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善良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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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禾担忧地看着面前的海绫罗, 一时不知从何处着手,谨慎地仿佛对待玻璃做的人偶,怎么碰都不对。
偏偏还有不长眼的东西试图干扰她。
海沧浪察言观色, 发觉清禾对海绫罗似乎存有怜悯之心,顿时心知不妙, 于是当即决定利用法宝偷偷逃跑。
不能解释。
他辩无可辩, 倒不如索性开溜。
“清禾仙子!”鲛人少年眼尖,立刻大声提醒清禾。
海绫罗仪容不整, 他杀了那两个施暴的渣滓后, 就再没有盯着她看了,目光一直放在仇敌身上。此刻见海沧浪要跑, 便自己攻上去, 顺带大声提醒。
清禾正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一见凶犯要逃跑, 立即驱使玉镯中灵力奔涌而出, 卷住海沧浪的腰,将他拖了回来。
“仙子, 仙子饶命!”海沧浪眼见逃跑无望, 立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说, 这都是怎么回事。”
清禾冷冷道:“不要试图撒谎, 我会搜魂。”
搜魂是修真界极高深的秘术, 即使是合道期修为的海沧浪,也难以习得皮毛。
清禾外表颇没有说服力,可想到她自称神灵新娘, 而未被天打雷劈的经历, 海沧浪顿时失去全部反抗勇气。
“说……我都说, ”他苦苦哀求,“只求仙子饶命。”
清禾不愿撒谎。
所以她没有回答。
施暴的渣滓,必须死。
“说罢。”
海沧浪神色颓丧,将笼罩海氏近三十年的龌龊阴影,尽数交代。
在他身后不远处,素白的少女仍然死气沉沉,面无表情。
为了讨好她,海沧浪说得极隐晦简略,然而字字句句中都透着少女在污浊中的挣扎与绝望。
“这里,这里有每次来的人的名单。”海沧浪绝望道,“我不是最常来的,仙子明鉴,都是义父……是海青明指使的!我真不是罪魁祸首啊!”
“还有这种东西?”清禾险些骂了脏话。
海沧浪连滚带爬地从密室内翻来名册,清禾忍着怒气翻开。
海绫罗乃是海氏万年诅咒累积的最终成果。
天生冰人,冷血无情,无痛无感,虽然是个废物,但海氏作孽深重,外表花团锦簇,实则除了她外,已经近百年未曾有任何血脉诞生。
为了保住家主之位,海青明最初延请天下名医,试图治好独女,却纷纷宣告失败。
最后,海青明选择榨出她最后的价值。
自海绫罗十二岁初潮开始,便被迫与不同男性诞育新的海氏血脉。
日日夜夜。
最初是一些族中天赋优秀的弟子。
后来是海青明属意的义子,比如海沧浪。
发现不管用后,来的便是海氏旁系。
最后,干脆是她的父亲,名为海青明的男人亲自来。
……
清禾收好罪证,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冷冷望向海沧浪。
这浓眉大眼,看似一脸正气的青年已然涕泗横流,瑟瑟发抖道:“仙子,我只来了三次,我……啊!!!”
清禾腕间光芒暴涨,直轰海沧浪,霎时满屋炽热金光,令人难以睁眼。
待光芒逐渐消失,众人重新恢复视觉时,视野内已经没有海沧浪了。
仅有一尚且冒着丝缕烟尘的黑洞。
而少女脸上冷意尚未褪去。
这是她第一次对某人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毫无悔改之念!
这种渣滓,就是千刀万剐也绝不为过。
“其他人渣,也一个都跑不了。”清禾恨恨地向海绫罗保证,“等我腾出手就收拾他们!”
海绫罗没说话,倒是祓神很配合。
“嗯。”祓神道,“你先做你的事情,其他的交予我便好。”
“您要如何做?”
神灵轻描淡写道:“名单俱在此处,一一杀过去便是。”
“啊?哦,死亡点名册……嗯,不愧是您。”
清禾无奈之余,又觉得十分出气。
她弹了弹纸,向海绫罗说道:“放心,这份名单上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直到此时,海绫罗方才眼珠转动,盯着清禾看。
祓神开始现点现杀,清禾则示意鲛人少年先在屋外等待,自己先行为海绫罗清理,再帮助她向祓神祈求。
海绫罗的旧伤新伤,均已不可挽回,除了神力,再无医治之法。
“不痛。”
素白少女轻声说道。
海绫罗的音色很特别。
微微的沙哑,仿佛冰雪的颗粒感。
清禾抿起嘴唇,安抚地向她微笑:“放心,没关系。”
“……天道大人,在听么?”
清禾诧异:“你向天道祈祷的?”
“嗯。”海绫罗目光迷蒙,用那独特的嗓音说道,“不向天道,难道向仙人么?”
“也是。”清禾失笑,继续小心为她清理疗伤。
海绫罗又问:“天道大人能帮我找到鲛人族么?”
“鲛人?”清禾没想到她还坚持这个愿望,“你是想治病么?”
海绫罗摇头:“我想找到尚且自由的鲛人,随便谁都可以……我只是想问句话。”
“门外那位便是。”清禾说道,“不过——哎!”
她没想到海绫罗居然不顾一切地站起,向门外踉跄而去,此时她才刚给对方披上衣服。
她患有冰人症,无痛无感,偏偏灵力微薄,因此行走举止全无控制,极易伤上加伤。
海绫罗一边踉跄走,一边胡乱系好系带。
她大声问门外的鲛人少年:“你是风屿的朋友么?”
门外少年清澈嗓音响起:“不,我名为子苏,乃是风屿同族。”
嗯?
子苏?
这个名字,她倒确实听过。
这是她见到的第二个原作人物。
原作中赵不绝挚友之一,便是子苏,他乃是漂泊在外的鲛人,貌若好女,性情却激烈正直,时常与自我阴郁的主角发生争执,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理想是庇护天下鲛人,重现上古荣光。
原作结局中,他身为主角团成员,飞升证道成为了海帝,统一三界鲛人。
现在清禾遇见的,是与赵不绝结伴历练前的子苏。
样貌平平的少年先用余光偷瞥一眼,发现海绫罗确实穿好衣服再出来后,这才舒展眉心,正式转过身来。
他刚开口便是很不赞同的一声:“你应在里面休养。”
如此说着的同时,他伸手欲扶住海绫罗。
海绫罗躲开了他的触碰,反而抓住离她更远的清禾手臂,对男性举手投足都透着冷漠排斥。
子苏动作微僵,但什么也没说,只重新站直。
从举止能看出来,这是个很正直的少年,嘴巴严厉,但同样很关心弱者。
海绫罗躲开他的注视,语气生硬道:“证明给我看。鲛人族的金印。”
子苏皱皱眉,环顾四周。
“放心,没有旁人。”清禾提醒。
子苏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判断颇为信任,接着解除了自己的易容。
原先相貌平平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扎着高马尾,额心生有金纹的昳丽少年。
他天生多情桃花眼,唇瓣红润轻薄,瑰丽若朝霞,偏偏气质凛冽锐利,身着劲装,恍若宁折不弯的利剑。
他额心的金纹缓缓流淌,只见纹路华丽精细,浑然天成。
鲛人身份确凿无疑。
“我为鲛人,乃风屿同族。”昳丽而锋利的少年沉静道,“前来回收他的鲛珠。”
相比绝大多数气质如水般柔软的鲛人,子苏更像冰。
鲛人善使术法卜算,子苏却更偏爱剑。
“真是个特别的鲛人啊。”清禾在心里感叹。
“好看么?”神灵冷不丁问。
“当然好看啊。”清禾不疑有他,干脆回应。
祓神便道:“嗯。”
清禾没察觉,继续回忆自己看过的原文:“以前就听说鲛人无论男女,均美貌异常,甚至歌声足以迷惑人心智,不知道子苏会不会这一招。”
说起来很多作品里都出现过类似情节,还挺想见识下的。
祓神淡淡道:“那鲛人还有心动前无分男女,心动后方才变化的传说,你也想见识么?”
“能见识么?”清禾惊了。
祓神轻嗤。
大概是在鄙弃她见识浅薄吧,清禾浑不在意地想,她担忧的目光仍然集中在海绫罗身上,实际只是和祓神随意聊了两句。
祓神不知为何,也没再说话了。
清禾继续聚精会神地倾听一人一鲛的交流。
“风屿回去了么?”海绫罗直奔主题,“他丢下我从这里逃走了,说要回鲛人族,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子苏皱眉,深深看海绫罗一眼,有些奇怪天生冷血的冰人为何会问这种问题。
但他还是蹙眉道:“我来此处,只为调查风屿的死因,杀那两人救你只是顺便。”
“一开始我揭榜时候,他还顺便提醒我了呢。”清禾对子苏观感相当不错,在心里点评道,“这真是游历一路,好事做了一路。”
她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一直沉默,好像忙着杀人没空的祓神居然立时回应,
“嗯,他自是热心善良。”
“您今天怎么老是说嗯啊。”清禾疑惑道,“感觉怪怪的。”
“是么?”
“没有没有,您开心就好。”她立刻哄着道,“别说嗯,你天天嗯嗯嗯,对对对都行。”
然而神灵又沉默了。
清禾便继续关注场上的真相解析。
“他已经死了……那你找到他尸首了么?”
海绫罗与那风屿似乎关系匪浅,对其死活十分关心。
“什么都没找到。”子苏神色稍显凝重,“我们也是近百年才发现,死于水遗岛的鲛人,均无鲛珠留存,甚至未曾流传交易”
鲛珠与鲛人泣泪成珠的珍珠不同,乃是鲛人的血肉精华,鲛人在经历强烈情绪波动后死亡,或心甘情愿的情况下,会析出鲛珠。
但鲛珠外表莹润华美,实则暴烈强悍,不具备任何实用价值,因此世间唯有鲛人对同族遗物极其重视。
子苏并非水遗岛鲛人,而是南海鲛人的少主,被长老派出历练,巧合来到尘世,他闻得有支同族在此受苦,一路顺藤摸瓜,才发现这条线索。
“风屿已是水遗岛最后一位鲛人。”子苏声音沉重道,“你是最后一名见到他的人。”
“海沧浪告诉我,他已经逃出水遗岛了。”海绫罗道。
“那他显然在骗你。”
“那风屿去哪了?”
发现那两边人都在注视着她,清禾无奈苦笑:“别看我,没法搜魂。刚才太生气,直接下手过重,把他抽得魂飞魄散了。”
子苏沉吟。
海绫罗平静道:“海青明还活着,慢慢审问便是。 ”
说这句话时,素白少女的瞳色恍若深海,漆黑深沉中,透着似有若无的幽蓝。
“行,他跑不了,”清禾说道,“总能问出线索的。”
她刚才专门提醒过祓神,留下海青明这个关键人物先别杀,等问出情报了,在随便处置。
“那她的伤呢?”子苏问道。
看海绫罗的架势,全然一副他们去哪她也要去的样子。
可她虽然不会感到疼痛,然而身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处理过,绝对没法经得起长时间行动。
“稍等。”
清禾背过身,在心底认真呼唤祓神。
“祓神大人,祓神大人?”
神灵清冽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我在听。”
“怎么祭祀才能治好海绫罗的伤?”
神灵稍顿。
“需一静室,除你与她不得有他人。你画好阵法,献上供物后,半个时辰即可。”
半个时辰……
她陪着海绫罗,倒还好,能镇住。
“子苏怎么办?”她觉得那急性子鲛人少主等不了半个时辰。
而且她在静室内,也关注不到他在外面遭遇的危险。
请求祓神庇佑他么?
……不。
不知为何,清禾本能的避开了这个想法。
“那怎么办呢?”她忍不住又嘟囔了一遍。
神灵平淡而简洁道:“让他走。”
“啊?”清禾有点懵。
神灵重新道:“让他暂且自行调查。”
嗯……
她的小雷达告诉清禾,最好不要再对神灵这句话表示疑虑。
“好,我给他说。”
听了她的言语,海绫罗立即表示抗议,并且抬步就要走。
由于病症,她性情极其自我,也缺乏对环境变化的感知。
但清禾把她轻轻一按,海绫罗□□凡胎,也不能再挣扎了。
清禾温和而坚定地对海绫罗说道:“等你一会儿伤好了,我们就去调查。”
子苏对她十分尊敬,他看到清禾待海绫罗的温柔耐心,因此这份礼貌里并没有刻意的成分。
他对清禾礼貌颔首:“好,那我先行调查,稍后与您汇合。”
“好的。”清禾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撤了。
“祓神大人,静室怎么设置?”
清禾只会简单运用能力,以及她感兴趣常用的法术。
静室基本原理是用阵法扩散灵力,隔绝外界感知,保持结界内的绝对静默。
神灵道:“现在好了。”
她感觉到清冷灵力恍若飞流瀑布,无声蔓延包裹整个别馆,彻底隔绝内外。
“咦。”她奇怪道,“您居然没说那句。”
祓神道:“什么?”
“平常您肯定会说我不学无术,需要用的时候就不知所措了之类的。”清禾熟门熟路地背出祓神老一套说法。
神灵稍顿,接着声线平静地开口:“若你要浪费时间,便尽管啰嗦。”
“哦哦哦。”
清禾压着海绫罗在房间中坐下,然后画了个她掌握的通用阵法。
没办法,其他阵法一个比一个复杂,看得她头晕,根本背不下来。
反正她献祭祈祷都是走形式,只要说自己想要什么就行了。
清禾从芥子袋中翻出一条手链。
这是她扯了冰蚕丝与各色珍珠宝石穿成一串做成的珠链,当时为了打孔美观,可是废了她老大劲。
她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
“三界最最悲悯仁慈的祓神大人,拜托您帮帮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吧。”
海绫罗注视着她,虽然不能动弹,但嘴巴还能动。
她冷冰冰评价:“祭祀神没有这样的。而且你的阵法如此简陋,不引来天谴才是万幸。”
清禾宽容地说道:“放心。”
海绫罗说道:“我不是在害怕,是你的阵法水平真的很差。”
“哎,我还在学习呢。”
海绫罗古怪地看着面前少女。
她和自己此前看到的人都不一样,说话很清朗活泼。而且不管自己如何讲话,都不会露出……那种表情,总是笑眯眯的,不语亦有三分笑。
不讨厌。
很软。
想捏捏。
海绫罗不具备正常情感思维能力,有了捏的想法,便伸手想要触碰。
然而下一瞬。
光华大盛。
明亮温暖的光柱瞬间笼罩她于一方独立天地,隔绝了她望向清禾的目光,手抬起来也很困难,仿佛被无形的威压制住。
海绫罗没有痛觉,也不觉得害怕,她满不在乎地要从万钧力道中走出去。
她从未在乎过死亡,执着的无非只是那鲛人而已。
可她仍然无法动弹。
骨骼也没有因为和强者角力而发出那种奇怪的声响。
她更没有跌倒,或者咳出血块脏器。
只是单纯动弹不得,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光明罢了。
啊。
这就是天道的威严么?
冰冷,高远。
和清禾仙子不同。
却同样的……
少女安分下来,温顺地垂下眉眼。
一直到半个时辰后,光柱渐渐散去,清禾关心地上前扶起她,扶起地上坐着的海绫罗。
“你的伤都好啦。”清禾欣慰地说道。
不愧是祓神大人,治病就是利索!
然而海绫罗垂着眼,不肯抬头。
这和半个时辰前不管干什么都梗着头,目中无人的模样实在反差过大。
“你脖颈不舒服么?”清禾担心她是哪里扭伤了自己没感觉。
“没有,”海绫罗垂着眼,一本一眼道,“天道大人不想我看着您。”
“啊?”
清禾微懵,随后好笑地弯起眼眸:“你说什么啊,祓神大人不会这样的。”
“哦。”海绫罗点头,重新抬眼。
无事发生。
“看吧。”清禾说道,“我就说你是错觉。现在感觉怎么样?”
海绫罗诚实道:“没有感觉。”
清禾微微蹙眉,露出海绫罗无法理解的表情——是难受么?为什么要为她难受?
但很快,清禾又笑起来,安慰道:“没事,实际上你的伤口都已经好了,病的话……可能得专门坐下来解决。”
毕竟是万年恶孽的诅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好。”海绫罗说道,“不过,还是有感觉的。”
“嗯?什么感觉?”
“天道大人……很好。”
海绫罗慢慢说道:“祂和你一样,没有伤害我。”
冷漠的、高远的、无可冒犯的神灵,分明足以像碾死虫子一样伤害她。
但他给海绫罗的感觉,在细微处,又与清禾仙子有微妙的相似。
“其他的我说不出来。”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清禾露出真真切切地,欣慰又愉快的笑容,“祓神大人就是这么好的神灵!”
自豪完毕后,她又喜滋滋地呼唤祓神,
“祓神大人,您听到了么?”她在心里说道,“她夸您温柔慈悲还善良!”
“嗯。”祓神表现倒是十分冷淡。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到,我执着帮助她的原因了。正义感是主要因素,但单纯治好她,和发自内心想治愈她内心创伤,这两个程度还是不太一样的,反正就是……”
“因为她很无辜?”
清禾摇头:“不止是。”
——因为,她和您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像。
——有一点不好意思,所以这些话,我就在心里和您悄悄说啦,您听完就假装不知道嘛。
——嗯。
无法正常感知情绪。
不具备正常痛楚感知。
虽然您更坚硬,更冰冷,更强大。
可是……就是想保护您,懂么?保护!
所以我想帮助她,就像和您初遇时一样。
“……嗯。”
神灵浅浅应了一声。
“要假装不知道!”她强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