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番外三
终极任务结束第三天, 深夜。
A出现在童年补习中心门口。
剥去安晏的皮囊, 他的银色长发如月色一般铺洒在身后,鲜红的眼瞳像浸染血色的宝石。
黑色长袍曳地,衣襟和袖口勾勒出两条细细的银色纹路,腰处以金色腰带紧束。
一道两指宽的黑色项圈紧紧箍住冷白的脖颈, A眉眼锋锐, 看过来时漆黑的眼瞳深处溢出淡淡的忧郁。
店里只有路遥、不独和二心。
终极任务结束之后,路遥爆睡三天三夜, 此时刚起床不久,精神仍没有完全恢复。
不独安静地坐在路遥身侧,A还没踏进店里, 祂已经发现, 抬头望去,目光灼灼。
肉团子一样的肥猫懒洋洋地窝在店主腿上,圆而水润的眼睛半拉着,跟大爷似的。
路遥靠在藤椅上发呆, 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抚弄二心背上厚厚的茸毛。
天气一冷, 二心开始爆毛, 抱起来更暖和, 也更粘毛了。
A走路没有声音,推门进来, 扫了不独一眼就移开, 只看着路遥,声音柔而轻缓:“我来了。”
路遥打起精神坐起来, 放二心下地, 起身引A往补习室走, “等你很久了。”
A曾经和路遥约定, 等这间店铺任务结束,想请她为他补习。
路遥脚步轻快,了解A的童年,或许能弄清楚他们的关系,以及A为什么在这里。
不独起身,想跟上去。
A回头看祂,不独停下脚步,表情无措。
不独清楚,自己和他不一样。
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怪物。
路遥想到什么停住,回头对不独说:“不独,和二心等我一会儿,晚上回美甲店吃火锅。”
不独垂下眼眸,唇角微弯:“是,母亲。”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不独还站在远处,手捂住心口。
小雪人根本没有心,那皮肤下剧烈跳动的是什么呢?
补习室里,A递给路遥一截漆黑光润的骨头。
路遥第一次拿到黑色的骨头,指尖细细摩挲表面,像逾一样。
A的眉梢微微拧起,表情变得微妙。
路遥一直在观察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A长睫垂下,淡淡吐出一个字:“痒。”
路遥反应过来,觉得离谱,手上一时忘了停,还在反复摩挲,“你有感觉?”
A沉默地点头,长发撩过脸侧,过于惹眼的瞳色半掩,眼尾挑起一丝丝难以形容的艳丽。
路遥不敢再摸了,快步走进研究室,将A的骨头制成心灵钥匙。
A的钥匙通身漆黑,盈盈泛光,和普通的心灵钥匙不一样。
钥匙开启时光机,A主动踏入银色光圈,回身朝路遥伸出手。
路遥愣了一下,抬眸看他一眼,握住他冷白修长的手。
和他给人的感觉不同,肌肤相触,手心一团暖意。
两人旋即被银光包裹,A的声音近在耳侧:“你以前总想知道我的过去。”
路遥猛地抬头,“我们以前关系很好?”
银光很快散去,路遥和A站在一片黑色的森林边沿,目之所及,花草树木、土地山石具如浓墨一般漆黑,树上结的果子、草丛里的花都是单调的黑色,就连天空也阴沉无光。
死寂一片。
A没有回答,自顾自拉起她踏入森林,步幅缓慢,眸光沉沉:“我自出生就在这里。”
路遥有很多疑问,此时都按捺住了。
林子里景色单薄,一眼便能望到底。
偶尔飞过一些虫、鸟形状的黑色影子,像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生物。
无论是拂林而过的风,还是那些像影子一样飞过的小动物,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一个无声又怪异的世界。
路遥心下莫名空荡荡的,手上不禁用了两分力气。
A回头看她一眼,以为她着急,速度略快了一些,手指着前方:“快到了。”
黑色林子中间有一块空地,空地上落着一口形状不规则的“井”。
路遥和A还未走近,一颗圆乎乎的黑团子从井里跳了出来。
成年□□头大小的团子有一双鲜红的大眼睛,身上的茸毛炸起,瞧着特别潦草。
他看也没看两人,蹦蹦跳跳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路遥眼中惊异:“那是?”
A十分平静:“我。”
路遥:“……”
其实她有些猜到了。
那双红色眼瞳太有辨识度。
哪怕此时这双水润的红眸里满是懵懂,又蕴着好奇,还是能看出后来A的影子。
这个世界和其他世界不一样,路遥和A没有使用任何道具,也没有被这个时空捕捉到。
他们没有任何顾虑,完全自由地观察着幼年小A的生活。
A没有补习需求,好像只是想带路遥来看看小时候的自己。
黑色小毛团没有父母,独自生活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大陆。
生活枯燥得像陷入了循坏,时光流转,季节变幻,日复一日,一切都仿佛与他无关。
他食欲旺盛。
每日天亮出门,在林子里看见什么啃什么,树皮、草木、甚至是山石泥土。
傍晚归家,还要拖回许多储备粮,乱七八糟地摆在井口周围。
一整夜,嘎吱嘎吱的进食声从井里传来。
晨曦初露,那声音才渐渐隐去。
而昨夜凌乱拥挤的井边,早已被他打扫干净。
除了吃东西,偶尔天气好,他会找一块平整的石头,躺在上面晒太阳。
只是他漆黑的身体几乎与身/下的山石融为一体,纵使他在石头上翻来滚去,也像是隐没了身形,不留一丝痕迹。
这个世界单薄得连颜色都只有黑白,天空总是灰白惨淡,就连太阳的光芒都炽白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小团子长大了一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大概从路遥的拳头大小,长到了A的拳头大小。
他每天都努力吃饭,成长却十分缓慢。
这一天,小黑团又在森林里啃树皮、吃土,一只黑色的小鸟忽地落在他身侧。
这片大陆上的所有生物都像影子一样,黑漆漆一团,又像是线条粗劣的简笔画。
那是一只雏鸟,还飞不好,从树上落下摔伤了翅膀,趴在地上可怜地啾鸣。
小黑团鼓着圆溜溜的眼睛,僵住了。
雏鸟似乎嗅到危险,扯着脖子啾鸣,张着翅膀仓皇地往反方向挪动。
小黑团眨了眨眼睛,轻松追上逃跑的雏鸟,绕着雏鸟蹦蹦跳跳,整个毛球都透着欢快。
断了翅膀的黑色雏鸟成了小黑团的宠物。
白天,小黑团对雏鸟完全是放养的姿态,还经常找食物给它。
只是雏鸟似乎十分害怕小黑团,总是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进食像是打/游/击/战,趁着小黑团不注意,才慌慌张张叼一口东西吃。
晚上,小黑团用一条细细的黑绳将雏鸟绑在离井口稍远的树枝上。
看了几日,路遥渐渐明白过来,小黑团大概是怕晚上不小心将雏鸟当做口粮吃了,才将它放在远处。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又一日清晨,小黑团醒来,蹦蹦跳跳到树下。
漆黑的绳索只剩半截挂在树上,小鸟不见了踪影。
小黑团焦急地绕着树找了几圈,没有找到,清亮的红色眼瞳里蕴满怒意,像皮球一样乱跳。
“砰”的一声,一头撞倒粗壮的树干。
“砰砰砰——”连珠炮一样,黑色森林里的树木倒下大半。
路遥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无头苍蝇一样乱晃的小黑团,眼中怜惜,却无可奈何。
她尝试过接触小团子,但在这个时空,他们只能作看客。
A没有去看远处的自己,目光隐晦地落在身侧的人身上。
只是看着她,空荡荡的胸腔就会被胀满,像一团被炉火烘烤的棉花糖,几乎要融化。
那种鸟叫渊鸟,幼崽期羸弱,没有攻击力。
在这座名为深渊的岛上,属于食物链最底层的生物。
而昨夜,偷偷吃掉渊鸟雏崽的黑色猫形生物是渊猫,小巧灵活,最喜捕食幼崽期的渊鸟。
饶是如此,它在发现断翅的幼鸟时,也犹豫了好几天才出手。
因为幼鸟身上沾着可怕的气味。
只是恐惧抵不过饥饿,岛上的所有生物都有着旺盛的食欲。
渊猫夜里饿得失去理智,没有忍住。
傍晚,小黑团回到井边。
一条细细的黑线从他的身体里延伸出去,尾端拘着一只小巧可爱的黑色猫形生物。
而他身后的森林,塌落了大半。
小东西不仅脾气大,破坏力更是惊人。
路遥不确定这只渊猫是不是昨夜吃掉渊鸟的那只。
A点头算是回答。
小黑团在林子里找寻一天,寻到渊猫的巢穴,绑来了这只吃掉渊鸟的凶手。
渊猫代替渊鸟,成为小黑团的新宠物。
渊猫不像断掉翅膀的雏鸟,它迅猛敏捷,时时都想逃跑。
小黑团不得不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到了晚上,小黑团还是不敢将渊猫放在井口附近,只得放松绳索,任由渊猫满林子撒欢。
没过几天,小黑团的渊猫被更大型的渊鹫吃掉了。
两天后,路遥看见小黑团牵着一头巨大的渊鹫从森林深处回来,既好笑又心酸。
这次整片森林都被夷为平地。
可不出所料,那只渊鹫也没有活下来。
小黑团又陆续养了渊虎、渊狮、渊龙……
渊龙几乎是站在深渊岛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物。
除了小黑团和更强壮的同族,再无敌手。
可那头正值壮年的龙,被他豢养不久,心衰而亡。
他很执着,第一头龙死了,就再找一头继续养。
直到岛上的渊龙几近灭绝,小黑团才隐约明白了什么。
A平静地解释:“一开始,我以为是森林里太危险,导致它们总是被更厉害的深渊生物干掉。直到我养的渊龙衰弱而死,我才逐渐察觉是我的问题。”
那之后很多年,他没有再养过宠物。
深渊岛上,时间如同不存在,又像是永恒一般没有尽头。
路遥身体都坐僵了,小黑团的生活依旧一层不变。
吃饭,晒太阳,望着天空发呆,他不再对周围的生物投去视线。
周而复始。
A似乎也厌烦了,时间开始跳跃。
不知过了多久,成年男性拳头大小的小黑团长到小西瓜大小。
岛上来人了。
两个穿着月色长袍的男人踏着虚空而来,他们有和A一样的银色长发,眼瞳也是清透淡漠的银色。
他们看到小黑团,淡漠的瞳孔深出里流露出隐晦的恐惧和深重的嫌恶。
小黑团却很开心,遭遇的第一秒就迅速而精准地给两人套上黑色绳索,拉到树下准备养起来。
这两个奇怪的人类比岛上最厉害的渊龙还要强大,应该能活得久一点。
但不知那两人说了什么(路遥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小黑团主动解开绳索,背起不知装了什么的小包袱,打算跟他们离开。
离开的时候,小黑团第一次化出人形。
黑发红瞳的小孩,大约只有四五岁的模样。
A没有追上去的意思,路遥也只能留在岛上,目送化作人形的小黑团踏碎虚空,随两人一起消失。
路遥不停眨眼睛,脑子里问题太多,先挑了个最不打紧的起头:“为什么你的头发后来变成银色?”
A眉眼平静:“为了看起来和他们一样,我开始学会收敛力量。”
路遥:“你到底是什么,人类?神明?还是弑神者?”
A摇头,眼底晦暗:“大概又过了两千年,我发现外面的生活和岛上没有区别,于是选择成为弑神。”
他离开深渊两千年,依旧没能摆脱彻骨的孤独。
那时为什么想成为弑神?
他遇到路遥之后,又过了很久才想明白。
大概是不甘心。
弑神可以毫无阻碍的跳跃时空,前往任何他想去的世界。
路遥想起深海女神曾经说过的话,还是想不明白:“弑神者到底是什么?”
A皱着眉头,思索着她能理解的解释:“大概是处理失格神明的行刑人。”
路遥惊讶:“那岂不是很厉害?”
这倒是和路遥之前的理解有些不同,听起来像是某种得到认可且十分强大的存在。
但深渊女神和其他神明对弑神的态度,又好像十分避讳,或者说忌惮。
A眨了下眼睛,没有接话,像是毫不谦虚的默认。
路遥继续道:“后来呢?”
A微微偏头,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连声音也像浸了蜜糖:“后来……就遇到了你。”
其实遇到路遥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事情。
她比他见过的任何生物都要脆弱,那时他从未想过一个濒死的人类愿意陪他度过那么多时间。
可如今只觉不足,远远不够。
他的生命那样漫长,望不见光。
如果没有她,余生该多寂寥。
路遥想到什么,眉梢上挑,心里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是问了句:“你开始豢养人类?”
浅浅的笑意像植物的根系,缓缓爬上他苍白的嘴角,A勾了勾唇,忧郁像浸开的油墨自殷红的瞳孔深出漫延。
“你真的什么都忘掉了。”
路遥察觉A的身形隐约变得有些透明,就像是在深海沟底那次一样,一不留神扯得太远,重要的事情一件都没来得及问。
“你知道我许下的愿望吗?”
A的眼眸血红,缓缓点头。
路遥眼睛一亮。
A抬起一根手指抵住唇。
“嘘,不能说。”
A的身形只剩一层几近透明的虚影。
路遥未及多想,抓住他的衣袖,“我可能没办法笔直地往前,我猜我和你大概都在曲折地接近各自的目标。只是,以后你不用再为我做那样的事情。”
陆铭潇贪恋地伸手捧住路遥的脸:“路遥,不要总读那些破书上的大道理。你要为善,我就举刀;你是光,我就为影。我永远讨厌你,但我会陪你从这里走到结局。”
倏然间,如春风见雪,他的神情变得极端冷漠,声音却轻柔得像羽毛,好像生怕被谁听到一样。
“路遥,我在山顶等你。”
A的身形化作阳光下的一团泡沫,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遥回神,已经回到童年补习中心。
她跌坐在椅子上,揉着炸疼的额头,这家伙最后是不是忘记告诉她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