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番外·后来的事（一）
十天之后, 合欢宫，宝仪殿。
乐正兰漪背着双手，在大殿中转着圈地踱步, 神情中充满了烦躁。
直到他走得头都晕了, 才终于停下脚步，语气阴郁地问：“桃卿和裴之涣竟然还没有回来吗？”
黑麟卫的首领低头回道：“启禀尊上, 属下已派遣了大量人马驻守在合欢宫中各处, 确实不曾见过裴真君和桃真人归来。”
“一旦有任何消息, 属下定当即刻禀告尊上，还请尊上稍作休息，您已经十天不曾合眼了，即使贵为大乘真君，再这般下去身体也会吃不消……”
他不说还好, 一说乐正兰漪就更气急败坏了：“你什么意思, 莫非也觉得本座哪儿都不如裴之涣？他拉着桃卿那什么十天十夜都还没精.尽人亡, 活蹦乱跳得很，本座只是在这儿像块望夫石似的等着桃卿, 难道就能忽然暴毙不成？”
见他大怒, 黑麟卫首领连忙半跪下来向乐正兰漪告罪，乐正兰漪踹了他一脚, 没好气地将他轰下去了。
殿中只剩下乐正兰漪一个人了, 他顿时垮下了脸，闷闷地坐到桌边喝了口冷茶, 却只觉得茶水里都是酸味、是醋味，喝得他牙都要倒了。
十天之前, 裴之涣诛杀了莫不臣, 便立刻回到合欢宫寻找桃卿, 虽然他当时并不在场，但是听完白鹿的转述，也大概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场面了。
不就是这两人旁若无鹿地抱在一起互吃舌头，寡了两百多年的裴之涣可算闻到桃香了，就差把桃卿整个人吞了，还借口自己犯肉莲丸的药瘾，当场就把桃卿——
“咚！”
乐正兰漪脸色铁青，重重地放下了茶杯。
就算白鹿不肯明说，他也能瞧得出来裴之涣在药效发作后，很有可能还没进屋就开始脱桃卿的衣服了。
不，那甚至都不是脱，而是撕，因为他赶回长庚殿后竟然还捡到了桃卿的衣服碎布，简直岂有此理！成何体统！为什么能撕碎桃卿衣服、和桃卿颠鸾.倒凤的人就不是他呢！
乐正兰漪酸得直冒泡泡，实在坐不下去了，干脆起身出去走走，轻车熟路地去长庚殿转了一圈，看望幼兔和桃卿新带回来的小兔子们。
金玉和翠舞带着一众侍女给这些小兔子做了漂亮的小垫子，一兔一个，样式各不相同，给它们垫在身下，让它们趴在大殿门口晒太阳。
小垫子旁还各摆了一盘小点心，这样一来小兔子们想吃的时候就随时可以吃到。
乐正兰漪到来的时候，只见大殿门口铺满了雪白的兔团，小兔子们瘫着软乎乎的肚皮，懒洋洋地陷进了柔软的垫子里，不时抖动一下尾巴尖，要是哪个想吃点心了，都不需要它们自己翻身，勤快的侍女就已经捻着小点心喂到了它们嘴边。
……就是养猪也没这么养的吧？
乐正兰漪嘴角微微一抽，权当没看见，轻咳了一声，侍女奴仆们纷纷起身迎接，恭敬地向他行礼：“见过魔尊大人。”
乐正兰漪摆了摆手，让他们随意，奴仆们也就下去了，毕竟这二百多年来他已是青鸾峰的常客了，宫中人对他的到来都见怪不怪。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金玉迎了上来，笑着对乐正兰漪说道：“魔尊大人来得正是时候，顾真君和宿真君都已经到了，还请大人入殿上座。”
她的话略显奇怪，但乐正兰漪没太注意，只觉得宿云涯怎么也在，实在是晦气，本能地想要掉头就走，可是想了想，他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否则就好像他怕了那小辈似的。
“带路吧。”
乐正兰漪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只见顾雪庭和宿云涯正坐在位子上攀谈，两人的心情似乎都挺不错的，脸上微含笑意，乐正兰漪暗自轻嗤，心道果然只有他忠于桃卿，桃卿都不在这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笑得出来。
这时顾雪庭和宿云涯也都发现乐正兰漪进来了，皆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乐正兰漪敷衍地抬手还礼，就听见宿云涯笑道：“看来灵虚道友也收到了桃桃的传音。”
“桃卿的传音？什么传音？”
乐正兰漪面露疑惑，下意识地反问一句，见宿云涯扬了扬眉，忽地脸色一变，已然想明白了：“你们两个都接到桃卿的传音了？”
“是啊。”宿云涯笑吟吟地说，“桃桃说他一会就和清玄回来了，我便过来等他，刚好遇到了顾前辈，怎么，难道你没收到桃桃的传音吗？那你过来是……”
乐正兰漪的心瞬间被戳穿了两个洞，一是桃卿没给他发传音，二是桃卿没叫他，他还殷勤地跑了过来，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自作多情。
他顿觉尴尬不已，脚底好似着了火，让他都不知该如何落步了，若非顾雪庭做出邀请的手势，请他落座，他就该马上转身逃走了。
侍女为乐正兰漪奉上灵茶，无声地退了下去，大殿陷入微妙的沉默，三个人都只喝茶不说话，宿云涯神色尚算轻松，乐正兰漪却是脖子根都红透了，既恨宿云涯故意羞辱他，也伤心桃卿为什么只告诉他们两个，却不跟自己说他要回来的消息。
如果只有顾雪庭也就算了，那毕竟是师父，可宿云涯算老几，这些年来庇护合欢宫、辛辛苦苦养着小涟漪的人可是他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桃卿怎么就这么厚此薄彼的……
乐正兰漪蔫巴巴地垂着头，忽然觉得怀中一烫，而他一直放在怀里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桃卿的传音符，是桃卿给他传音了！
霎时间乐正兰漪就一扫眉眼间的颓废之色，变得顾盼神飞起来，当着另两个人的面接通传音，故意扬高声调说：“桃卿，是你吗，你找我什么事？”
“雁雁，你现在在哪里啊？”
桃卿甜甜的声音自传音符的另一头响了起来，已经有二百多年没有好好地听过他的声音，不仅是乐正兰漪心里一酥，就是顾雪庭和宿云涯也柔和了眼神，笑意中透出深深的眷恋和思念。
乐正兰漪摸着小小的玉桃，心都快飞到桃卿身边了，却偏要故作矜持地说：“来长庚殿随便转转，看看你的小兔子们，怎么了？”
“我马上就回去了，想要先见见你、师尊和星桥，要是你不急着走，就多等我一会好不好？”
“难道我还能不答应你吗？”
乐正兰漪轻哼一声，不满于自己居然是第三个被桃卿想起来的，但是挂断传音后他就止不住脸上的笑容了，反客为主地向另外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喝茶喝茶。”
说着，他又把金玉叫了进来：“去把我之前带给桃卿的灵茶拿出两盒来备好，再准备一些他爱吃的点心，你记得他爱吃什么吧？”
“奴婢自然记得。”
金玉笑着退了下去，乐正兰漪又开始在屋子里转圈圈，直到听见外面有侍女喊了一声“郎君回来了”，就如利箭般冲了出去，转瞬来到了桃卿面前。
一见桃卿，乐正兰漪的笑容先是凝固了一瞬——十天前他见到桃卿时，分明记得桃卿还是化神圆满，现在却已经突破到大乘期了。
想想也是，他们修了整整十天十夜的合欢道，裴之涣还是天下唯一的渡劫期，能不把桃卿喂到大乘吗？
乐正兰漪满心妒火，凶狠地瞪着裴之涣，可是随着那股清甜的桃花香逐渐靠近，双手被桃卿柔软的十指卿卿握住，他的心又蓦然化为一股甜水，夹杂着丝丝心酸，对桃卿低声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之前在战场上的相见太过匆忙，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有了桃卿回来的真实感，这些年来的悲伤和思念在此刻仿佛都化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喘不上气来。
乐正兰漪忍不住眼眶一红，伸手就要抱住桃卿：“我真的——”
他的指尖才要触到桃卿的衣袖，另一双手就忽然自一旁伸了过来，将桃卿拦腰抱起，抱着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瞬间衣摆翻飞。
“星桥——”
桃卿吓了一跳，因为宿云涯的手固定在他的腰间，几乎是抱小孩的姿势，他的上身便高出宿云涯许多，不得不扶住他的肩膀，才堪堪稳住身形。
宿云涯抱着他又转了两圈，才轻轻将他放下来，又立刻拥抱住他，双手箍得很紧，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桃桃，我好想你。”
桃卿心里一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因为就在方才宿云涯抱住他的时候，他发现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剑修的手是拿剑的，永远都极稳，像是星桥这般强大的剑修，更是几乎不可能手抖，除非他实在太激动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我也很想你，星桥……”
桃卿吸了吸鼻子，目光扫过宿云涯和乐正兰漪：“还有雁雁……我真的好想你们。”
宿云涯一笑，抬手抹了抹他微湿的眼梢：“两百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难道你整个人都是桃花蜜做成的吗，拧一拧就全是水了。”
桃卿脸色微红，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望向大殿门口，看到那道清隽似月的身影，立刻几步跑了过去，直接扑进对方怀里：“师尊！”
顾雪庭搂住桃卿的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细细地抚摸着桃卿的后背、手臂和脸，酸辛地开口道：“卿卿瘦了。”
这一句话原本普通，却勾起了桃卿最伤感的情绪，师尊又何尝不是清减了许多，他为了从莫不臣手中救出他，殚精竭虑、日夜辛劳，就这样过了两百多年，其中的酸楚又岂是几句话就能讲得完的？
顾雪庭拉着桃卿的手走进内殿，裴之涣三人跟在后面，也唯有顾雪庭亲近桃卿才不会让乐正兰漪心有微词，毕竟人家可是如父如兄的师尊，谁都说不了什么。
五人在内殿说了一下午的话，大概都是讲了讲各自这些年来的经历，尤其是桃卿讲得最多，因为他们都想知道桃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然，这些裴之涣都已经独自听过一遍，也不介意再听第二遍，只是他的目光偶尔会隐晦地扫过桃卿的腰，确认他还能不能坐得住。
桃卿感觉到他的目光，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下反而真的有点坐不住了，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小的汗珠，忍不住害羞地瞪了裴之涣一眼。
“用晚膳吧。”
顾雪庭和桃卿相处百年，哪怕以前目盲，也照样对桃卿的每个小动作都了若指掌，此刻也能看出他在因为什么而坐立难安，不由心中刺痛，却还是露出淡淡笑意：“想必卿卿已经饿了。”
五人落座，一众侍女布陈上数十道精心烹制的菜肴，可谓水陆毕陈、馔玉炊金，这是桃卿自从被莫不臣囚禁神国之后吃得最开心的一次，他已经许久没有享用过这些美食了。
饭后，桃卿去拜见了孔致和各宫的长老，但是没敢见师兄师姐们，只稍微传音片刻，先让他们平复一下过于激动的情绪，否则他真怕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将他推倒在床上，用身体慰问他，这种事他们绝对干得出来。
等到桃卿走出羲和殿时，已经是深夜了，他正要自己回去，却见到裴之涣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前，不由惊喜交加地问：“你在等我？”
“自然要等你。”
裴之涣淡然一笑，向桃卿伸出手，桃卿开心地握住他，还更进一步地攀上他的手臂，与他在这静美的月色下相携着漫步而行。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桃卿黏在裴之涣身上，抬头望向天边的明月，算了一下日子，是十五，难怪会这么圆。
真好，团团圆圆的，就像他和之涣师尊他们终于团聚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分开了。
桃卿心里甜滋滋的，心想着再过不了多久，团圆之人就能再添一人，他在神国中也不忘记时常为娘亲祈祷，只要再过两三年，娘亲就能重新幻化出花灵与他相聚了。
这时桃卿忽然想起了清玄仙尊，笑容不禁为之一凝。
他自然也很想念清玄，更期盼着他能活过来，可是仙力耗尽之后，清玄就彻底消散了，就算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活过来。
桃卿心中发苦，不免伤感，而他的神色变化皆被裴之涣尽收眼底，他便捏了捏桃卿的手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要是清玄也还在就好了，如今莫不臣死了，他一定会很高兴……”桃卿说。
裴之涣身形一顿，低头看向他：“倘若我告诉你，也许我们有机会复活清玄呢？”
“你……你说什么？”
桃卿蓦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