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晚星
第二十九章
接完电话, 陆晚星再次尝试入睡,躺回床上, 半小时后却还是醒着。
他不管越看手机越精神的道理,浏览着刷不到尽头的朋友圈。
更精彩的生活永远是属于别人的,有人养狗,有人种花,有人做饭,有人滑雪,有人晒娃。
陆晚星想起白天遇到的沈和微,习惯性点开沈和微的头像, 继而打开朋友圈。
他开的权限是全部可见, 时间有断层, 几年前只转发过几条业内新闻,中间很长时间没有动态, 从一年多以前开始, 又突然出现生活化的内容。
有卖相不错的菲力牛排,露露评论一个流口水的表情,有车屁股, 配文“被追尾了”, 沈和栋评论“要不要保险电话?”, 沈文华评论“没事吧儿子”, 沈和微回复“坐在我对面可以直接问”,沈文华回复流汗表情,说“我是看你评论太少!”
有一回,他发了四幅插画, 陆晚星的朋友圈加的同行多, 没仔细看, 以为是同学或老师,点了个赞。
过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前夫”是他要求离婚不成还反被沈和微气得神经病发作给沈和微改的备注,不是艺术系同学的恶搞微信名。
陆晚星吓得屁滚尿流返回去狂点取消,沈和微还是马上在微信里给他发了个问号。
陆晚星:【手滑】
沈和微:【点赞手滑还是取消手滑?】
陆晚星一时间被他问得有些无语,觉得他一个大老板,整天关注朋友圈评论和点赞,实在不务正业,毕竟电视剧里的霸总,连微信头像都是纯色。
见他不回复,沈和微又问他,生日礼物收到没有。
陆晚星的生日紧挨着清明节,从来没什么情绪好好过,在沈和微身边的那两个生日,也都只是简单吃了顿饭。
他给沈和微的回复,最终也就只有那一句“手滑”。
这晚半夜睡不着,专门打开沈和微的朋友圈,才发现他前天发过一条新的,是要来典依岛的机票。
陆晚星跟沈和微的共同好友,只有沈家的几个人,都早就过了对沈和微开始发朋友圈的新奇阶段,又因为他发的实在没什么意思,所以陆晚星看到的,常常是零点赞零回复的界面。
陆晚星关掉图片,再关上屏幕,这一次,睡着得挺快,再醒过来,是助理打房间里的电话叫他起床。
这趟行程不用赶时间,一整个上午都没陆晚星什么事,到傍晚才能用得着他。
陆晚星慢吞吞地起床,吃过早餐,一边看微信里沈和微发来的消息,说自己还有公事,要先走了,看完后,又顺手查了下沈和微出差城市的天气。
他一直有对陆晚星报备的习惯,两人的微信聊天对话框里,多是他的行程,出差的频率很高,之前过年那几天,他也没回海城。
陆晚星买了杯鲜榨芒果汁,戴一顶巨大的遮阳帽,在海岛上闲逛。
昨晚风大,今天白天的天气却很好,只要不让身体直接接触到阳光,温度竟然不算太高。
他午饭干脆没有归队,自己找了一家看上去生意很好的小店,最后在回酒店的路上,还顺手买了一颗据说美容养颜的大椰子。
经纪人乔青在套间的客厅等他,见他进门,习惯性起身,接过他手上的椰子,又帮他挂好那大得惊人的遮阳帽。
“路上就没人对你这帽子有意见么?”乔青嫌弃道,“戴上不光遮阳,还能杀人吧?我数数今天收割多少颗眼珠子,一、二、三……哎呦,还真不少。”
陆晚星道:“昨天就因为你说放箱子里拿不出来,我都晒黑了,这张脸不是你的,就不用在乎是吧?”
乔青最受不了他臭美,道:“明天结束就送你回学校,我眼不见心不烦。”
陆晚星正好归心似箭:“我还不乐意缺课呢。”
他用了出版社的访问学者的名额,去了公立美院以后,听课的出勤率快要高过在校学生。
乔青道:“美院真该收你学费,陆晚星,收两倍。”
陆晚星道:“收吧收吧,收十倍,一百倍,看我到时候拿什么付你工资。”
乔青觉得他真幼稚,都没动力继续斗嘴,说明来意:“昨天我们见过那位姓沈的买家,你记得吧,人家好像真挺坚持,诚意挺足的,你怎么想?”
陆晚星坐得挺直,两手交握放在腿上,反问道:“你怎么想?”
乔青道:“倒也没有说坚决不能卖。我们之前的计划,你也认同,不求来快钱,但是……”
“但是。”陆晚星道,“他出价高?”
乔青一脸不情愿承认的表情,但还是点点头:“很高。”
“有多高?”
乔青说了个数字。
陆晚星倒没多惊讶:“我只是目前没卖过那个价格,这也不算很离谱。”
他又说:“不过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就好了,反正为名为利,都是有所图,先后顺序没那么重要。”
乔青听完以后笑了笑,看着陆晚星。
“怎么了?”陆晚星警惕道,“怪瘆人的。”
乔青说:“那我自己看着办了,继续美容吧您。”
乔青告诉助理,让他配合主办方给陆晚星那几件展品办理托运时,助理问:“决定了,不卖?”
乔青道:“不卖。再等等。”
助理想了想,道:“小丁真稳。”
乔青也舒心一笑。
他见过不少初出茅庐的画家,大多数输在天赋,天花板本身就低。
剩下的那小部分里的大多数,又输在“等”的阶段。
等合适的时机,遇到合适的买家,抬高合适的身价,得到合适的认可。
等的时长不确定,有没有结果更不确定,最有可能的,是等着等着,就把已有的知名度都等没了。
对于像沈和微这样的买家,怕的是错过一次,永不再有。
经纪人与画家因为这种事闹掰分道扬镳太常见了,乔青在这行久了,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
因为经纪人手里的人多,流动的作品更多,还不算走上正轨的几幅作品的去留,对他们产生的经济影响不算什么。
但对画家本人来说,就相当于一笔高额订单,因为经纪人的好高骛远而白白从手中溜走。
再加上永不再有的恐慌,使得这个“等”的阶段格外熬人,送到眼前却拿不到的利益,比一副画都卖不出去对人的折磨强上百倍。
陆晚星踏进这圈的时间不长不短,见过钱也喜欢钱,但没那么爱钱。
都说文人相轻,艺术这行也差不多,陆晚星性格温和,但也有一股傲气,他从不怀疑自己的价值,乔青觉得,这是他会成功的又一个很大的保证书。
离开典依岛后,沈和微到最近的机场起飞,又在中转机场等了五个小时,到达出差的城市,正好是新一天的早晨。
他给自己安排的工作太多,休息是最尾考虑的事情,在此之前,要马不停蹄地开会,见人。
回到海城,要忙的工作也没有少过。
有一桩小生意需要用到一个私印,之前不常用,沈和微想来想去,应该是在外公家他的卧室里,当晚结束加班后,才回去拿了一趟。
刚进门不久,用人就来敲门,沈兆岭叫他去房间。
沈和微打开门,先问沈兆岭怎么还没睡。
沈兆岭道:“你是大忙人,能见一面的机会不多。”
沈和微道:“也不用上来就讽刺吧。”
沈兆岭瞪他一眼,叫他严肃点。
沈和微摆出个严肃的表情,继而又笑,说:“您到底什么事,我这儿还着急要走。”
沈兆岭道:“我问你两个问题。”
沈和微又笑,说:“您问。”
沈兆岭撩起眼皮望着他,半晌,问的是跟陆晚星还有没有戏,他心里有没有成算,再者,陆晚星要是一直都不回来,他准备就这么等到什么时候。
沈和微先说“没有”,而后又说“不知道”。
“你也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但看样子,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最基本的,人家身边有没有别的人,你知不知道?”
沈和微不笑了,沈兆岭看他那样,叹了口气,道:“我早一天闭眼,早一天省心。”
“这事儿跟您没关系。”沈和微道,“您享您的清闲,我做我的生意,什么都不耽误。”
“你当你爸生你,光是为了让你替我们做生意?”
沈兆岭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段时间是什么样子,人家既然是真心不跟你过了,你这样,只能是伤我们的心,伤你爸的心。”
“我爸的日子过得挺五彩斑斓,您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沈和微斜倚门框,个子高,好险要碰到头,也根本不是正经谈话的态度,沈兆岭没办法,眼不见心不烦,摆着手让他赶紧滚蛋。
沈和微叫他早点睡,一步步下了楼。
他本来是回来拿印章,但出了沈兆岭的房间,他忘了拿东西,也没有立刻就走。
一楼的偏厅没人,就随手拎了把椅子,敞腿坐下,肩背后靠。
刚才沈兆岭问,陆晚星身边有没有人。
陆晚星还正常接收着他的行程报备,没把他微信删了一了百了,也没有一封起诉离婚的律师函送到他门上,沈和微就知道没有。
但沈兆岭问出来了,他突然就不敢肯定地开口。
怎么确定?
那时候,他跟陆晚星上着床,都能告诉自己,不是在跟陆晚星谈恋爱,现在,说来说去,陆晚星只是把他留在好友列表里,能算什么维系关系的保证?
在典依岛上,他也看到了,陆晚星过着前呼后拥的生活。
人说饱暖思□□,陆晚星脱离了他的标记,事业顺遂,模样周正,且声称与他感情破裂,谁会说陆晚星不该考虑找个新的Alpha?
陆晚星想要的是尊重,他应该给,也是真心想给。之前都是远远地看一眼,陆晚星甚至不知道曾经跟他到过同一个场合。
他默默地注视着离开他以后的陆晚星,在某一天,惊觉临市刚在一起时,陆晚星跟现在一模一样。
天真勇敢,满腔热血,又活力满满。
他那时候轻易爱上的却极力否认的,与现在离开他以后才表现出来的,是一模一样的陆晚星。
陆晚星中间的那一段压抑和苦闷,全是从他们没能顺利接轨的爱情中来。
沈和微真正意识到他自己的愚蠢。
可是,对陆晚星来说,他的尊重,就是远离,这也成了沈和微最大的痛苦来源。
这一次,不只是医生的警告,连他自己也感觉到自己正在失控。
哪怕只能说一句话也好,抱着这样的想法,沈和微飞去了典依岛。
在渡轮船舱里,隔着远远的距离望一眼,他都得捏紧拳头,才能克制住自己走到陆晚星身边的冲动。
在宴会厅,沈和微贴着信息素隔离贴,提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告诉自己陆晚星不会喜欢失控的沈和微,还是丧失理智地跟着陆晚星出去了。
越走越偏的沙滩上,沈和微的脑袋里闪过很多肮脏的想法。
要不是陆晚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沈和微不敢想,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只能让自己忙碌,像陀螺,永不停歇,才不致于一有空闲,就要死要发狂一样地渴望那双眼,那嘴唇,那声音,那个人。
沈文华跟朋友们聚到很晚,就在沈家边上,为了早点休息,就近回了这边。
他进门时,已经月上中天,院中只有稀疏的蝉鸣。
打开灯,包和几个购物袋都堆在脚边,沈文华换完鞋起身,被角落那人影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但沈和微只是面色如常地起身,表情不变,好像他大半夜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窗户很正常。
路过沈文华时,还说了句“先走了”。
少时,沈文华听见院里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
沈文华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前两个月,他带着两个顾问去看画展,远远地看见陆晚星,正准备上去说话,又看见沈和微。
但沈和微没跟陆晚星说话,沈文华甚至怀疑,陆晚星有没有看到沈和微。
很快就有人来把陆晚星带走,沈和微还是站在原地,也不像是为画展而来。
沈文华觉得那种情况下,没什么话讲,默默离开了。
此前,沈文华无意认真去想沈和微制造过多少次单方面的碰面,可今晚四下无人,他对窗枯坐的画面,久久地停留在沈文华脑中。
他久违地失眠,为沈和微的苦闷,失意,和没在外人面前展露过的孤单。
现在想想,虽然沈文华当时没觉得他们的感情多好,但跟陆晚星新婚的那一年,确实是沈和微表现出来最有生活气的一段时间。
即使刻意装出冷漠和不在乎,但他的目光的确永远注视着陆晚星,被陆晚星牵住手,他会不自然地顿一顿脚步。配合陆晚星参加家庭聚餐,有喜和怨的情绪变化。
但是,随着陆晚星的离开,那样的沈和微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