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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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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明公公送完信, 赶紧折身走了,去追太子。

唐韵回到了逢春殿。

明儿冬至, 上书房当也不会开课,唐韵将书本收好,放在了木箱子内,转身解开了火炉盖儿,添了些木炭进去。

火苗子刚燃起来,阮嬷嬷便来了。

皇上和太子都不在,宫里的人难免有些懒散,个个都在着急地寻着主, 想着明儿冬至能在哪个殿里搭把伙。

因之前皇后在东宫的静安殿走了那一趟, 如今阮嬷嬷还不能同唐韵相认, 明面上仍是东宫的人,偶尔去皇后殿下帮忙酿酒, 做香包。

如今皇后走了, 阮嬷嬷立马赶来了逢春殿。

往年冬至,都是唐韵和阮嬷嬷一起过,知道唐韵明儿要赶去行宫, 阮嬷嬷过来时, 便从东宫的膳房内带了些馄饨, 打算提前过了。

阮嬷嬷架着锅子煮, 唐韵披了一件披风坐在榻上,翻起了太子送给她的那些书。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唐家的那阵。

吴氏虽苛刻,但碍着名声,也不能当真不管唐韵的死活

每回冬至, 都会让人送来半碗带汤的馄饨, 阮嬷嬷借机将偷偷买来的一些馄饨一并给煮了。

两人端着碗, 也是这般坐在火炉子前。

阮嬷嬷装了碗,抬头看向唐韵,唐韵的目光正落下,瞧着手里的书页。

身上披着的披风是名贵的云锦缎子,软软的狐狸毛蹭在她的颈侧,将那张莹白美艳的小脸衬得高贵又清雅。

阮嬷嬷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除了名分,旁的太子确实对姑娘都好。

“姑娘趁热吃。”

“多谢嬷嬷。”唐韵一笑,忙地搁了书,双手捧着碗,轻轻地嘬了一口热汤,热滚滚的汤汁进喉,一路浸到了肺腑。

周身一暖,倒觉得跟前的火炉子有些烤人了,唐韵身子往边上移了移,下了床榻,同阮嬷嬷一并坐在了高登上。

吃了两口,才轻声同嬷嬷道,“今日我去见了徐美人。”

阮嬷嬷神色一紧,看向唐韵。

唐韵轻声道,“宁家铺子又有人闹事。”

阮嬷嬷眼皮子一跳,“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奴婢这段日子一直盯着明春殿,可是一点动静都没,那吴贵嫔,除了去云贵妃和皇上那,几乎就没去过旁的地儿,连御花园都没去......”

她身边的几个宫娥,阮嬷嬷也是一直在盯着,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她哪里来的路子,去动宁家。

唐家,更不可能。

吴氏还在府衙里押着呢,唐文轩怕是自顾不暇。

唐韵奇怪的也是这一点,吴贵嫔任何动静都没,就能让徐家都摸不到底,也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

“明日我去行宫之前,去一趟宁家,当面问问。”

阮嬷嬷点头,“成,奴婢先去送个信。”

*

宁安殿。

今年去行宫迎冬的只有皇上皇后、太子和二皇子,四公主禁足,五公主受伤,三皇子身子弱经不起冻,都留在了皇宫。

就连颇为受宠吴贵嫔,也没能去成。

因四公主的事,吴贵嫔几次向皇上求情,昨夜走之前,还再为四公主说话,皇上心头一烦,今儿索性也不带了。

云贵妃更不用说,女不慈,母之过。

事发后,云贵妃也被皇上一并罚在了宁安殿,好好反省。

皇上一走,云贵妃便招来了吴贵嫔。

这几日心头本就为四公主被五公主耍了一道,生着闷气,如今见吴贵嫔又出了岔子,一时没了好气地道,“好好的你去提安平作甚,陛下这回明摆着是铁了心要治咱们母女俩,你那一提,自个儿也跳进了泥潭,如今好了,行宫也去不成了......”

吴贵嫔陪着笑,“这不好吗,臣妾还能留下来陪陪娘娘。”

云贵妃眼皮子一跳。

她需要她陪?

也不知道她这回是哪根筋搭错了,白白浪费了机会,她还指望着她过去能照应一番二皇子,如今可好,人家夫妻两带着太子,就她的儿子一个是个局外人。

也不知道,被排挤成什么样。

“你呀,就是个蠢的。”云贵妃心头虽没领她的情,脸上却笑得温和。

吴贵嫔也没反驳,笑着道,“近段日子天气凉了,臣妾为娘娘和四殿下缝了一对护膝,娘娘瞧瞧,可喜欢?”

吴贵嫔说完让身后的宫女将东西奉上。

云贵妃示意身边的嬷嬷接了过来,轻声埋怨道,“你还真是半点都闲不得,你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法子,将身子调理好,早些怀个皇子。”

云贵妃话音一落,吴贵嫔的脸色瞬间发白,紧张地道,“娘娘说笑了,我这身子骨,哪能有那福气,若非娘娘关照着,怕是早就垮下了。”

云贵妃看了她一眼,见她吓成这样,便也没再为难她了,“你身子弱,今儿天气凉,早些回去歪着吧,别受了凉。”

吴贵嫔点头,起身行了礼,“娘娘也当心身子,臣妾就不叨扰娘娘了。”

一出宁安殿,吴贵嫔脸上的神色立马变了。

什么东西。

自己没本事养出来了个蠢货女儿,被人耍了,竟还能将气撒在了她身上,她既心疼儿子,有本事就自个儿跟过去啊。

还拿孩子来威胁。

可如今她偏生最怕的就是腹中的孩子被人察觉,怕惨遭不测......

*

回到明春殿,吴贵嫔便屏退了屋里的宫娥,只留了严嬷嬷。

上回因为唐韵,愣是让她忍痛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一个宫娥给处置了,如今身边能信得过的,只有一个严嬷嬷了。

吴贵嫔问道,“如今宫里都有哪些人?”

严嬷嬷回禀道,“陛下带上了魏公公,皇后和太子身边的几个亲信,都一道去了行宫。”

吴贵嫔心口松了松。

并非是她当真有多心疼四公主,而是她必须得留下来。

今日夜里她约了人。

若非迫不得已,她是真不想见对方,如今她只想好好过日子,为了怕麻烦,她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没去搭一把,就怕惹火烧身。

即便如此,还是被人找上了门。

当日天色一黑,吴贵嫔便让人熄了灯,殿门虚掩,却没上锁。

亥时一到,门口便有了动静。

那人轻轻地推开门扇,却没进里屋,关上门后,只立在外间,同里头坐着的吴贵嫔道,“主子让小的给娘娘带个话。”

听声音是个男的。

吴贵嫔并不认识,一瞬间,脊梁都绷紧了。

“宁家的事请娘娘放心,主子在想法子,半月内必定会将宁家赶出江陵,再无翻身之地。”

如今吴贵嫔被捏住的把柄也就只有这么一桩。

当年父亲托唐文轩将她引荐给了皇上,皇上看中了她的姿色,一夜宠幸,便带回宫中封为了美人。

之后,为了让姐姐过到明路上,成为唐家的正夫人,父亲又利诱唐文轩,让其设计揭开了唐家世子女儿的身份。

再逼死唐家先夫人宁氏。

姐姐成功地当上了唐家的正夫人,儿子也成了唐家世子。

担心宁家事后来闹事,父亲铤而走险,找人将宁家的铺子一夜之间烧毁,并借唐文轩之手,阻断了宁家上江陵的告发之路。

甚至一度将宁家逼到了西戎。

本以为这辈子宁家再也不会出现,谁知徐美人为了讨好皇后,竟然去琼州找到了宁家的大房,接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当年的事,都过去六年了。

她的父亲早就离世,唐家也败落至此,她本不想再去惹事,只想顺顺利利地诞下皇子,靠着自己,好好地过日子。

如今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说自己是当年替父亲做事之人,宁家的铺子是如何被烧的,水路上的生意是如何被劫的,对方都一清二楚。

实则,在几个月前,这人就已经来找过自己一回。

但宁家的事论起来,多半也与她无关,要找也是该找唐家,还有她姐姐才对,当时吴贵嫔将事情告诉了唐文轩和吴氏后,便没再搭理。

本以为唐文轩已经搞定了。

如今唐家没了,这人再次找上门来,吴贵嫔才知麻烦还在,以为对方想要的是钱,送了不少银票出去,均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不得已,吴贵嫔才答应约在了今日。

吴贵嫔伸出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对方穿着一身宫中太监的衣裳,头垂得很低,吴贵妃跟前看不清他的样貌。

但也清楚,能悄声无息地走到她的明春殿来,本事定不小,吴贵嫔手有些抖,壮着胆子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娘娘先不用管,时候到了,自会有人前来告之,只要娘娘肯听话,别像上回那般,不识趣。”

吴贵嫔心头一跳。

那人继续道,“唐家只是给娘娘的一个警告,娘娘若是再执迷不语,下场只会比你唐家那位姐姐更为凄惨。”

吴贵嫔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一阵倒灌,手脚都冰凉了。

合着唐家还真是遭了人算计。

是他们故意找上的耀哥儿,那出城的俘虏又是怎么回事......

吴贵嫔的脑子突地一下炸开。

“当年吴老将娘娘送进宫的那一刻,娘娘这辈子就注定了不会有清净日子过,娘娘还是早些认命,别去妄想那些娘娘不该得的。”

吴老,当说的是她的父亲。

他们竟然连这事都知道,吴贵嫔只觉得毛骨悚然,“你们到底是谁?”

“娘娘放心,只要记得每月去御膳房,南面宫墙下的一块砖缝里,取走一个胭脂盒子便是。”那人说完,转身拉开门,脚步同来时一般,悄声无息。

良久,吴氏才扶着严嬷嬷的胳膊,从软榻上起了身,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朝外一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吴贵嫔赶紧让严嬷嬷关了房门,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严嬷嬷摸出火折子点了灯,出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吴贵嫔喝完,心跳才慢慢地缓了下来。

虽还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但她明白,一定不是什么好惹的。

能清楚自己的父亲,和当年的一切,这怕是有备而来,“明日你出去一趟,送点银子将唐家人捞出来。”

她不想惹麻烦,如今也躲不掉了。

*

明日要去行宫找太子,唐韵没法陪同五公主在宫中过冬至,天色擦黑时,唐韵便去了一趟五公主的觅乐殿。

刚到门口,听秋扬说韩靖也在,唐韵立马顿了脚步,同秋扬道,“别去通传了,就当我没来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明儿早上我再来。”

秋扬还未来得及挽留,唐韵已经走了出去。

秋扬进屋,本还打算禀报,见五公主已经歪在了榻上,一双手紧紧地拖着韩大人的衣袖,嘟囔地唤了一声,“韩大人......”

秋扬脸色一红,赶紧退了下来。

今日皇上皇后太子都去了行宫,没人管着,五公主如同放飞的金丝雀,在自个儿的笼子里,使劲儿地扑腾了起来。

刚喝完一坛子酒,韩靖就来了。

给她换药。

一进屋,韩靖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抬起头,果然在软榻上看到了已经醉成一摊烂泥的五公主。

“看来殿下的伤已经彻底地好了。”韩靖说完,转过了脚步。

五公主听到声音,突地从榻上翻了个身。

一张脸眼见就要磕在地上了,韩靖及时地弯身,捞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抱枕,给她扔了过去,垫在了她的头下。

五公主跌在地上,酒劲儿终于醒了一些,抬起头,看着跟前模模糊糊的身影,不太认得清,“韩大人?”

韩靖正要走出去,五公主极为自然地拉下了自个儿身上的衣襟,露出了一边肩头,含糊不清地道,“来吧。”

韩靖:......

酒都喝了,伤口包不包扎,已没什么意义。

“殿下的伤已经好了,不必包扎。”一个月,伤口早好了,不过是在敷祛疤的药膏。

“不必包扎你也得给本宫取了,这不还包着的嘛。”五公主早就觉得那纱布碍事了,有些不耐烦地催了一声,“韩大人能快些吗,是成心想冻死本宫吗。”

韩靖走了过去。

手掌握住了她的肩头,醉酒后,雪白的肤色上,布了一成酡红,从脸颊一直延伸到了颈项,再到露出来的胳膊。

韩靖的眸子始终只盯着跟前的白纱,轻轻地解开了系带。

五公主却偏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问道,“韩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宫很烦?”

韩靖没说话。

“实话同你说,本宫也曾觉得你烦过,本宫又不是真的去抄经念佛,你分明知道,还那般对我,不让我吃肉,不让我喝酒,还逼着我抄经书,你知道吗,本宫那一个月,脑子里除了酒肉和满篇的经文,什么念头都没了,甚至连那个男人的脸,本宫都记不起来了,压根儿就忘记了自己曾刚杀过一个人,曾双手沾满过鲜血......”

韩靖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五公主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柔声道,“我知道韩大人是为我好。”

韩靖的手一顿。

“韩大人是觉得本宫可怜,想同情本宫。”五公主凑近她,问道,“那日本宫哭的时候,韩大人看到了吧?”

在街头的巷子里,躲在一堆木柴后,恐惧又难受,脸上不是泪就是血,狼狈得连皇兄都没敢认。

皇兄过来她时,他就在皇兄身旁。

“属下什么都没看到,殿下喝醉了,早点歇息。”韩靖扯下了她胳膊上的白纱,伤口长出了一块嫩肉,愈合得很好。

韩靖起身,朝外走去,袖子突地被五公主拉住,“韩大人......”

韩靖回头,“殿下还有什么事。”

“你讨厌本宫吗?”

“殿下身份尊贵,受万人敬仰,臣何来厌恶之意。”

五公主拽住他袖口,盯着他手背上捏起的青筋,疑惑地道,“那你为什么每次都同本宫摆出一张臭脸?本宫得罪你了?”

韩靖:.......

“行吧,本宫是得罪了你,不该差使你,但谁让本宫就喜欢看你呢。”

韩靖身子微僵,拽了一下被她抓住的衣袖,“殿下喝多了。”

五公主就是不放。

僵持了一会儿,五公主索性两只手都抓住了他。

“五殿下松......”

“韩靖,你有喜欢的人吗?”

韩靖眼睛一闭,懒得同一个酒鬼说话。

五公主从软榻上,歪歪扭扭地立了起来,歪头看向他,诱惑地道,“你告诉本宫,本宫就放你走。”

“没有。”

说完,韩靖便不耐烦地去抽自个儿的胳膊,五公主却压根儿没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大人,可真好骗。”

韩靖:......

“那就好办。”

韩靖还未意识到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五公主的身子便突然往前倾来,本就踉跄的脚步,愈发站不稳了,脑子砸在韩靖的胸膛上,韩靖一只脚及时后退,稳住了后移的身子。

两人站稳后,五公主的手已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仰起一张酡红的脸,目光看向了他的薄唇。

“本宫告诉你个秘密,每回韩大人给本宫说话,本宫的心思实则都不在,都,都在韩大人这张嘴上。”五公主迷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唇瓣,口齿不清地道,“韩大人的唇真的很好看,本宫每回瞧了都有些心猿意马......”

韩靖的耳尖“蹭”地一下辣红,忍无可忍地去掰她的手。

适才取完纱布,五公主的衣襟根本没拉上去,如今两边肩头都露在外,被韩靖抓住手腕,也不挣扎,只轻声斥道,“韩大人,又乱摸了。”

韩靖咬牙,刚松开她的手,五公主的身子又倒了过去,软软地趴在他身上,突地道,“要不韩大人给本宫当几日面首吧?”

韩靖的眸子一缩,“殿下请自重。”

“就几日,几日就好,三日,两日,一,一日也行......”

韩靖脑门上的青筋都开始跳了,俯下头,见到她那张醉得人样的脸时,心头窜出来的火气,瞬间灭了个干净。

他同一个醉鬼,废什么话。

韩靖一把擒住了她的胳膊,直接将人抱了起来,走向了床榻。

正欲将她丢下去起身走人,五公主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祈求地道,“真的,本宫不碰你,你亲,亲一下本宫,让本宫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好。”

“殿下正在议亲,待来年选了驸马后,试试便知。”

“可本宫不想议亲,也不想嫁人。”五公主不依不饶,使劲儿地将他脖子往下拉,仰起头要去亲他。

韩靖的双手努力地撑住床榻边缘,不让她得逞,“殿下总得嫁人。”

“本宫不嫁,本宫要去西域和亲。”五公主突地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无不自豪地道,“本宫要去替大周苍生维护和平了,伟不伟大?”

韩靖的身子突地僵在了那,盯着她。

“可本宫听说乌苏族的人,个个都长得粗蛮,嘴儿一定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你就亲我一下,让我在走之前,了无遗憾......”

眼见五公主的唇就要凑上来了,韩靖瞬间清醒,脖子猛地往后一仰,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将其掰开。

“韩大人,你放肆......”

韩靖的手掌利落地落在了她的颈侧。

五公主身子一软,终于消停了。

韩靖俯身,平静地替她整理好了松垮的衣襟,盖上被褥,才走了出去。

黑色安静,韩靖的身影一瞬跃起,轻轻地落在了琉璃瓦片之上,冷风吹着他的脸,似乎这才将他身上沾染的酒气吹散。

脚步轻松地往前,身影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屋顶,停在了明春殿的屋角上。

一刻后,看到了底下那道快速穿梭的身影。

韩靖没再走动,坐在了冰凉的琉璃瓦上。

黑眸沉静地落在夜色中,瞧不见半点光亮,直到底下那道身影再次出现时,韩靖才稍微动了动,缓缓地从怀里翻出了最后的那几页西域的游记,当下撕了个粉碎。

扬起的碎纸卷入寒风之中,被后半夜落下的一场水,砸了个稀碎。

*

翌日宫中的金砖面儿上,湿漉漉地铺了一层积水。

唐韵卯时三刻打开门,阮嬷嬷刚好到了门前,没有马车,两人走到宫门口,已经过了辰时。

进了街口,阮嬷嬷才雇了一辆马车,一路直向宁家铺子赶去。

早上,又是冬至,街头的人并不多,唐韵的脚步一进铺子,立在屋内正在整理香包的姜氏便听到了动静,热情地回头,“客官,想买点什......”

姜氏看着唐韵揭下了头上的帷帽,脸上的神色瞬间一喜,“大姑娘。”

“舅母。”唐韵笑着走了进去。

姜氏赶紧上前,去关了铺子门,回头冲里唤了一声,“衍哥儿,你表妹来了。”说完,便招呼着唐韵进了里头的院子。

两间铺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平日里姜氏守在西街,宁大公子宁衍则在东街。

今日冬至,加上这几日被人一闹,也没有什么生意,昨儿宁大公子便回了西街的铺子,听到姜氏的声音,宁衍出来,正好仰上了人。

笑着唤了一声,“表妹。”

“大表哥。”

“昨儿我还在同你大表哥说呢,这冬至要是韵丫头能回来,咱好好团聚一回该有多好,这不,今儿还真就如了我愿。”姜氏一面说着,一面将她领进了自己儿的屋子。

租来的铺子不大,院落也小,姜氏和宁大公子一人一间,便只余了一个厨房。

唐韵瞧了一圈,没见到宁大爷,便问道,“大舅舅不在?”

姜氏招呼着她坐在了软椅上,将火炉子给她移到了跟前,拉了一个高凳坐在了她身旁,才道,“前儿就走了,去了蜀地。”

唐韵一愣。

姜氏道,“本来想着见你一面再走,这几日有人频繁闹事,你大舅舅担心再出岔子,提前去了蜀地。”

唐韵心口一紧。

六年了,唐家都落败了,宁家还是如此,可想可知,当时的境况有多艰难。

“你也别太担心,这么多年咱们也都习惯了,你大舅舅去了蜀地,换个名儿凿盐,等将来有了起色,咱就一并搬过去......”

这江陵呆不呆,也无所谓,只要一家人齐全了便是最好。

“舅母从今儿起先关几日铺子。”唐韵轻声道,“半月后的戌时后,再开。”对方明摆着是成心为难宁家,无论宁家将来到了哪儿,只要稍微好起来,便不会安宁。

得根治了才行。

姜氏一愣,看向宁大公子确认道,“半月后,不就是韵姐儿生辰?”她记得很清楚,小姑子当时就是在冬至后半月发作的。

宁大公子点头,脸上也有了喜色,“表妹是想生辰过来?”

唐韵略带羞涩地点头,“嗯,母亲走后,这生辰也就没再过了,念着这回有大舅母和大表哥在,想图个热闹。”

姜氏又心酸又高兴,“好好,韵姐儿过来,舅母一定给你做好吃的。”说完又笑着道,“今儿也有,舅母昨日还想着你万一要来,备了不少好东西。”

姜氏起身,“你同你大表哥聊一会儿,我先去忙。”

姜氏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了唐韵和宁大公子,唐韵主动搭话,“表哥最近可是在忙着科考?”

宁衍点头,“虽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也想去试试。”

唐韵一笑,鼓励道,“表哥一定可以。”

宁衍被她逗乐了,道,“近日写了几篇文章,表妹帮忙过过目?”宁衍知道她懂得不少,且自小脑子就聪明,这些年虽恢复了女儿身,定也没有落下。

“好。”

姜氏去厨房忙乎了好一阵,快到午时了,才进来,见两人正拿着书本,凑在一堆说着话,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姜氏虽听不懂,但瞧着这样的时光,实在是难得可贵,离开扬州前,谁能想过,这一日还能团聚。

姜氏高兴地招呼道,“你们收拾收拾,洗手吃饭。”

今儿天冷,姜氏架了锅,买了羊牛肉,又酥了几样带骨肉,都是唐韵母亲从前喜欢吃的,唐韵该也喜欢。

上桌前,姜氏硬是从厨房将阮嬷嬷拉了出来,一并落了坐。

唐韵已有六年,没同家人这般围坐在桌前吃过一顿热饭,姜氏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她装进碗里,“头一回舅母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待会儿你告诉舅母,下回做你爱吃的。”

“都喜欢。”唐韵应了一声,轻轻地将喉咙口冒出来的哽塞咽了下去。

宁大公子及时制止了姜氏,“母亲这是打算一顿将表妹喂成个胖姑娘......”

唐韵又笑了起来。

姜氏数落道,“胖怎么了,咱表姑娘胖了也好看。”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唐韵确实比往日用得多,身旁的阮嬷嬷暗里催了几回,唐韵才搁了碗筷。

走之前,唐韵将祖父的事告诉了宁大公子,“朝廷要在西戎建立要塞,上回我让表哥给祖父送去的信,便是为了此事,如今朝廷已经收到了祖父呈上的请愿奏折,最迟来年开春,祖父在西戎便会传来好消息,如今咱们再艰难,表哥和舅母也得撑上一段日子。”

再撑上半月,半个月后她带人来解决。

宁大公子只愣了一瞬,神色便是一肃,朝着她拱手道,“表妹放心,我宁家自来不是轻易认命之人。”

“辛苦表哥了。”

*

唐韵从铺子里出来,已经过了午时,一上马车,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太子留下的地名儿。

唐韵知道是哪儿。

是西郊的峡谷,曾经自己同太子还在那里赛过马,且顾景渊去年还曾偷偷带她去过一回。

马车再快,也赶不上点儿了,唐韵这会子才恨起自个儿怎就突然贪起了那口舌之欲,竟迟迟舍不得丢下碗了。

*

太子巳时便到了峡谷的营帐内。

午时一到,便让明公公呈上了满满一桌子菜。

午时一刻了,没见到人,明公公还道,“许是昨儿夜里落了雨,路上耽搁了。”

太子倒没什么表情,横竖今儿是带她出来游玩过冬至,等等也无妨。

午时三刻,还未见到人,明公公便有些着急,派人去山头上看了一阵,人影子都没瞧见,心头不免开始慌了起来。

昨儿他确定是将信笺给了唐姑娘。

今日殿下为了同唐姑娘过冬至,可是撇下了皇上皇后,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理由来了这西郊。

她怎就误了时辰。

唐姑娘不来,太子也不动筷,明公公又劝解道,“莫不是被五殿下临时拦住了,殿下要不先用些吧。”

太子的眉目拧了拧,到底还是继续候着。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午时过了,到了未时,桌子上的菜饭,彻底地成了剩食,太子忍无可忍。

起身走人。

他是闲得慌,才会在这等她。

太子伸手撩开营帐的布帘,头刚钻出头,便见到对面走来了一个泥人。

确确实实是个泥人。

要不是她走路的姿态,还有头上插得那根簪子,太子当真认不出来。

身旁的小顺子赶紧解释,“这昨夜落了一场雨,路滑,幸亏小的适才长了个心眼儿,唤了两声,不然还真不会发现唐姑娘掉进了坑里。”

太子:......

她可真有本事。

那么大一条路,哪里来的坑。

唐韵的目光一碰到太子,便立马垂了下来。

一双手脚,全是黄泥,脸上都沾了不好,惶惶不安地立在那,“殿下,六年没来,之前的那条路怎就荒废了......”

太子眸色一顿。

顾景渊之前不是说,去年才带她来过吗。

安静了片刻,太子的脚步到底是钻回了营帐,“去备水,给她洗洗。”

太子今日本就打算了在此扎营,东西都备齐全了,连唐韵明儿换洗的衣裳都给备好了,没成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等唐韵收拾好出来,太子跟前已经架起了锅。

之前的饭菜凉了,明公公重新换了个热腾腾的锅子。

“殿下,对不起......”唐韵小心翼翼地挨过去,刚沐浴过,发丝还有些湿漉,轻轻痒痒地落在太子手背上,“韵儿五日没见到殿下,一时太心急,便没注意脚下,韵儿愚笨,殿下就别同韵儿生气了,成不?”

太子没应。

确实笨。

唐韵见他不说话,又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他的膝盖,手指头还在那膝盖上,极为不安分地挠了挠。

太子轻声一笑,侧目,“不饿?”

同样都是羊牛肉锅子,唐韵适才瞧见时,胃里便是一阵发涨,脸上却是一副极为期待的模样,转身拿了碗,“韵儿先喂殿下。”

太子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却没去接她手里递过来的勺子,“自个儿喝。”

他长了手。

唐韵拿起勺子,轻嘬了一口,“好甜。”

“喜欢?”

“嗯,往年每回生辰,母亲都会替我做一锅羊肉汤,再放一根长长的面条,味道极为鲜美。”

太子回头,看着她,“何时生辰。”

唐韵捧着碗,眸子随着碗里冒出的热气,微微一颤,“半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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