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强忍着恶心将身体埋入淤泥里的时候, 苏林也没指望自己能躲多久，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发现得这么快。
被怪物拖出来时，苏林心中充满了绝望。
他觉得自己这回大概真的死定了, 毕竟之前他曾经亲眼目睹过怪物的触手是如何轻而易举撕破船舱, 又是如何将强大的血翅虫族变成挂在天花板上的烂肉的。可出乎他意料的是, 那些长相无比恶心且丑陋的触手, 在对待他时却显得十分灵巧且轻柔。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此时的感受有多美妙：环绕在青年脖颈以及腰间的触手质感又韧又硬, 摸上去就像是重型卡车的轮胎一般，苏林哪怕费尽力气也无法将那些触手掰开。
“不……放开我！”
眼看着触手就那么拖拽着他，把他送往怪物的嘴边，苏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他大声地惨叫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而感到愉悦，他的面前亮起了一点又一点的黄光。那些硕大的黄色眼球直勾勾地盯着他，怪物的主体，那一只臃肿庞大奇形怪状的蠕虫，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在苏林的视野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苏林才发现, 怪物在安委会的飞船里, 也不算是完全所向披靡，毫无敌手的。
怪物的身体上有很多深刻的伤口, 看上去就像是用及其锐利的刀片直接切割开来的。漆黑的外皮骤然绽开了, 露出了内里粘稠的胶质状的血肉, 而此时此刻, 他的伤口中正在不断往外渗着淡白色的液体。很显然, 这只怪物的血是白色的。然而……
除了自身的伤口外，怪物身上浸透了猩红的血迹。
也就是在这一刻，苏林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那一抹熟悉的气息。
浓烈花香，以及金属的气味，那是梅迪瑟斯的味道。
苏林骤然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可怖的怪物，此时此刻，在他脑海中闪过的猜想实在是太过于可怕，让他甚至忘记了挣扎。
“学长？”
苏林听到自己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微弱的低语。
好奇怪。
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会如此恐惧而绝望？
“你这种怪物……到底想要做什么……”
好蠢啊，孱弱如他竟然还想着对如此可怕的怪物发出质问。
苏林想。
可是他的声音却完全不听使唤。
他听到自己在尖叫。
“——你把学长怎么了？！”
……
艾瑞尔感受到了那种气味。
在自己的掌心中，那只孱弱且等级低劣的蜜虫身上，正在散发处对他极度恐惧和憎恶的气息
好吧，对于这种气息，艾瑞尔早已习以为常。
让他感到新奇的是，这一次他竟然会因为那只弱小蜜虫的排斥而隐约感觉有些不太舒服。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在图书室中，他还跟这只名为为苏林的幼虫聊过一会儿，当时那个人身上散发的气味可不是这样的。
啊，也对，自己现在的模样并不适合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就跟那个人说的一样，自己的真实身体确实太过于丑陋了。
【“收好你的真身，不要随便出来乱逛，艾瑞尔，你的丑陋会影响到其他几位领主对你的感受，而这是我最想避免的。天知道我可是花了多少功夫才让你成功成为候选的——” 】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某人平静的嘱咐。
艾瑞尔因此而自卑地颤抖了一下，他盯着苏林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后，年轻的王虫有些无措。
如果是在之前，艾瑞尔可能不会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胆敢对他发散敌意的虫族他一概直接吃掉，而对他友好的虫族……好吧，他好像还没有遇到过任何一只虫族会对他的真身表示友好。
抱歉。
艾瑞尔在心里想道。
他企图稍微安抚一下苏林，毕竟这只幼虫现在看上去状态真的很糟糕，为此他花了很长时间变幻自己的身体，他企图将自己的心灵投影转移到此处。
但是以往相当轻松动作，在这一刻却变得有些艰难。
就在不久之前，艾瑞尔才跟血翅的备选领主，安委会高级监察官，梅迪瑟斯·血翅进行了一场战斗。
而倒霉的是，那场战斗让艾瑞尔的神经中枢受损严重。
明明之前就已经对梅迪瑟斯做了详尽的评估，可是在实际战斗过程中，艾瑞尔却发现梅迪瑟斯的战斗能力远远超过了预计。
艾瑞尔因此而遭受了相当严重的损伤。
艾瑞尔倒是不太在乎受伤。不过，对于被分离出来入侵安委会的这团身体来说，投影中储存着他绝大部分高级思维程序以及精心打造投影皮肤。
可是现在随着投影神经中枢的受损，艾瑞尔明显感觉到自己自己正在变得思维迟缓，行动笨拙。
艾瑞尔因此而感到有些焦躁。
这种焦躁的后果……在原始型虫卵安放场球形的舱房内，苏林看到了一团自己以人类的思维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扭曲之物。
面前的蠕虫表壳像是沸腾的沥青一般，咕噜咕噜冒起了泡。
黄色的眼珠闭合之后留下了一条条细缝，而当它们再睁开时，原本眼珠的位置却出现了类似于人脸一般的扭曲器官。
再然后，是慢慢从体表的缝隙与沟壑中探身出来的白色触须。
最开始那些触须就像是海葵一样，在半空中缓慢地晃动着，但很快，它们就在苏林的眼前，一点一点变成了细长雪白的胳膊。
从黑暗中慢慢探伸出来，无数白色手臂就那直直地伸着手指，探向了苏林。
苏林觉得自己要疯了。
巨大的恐惧化为了冰凉的电流窜过他的神经。
在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的同时，苏林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听到了什么。
【妈……】
苏林以为自己在幻听，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他所听到的压根就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而是一片朦胧的，极其混乱的情绪。这样说起来似乎很奇怪，但他确实找不到任何一种方式能够确切地描述此刻他所感知到的东西。
那是一种非常原始的混沌的本能式的情感。
蕴含着火焰一般灼热的挚爱，还有来自于灵魂最深处的眷恋
某种搏动如同心跳，又如同海潮一般在苏林身体内部慢慢荡漾开来。
“妈妈……”
“我们的妈妈……”
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自己。
苏林想。
而与此同时，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之外，他在现实中的身体也同时听到了一些细小的动静。
“唔？”
苏宁察觉到，自己面前的怪物，似乎发出了一声类似于疑惑的轻哼。那些白色的手臂缩了回去，怪物硕大的头颅缓慢抬起，在半空中轻轻晃动着。
他的眼珠子开始四处转动，像是好奇似的看着周围。
下一刻，苏林很确定，自己耳畔响起了某种沙沙的，无数只节肢在柔软的卵囊内部不断抓挠的声音。
苏林恐惧而空茫的瞳孔中倒映出了周围的影像。
原本死寂的原始型虫卵中，那些本应彻底死去的虫胚，如今竟然正在颤抖。
隔着半透明的冰层以及薄膜，蜷缩着身体，已经在死去卵壳中已经度过了万年岁月的虫胚，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它们转过身来，无机制的双瞳齐刷刷都望向了场中的艾瑞尔——那个束缚着它们的母亲，让它们的母亲感到恐惧而发出召唤的存在。
是敌人。
“咔嚓……”
“咔嚓……”
覆盖在原始型虫卵表面的冰层龟裂，落下。细长的螯肢如同匕首一般刺破了已经干瘪如纸屑的虫卵，枯瘦而细长的虫肢随即探出，撕破了卵囊，然后将自己扭曲狰狞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挤了出来。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于奇异而恐怖，苏林只能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周围所有的场景，怪物，还有那些从死卵中爬出来的，宛若木乃伊一般的虫族。这一切都太过于具有冲击力，苏林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还是他其实早已死去，如今早已身处地狱。
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呼唤更是让苏林头痛欲裂。
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本困在他脖颈处的触手是什么时候松开的。他觉自己鼻子痒痒的，然后他下意识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手臂上的湿润让他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流鼻血。
“兹兹……”
苏林感觉背后一阵刺痛。
青年急促地喘息着，然后慢慢偏头。
他看到一只湿漉漉的虫肢正搭在他的肩头。
也就是在这一刻，苏林觉得自己应该是真的疯了
一只足有一米多长，刚刚孵化出来的节肢类幼虫。
而它，正无比亲昵都贴在苏林的背后。
“妈妈。”
苏宁听到了真实的声音从那只虫族的外翻的口器深处冒了出来。
萦绕在苏林周围的幻象伴随着他的崩溃变得愈发诡异。
那些骷髅半的木乃伊虫胚从卵囊中直扑出来，像是蝗虫群一般覆盖在怪物丑陋的身体之上。
“啊啊阿啊啊……”
那只怪物发出了暴怒的尖叫声。
苏林麻木地看着那些枯尸般的虫子与那只怪物进行着战斗。
在触手的击打下，许多虫子只是被轻轻一拍便化为齑粉。
它们早就在时光中消耗完了囊茧的最后营养，只剩下稀薄的生命力。
这些幼虫对比起艾瑞尔这只刚刚吃饱喝足的王虫候选来说，确实要弱小许多。
然而对母亲的挚爱却让它们完全不顾生死，愈发狂乱。
越来越多的虫子爬了出来。
”轰隆一下——
在密密麻麻的虫群覆盖之下，一条触手卷着好几只虫子直接掀开了安置场下方的金属地板。
无数锐利的金属碎屑因此如同子弹般四散飞溅，其中一片正对着苏林而来。
然而面对飞快向自己袭来的那道影子，苏林却动弹不得，他只能麻木地看着那一幕，大脑早已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陷入了空白。
就在苏林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那块金属板削成两半的时候，从旁忽然掠来一只干瘪的幼虫挡在了苏林面前。
被切碎的虫胚甚至没有几滴血。
当尸体落在苏林怀里时，苏林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抱住了一捧干树叶。
”妈妈……保护……妈妈……”
那只丑陋的虫子在苏林怀里抽搐了一下，巨大的漆黑复眼恋慕地注视着苏林。
它喉咙里发出了几声不成调的嗡鸣，随后再也没有动静。
苏林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痛。
从外部挤进他头颅中的，属于外来者思绪，那些不断响起的呼唤，让他的意识即将崩溃。
终于，苏林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他再也无法承受脑海中不断轰鸣的呼唤，晕厥了过去。
而在晕厥前的最后一秒，他隐约间看到了那只怪物在幼虫们不断的攻击下，迟钝地幻化成了一名瘦弱的，只能抱头蜷缩在地上的少年。
苏林觉得对方看上去有些眼熟，然而他实在是太痛了，最后一丝清明只维系了很短一段时间，便消失在了昏迷带来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