笑,“哪里不好了,本宫瞧着活蹦乱跳的。”
唐韵是去了上书房, 但也不至于像四公主形容的那般, 体能课都没再去跑圈。
一离开宁安殿, 吴贵嫔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她什么意思。
合着是装病防她呢。
今儿一早吴嫔就吩咐了宫娥过来, 掐着时辰点到上书房守着唐韵下学, 如今将人堵在了门外, 先前的客气态度早就没了。
望过来的眼神,也是毫不客气,就差明摆着告诉唐韵,别把自己当个东西。
唐韵却没恼,笑着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正打算去拜见娘娘呢。”
宫娥一个冷脸甩过来,转头就替她让了路,“唐姑娘请吧。”
唐韵没得躲,只能跟着去了西六所的明春殿。
吴贵嫔如今正得圣宠,住的是明春殿的主殿,宫娥却只将唐韵带到了殿门前,并没有直接领其进来,回头身子一拦,将唐韵堵在了门外,冷脸道,“唐姑娘先等着吧,我去禀报娘娘。”
宫鹅说完,正要抬步往里走,唐韵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那宫娥不耐地回头,“唐姑娘还有何事?”
唐韵微微拧起了眉,神色也有些不耐,“姐姐可别让我等太久了,我还着急着回去呢。”
宫娥一愣,没料到她会嚣张到如此没有规矩,竟是被气笑了,“唐姑娘这是要催娘娘快些?我当了这些年的差,可还没见过奴才催起主子的。”
唐家如今没有爵位,她便是最低贱的平民,即便是五公主的伴读,那也是个奴才。
她有什么可神气的。
宫娥没好脸子给她,“唐姑娘还是先好好候着吧。”
“我......”
唐韵还想去拽她,宫娥不耐烦了,回头便斥道,“对了,唐姑娘也该唤娘娘一声姨母,别说见了长辈得行礼,就娘娘如今的位份,唐姑娘也该行个跪礼。”
宫娥说完,一把扒拉开唐韵的手。
“嘭”一声将门给合上了。
房门一合,唐韵便退后几步,还当真择了个地儿,笔直地跪在了吴贵嫔的门前。
那宫娥讨了一肚子气,脸上带了一股子愤怒,进门便同吴贵嫔埋怨道,“这唐家大姑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竟还催起了娘娘。”
吴贵嫔心头本就因唐韵这几日的怠慢,生了隔阂,如今听宫娥说完,心头的火也被撩了起来,“她不愿意候,那就多候一阵吧。”
吴贵嫔说完,便让宫娥去约了院里的两个答应过来摸牌。
一摸起牌,时辰就快了。
末时一下学,唐韵就到了明春殿,一直跪到了申时末。
进了初冬,白日变得天色暗得极快,等殿内开始掌灯了,吴贵嫔才同身旁的宫娥说了一声,“你去瞧瞧,人还在不在。”
宫娥想起适才唐韵的那番态度,当下又开始煽风点火,“就差将自己当成个金贵的主子了,哪能等到这时,怕是早就走了。”
宫娥说着,还是出去走了一下过场。
到了殿门前,宫娥拉开门,本料着外面不会再有人,谁知眼皮子掀起刚瞟过去,便见唐韵跪在了门前,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笑着问道,“娘娘可愿意见我了?”
宫娥:......
宫娥惊愕地看着她,还未反应过来,她是何时跪在这儿的,唐韵的身子便是一阵摇摇欲坠,“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来,来......”宫娥吓得一声喊了出来,喊了一般立马又住了嘴,慌慌张张地跨出门槛,抓住唐韵的两个胳膊便往里拖。
宫娥正打算先将人拖进去再说,前面的甬道口子上,及时地走来了一行人。
见到前面的五公主时,宫娥的胳膊顿时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今宫里无人不知,唐姑娘于五公主有救命之恩。
今儿她怕是惹火了。
宫娥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强撑着辩解道,“五殿下,今儿奴婢带唐姑娘过来,这唐姑娘非得要同娘娘行跪,这不就......”
“让开。”五公主眼神里的目光冷冽,杀气腾腾,上前将唐韵扶了起来,便交给了身后的人,再看向跟前的宫娥,便是一笑,“本宫知道贵嫔娘娘如今得宠,架子大了,唐姑娘唤她一声姨母,行礼是应当,可唐姑娘毕竟也是本宫的救命恩人,麻烦你进去给娘娘说一声,就说本宫今日亲自上门来给她求个情,让她给本宫个面子,饶了唐姑娘。”
“殿下说的哪里话,娘娘怎会为难唐姑娘,谈何饶不饶的......”
五公主懒得看她,直接将人带走了。
那宫娥看着五公主将人扶走了,一双脚软得都站不起来,跌跌撞撞地回了屋,进去便跪在了吴贵嫔跟前。
才听宫娥说了一半,吴贵嫔的脸色就变了,“这小贱人,竟同本宫耍起了阴招。”
原本只是想让她安分些,认清自己的斤两。
这回倒好,让她先给自己扣上了一顶刻薄的帽子。
想起她那姐姐,一日一封信地催着,吴贵嫔烦躁至极,回头便同身后的嬷嬷道,“明儿回个信,就说本宫是想不到法子了,她是唐家的女儿,她作为母亲要想见一面,还愁想不到法子。”
唐家一出事,她就交代过,有事不要轻易来找她,谁知还是害她惹了一身骚......
明儿还得去应付五公主。
还有那徐美人,最近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成了摇尾巴的狗,舔上了皇后,为了一个香包,居然动用徐家,到扬州去寻宁家铺子。
这桩桩件件的麻烦事如今都落在她一个人头上,她不指望她那位姐姐能帮上忙,只求别给她添麻烦就行了。
至于唐家能不能起来,她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就她那侄子,烂泥扶不上墙,侯府世子之位给他都能弄丢,唐文轩就算恢复了官职,迟早也会葬送在他手里。
倒还不如指望自个儿,搏一把还能有个皇子傍身。
这节骨眼上,她并不想惹麻烦。
*
从明春殿出来,半路上唐韵就醒了。
见五公主生气,便一直劝说,自个儿无碍。
五公主没好气地道,“你也是个好欺负的,她算哪门子的姨母,同你有关系吗,你那继母本宫都懒得瞧,她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唐韵被她数落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道,“多谢五殿,殿下是在护我短吗。”
见她如此没心没肺,五公主愣是被气笑了,倒也突然明白了她当初为何没有跟着顾景渊走,这要是嫁到了国公府,唐家人还不得啃了她骨头。
“以后别什么人叫你,你都过去,有本宫在你怕什么,那么大个救命之恩你不用,留着干啥?”
五公主说完没听她应,回头便见她神色有些微微出神,以为是自个儿太凶吓着了她,笑着安抚道,“本宫是着急了,韵姐姐别介意......”
唐韵摇头,看着五公主,眼眶有些生红,却满满的都是真诚,“殿下待我的好,我都会记在心头的。”
五公主很少见她这般严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扶着她胳膊往前,“本宫也就动了动嘴皮子,有何可好记得,再说,她今儿不也是在打本宫的脸。”
谁不知道,唐韵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倒是敢动。
五公主将唐韵送到了逢春殿,又请了太医来替她把完脉,才放心回去,“好生歇息,明儿就别去上书房了,本宫正好也能借此机会偷一日懒。”
要不是唐韵每日都来觅乐殿等她,她早就逃课了。
“嗯,都听五殿下的。”唐韵答应的很好,等五公主一走,立马下了床榻。
刚换好了衣裳,阮嬷嬷便敲门进来了,“姑娘身子如何了?”
适才她回住所听人议论起,说是唐姑娘被吴贵嫔罚在殿外跪了一个多时辰,跪晕了过去,心都快跳出来了。
“嬷嬷放心,我没事。”唐韵才从床上起来,身子有些凉,走到火炉边上坐下,伸手在炭火上烤了烤,阮嬷嬷赶紧去屋里寻了披风,搭在她肩头。
“多谢嬷嬷。”
阮嬷嬷心疼地道,“姑娘同奴婢客气啥,奴婢知道姑娘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阮嬷嬷心里清楚得很,凭姑娘救了五公主一命,吴贵嫔也断然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难姑娘。
姑娘这是拿命去给对方在搏,也不知划不划算。
唐韵轻声道,“贵嫔娘娘派人来了三回,必是吴氏已经找上了门,我这般躲着也躲不了多久,今日这事一过,至少短时间内,贵嫔不会再来相逼。”
“姑娘......”
“以徐家的能力,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表哥,重阳那日,我回一趟唐家,与其被他们找到宫里来,倒不如我自个儿出去,借此,还能见一面表哥。”唐韵说完便同嬷嬷交代道,“等表哥一到江陵,嬷嬷便想个法子,寻人给他递个信。 ”
阮嬷嬷忙地点头,“好。”
等身子烤暖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唐韵起身,拉上了斗篷的帽檐。
阮嬷嬷一愣,“姑娘今儿还要出去?”
唐韵点头,并未多说,“嗯。”
阮嬷嬷知道她要去哪儿,沉默地将人送到殿门外,到底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殿下待姑娘可好?”
好不好,阮嬷嬷心里实则清楚。
要是太子真心待姑娘,定不会这般躲躲藏藏,阮嬷嬷问出来,不过就是想心里图个安慰。
唐韵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笑着点头,“嬷嬷放心,殿下对我挺好的。”
比她最初的预料,已经要好上许多。
也确实挺好。
*
唐韵从逢春殿出来,并没有见到小顺子前来接应。
太子今日也没等人,沐浴更衣完,便去了里间,正欲歇息了,明公公突地弯腰急急地进来禀报,“殿下,唐姑娘来了。”
太子神色微愣。
回过头,便见墨色珠帘外,走进来了一道身影。
太子缓缓地扶起了珠帘,一双黑眸,落在她雀跃的脸上,就那般盯着唐韵足足有四五息的功夫,才开口,“你不要命了?”
她倒是能爬得起来。
还能从逢春殿,走到东宫。
唐韵没应,垂目同他福身行了个礼,“殿下。”
太子:......
珠帘“噼里啪啦”地落在太子身后,太子走过去,脚步立在唐韵跟前,一句话没说,突然弯下身一把掀起了她的裙摆。
纤细的膝盖处明显多了两团青乌。
“不疼?”
唐韵摇头,“不疼。”
太子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神色满是一股子无可救药,倾身一把将其抱了起来,唐韵遽然失重,胳膊慌乱地挂上了他脖子。
“殿下......”
“坐好。”太子将她放在了里屋的软榻上,才回头吩咐明公公,“药箱拿来。”
适才在逢春殿,太医已经给唐韵瞧过了,开了一贴补药,给了一瓶化瘀的药膏,只不过唐韵没来得及用。
明公公拿了药箱进去时,太子已经挽起了唐韵裙摆下的裤腿。
明公公垂目,搁了药箱赶紧退了出去。
床榻前的一盏灯火,火星子烧得正旺,唐韵埋着头,看着太子一点一点地替她的伤口抹上了药,一声也没吭。
目光倒是偷偷地看了太子几回,最后一回偷瞟过去,太子刚好回过了头。
唐韵忙地躲开。
一脸羞涩地将自个儿藏在了胸前。
太子:......
“当真不疼?”太子已经上完了药,手里的药杆,冷不防地,故意在她的膝盖上轻轻一敲。
唐韵咬着牙不吭声。
太子失笑,“不疼是吗?”说完便将自己的胳膊,送到她跟前,“捏捏试试,孤倒是想知道,这皮肉是不是当真不知道疼了。”
唐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地一阵摇头。
“叫你捏就捏。”
唐韵依旧不动,轻声地道,“不要。”
太子的目光盯得久了,唐韵又才垂下头,含糊地道,“我舍不得捏......疼的。”唐韵轻轻往他怀里一钻,如同一只小猫,喉咙口涌上来的一股子哽塞,倒也是有了几分真实,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了无痕迹,“适才不疼,见到殿下,倒是疼得厉害。”
太子垂目。
千屡青丝,黏在了他的衣襟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太子心口突地一缩,一声嗤笑,“唐韵,你还能将自个儿弄得更惨些不?”
唐韵身子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良久才仰起了头来,眼珠子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眸色底下透出了一丝委屈,“今儿一过,都五日没见殿下了......”
这番念着一个人的模样,当真是卑微至极。
太子心头涌出了几分同情。
她怕是喜欢自己,已经入了骨。
太子无奈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搁了手里的药瓶,“今夜就歇在这,明日一早,孤让安阳过来。”
唐韵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着急地去拽住太子,“殿下......”
五公主如今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层关系。
太子没理她,转头同外面的明公公吩咐了一声,“下钥。”
“是。”
唐韵:......
东宫的门一关,她算是彻底出不去了,唐韵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好久了,突地开口,“殿下,要不我明日自己想办法。”
“别吵。”太子突地一只胳膊搭了过来,压在了唐韵的小腹上。
唐韵动也不敢动。
僵持了一阵,困意也来了,今儿确实是实打实地跪了一个时辰,身子也熬不住,唐韵一入睡,半夜便也没再醒,一觉到了天亮。
翌日起来,太子人已不在身旁。
唐韵想起昨儿太子说的话,忙地翻身起来。
屋里却没人。
外间的明公公听到动静进来,笑着道,“唐姑娘放心,殿下已经安排妥当了。”说完便拿了一套宫娥的衣裳进来。
见太子并非当真寻了五公主,唐韵瞬间松了一口气,接过了明公公手里的衣裳,换好了出来,便见暖阁外立着好几位宫娥。
唐韵埋着头,走在了队伍最后。
明公公将人送到东宫门口,才折了回去。
回到逢春殿,唐韵哪里也没去,坐在屋里,看了一日的书。
天色擦黑时,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唐韵出去,小顺子赶紧递了一个信笺过来,“唐姑娘,殿下给的。”
唐韵一愣,忙地伸手接过。
小顺子笑着道,“殿下今日去了大理寺,这会子刚回去又到了乾武殿,殿下吩咐,唐姑娘今儿就不用等了,好生歇息养好身子。”
唐韵点头道了谢。
等回到屋,坐在了灯火底下,唐韵才轻轻地展开了那张信笺。
白色的纸张上,赫然几个苍劲有力的黑字。
好好养伤。
听话。
唐韵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纸张的边缘,夜色下那双清冷淡然的眸子,如同被蜻蜓点了水,点出了一圈淡淡的波澜。
耳边突地窜上了一道声音,“让你捏你就捏。”
可那话不过一瞬,便被脑子里的画面所占据,“韵儿啊,是母亲对不起你,你去找你外祖母,别怪你父亲,好好活着......”
可她的外祖母也没了啊。
整个宁家,都没能安生......
外祖母死也没能瞑目,“当初他来我宁家提亲,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好好相待,如今竟能要了她的命,这天底下的男人怎会如此薄情。”
心底的那道口子,再次被扯开,唐韵疼地微微张开了唇瓣。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待心口的气儿顺了过来,便抬起手,将手里的信笺,搁在了跟前的灯火上。
遽然升起的火光映入眸子,两团簇簇的火焰灼灼如烧,可照进那双眸子内,却是清冷至极。
*
大理寺。
从知道俘虏之死是大理寺所为的当日,韩靖便带上禁军,将大理寺前后围了个结实。
如今过了一日了,依旧没有查出半点痕迹。
早上,太子才亲自来了一趟,韩靖在外审人,太子坐在里屋一声不吭地候着。
一个上午,大理寺的人早已经人心惶惶。
往日谁都知道太子待人温和,一向客客气气,大理寺卿还曾同其一道喝过茶,下过棋。
今日一来,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瞟他。
大理寺卿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吩咐着手下的人,“赶紧,赶紧找出来,不只是前夜,最近几日离位之人,都给我调出来。”
从早上审到了午时,跟前的队伍中终于有了动静。
一名大理寺侍卫,突地跃起身子,脚步点在前面一人的肩头,直直地朝着屋里坐着的太子冲去。
韩靖似是早就料到了,短刀出鞘,刀尖刺在那人的腿上。
那人的身子摔在了门槛上,立马翻了个身,用尽全力,将手里的飞刀朝着太子的脸甩了出去。
大理寺卿双腿一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立在太子身旁的禁军侍卫,一瞬而出,手里的弯刀,将迎面而来的飞刀,斩入了旁边的柜子上。
“嘭”一声,瓷瓶烂了个粉碎。
刺客死死地盯着太子的脸,满目的不甘心,恨声道,“不过是盗取江山的狗贼,有何资格入宫皇宫,自称主子。”
太子眉目一拧,“前朝人?”
话音刚落,刺客便张口咬向了后牙槽子,韩靖上前及时地捏住了他的下颚,眼睛都没眨一下,伸手一把掏进了他的喉咙。
刺鼻的味儿传来,刺客的双脚,蹭着地板,嗷嗷直叫。
韩靖将那毒|药都掏出来后,利落地塞了块布团过去,“带去地牢。”
瘫坐在地上的大理寺卿这才反应了过来,“都愣着干什么!护驾......”
追了这大半个月,大理寺的叛徒总算是被揪了出来,韩靖留在了大理寺继续审问,太子则回到了宫中,径直去了乾武殿。
到了乾武殿,吴贵嫔也在。
昨儿吴贵嫔罚唐家姑娘跪晕的消息,一大早就传到了皇上耳里。
皇上自是知道唐家姑娘是谁。
早上吴贵嫔过去请安时,皇上便没有给她好脸色,“朕当你一向心胸宽阔,单纯善良,你怎就为难起了一个小辈,纵然你心里生恨,也该顾及一下安阳的感受,在龙鳞寺,若非那唐姑娘,安阳如今是生是死都难说。”
吴贵嫔听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花容失色,“陛下,如今唐家也就剩她这么个亲人留在臣妾身边了,臣妾哪里舍得为难她啊......”
吴贵嫔只辩解这么一声,便住了嘴不再去解释,跪在地上倒是乖乖地同皇上认了错,“陛下,都怪臣妾一时糊涂,臣妾知道错了,臣妾这就去给同五殿下和唐姑娘道歉。”
皇上没理她,午时时,听说她处置了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皇上才稍微对她有所改观。
等吴贵嫔末时再过来送茶点,皇上便让魏公公,放了她进来。
见吴贵嫔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替他削着果子,皇上心头的成见,便也消散了,“你呀,平时里没事,别光顾着摸牌,好好管管手底下的人。”
吴贵嫔忙地跪了下来,细声细语地道,“陛下教训得是。”
“行了,起来吧。”
皇上正吃着吴贵嫔削的果子,魏公公便弯身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宣。”
吴贵嫔闻言,极为长眼色地起身告退,“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吴贵嫔下了高位,往前走了没两步,太子便进来了。
吴贵嫔抬头含着笑,打算同往日那般,回太子一个礼,谁知身子都蹲下了,却没见太子出声,脚步竟是径直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吴贵嫔面上一僵。
太子哪回见了她,不是都会客客气气地唤她一声娘娘,就算事情再紧急,也从未落下过礼貌。
今儿这般,吴贵嫔还是头一回见。
心头突地“咯噔”一沉,忙地开始去回忆,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太子......
太子同皇上行完礼,见吴贵嫔还未离开,便立在那候着。
皇上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多半有事,抬头看了一眼吴贵嫔慢悠悠的脚步,眉头皱了皱,心头不由又生了一股子不耐烦。
等吴贵嫔终于走出来了,皇上便先开口问他,“怎么了?”
“禀报父皇,大理寺出了前朝乱党。”
皇上的目光一瞬定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前朝?”
太子点头,“俘虏前日死在了京兆府门前,刺杀之人来自大理寺,今日儿臣亲自去了一趟,那人便也浮出了水面。”
皇上的脸色陡然一沉,“这都灭了二十多年了,这帮子人怎还是不死心,也不想想当初若非他们口中的那位主子昏庸无能,朕怎可能会有机会。”
他实在不懂这帮子人。
在位时,个个喊打喊杀。
灭了,如今又拼死拼活地想要扶起来。
可不就是犯|贱吗。
皇上没读那么多书,想法也尤其简单,“既然要送死,那就将脑袋送上来,朕给他们一个痛快。”
“恐怕此事还牵连到了西戎。”
皇上一愣。
太子便看着皇上道,“事出有变,来年开春,恐怕父皇还不能出兵。”
“先前逃出去的俘虏,出城之前是经万花楼的一位沈姓姑娘搭线,才寻到的唐家,儿臣抓来了沈姑娘,发现其后背上有一个羊角图腾,同那日龙鳞寺刺杀儿臣的刺客一样,两人都是姜人。”
如今虽还不知道,姜人是如何同前朝的人扯上关系,又有何图谋,但在没弄清状况之前,不能贸然征战西戎。
皇上显然也没料到关系到了西戎。
且还去袭击了太子,神色一时也跟着深沉了起来。
太子继续道,“在事情还未查清之前,儿臣还是之前的建议,父皇先在西戎建立要塞,熟悉西戎的地形后,再出兵,且要塞在开春之前便能筹备,父皇出兵,最迟晚两月。”
征战西戎是皇上的梦。
已然成了心病。
皇上身子靠在龙椅上,捏着眉心,思索了好一阵,便也罢了,“你去找个可靠之人,最好是去过西戎的,担任主将,先建要塞吧。”
无论早晚,西戎他是志在必得。
皇上说完又看向太子,“正好,开春后,你选太子妃,朕替你把把关。”
“父皇费心了。”
见时辰晚了,皇上留着太子一并在乾武殿用了晚膳,膳后两人又细细地讨论了一番建立西戎要塞的计划。
聊完后,头顶上已是一片繁星高照。
天子回到东宫,一身的疲倦。
沐浴更衣完,正要进里屋了,明公公便又拿出了一封信笺,呈给了太子。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
太子伸手接过,抖开。
——韵儿近日夜观天象,发现天气变化异常,请殿下多加衣裳。
知殿下劳累,早日安歇。
殿下的字真好看。
信笺的最后依旧用笔勾勒出了一个笑容。
太子看完,心头嗤了一声。
透过信笺,脑子里已经幻化出,她写此封信笺时的神色。
必是满目羞赧,看似一副羞羞答答,清透的眸子却是亮如星辰。
太子起身,走到了书案前,揭开了案边的一只木匣盖儿,习惯地将信笺放在了里头,再落上盖。
脚步走进里屋时,便同身后的明公公道,“去查查吴贵嫔,什么身世,当年是如何遇上的父皇。”
她混得太惨了。
自己不护着她点,日后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欺负。
当真什么人她都能跪了。
明公公心头一跳,忙地道,“是。”
*
翌日早上起来,太子便跟着顾景渊去了校场。
比起刚进宫,顾景渊脸上的神色,明显黯然了许多。
太子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顾景渊似是霜打的茄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来,摇了摇头,苦笑地道,“臣同殿下说了殿下恐怕也不会明白,别说是殿下,臣如今也有些摸不透了,这姑娘的心思,怎就如此难懂。”
前儿他去上书房已经找过了唐韵。
且也将自己的说法同她说了,他会娶她,父母那里,也由他来想办法。
本以为她会高兴,但她却拒绝了自己。
理由是她配不上自己。
看着她满脸是泪,顾景渊就差将心剜出来给她看了,可任凭他如何将她说得高贵,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都无法改变她的念头。
顾景渊甚至想了,要不要放弃自己的爵位,也陪着她当回平民。
可那想法,并不现实。
他要当真一无所成了,又该拿什么去保护她。
太子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弓箭拉了个满弓,含沙射影地说了一句,“有缘无分的事,早放弃是好事。”
顾景渊一笑,“不怕殿下笑话,这辈子,微臣还真就非唐姑娘不娶了。”
太子:......
忠言逆耳。
太子手上的羽箭,脱弓而出,正中红心,转过身便将弓撂给了身旁的小顺子,开始解着袖上的绑带。
顾景渊愣了愣,看了一眼还剩下半桶的羽箭,问道,“殿下,是要去哪儿?”
“上书房。”
去见见他口中那位,非她不娶的姑娘。
说完又问道,“一起?”
顾景渊前儿刚在唐韵那里吃了瘪,暂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去见她,当下摇了摇头,“臣再练会儿。”
太子并没有直接去上书房,先回了东宫沐浴更衣。
*
唐韵昨日几乎一日都呆在了逢春殿,夜里也没去东宫,今日的精神尤其饱满。
天气渐凉,学堂外的屋檐下也装上了一排挡风的竹帘。
窗外的人影从廊下过来时,唐韵并没有察觉,直到太子走进了课室,坐下的学子起身行礼了,唐韵才抬头瞧见了人。
太子今儿并没有穿墨色的宽袍。
难得着了一件修身的紫色常服,肩头和袖口绣着暗纹,玉冠束发,清隽不失高贵,反而衬托出了他修长的身段和俊朗的轮廓。
世人早知当朝太子,生得风流倜傥。
尤其是温文儒雅的笑容,暗里惹了不少姑娘为其动了芳心,但奈何身份高贵,总会给了一股距离感。
今日突然这么一身,没了龙纹点缀,简单亲民,仿佛只是一位夺目的翩翩少年郎。
学堂内四公主身边的两个伴读姑娘,不过一瞬,脸色就红了个透,羞涩地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几回抬目,想要多瞧一眼。
唐韵的目光也凝了一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快速移开。
视线收回时,却无意瞟见了他腰间一物。
龙纹流苏玉佩旁,挂着一只荷包。
荷包上绣了一朵粉白的荷花,唐韵一眼就认了出来,脑子突然“嗡”地一声炸开,垂下头,仓促地站了起来。
起身太急,带起了桌面上的宣纸,不慎散落在了地上。
今日五公主没来,告了病假,旁边的位置空着。
宣纸正好落在了她的桌角处。
“免礼。”
唐韵随着众人落了坐,身子往旁边倾下,伸手正欲去扯那张宣纸,视线内便出现了一袭紫色的袍摆。
唐韵心口一跳,惊愕地抬头。
太子已经弯下腰,替她拾了起来,递到了跟前,“唐姑娘的?”
温和客气的笑容,同他平日里的温润一般,仿佛是头一回见到唐韵,但只有唐韵从他的目光中,瞧出了一丝故意。
唐韵:......
唐韵绷直了身子,头皮都发麻了,点头伸手接过,又行了个礼,“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点了头,却是直接坐在了唐韵身旁,五公主的位置。
唐韵一口气提起来,还未落下去,突地又见他侧过头来,问道,“唐姑娘写的?”
“啊。”
“诗句。”太子指了一下她手上拿着的宣纸上。
宣纸上写了一首诗句。
是仿照宋朝诗人写的一首颂雪的诗词,并无什么新鲜,唐韵磕磕碰碰地道,“是,是民女胡乱写来的,献丑了。”
唐韵说完,搁在膝上的一双手已经绞在了一起。
别再问了。
再问,明儿她就不用来上书房了。
半晌过去,太子终于没再说话。
唐韵长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时,太子早已端正地坐回了位置上,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的书本。
一堂课唐韵再也无法静心。
视线只落在了自己胸前的那一块,如坐针毡地熬到了下学,唐韵一刻都没敢多停留,起身匆匆地同太子行了个礼,先一步走了出去。
有了上回的教训,唐韵没有去兵器库房,而是择了一处假山。
这回没等多久,很快就听到了脚步声。
“殿下。”唐韵看着那道身影走过去了,伸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紫色的袖口。
太子随着她的力道,原地后退了两步,偏过头来,故意往她身上蹭,“唐姑娘,寻孤有何事?”
唐韵被他逗笑,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同他算起来账,“殿下捉弄我。”
太子的脖子被她勾得弯下了几分,无奈地道,“松些,一个姑娘家,见到公子爷,动不动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殿下不喜欢?”唐韵突地松了手,脚步才往后退了一步,腰肢便被太子的胳膊一揽,搂进了怀里,弯下身柔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等来年开春太子妃进宫,他还是收了她吧。
免得顾景渊再受煎熬。
长痛不如短痛,得给他一个痛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