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毕生的信仰？”
苏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 如今的苏林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愚蠢的人类直男。一听到这种过于崇拜的话语，苏林就开始条件反射性的头皮发麻。
神母教团完全就是靠着对原初之母的信仰起家，对他表现出过于狂热的崇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是可以理解。
但是这些反叛军, 不应该是虫族中的叛逆者吗？怎么为什么也会对他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仿佛察觉到了苏林的疑惑, 米利安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青年。
可能连苏林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他身上那种独属于虫母的气息，已经变得越来越浓厚了。
如果是现在的苏林回到之前, 不会有任何一只虫族会将同样散发出甜蜜香气的他，与那些无力低贱的蜜虫联系到一起去。
虫族贫乏的语言很难完美地叙述那种不同——尽管苏林在很多时候依然温柔，或者说，软弱, 但是他已经完全是虫母的模样了。
哪怕最为胆怯，最为贪生怕死的虫族在看到他之后, 便会从内心深处会产生强烈的渴望。
想要得到“母亲”的关注。
想要完成“母亲”的愿望。
想要为“母亲”筑成最为精美舒适的巢穴。
想要为“母亲”拓展疆土。
……
这就是原初之母的力量吗？
米利安在心中感慨道。
“要知道虫族的帝国并不是一开始就像是现在这样的……”
“啊？哪样？”
察觉到苏林的迷茫, 米利安轻笑了一声, 然后耐心地释起来。
“抱歉，我忘了, 你之前一直是人类。虫族跟人类打了这么多年仗, 但是我敢肯定，人类其实从未了解过虫族。也根本不知道虫族应该有的样子。”
米利安缓步来到了观察窗前，望着王之墓场中那些散落在星空之中的威严遗迹。
“真正的虫族世界里也有弱肉强食，无比残酷的一面。但是原初之母统治下的虫族, 社会运行的法则始终是有合理且平和的。当所有群落都得以共享虫母时候，不同群落中的无谓斗争被降低了到了最小程度。可现在的虫族的帝国对于所有有正常理智的虫族来说, 这里也根本就是无法逃离的地狱……高等级虫族可以随意虐杀吞噬低等级的虫族, 甚至直接狩猎自由虫族作为自己的口粮与奴仆……”
“我们在不断劣化。高等级虫族无法繁衍, 只能通过不断克隆来延续群落等级。但是克隆体终究也有无法承受复制最后彻底崩溃的一天。孵化场里孵化出来的幼虫中出现了越来越多凶暴野蛮的混沌个体。至于侥幸拥有理智正常长大的虫族里，体内的原始本性也在不断膨胀，有的时候甚至会直接替代虫族的理性。依然想要保持自己作为智慧文明尊严的虫族，必须拥有一个希望，一个信仰——终有一天原初之母会回归虫族，而他将碾碎那盘踞在王座之上十万年的亡灵，带领虫族回归最初的繁荣与昌盛，重建已经失落的黄金之城。就像是当初，原初之母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将野蛮虫族带入文明的纪元。”
“我，我觉得我根本做不到。”
苏林张口结舌地听着米利安的话，惊慌失措地回答道。
米利安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别担心，苏林，事实上……你只要回来就可以了。”
反叛军的首领此刻语气十分温柔。
不得不说，米利安的存在确实给了此刻的苏林巨大的慰藉：这只虫族知道苏林曾经是人类也知道苏林是虫母，可是他对待苏林的态度却并没有变过。
但即便是这样苏林还是被其他人对原初之母那沉甸甸的期望，还有那种不计后果的崇拜，压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苏林魂不守舍地跟着米利安回到了控制室。
“妈，妈妈。”
随着金属门的滑开，苏林踏入控制室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守在这里的几只小数字。
尽管苏林非常信任米利安了，但是这群虫族幼崽依然牢记着自己的使命，一直都忠心耿耿地守在这里，盯着那一群正在操控飞船的反叛军成员。
“一号！”
看到自己的幼虫，苏林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可好景不长，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这群幼崽好像跟之前变得不一样了——在黄金之巢里遇到了那么多危险时，幼虫们还十分有精神，甚至能够叽叽喳喳哭喊不停。
可这时候小数字们见到了苏林，竟然只是软软地抬起头，然后虚弱地打了一声招呼，一点都没有之前的活泼开朗，看上去甚至有一点病殃殃的。
当然，这点微小的改变对于虫族这个种族来说，其实相当不明显。毕竟小数字“看守”这群反叛军时，还是显得格外有压迫感的。
可是苏林跟小数字们待了这么久，早已熟悉幼虫的一举一动，几乎是在看到他们的瞬间，他就发现孩子们今天状态不对。
“怎么了？你们不舒服吗……等等，是之前战斗中受了伤吗？”
看着忽然间变得十分安静的幼虫们，苏林整颗心都拧紧了。
顾不得其他，他连忙上前，将手按在了幼虫的身上。即便知道这群幼虫根本不可能像是弱小到极点的人类幼崽那样发烧，他还是跟每一个人类家长一样，企图用碰触来确定孩子们的身体状况。
结果，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苏林在抬手的时候，惊恐地发现自己直接从一号的头上薅下来一张薄薄的硬壳。
“一号？这是怎么回事？天啊，你疼不疼？“
苏林瞪着手中的薄薄甲殻，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咳咳——”
而看着大惊失色的苏林，米利安无奈地晃了晃头顶的触角。
“没必要那么紧张，这群幼崽只不过是快要蜕皮了。”
他说道。
“蜕皮？”
听到米利安的体型，苏林猛然反应过来。
是啊，其实之前在神母教团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提醒过，孩子们早就应该蜕皮了。不过，之后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这么久小数字们也没有什么异样，苏林都已经快忘记这件事情了。
小数字们几乎把所有的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可是被这群幼虫们真心爱着，被喊做“妈妈”的自己，一忙起来就会忽略掉这群幼崽。
自己还真是一个糟糕的“妈妈”呢。
想到这里，苏林心中自责不已。
不过，作为虫族，米利安并没有察觉到苏林内心的酸涩。
“没事，他们现在反应，唔，很正常。按照正常的规律来说，你的这些幼虫早就应该蜕皮了，拜托，看看他们的体型，看看他们的武力值，他们都已经快接近一只高等级虫族了……我想他们应该是进行了一些自我抑制，以避免在危险的情况下进行蜕皮，毕竟之前你所处的环境非常不安定，如果幼虫们又进入了蜕皮阶段的话，就没有人能够保护你了。”
米利安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正在扑簌簌往下掉硬壳的幼虫。
“拖延了这么久。这些小家伙应该也到极限了，如果再不进行结蛹，他们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办法成功地蜕变。”
作为反叛军首领，米利安可没少见过虫族蜕皮的样子，他十分有经验地说道，结果这段话直接把苏林的三魂吓掉了七魄。
“等一下，他们甚至可能没法蜕皮？如果没有办法蜕皮后果是什么？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额，这只是有可能。”
米利安回答道，有些不解，为什么苏林会这么紧张。
毕竟对于虫族来说，如果连蜕皮都没有办法完成的话，那只幼虫本身也确实没有什么生存下去的必要。
“天哪，这该怎么办……学长，我去找一下学长……”
眼看着苏林手足无措，抓起个人终端就要呼唤梅迪瑟斯。
米利安触角微晃，忽然抬手按在了苏林的手腕上。
“不用着急，先让他修复飞船的那几个故障吧。”
米利安面带微笑轻声道。
“我的手下刚好有人来自于巧肢。”看着苏林有一些茫然的脸，米利安温和的解释道。
“他们的前身是一种进化过后的高级工虫，在自然情况下他们非常善于建造虫族所需的特定巢穴，其中也包括孵化场。我想，如果是他们的话，一定能够比一只擅长杀戮的雄虫，提供更多有用的意见。”
说话间米利安已经冲着自己的手下招了招手。
一名即便已经非常努力地维持着人形拟态，却还是看得出原型是甲虫的大个子。快步朝着两人跑了过来。
“这是卡尔。”米利安向苏林介绍道。
他转身看着卡尔，然后开口：“你应该听到了之前我们的对话。所以，有什么建议吗？”
卡尔的八只手全部伸到了身前，因为激动而搓个不停。
“当……当然……”
卡尔说话的音调有些粗，他低着头，甚至连眼睛都不敢对上苏林的视线。
“其实只要是安全的地方都可以蜕皮，不过我们也可以搭建一间湿度更高的小型人工巢穴，这些大人们……”，他用余光瞥向小数字们，随后又因为幼虫们身上凌厉的气息而打了一个冷战。
“这些大人们的蜕皮拖延了太久，他们的蛹壳很有可能会变得很厚，一旦蜕皮完成，可能会不太好破壳。”
虽然在卡尔看来，以原初之母幼虫们的强悍程度，就算是把他们放在岩浆洞里头蜕皮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可是……这可是原初之母向他求助啊！
一想到这里卡尔整只虫就从螯肢尖尖一直红到了触角根。
心情更是激动到不能自己。
“啊，所以可以拜托你帮我建造一间那样的蜕皮用人工巢穴吗？”
听到卡尔的回话后，苏林放轻松了一些。
“真的很感谢你。”
他连声道谢。
卡尔在场其他反叛军同伴羡慕的注视下，高兴地翅膀尖都在颤抖，他连声答应将会用自己毕生所能建造出最棒的蜕皮巢穴——虽然说，在正常情况下像是小数字这样的幼虫，就算是在石头里掏个洞也能顺利蜕皮。
回答玩苏林所有的询问之后，卡尔不敢耽误，他同手同脚，晃晃荡荡地便朝着控制室外走去。
他打算物色最好的地方给幼虫们建造人工巢穴，然而离开指挥室后还没有走多，卡尔眼前就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卡尔已经算是虫族中个子够大的了，但是跟对方相比起来，依旧是小巫见大巫。
“你。你是……？！”
“洛希大人？”
神出鬼没的虫族把卡尔吓了一跳。
在他第一眼看到对方时，竟然觉得这只雄虫看上去有些陌生。虽然说卡尔本来就跟洛希不太熟，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之前的洛希，看上去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几乎让卡尔甲殻隐隐作痛的嗜血之意如同潮水般扑涌开来。
卡尔拍打着自己的翅膀，一边弓下身体以表示臣服，一边踉跄着往后退去。顾不得其他，卡尔此刻只想避开面前那些扭曲挥舞的玩意：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走廊的摄食须正在暗影中蠕蠕而动，卡尔本质上已经属于非常迟钝的虫族，可此刻看着那些摄食须，他还是感到一阵颤栗，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面前的怪异恐怖的虫族男人直接撕成碎片。
谢天谢地，就在卡尔害怕得瑟瑟发抖时，下一秒，洛希忽然间往后退了一步。
所有的触手瞬间收回了他的体内，而萦绕在他身边那些如同泥沼般漆黑深沉的暴虐气息，也立刻消失殆尽。
“卡尔。”
洛希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双橙黄色的眼睛亮的惊人。
“苏林对你说了好多声谢谢呢……看样子他真的很信赖你。”
明明是在对卡尔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卡尔却总觉得洛希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那群幼虫蜕皮失败了，苏林更应该会生气。”
说话间，洛希的目光落在了卡尔身上。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正常起来。
“那么，接下来的事麻烦你了，多谢。”
他沉稳地说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卡尔的幻觉。
“……”
卡尔狐疑地观察着洛希，因为群落中混有工虫基因地缘故，他向来都被其他虫族认为不太聪明，而这并不意味着卡尔是愚蠢的。
事实上，为了保命，卡尔在某些方面的感知相当敏锐。他仔细地观察着名为洛希的雄虫，雄虫凌厉尖锐并且待以后强烈压迫感的信息素中，混杂着大量浓厚的甜香。这证明虫母已经选定了他。
如果是原初之母所选定的王虫，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可不知为什么，卡尔还是觉得洛希身上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突兀地混合在了一起，非常矛盾，非常诡异。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母亲”，最后怎么就选定了这样一只似乎是带有瑕疵的虫族呢？虽然看上去非常强大，可是去那种不安定感还是令人非常在意。
卡尔压低了脖子，飞快地从洛希身边逃离开来。
可是心中对苏林的担忧却没有丝毫减少。
*
“好了，吃饱了就好好睡觉吧。接下来的蜕皮可是耗费体力的。”
在一间舱室里，苏林拍了拍一号的头，无奈的说道。
为了让孩子们能够更加顺利的度过蜕皮期，苏林直接带着他们来到了另外一间舱室，乌拉诺斯把灯光调得很暗，因为蜕皮前的幼虫们各项感知都会变得无比敏锐。
苏林甚至还格外的分泌了一些虫蜜，挨个的给孩子们喂了下去，好让他们拥有更加充沛的体力。
当然，在挤虫蜜时候苏林还是无可避免地抽了一口气。
身后的蜜腺果然又肿了。
“学长真是……”
虽然在米利安面前苏林是义无反顾地支持着梅迪瑟斯，可此时的苏林还是忍不住气恼地骂了一声。
幸好该分泌的虫蜜还是顺利地分泌了出来。
而且在吃了虫蜜之后几只小数字看上去都精神了一点。
苏林将这群可怜巴巴，因为不太舒服因此显得格外听话的幼虫们挨个检查了一遍，在确定他们看没有太大问题之后，他才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房间。
现在就希望卡尔动作能够更快一点，他可以尽快将小数字们转移过去。
然后，苏林一出门就对上了依旧守在门口的米利安。
“米利安？你怎么还在这里？”
苏林愕然地看着对方，他本来还以为米利安已经离开了呢。
反叛军的首领不应该是日理万机十分忙碌才对吗？
米利安挑了挑眉，他非常仔细地观察着苏林。
在探查到苏林身上若有若无的蜜香之后，他轻咳了一声避开了目光。
他顿了顿才开口，语气有种微妙的酸涩。
“我只是想要向你确认一件事。”他说，“所以，你已经选定了洛希成为你的王虫？”
“……”
如果苏林也有触角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不自觉地绷直了。
“其实他的真名应该是梅迪瑟斯，”苏林小声地纠正道，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王虫是什么意思，对于我来说他……应该算是男朋友吧。”
之前为了应付各种灾难场面，再肉麻的话苏林也能说得面不改色，偏偏，当他当着米利安的面说出最后那句话时，苏林脸上竟然有些发热。
“……男朋友。”
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现实的米利安，在听到那句“男朋友”时，不知为何，竟然比听到苏林承认洛希是王虫还要不爽。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米利安的语气变得有些尖锐。
“不再考虑一下吗？苏林，洛希……梅迪瑟斯很危险。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他的融合根本就不完整，你现在看到的他，也许根本就不是真实的模样，这样的家伙，随时有可能转变成另外一只你完全不熟悉的虫族。而且根据我的观察，这种转变已经产生了，他的许多行为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对话我们是不是已经进行过一次了？”
苏林无奈地打断了米利安的话头。
“我知道学长在有些地方确实不太对劲。”
说到这句话时，苏林的语气有些低沉。
其实一切都很明显。
如果是苏林无比熟悉的那个梅迪瑟斯，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么强烈的吃醋行为，更不会那样贪婪无度，拼命向自己索取感情的回馈，哪怕把自己欺负哭都在所不惜。
学长永远都是冷静的，自持的，仿佛神灵一般，根本不可能做出那么糟糕又直白的行为。
可是现在的梅迪瑟斯却并不是那样。
如果是之前的那个苏林，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学长怪怪的，并且避之不及。但现在苏林却莫名觉得，也许能够做出这样回应的梅迪瑟斯才是真正的学长。
“……可我知道，学长始终就是学长。”
娇弱的虫母，又一次想起了幻境中曾经看见的那些画面：在另外一个时间线上，指挥官所认识的那只梅迪瑟斯。看似单纯的虫族，在求爱时也同样率直到让人类指挥官无法招架。
“你，你……”
米利安表情苦涩。
过了很久，他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咕哝。
带着一种仿佛牙疼似的表情，他继续开口，企图说服被恋爱彻底冲晕头脑的某人：“好吧，苏林，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遇到任何的危险——”
毕竟，曾经是你，给了我生的希望。
其他虫族将原初之母当成自己毕生的信仰。
而他米利安，又何尝不是将苏林当成自己的信仰呢？
“额……”
苏林一个不小心，发出了一声尴尬的气音。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予米利安肯定的回复。
而这让米利安瞬间警觉了起来。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望向苏林。
“等等，刚才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没打算做什么蠢事吧！”
“事实上，那个，米利安……我听说是你想办法把当初一无所知还失忆的洛希送进了大祭司的船，那么，有没有可能，你能把我也送进王虫舍里的王巢呢？”
苏林努力装成了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冲着米利安说道。
“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必须在王巢内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