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听到苏林的回答后，梅迪瑟斯肉眼可见地呆滞了一下。
苏林顿时心头一紧。
为了让自己的这声回答显得更有说服力，他连忙又补充道：“你看，学长你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梅迪瑟斯瞳孔微微缩小，眸色终于从那种古怪的银色转回了浅而清澈的淡青色。
他专注地看着苏林。
“我是 S级别的虫族，全名是梅迪瑟斯·血翅，安委会高级监察官，也是下一任血翅领主的候选人。”梅迪瑟斯忽然开口道，“即便是在幼虫期，我依然拥有在十五分钟内剿灭人类三个单位内小型星际护卫队的能力。在这样的前提下，即便我在人类的领地被发现真实身份，我依然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几率，活着逃离人类防卫系统对我的追捕。考虑到这些，当初帝国派遣我潜入了人类的世界执行任务。”
谢天谢地，梅迪瑟斯倒是并没有开口向苏林解释自己到底执行了怎样秘密的任务。
这让苏林高悬的心放下了一点。
然而他松的那口气还没有完全呼出来，就听着梅迪瑟斯语气陡然转冷。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幅……这幅模样潜伏到帝国来。派你来的人难道不知道，像是你这样弱小的存在，一旦被发现，根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吗？你从虫族手中成功逃离的几率，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一想到自己在血脉审查时探查到的那些数据，梅迪瑟斯冰封已久的心中顿时又泛起了波澜。在那种好像把他的心脏都要焚烧殆尽的极度的愤怒中，还混杂着巨大的恐慌以及后怕。
作为高级监察官，梅迪瑟斯根本就不需要再经手血脉审核这种低级事务了。不过，在休息室的时候，他隐约察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可仔细分辨却又消失无踪的奇异香气，这才鬼使神差地赶到了那一间检查室。
然后，他在那里看到了苏林。
如果当时不是自己恰好出现在那里，如果担任血脉审核的是安委会的任何一名普通成员……
苏林这样孱弱的存在，大概早就已经化作了安委会酷刑下的一团肉泥。
而自己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些事情。苏林只会变成例行报告上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报告给他，而他大概也根本不会在意一名人类间谍的渗入与被处决。
苏林会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变成毫无声息的尸块。
只是想一想那个画面，梅迪瑟斯都觉得自己的神经似乎浸在了酸液之中，这么多年来历经无数暗杀与战斗都不曾有任何动容的虫族，却在此刻感到一阵难捱的内心刺痛。
也正是因为这种极致的后怕，梅迪瑟斯根本没有办法在苏林面前保持冷静。
“就在刚才，我曾经想过，或者我应该就这样把你杀了。”梅迪瑟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青年，在意识到的时候，冷酷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这样，至少你可以死得比较轻松。”
然后我就可以把你一口一口，直接吞吃入腹。
那样的话，我大概就终于可以彻底地拥有你了。
……
苏林睫毛簌动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面前虫族内心的复杂思绪，更不知道，自己只差一点，就变成了虫族的晚餐。
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后背有点凉，寒毛也莫名其妙开始倒竖。
“我，我其实也不想这样。”
苏林故意有些含糊地说道。
与此同时他开始紧张地头脑风暴。
他不知道梅迪瑟斯此时是否已经确定了他体内另外一部分虫族基因的来源。之前血脉审查时学长倒是看了一堆复杂繁琐的数据，若是查出他有虫母基因也很正常。不，冷静，从学长现在的反应来看他应该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总之先镇定下来努力把现在对方的追问糊弄过去……
如果可以选择，苏林可是一万个不愿意被虫族知晓自己身上有虫母的部分。
哪怕那名虫族是多年前的“大腿”贺子森也一样。
多年来的生存经验让苏林本能地想要隐瞒住这个秘密。
好在老天爷也许是看他确实太倒霉了，在这一次破天荒地站在了他这边。
就在苏林惊疑不定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梅迪瑟斯时，银发的虫族自行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是薛遥，对吗？”
提起那个人类的名字时，梅迪瑟斯口腔中尖锐的利齿轻轻地相互摩擦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分泌除了一点毒液，这是在提及自己极其厌恶憎恨的对象时，虫族的某种生理本能。
“是他安排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吧，呵，半人，半虫，他难道以为我们查不出来？”
“啊？”
苏林怔了一下。
“而你竟然也真的任由他摆弄自己的人生。”梅迪瑟斯抬起手，捏住了苏林的下巴，神色森然，“我该说你真是他的好学生？还是说你太蠢了？”
等等……
苏林眨了眨眼，因为过度思考甚至觉得有点晕。
这跟薛遥教授又有什么关系。不，不对，为什么梅迪瑟斯会知道薛遥教授？要知道薛教授可是苏林在星川大学才遇到的导师啊。
当然，苏林之前就知道，作为整个人类银河联盟系统内研究虫族的第一人，薛教授一直被虫族这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是梅迪瑟斯又怎么会知道他这种小虾米能够成为薛教授的学生。
虫族卧底都这么厉害的吗？甚至都渗透进第一星区的星川大学，甚至是薛遥教授的实验室了？
“…… 毕竟你们人类世界里也只有他那个疯子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比如说，哄骗愚蠢而天真的学生变成半人半虫的怪物，就为了执行一次必死的任务，然后变成他的实验数据。”
梅迪瑟斯并没有察觉到苏林那一瞬间的懵逼，他只是用尖锐的声音嘲讽道。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
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他阴差阳错地在潜伏中看到了迎面朝着他走来的那个少年。
跟分别时比起来，苏林长高了一些，可容貌也愈发显得妍丽勾人。昔日只会对着他温柔微笑的人，如今却在用一模一样的表情，诱惑着他身侧的高大男人。
在人类的眼中，这个年仅三十多岁的男人是不折不扣的天才，是他破解了虫族的许多生物武器，是他通过解剖将虫族的各项生理数据展现给了银河联盟，让那些脆弱的灵长类意识到原来虫族也是碳基生物，也是可以被杀死，被解剖，被研究的生物。
而在虫族眼中，他是象征着丰厚悬赏和晋级权限的暗杀对象。
在帝国给出的暗杀名单上，薛遥的排在了前五。
梅迪瑟斯曾经非常仔细地研究过薛遥这名人类的背景资料，他甚至比普通人类更加清楚薛遥代表着什么，那是绝对的冷酷无情，为了实验数据不择手段的疯子。
他甚至比以冷血无情而著称的虫族更加机械，更加疯狂，更加没有人性。
可是，在那一次的任务中，他却看到薛遥主动开口，向身侧的少年问了一个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很努力……非常努力。”
薛遥宛若玻璃珠一般的眼球中闪过了一丝困惑。
“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这些研究。你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林看上去似乎有些惊讶，自己的导师竟然会开口问起跟学术完全无关的事情。
在短暂的愣怔后，他直视着自己的导师，眼神璀璨，宛若盛着漫天星屑。
“我想去看一看……”
他小声地说道，大概是因为很不好意思，他额角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可他的目光却是那么专注和认真。
“看一看老师所在的那个世界。”
……
其实当时在看到苏林那无比专注而坚定的表情时，梅迪瑟斯对于今天的这一切就已经有了预感。
没有什么人会比苏林更好用了，他是那么地信赖着薛遥，所以哪怕平时把自己变成半人半虫的实验体，也会在所不惜。
“薛教授他，咳，我觉得，他应该也没想到吧？”
梅迪瑟斯已经把话都说道这里了，苏林也只能在心中对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干净利落地把所有的锅都扣到了昔日导师的头上。
“……我在他的安排下进入了三十七号研究所，然后做了一些小实验后我就发现自己好像有了一点虫族特征。不过我真的没想过来虫族当卧底什么的，我们只是在做研究而已。可是后来研究所被虫族攻破，而我也被当成了幼虫被带到了这里。我，我真的没想过要潜入虫族的领地，真的，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苏林强调了好几次自己并没有打算当间谍，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又无害又可怜。
但到了最后他还是没忍住试探了一句。
“不过幸好我融合的虫族是露巢。作为学长的仆虫，我应该是安全的，对吗？”
梅迪瑟斯听闻，眉头微皱。
“薛遥连这个都——”
“什么？”
苏林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片刻后，梅迪瑟斯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没有告诉你，你融合的真正虫族种族吗？”
“不，不是露巢吗？”
年轻的人类脸色骤然惨白，看上去大受打击。而梅迪瑟斯满意地看到对方眼底的惊慌失措，心念一动，他决定透露得稍微详细一些。
“薛遥让你混合的应该是他自己进行了改良的虫族基因——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虫族。当然，可以确定的一点事里头大概率混杂了露巢或者是甘尾的基因。不然的话你不可能闻上去……”
不可能闻上去如此诱人，如此甜蜜，如此想让人沉溺其中。
梅迪瑟斯骤然停下话头。
“你只需要知道他并没有考虑过你的安危就可以了。”
银发虫族有些生硬地说道。
苏林身上的特殊甜香，也是他立刻将苏林的现状跟薛遥联系在一起的原因。苏林的信息素实在是太诱人了，甚至可以让他这样的雄虫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在之前替苏林检查翅膀时候，梅迪瑟斯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不至于如同野兽般俯身下去轻吻舔舐幼虫脆弱的初翅。
除了薛遥，梅迪瑟斯想不出任何一个人，可以对虫族的信息素做出这种病态的改良。
而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想不出薛遥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梅迪瑟斯毫不客气的话语让苏林格外慌乱。
他望向梅迪瑟斯，眼中满是无措和依赖。
“学长，你知道的，我真的没想过当什么卧底的。我现在这个该死的身份，是不是很危险？学长，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回人类的世界……”
苏林借着话头顺理成章地向学长发出了恳求。
事情一切都很顺利，至少目前来看他是这么觉得的。
就是梅迪瑟斯听完他的话后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因为虫族瞳孔结构跟人类不太一样地缘故，在房间里灯光的照射下，有那么一瞬间，学长的瞳色显得格外浅，配合着细如针尖的瞳孔，银发虫族的眼神看上去竟然有那么一点可怕。
“我会想办法的。”
但是就在下一秒，苏林听到了梅迪瑟斯的声音。
虫族的话语听上去非常平静，就跟很多年前贺子森淡漠开口说会帮他解决掉麻烦时那样，有种说不出的可靠。
苏林心头一松。
“不过你大概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梅迪瑟斯说道，他凝望着表情骤僵的人类青年，将心中所有涌动着的黑暗一点一点遮掩起来。
“代价？学长，是什么啊？”
苏林慌慌张张地问着。
梅迪瑟斯抬起了手，他看似温柔地，替苏林整理了一下过于宽大的衣领。
“开玩笑的。”
他说。
“你安心留在我这里就好，我会想办法解决所有问题的。”
……
片刻后，梅迪瑟斯将苏林放置进了一枚A级治疗囊内以避免之前初翅被撞引发可能的问题。
“人工改造过的虫族基因对你的身体负担会很大，我们最好小心一点。”
他是这么说的。
苏林非常快乐地接受了昔日老大的馈赠，任由那湿漉漉的囊茧将自己完全地包裹住。在治疗导致的昏睡到来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半透明囊壁之外，梅迪瑟斯模糊的影子。
学长……还在看着我？
这个念头在苏林脑海中稍纵即逝。
他很快就安心地睡着了。
当然，如果苏林有幸可以看到此时此刻，站在治疗囊外的梅迪瑟斯此时的眼神的话，他大概就很难这么安心而愉快了。
褪去了所有伪装后，银发的虫族神色相当渗人。
某些特殊的妄想，更是让梅迪瑟斯控制不住地，在房间内彻底展露出了自己虫族的原始形态。
那是一只巨大，狰狞而可怖的怪物，有着遍布全身的坚硬鳞片，肉眼可见的尖锐切割爪以及可怕的毒刺。
它通体鲜红，是那种最粘稠热烈的血才会有的鲜红。
然而，这颜色并没有延伸到梅迪瑟斯的翅膀上，尽管对于血翅来说，他们的翅膀本应该是全身上下颜色最浓重，最璀璨的部位。
可梅迪瑟斯的翅膀是灰色的。
因为，那并非是虫族天生的翅膀，而是后天重新安装上去的机械金属翅，当然即便只是用肉眼观察也可以看出，梅迪瑟斯的金属翅凝结了大量虫族先进技术，那是一对可以轻易造成巨大伤亡的武器，然而金属的银灰色映衬着他猩红的身体，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而且丑陋。
但梅迪瑟斯还是在A级治疗囊前肆无忌惮地彻底展开了自己的翅膀。
“代价……”
他喃喃道。
“就是永远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