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邢远深呼吸, 瞳孔缓缓收缩。
他在提高自己的视界,试图将原本设置在只看粗浅信息的眼睛,慢慢提高,提高到更高的一个层次。
对他来说, 世界有多个层次, 对应的视界也有多个层次, 每个层次看到的事物都不同, 越高层次, 信息量越大、越复杂、越难以计算。
大脑的算力是限度的,一旦接触到算力之上的信息或者信息规模,大脑就容易当机,无法运转, 而这对异界朋友来说, 应该就是所谓的“发疯”。
大脑的算力因人而异,取决于个人对大脑的开发运用, 并非简单的天赋论可以概括,而除了算力之外,影响大脑计算的还有一个因素。
那就是“算法”,也即,接受、解析、消化信息的方法。
算力和算法,两者同步提高, 追求至善,约是每一位算者……对, 每一位学习阴阳八卦周易之人的必然追求。
异界朋友的算力与地球人没有多大区别,主要的区别在于“算法”。他们似乎没有八卦周易这样的算法, 用以对抗无尽藏的宇宙信息。
而邢远现在做的, 正是运用起更高的算法, 从八卦到六十四卦,再到更后一层次。
他的视线定在那青年的心脏位置,看穿了周围的血皮脂肉筋骨髓。
人体啊,捆绑208根骨头的艺术。
他视线顺着一根血脉移动,无比精准地划过肌肉的纹理,他手指抚过底下的皮脂,抚摸着无比细微生命的波动。
那是……海浪一般的,生命气息。
每个人体内都有一座海,内脏如山,血脉如海,人体即是山海,内藏万般景象。
然而,这个人山崩地裂,人体的大海陷入了风暴,混乱无比,不停地走向崩坏,直到彻底毁灭。
邢远俯瞰着一片片的光景,眉头紧皱,与此同时,内心记着病人的所有肉/体信息。
其实,来到异界之后,他就发现了一件比较特别的事情,虽然没有怎么证实,也没有怎么运用,但他确实发现了这个特别之处。
在地球上,信息比较粗,密度较低,但是在异界,信息的密度起码高了十倍以上,到处都是信息,令他眼花缭乱,如果说地球人身上只带着1比特的信息,那么异界人身上大概就带着10比特的信息。
打个比方说,地球人等于异界人,双方的信息质量都是常量1,信息质量等于信息量乘以信息强度,量与强度成反比关系,那么,就可得,异界人的信息量虽然多,但信息强度低。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不同视界中,具体事相的表现差异。
邢远忽然下按肌肉,好似只是轻轻一捏而已,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看见,那个动作都只能是“捏”,除了肌肉向下凹陷外,就没有任何表现了。
但在邢远眼里,却是一座平原的塌陷,伴随着土石滚滚、群兽逃奔等慌乱景象。
信息量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现在的视界可以看到更多的信息量。
“啊啊——”底下的人忽地哭嚎,图同要撕裂自己的声带,恐怖的音浪引发强烈震动,一瞬而已,就将车外好几个调查员直接震晕。
那又是一阵风暴。
邢远弯下腰,双眸平行于对方的上身。距离不过十厘米。他在观察,在阅读信息,然而视线却宛如在观赏一张极其糟糕的画作。
极尽算力,他在脑中还原着这张画的原型,以及对方恶坏至今的所有过程。
那原本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山水画,随着成长,平原不断贫瘠,河水不断干枯,秀蓝的天空逐渐失去颜色,陷入一片灰蒙的迷雾,到此为止,还只是大多数人类的必然进展。
然而突然有一天,一片臃肿的黑云从天而降,淹没了他整片大地,山海轮廓剧变,生机不再,死气支配了一切。
“这是……外源病变。”
邢远忽然开口,手指停在了心脏位置,也即“污染”发生的第一位置。
“我对异界病理学不甚了解,既没有学到这个层次,也没有机会学到这个程度,但是我想,即使我通过行医资格证的考试,也不能解决你的病症。”
西蒙医生是相当优秀的医生,能在秩序局做医疗顾问就说明了他的水平。
然而西蒙医生也无法治疗这个人,说明这个人的病即使放在罗尔城都是相当棘手的疑难杂症,而且不是普通的人体病变,应该还涉及到了他们经常挂在口中的诡异。
“但是我……不清楚你们说的诡异是指什么。”
邢远已经相当努力地辨析病人的肉身信息了,但还是只能看见一具普通异界人的人体,并没有所谓诡异或者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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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能凭着自己的文化知识“看见”人体景象,但却看不见“诡异”。
或者说,异界人所说的诡异在他的眼中,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的。
他的眼睛直接过滤了它们的基本形态,就像人眼看不见空气,如果他非要看见,恐怕就需要提高肉眼视力,但麻烦的是,他本身就高度近视,肉眼视力难以矫正。
更何况在此之上,还有隐形眼镜的视界干预。
他所不知道的好几重原因最终导致了他的异常视界,并不完全是一个原因的问题。
“所以我才是【盲者】吗。”邢远看不见诡异,便放弃了这个参考路线,决定仅用自己的知识进行医治。
尽管通过了【无知者】考试,自己的异界认知水平好像还是没有提高多少,真是没办法。
他的想法是对的,一旁的斯哈转头看向已然不成人形的病人。
黑色的浓汁从病人的胸口滔滔外涌,转眼污染了整个车厢,从中释放出的狂暴信息只稍外泄一点,就能引起一个风暴。
而祂粗略地切断了空间,让污染不至于爆发性地外泄。
祂的视野中,邢远站在粘稠的黑水之上,衣服业已染黑,白净的双手沾满了污染,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溅上了污染。
那不是普通的黑水,里面还酝酿着无数的异形。
一滴而已,放在外面估计就是湖泊的规模,内面的巨兽哪怕只是一个跺脚,估计就能踢破一座山峰。
因此,邢远绝不是沾着水滴这么简单。他直接就与万千诡异肌肤接触了,只是没有受到影响。
西蒙判断错了,他原以为这个青年即将死亡,体内的污染也将要枯竭,就算会反扑,也不会太严重,但事实却正好相反,这只是一个污染低潮而已,生命体征压到最低,迎来的是剧烈的触底反弹。
在此之前,罗尔城从来没有这种例子,但今天他们就不幸碰见了。
“西蒙,里面那个病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怎么带这么危险的病人出来?”正常来说,这种重症病人应该是不予进入罗尔城主城地带的。威尔急忙冲到西蒙面前,接连的突发事件直要逼疯现场调查员。
“我也不知道……之前检测的时候,他的非凡因子降到了最低,随时都可能死,我没想到他还会爆发污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特例,是我的错,是我用经验下判断了。”西蒙没有找借口,他虽然平时夸张,性格跳脱,但在正事上从来没有含糊过。
然而,眼前的事情属实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
“不是他的问题,这种情况即使放在整个大陆史都是特例中的特例,我都差点遭重了。”黄鸟长老从墙壁中拔出自己,拨了拨身上的碎石灰尘,眉毛横飞,怒目而视。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威尔当即追问。
“依然是污染病变,只是程度特别严重,正常来说,我会建议你们直接把病人丢到城外,或者丢到哪个你们不爽的地区,但是‘米修斯’在里面。”
黄鸟长老有点想不通刚刚发生的事,想了想才继续道:“虽然不知道那位是什么想法,但那位既然要医治那个人,我们就不要打扰,保持原样,其他事情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但这里要由我们光明教会来护法。”
这家伙……威尔双目瞪直,脱口吼道:“你们的动机要不要太明显,就这么想独占跟‘米修斯’接触吗!”
“不是独占,是罗尔城目前只有我们能做护法。”黄鸟长老眼里透着傲气,事实上他已经客气太多了,如果不是担心留下坏印象,按他以往的脾气,绝不会和区区罗尔城秩序局多说几句话。
威尔看出了黄鸟长老心思,表情难看。然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光明教会的人真就过去把那辆车包围了,拒不让秩序局人接近。
威尔气得脸色发黑,但下一秒他就变了想法。
轰!突然一次地震,空间绽开无数涟漪,裂纹扩展,直接就把光明教会刚刚派往护法的人震得倒飞数十米,黄鸟长老表情错愕,整个无法置信。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车内突然爆发出无数野兽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个病人口中发出的声音。
邢远都惊到了,动作有所卡顿。
就在这时,病人忽地剧烈动作,手脚狂乱,直要起身冲出车门。
其力量过于强大,根本不是邢远一个人能按得住的,但是邢远仍努力按住病人,不只是手,全身都用上了,实在压不住,他只好狠下心折断对方的手脚。虽然几次差点反被扑倒,但好在最后是成功了。
“病……我是看出来了,但是怎么治呢。”
邢远喘着气,还没开始治疗,他就已经感到了疲累,丝毫想不到治疗方式。
看病仅仅是治病的第一步。
平静下来的病人仿佛在梦呓,虽然不再发出野兽的嚎叫,但却说出了令邢远心悸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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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够了,我…我…是没救了……”
“活下去……也不会有…希望,所以……杀……”
邢远顿了顿,眸光剧烈波动,眸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破碎,不断地晕开黑墨,如同被笔墨搅乱的深潭。
“你明明不想死。”
他低声道出了真实,眼神晦暗。
“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你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你还有你的家人,还有你的很多很多朋友,你还想继续探索,第一次出城看见的黄昏是你认为的最美景象,那天的黄昏是紫色的,云丛像没有尽头的花海,你爱这些景象,因此你爱你的生命,你认为你的生命就在于追求这些震撼的景象。”
“我……”病床上的人突然哽住了。
“我……会努力,虽然没有工具,也没有任何手段,但是我想……走出一条路。”
邢远声线略沙哑,表情却是前所未见的认真。
“……无中生有,走出一条新的道,我……必须做到。”
就像为了印证他的说法,他突然采取了一个动作。
他伸手,按在对方的胸膛上。那里污染最为凶猛,异形几乎化作实体,他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那里正是病起的“风穴”。
忽地,他眼神顿暗,竟直接将手伸入其中,好似穿透了病人的皮肉,将要破坏手下的肉/体。
斯哈顿时站直,见证了这一幕。
一瞬间而已,污染源所在的心脏位置突然爆发出了光彩,油画颜料一般的色彩从一点开始爆开,冲向四面八方,紧接着,里面涌出了无尽的绚烂景象,绚烂到了糜烂的地步。
他又伸入了一只手,双手共同工作,一会掏出山脉般的“内脏”,一会拔出顽固树根般的“颈骨”,与其说医人,还不如说是在解刨。
不对,那不是解刨。
因为他拿出来的根本就不是物质,而是“象”!
他竟然在操作人体的“象”!他的双手也不是物质形态,而是“象”的形态!
人体是象的集合,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大象,这些道理,竟真实地在他手下演绎。
他调整病人的内脏,就如同调整自家院子内的盆景,他不断搬来移去,调整方位,直要将它们搬回最自然的原貌。
但涉及的规模太大了,角度、量、位置、形态等,无不是问题。这不是一个院子的工程量,而是山海一隅的工程量。一举一动都会引起风雨呼啸,电闪雷鸣,灾难不断。
与此同时,他还要将难以捕捉的坏象搬出人体,断绝污染。
他的眼中映着五彩的光,那是五脏的色彩。
轰!不仅景象,连音象都爆发了。
紧接着,五味、五色、五除、五音、五气也同步爆发,多维搅乱,人体系统的紊乱呈指数倍爆炸。
仅是一个手部动作而已,就能映照出复杂云景,带着电闪雷鸣,还有混乱的气流等等。随着动作的变化,还有景象变化,就像一幅实时变化的景象图。
这到底是医人还是在医天地?
不对不对,问题是,这事……到底该怎么理解啊?
然而,投入其中的邢远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采取什么动作,他的眼中只有对方内里的人体景观。
但如果偏要回答,他或许会说,这应该跟针灸、按摩穴位等其实是同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夸过了“道具”这一层,直接上手影响到了人体的“象”。
这就好像一张纸的左右边缘是两个点,连接两点,理论上要划一道长长的线段,而他却卷起了那张纸,使两点直接重合。
这是什么意思,说到底……“象”究竟是什么?
理论上,他除非切开病人的身体,否则就不可能摸到病人的心脏。
但现在他不仅摸到了“心脏”,还在里面进行调整操作,深入到了更细微的层次。
“因为……象是更高维度的人体器官。”突然,邢远说话了,自言自语一般,低喃道。
“在三维,叫做器官。”
“在更高维,叫做‘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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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维范围的操作叫做手术,不可避免地要解开人体。
“但是我也可以跨越维度,直接从高维下手,从高维影响低维,从象影响器官,对……就是这样。”
邢远专心致志,忘记了时间等所有外物,沉浸在一种相当特别的状态中。
手部动作由不熟练到逐渐熟练,观察也更为细致,收放自如,仿佛能自由控制瞳孔的张缩,但他不完全是在依靠眼睛视物。
“慢慢来……”
他神色微敛,泛着微笑,纯粹的欢喜。
然而斯哈看到这一瞬,毛发悚立。祂猛然想起宴会中,邢远所说的那句话。
——“消化这里的一切”。
这是一句什么样的话?
不同“人”估计会有不同的理解,看见的景象估计也会不同。
而斯哈当时看见了什么。
邢远身后的宇宙铺得极远,巨量的“道德”双眸悬在空中,浩浩荡荡,无穷无尽。
其中就有一双过于炫目,几乎照亮了一半的宇宙。
尤其是“消化”这个词响起的时候,那双眼睛释放出了几百颗恒星加成的恐怖光辉。
然后一瞬而已,那双眸的主人竟径直走进宴会,停在了邢远身后。
恐吓了全场。
斯哈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那东西身旁悬着三个文字样的恐怖图案*,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光是看一眼而已,祂就克制不住心中的忌惮。
“消化”,多么恐怖的词眼,写作“求知欲”,读作“食欲”的疯狂昭然若揭!
想到这里,斯哈忽然又毛骨悚然。
因为,祂又听见了,从宇宙的彼岸传来的滔滔笑声。
“……嗯。”就在这时,邢远终于停下动作,一直退了几步,最后撞在车墙上,然后沿着车的墙壁坐了下来。
他累了,不可能不累,一停下来就不断喘气。
但是他也听到,病人的呼吸已经逐渐和缓,心跳也逐渐平稳。
成功了吗,他不敢肯定,也没有办法肯定,因为视界逐渐模糊,双眼酸痛不止。他干脆摘下了眼镜,靠着车墙,双手环抱,视线低落。
“等等吧……应该没那么快好。”
静默了半会,他又忍不住低语,用着中文。
“……好想吃饭,米饭……”
太累了,累到都撑不住意识。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说起来……这么久还真亏大家没有开门进来,或许……已经进来过了吗?斯哈……它还在,真是意想不到的狗勾,它好像真的能听懂我的话。
……真的是普通的动物吗。
邢远断断续续地思考着现实的事情,意识逐渐飘远。
与此同时,簇拥着他的“道德”双目生发辉光。
此时,正是当天晚上时间的20:12。
外界天翻地覆。
因为,这期间,车内的景观全都映照到了外界。
半夜时间23:33,邢远忽然惊醒,扶着墙缓缓站起,迷茫地望着周围,左摸右摸,表情逐渐慌张。
“眼镜……眼镜在哪里。”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过于响亮的破碎声,而且就发自脚下。
“……!”
天……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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