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上了车, 谁都没有说话。
祝温书侧头看着车窗,目光没什么焦距,走马观花地看着飞速倒退的光景。
直到她的注意力缓缓移到雨滴上——
她的心跳和砸在玻璃上的雨滴一样重。
车厢内开了空调, 暖风从四面八方温润无声地袭来。
祝温书披着令琛的外套, 坐在他旁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 扭头怔怔问:“……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座位之间隔着半米距离, 给他的声音添了几分疏离, 不像撑伞上车那几步路,连呼吸都近在咫尺。
“祝老师。”令琛似乎没想到祝温书会问这么显而易见地问题,半耷的眼皮抬起,直直看着前方司机的后脑勺,“这是我回家的路。”
“噢……”
祝温书垂着眼睛点点头, “啊?”
“啊什么啊。”
令琛说, “我看见了。”
看见了啊。
祝温书看了眼车窗外, 细密的雨水织成网,罩住路灯微弱的光亮, 一闪而过的行人像模糊的光影碎片。
这也能看见?
她又歪着身子, 余光往令琛那边的车窗看去。
“我是说——”
令琛抬手挡住她神不知鬼不觉偏过来的头,慢慢推回她自己的座位, “我刷到你朋友圈了。”
“……哦。”
祝温书坐直, 拢了拢衣服,嘀咕道, “我还以为你这眼睛真是八星八钻的。”
她重新陷进车座里,不再说话。
车快要开到路口, 司机在选择车道的时候很犹豫, 最后停在直行车道, 回头看了眼那个撇头看着窗外的男人。
令琛感觉到司机的目光,和他对视片刻,这才转过头,去看旁边的人。
“祝老师,你再不告诉司机你家地址。”
令琛的声音冷不丁又响起,祝温书一惊,愣怔地扭头看他。
他撩起眼,目光在灯光下交汇,“就只能跟我回家了。”
“……”
祝温书如梦初醒般,立刻说:“光华路辰光苑一期。”
司机打开导航,看了眼路线,有点儿无语。
这两人上车后就不怎么说话,好不容易开口了,还尽说些有的没的,没一个人说个重点。
仿佛都在神游。
车在前方路口掉头后,进入了祝温书熟悉的路段。
空调烘得她浑身软绵绵的,想靠着车窗,一低头,却又能闻到令琛衣服上的味道。
祝温书虽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但她也不太习惯跟人在封闭的空间内却沉默不语。
况且坐在她旁边的还不是陌生人。
可今晚,每当她想到话题打算说话时,车内的空气流动太慢,窗外的雨丝太乱,都让她开不了口。
一路安静无话。
车停在小区门口,车门打开,有裹着细雨的风吹进来。
祝温书捏着令琛的外套领口,犹豫着该怎么办。
衣服上已经沾了脏水,她总不能不清理干净就还给别人。
但若是直接穿回家,万一人家不愿意呢。
“那这个衣服……”
祝温书迟疑开口。
“穿回家吧。”
令琛说。
“行。”
祝温书不再纠结,点头道,“那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
目送着令琛的车离开,祝温书一转身,撞见应霏拎着雨伞慢悠悠地走过来。
雨几乎已经停了,她便没撑伞,视野开阔。
“你回来啦。”
应霏还侧头看了一眼刚走不久的车,一看就不是网约车,“你朋友啊?这车真厉害哇。”
天上还飘着微弱的雨丝,祝温书没收伞,轻轻“嗯”了一声。
路边光线不好,应霏见祝温书身上的外套,只当是她出门时就穿了,也没多想。
直到两人进了电梯,灯光明亮,她才注意到,这显然是一件男士西装外套。
应霏笑了笑,本来也没打算多问。
她觉得很正常,像祝温书这样的女生,有人追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当她多看了那外套两眼,突然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你这朋友……不光车厉害,这衣服也挺厉害。”
“啊?”
祝温书低头看了眼,“不就是一件黑色西装吗?”
应霏知道她不是装逼,是真不懂。
“什么黑色西装,这是限量高定西装诶。”
祝温书听到“高定”两个字,立刻把外套脱了下来。
可她看来看去,也不明白这跟普通西装有什么区别,甚至连水洗标都没看见一个。
“别找了,这衣服没有标的。”
应霏见她一脸懵,伸手把衣服翻过来,给她指了指内衬上的暗纹logo。
纵然祝温书不关注时尚圈,也知道这大名鼎鼎的D家logo。
“你这都能看出来?”
祝温书惊讶不已,怎么全世界都有八星八钻的眼睛就她没有。
“叶邵星前几天穿了这套走红毯啦。”
应霏说完,见祝温书一脸懵,“你朋友这都没跟你说一下?”
此刻正好到楼层,电梯门打开。
应霏拍拍祝温书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揶揄道,“我觉得你这朋友不错,低调奢华,可以深交。”
祝温书在电梯里怔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下车前承诺的“我洗干净了还给你”,脑子不停地嗡嗡响。
“应霏!”
她连忙追出去,“那你知道这衣服要怎么洗吗?”
应霏刚刚注意力全在那件西服上,这会儿回过头,才看见祝温书身上的泥污。
“你衣服怎么了?摔跤了?”
“嗯,不小心摔了。”
祝温书有些急,没在意自己的衣服,“这西服是不是清洗很麻烦?”
“清洗……”
应霏平时只关注自己偶像穿了什么大牌衣服,哪儿会关注这大牌衣服怎么洗,“应该……不洗吧?”
祝温书:“啊?”
有钱就不嫌脏吗?!
大概是看出了祝温书的疑惑,应霏没忍住笑出声。
“不是说人家不洗衣服的意思!”
她打开家门,开了玄关的灯,“这些衣服金贵得很,而且能穿这种衣服的人,大概也没打算要穿第二次吧。”
祝温书:“……”
既然应霏也无计可施,祝温书只好自己琢磨琢磨。
她回到房间查了查,可网页里只有普通定制西装的清洗办法,并没有明确指出这种品牌的高定要怎么洗。
唯一一个指向明显的答案,还和应霏的说法一样。
——不洗。
可祝温书总不能真的把这种沾了脏泥污水的高定西服就这么给令琛送回去吧。
她坐在桌前想了会儿,拿起手机挨个给干洗店打电话。
有几家店倒是说可以洗,但当祝温书询问能不能确保衣服品质不受任何影响时,对方都支支吾吾,给不出确定答案。
最后她没了办法,又不能病急乱投医,只好去问衣服的主人。
【祝温书】:你这件衣服要怎么清洗?有什么注意事项?
【祝温书】:或者你平时都去哪里清洗?
过了一会儿,令琛回了四个字。
【c】:你不用管。
【祝温书】:?
【祝温书】:这不好吧,都弄脏了。
【c】:随便洗洗就行。
【祝温书】:这怎么行呢?我知道这衣服很名贵,你给我说个可以清洗的地方吧,我拿去处理。
【c】:那你还给我吧。
【c】:我助理会拿去专门的地方清理。
祝温书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这可能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像令琛这种明星,造型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身边肯定有专门打理服装的团队。
她若是坚持自己清洗,搞不好最后会弄巧成拙。
【祝温书】:唉。
【祝温书】:真的很抱歉。
【祝温书】: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本来第一念头是寄过去,但想到这衣服的金贵程度,她还是不放心交给快递员。
【祝温书】:我给你送过来。
这一次,令琛过了很久才回消息。
【c】:明天放学后。
【祝温书】:放学?
【c】:保姆明天请假。
【c】:麻烦祝老师,顺便把我家小孩送回来吧。
举手之劳而已,祝温书一口答应。
【祝温书】:好的。
白忙活一晚上,衣服最终还是得原封不动地物归原主。
祝温书也算不上松口气,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起身拿毛巾把那件衣服细致地擦了一遍又一遍,才放进袋子里收好。
-
第二天,她拎着袋子去了学校。
忙到放学,令思渊背着书包排在队伍最后面。
等祝温书把学生一个个送走,他才慢吞吞地挪到她身边。
“老师,今天你送我回家吗?”
“是的。”
祝温书牵住他,走到路边等车,“你不喜欢老师送你回家吗?”
“不是……”
他今天早上得知肖阿姨放假,本来挺开心的,以为自己一回家就可以玩游戏。
谁知出门的时候叔叔告诉他说放学的时候祝老师会送他回家,那他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老师你不回家吗?你爸爸妈妈不会着急吗?”
“会着急的呀。”
有出租车停在面前,祝温书带着令思渊上车,轻声道,“不过老师已经给爸爸妈妈说过了,先送你回家,而且我有东西要还给你爸爸。”
“噢……”
到家后,令思渊垂着脑袋按开门锁。
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深秋的季节,屋子里却很暖。
客厅灯光明亮,还添了几盆绿植。
令思渊进门换鞋,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女士拖鞋给祝温书。
“谢谢渊渊。”
祝温书扫了一眼室内,没看到令琛的身影,倒是听到有细微的水流声。
换好鞋,祝温书跟着令思渊进去。
虽然不愿意被老师看管着,但令思渊平时见他爸爸招待客人非常周到,耳濡目染下养成了习惯,放下书包就说:“老师,我去给你倒水。”
祝温书本想把衣服还给令琛就回家,但小孩这么礼貌,她也不便拒绝,便去沙发找个位置坐下。
“好的,谢谢渊渊。”
倒来一杯温水,令思渊又说:“老师我再去给你拿水果。”
本想说不用了,但令思渊已经朝厨房跑去。
顺着他的方向,祝温书抬头,看见站在厨房里的令琛。
炉火上一个砂锅正在冒着白烟,飘出鸡汤的香味。一旁的烤箱亮着灯,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令琛站在水池边,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袖口挽起,双手垂在池子里洗菜。
祝温书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水流细长,令琛的双手有条不紊地翻洗着每一根青菜,娴熟且仔细,像常年下厨做菜的人。
大概是感觉到祝温书的目光,令琛回过头,朝她抬了抬下巴。
“来了?你先坐会儿。”
祝温书愣愣地“哦”了一声,收回视线,看着黑屏的电视。
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换衣服的。
“衣服我拿来了。”
令琛没回头:“先放着吧,等我一会儿。”
这语气自然地,仿佛祝温书是专程来拜访的客人,倒让她说不出立刻要离开的话。
令思渊捧着一盆洗好的水果过来,在茶几上摆好后,又问:“老师,你要看电视吗?”
他那大眼睛放着光,祝温书哪儿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但或许是这屋子的温度很舒适,厨房的香味也浓郁,祝温书不想催着他写作业,点头道:“好呀。”
令思渊立刻打开电视,画面和吵闹的音乐一同出现。
不一会儿,厨房里响起食物下锅的声音,热油滋啦响。
令思渊看动画片看得入神,拿起桌上的苹果就要啃。
“哎,先削皮。”
祝温书拦住他,看了一眼茶几,没找到水果刀,于是问令思渊,“水果刀呢?老师帮你削吧。”
令思渊也不知道在哪里,扭头就喊:“爸爸!”
令琛:“干嘛?”
令思渊:“水果刀在哪里?”
“我怎么——”令琛回过头,目光穿过厨房玻璃门,话突然卡在嗓子里。
玄关处。
令兴言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正一脸莫名地看着这一屋子人。
两秒后,他的亲儿子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转过身,愣怔地看着他。
整个屋子陷入一段很长时间的死寂,直到令兴言找回声音——
“你,”令兴言问,“在叫谁爸爸?”
令思渊呆着没说话。
令兴言又扭头看令琛。
“你,又在答应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