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 鬼神释然
“大王，若无三界秩序诸事，冥界跟天界，其实往来不大。我等阴神想要在天界打听事情，其实殊为不易。因而以往各国君臣，也多是阴中超脱的大仙……”
蒋判官突然说起这个，让魏昊有些迷惑。
见魏昊不解深意，蒋判官索性摊开来说：“大王，也因此以往诸多冥界大神，其实多受天界敕封。例如‘朱厌’。”
“嗯？”
“还有微臣。”
“嗯？！”
这下，魏昊终于明白过来蒋判官的意思，因“酆都大帝”的离去，所以冥界才会被天界干涉。
就类似魏昊干涉冥界一样，其实手段差不多，唯一区别大概就是魏昊是大活人。
“如此说来，其实十国之主，也并非一定要天界敕封？”
“大王，人间正神又何尝需要天界的承认？”
“对啊。”
拍了一下脑袋，魏昊感觉自己是有点灯下黑了。
不过也难怪，毕竟他一直都是从活人角度出发看问题，倘若换位思考，从阴间死灵的角度出发，也就不算什么问题。
魏昊思来想去，若是天界真出现大能镇压三界，这人间是尤为痛苦的，完全沦为仙神的圈栏。
只怕凡间的生灵，连牲畜都不如，完全成为仙神修真问道的耗材工具。
似他这般的强者还能反抗，大多数的凡人，不可能有他一样的资质，就算让寻常凡人修炼出“烈士气焰”，也无法所有人达到他这样的程度。
人和人终究在才能上有着先天的不同。
完全品相一致的玩意儿，大概只有穿越前流水线上的工业品才是如此。
魏昊重新琢磨着三界的构造循环，忽然抬头看去，他心中暗暗道：人祖开辟出来的天路，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心思……
除了为人族打开局面，创造繁衍生息的环境，又何尝不是给那些超凡之辈划了一个小圈子自娱自乐？
只要不去祸害相对脆弱的凡人，一切都好说。
天路上移星换斗、移山填海，也不会因为飞沙走石就砸死大一片，总要安心得多。
“唔……”
魏昊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人间有点像穿越前的小山村，而天界，则像是大城市，超凡之辈……就是从小山村走出来的能人。
愿意回去发展小山村的能人，就是正神大仙；想要回小山村兼并土地、祸害乡里的，就是邪神妖孽。
约束这一切的，都是规则。
规则掌握在谁手中，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正神会被污蔑成邪神，邪神也有可能被吹捧成正神。
“大王？”
见魏昊有些发愣，蒋判官轻唤一声，魏昊这才恢复神色，然后道：“来了这么多，总能打探清楚缘由。这人间，横竖也算主场吧？”
“大王所言甚是，不如封我一个大神当当。”
“……”
“嘿嘿。”
蒋判官摩挲着手掌，笑着道，“大王现在帮手是多多益善，但光有小猫两三只，用起来也不趁手。微臣不才，但也有些神通，若得人间行走，必为大王左膀右……”
“谄媚之徒，也敢言勇！”
不等蒋判官说完，陆判官直接在一旁喝骂，眼神极为鄙夷。
“姓陆的，休要猖狂！你不过是运气好，让你喝了头汤，捡了便宜，我若在此，比你能耐！”
“哼。”
陆判官睥睨不屑，冷眼相待。
气得蒋判官真是怒不可遏，毫无体面地叫嚷道：“有你受难的时候，到那时我若救你，我就是……”
“老兄，莫要赌咒发誓，可是要应誓哩。”
独角鬼王赶紧拦住蒋判官，凡人胡吹大气屁事儿没有，赌咒发誓，那也是死了之后才论个应誓之果，但他们鬼神可不一样，赌咒说遭雷劈，是真会遭雷劈。
阴神修行，那也是修行。
人祖打出来的规则，主要就是约束超凡之力。
气不过也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推翻人祖定下规则。
可惜，人祖们定下的规则，是人族众生的共识，也是诸多种族的共识，想要推翻，就得具备镇压人族的力量。
“哼！看你嚣张，洞庭的水，可没那么容易喝！”
蒋判官越看陆判官越不爽，这会子也不再搭理，而是继续对魏昊道，“大王，咱们也不着急一时，待有合适的，可别忘了微臣啊。”
“看了你们的奏折，我感觉这一天应该会很快到来。”
一堆星官、星君的使者下凡，不搞出点儿事情来，就根本不符合这种动静。
“臣等唯尽力做事而已，早一点晚一点，其实也不打紧……”
蒋判官其实也是心中有数，给魏昊的奏折，既是对王上的警示，也是给自己一份机遇。
时代变了。
什么鸟天庭，连个正经老大都没有，就算位列仙班，谁又能说万万年太平？
蒋判官此刻料定天界必有一乱，只是时间问题。
而冥界却不一样，地府十国至少现在都是勠力同心，原本最大的竞争对手“龙墓”，也跟地府亲善，尤其是“龙墓”的地狱大权，蒋判官跟兄弟们暗中推算，魏大王最少拿到了三个，咬咬牙，兴许四个到手。
胆子更大一点，或许五个也不是不可能。
做鬼，还是要有点梦想。
阴间两大势力，魏大王都有权柄在手，其余地藏王国还是其它什么鬼国，拿头来比？
地府一统不算事儿，阴间一统才是大势所趋！
而这，也是为什么如今判官们卖力行走阴阳，足迹踏遍九州的缘故。
明面上是努力工作，实际上，也是早做打算，为一统冥界提前布局。
也就是魏昊自个儿屁也不懂，从未有过这等想法，这才理解不能，以为蒋判官这些阴间大神突然良心发现……
如今几百份奏折奉上，其实也是提前预演一下将来汇总情报的能力，蒋判官虽说是秦广大王的亲儿子，可也不是上来就做文官的，早先阴间征战，也是如今陆判官一般，一身法力神通，做个方面将校。
人间王朝想要封爵升官，要看立下多少功劳，做了多少苦劳，累积之后，方能服众。
这个众，就是文武百官，上下君民。
阴神较之人间升迁，更加的艰难，因为阴阳不全，境界提升、神力增加，全看功行。
功劳和德行，缺一不可。
所以在“酆都大帝”离开之后，大多数阴间大神提不起精神开始摆烂的缘由，就是做事还是不做，都差不多。
干多了没人鸟，做少了没人骂，那为什么不混？
主持功行封赏之权消失的这个硬性条件，让老派阴神都是徒呼奈何，就蒋判官自己，停留在现在的实力，整整一个半元会，那是一个又一个万年，再横的鬼，也麻木了。
直到“朱厌”展现出了野心，让蒋判官们觉得这位阎罗大王很有希望，因为地府十国之君也在摆烂，唯空降的阎罗大王似乎有那么一点儿趋势。
结果……
它被打死了。
而这，也是魏昊彻底被追捧的直接原因。
谁来也不好使。
原本一众鬼神生前就是道德品性卓越之辈，死后漫长岁月中的消磨，也不过是磨灭了不少耐心，这光景出现了希望，自然是牢牢抓住，唯恐消失。
巴不得魏昊早点死，这是全体鬼神真心实意盼望的。
早死早好，不死……不死也行。
从团结的角度来看，阴间虽然阴间，可比天界人间……光明多了。
而陆判官一个“洞庭涉水安流保境安民巡护大神”的头衔，为什么引发躁动，引发一众勾司大神的疯狂，也就非常的合情合理。
只不过众鬼神也不能直说“大王你早点驾崩吧”这种话，还是比较委婉的，唯有做事上，更加热情一些。
毕竟，魏大王跟别的大王不一样，他是真给办事儿的人封神啊。
从蒋判官的角度来看，这不比亲爹强多了？
你亲爹再好，不也是看风头不对跑路了么？
而且在升迁上，半点忙也帮不上。
蒋判官甚至已经在想象，待自己功行圆满之后，他亲爹秦广大王，还得反过来求他帮忙。
嘿，到那时，他必然要奚落两句。
感觉自己想得有点远有点不孝，蒋判官好不容易收拾心情，然后就谄媚笑道：“大王，您刚封了老陆，这神位之权，有个甚么厉害的，可否让臣等开开眼？”
“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魏昊一脸狐疑看着蒋判官，“老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臣对大王忠心不二，天地可鉴！”
别的话都是废话，只有马屁永远正确！
把自己小心思说出来，那是要遭报应的。
“大王，微臣也想看看。”
独角鬼王也是兴奋，阴司大神的神力，在过去的人间千年之中，一直在衰退，如今出现新神，自然想要看看。
“问我干什么？问陆判官啊。”
“哼。”
陆判官一脸傲然，根本不想搭理这群阿谀谄媚之徒，不过为了大王威仪，陆判官还是道，“且看吧。”
话音刚落，长枪骏马疾驰而出，洞庭湖中，有住在船上的渔家半夜收网，从旁协助的老妇不慎落水，长枪虚空一挑，远处一根飘浮的木头，顺流而至。
老妇慌乱间抱住了木头，这才得以保全，渔家老汉手忙脚乱，总算将妻子救了起来。
众鬼神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那老妇人寿数未尽？”
蒋判官直接抖开生死簿，一道猩红光芒闪烁，而后，蒋判官惊了：“这妇人本该今夜而死！！”
话音刚落，生死簿上的文字突然重组，老妇人的寿数竟然变了。
这一幕，把蒋判官吓得手抖：“岂不是违背规律！”
然而陆判官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我不过是见义勇为，非篡改生死。”
“这……”
众鬼神面面相觑，独角鬼王当即追问：“若如此，岂不是凡人长生不死？”
“我管的是洞庭湖一隅之地，职责是涉水安流、保境安民。其余生老病死苦，却不是我的职责。”
说这话的时候，陆判官神色有些落寞，竟是一声轻叹。
听闻这一声轻叹，蒋判官也好，独角鬼王也罢，也都是跟着一叹。
身为勾司大神，生前更是品行高洁之辈，他们更容易明白陆判官为什么会有这一叹。
这一叹，叹的是身为鬼神的无奈。
神力终有尽，因为神力无法修改芸芸众生的一生。
这一生中，落水溺亡遇到的少，病死的累死的苦死的忙死的……随处可见、比比皆是。
鬼神给不了那么多，也帮不了那么多。
陆判官刚才说自己只是“见义勇为”，此刻现在听来，便不是狡辩之语，而是职务范围内的职务便利。
“凡人能活到百年的，少之又少，七老八十都是稀罕，陆判官这点帮扶，改变不了大势。”
魏昊见众鬼神沉默，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想法，接着道，“而且，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陆判官相助之后，并未留名。”
“若不具名，何来香火！”
魏昊见蒋判官有些激动，看着他道，“若是凡人相助，留名并无不可。身为鬼神，从心随性吧。”
凭什么鬼神就要从心随性？！
有不少鬼神都这般想着，但想着想着，也就释然了。
凡人挺身而出、见义勇为，需要的勇气，远远超过鬼神。
每一个凡人的壮举，都是超越了凡人本身能力和责任太多太多，鬼神却不一样，鬼神，原本就是超凡。
这或许是大王定下的一种规则。
有鬼神如是想着，然而魏昊并没有开口解释，他虽掌握“酆都印”，却并没有多加任何一条制约鬼神的铁律、法则。
陆判官会做出见义勇为却不具名显圣的行为，完全就是陆判官自己的选择。
是陆判官自己的从心随性，是陆判官生前就具备的高洁品德使然。
这个结果，跟魏昊一张纸钱的干系都没有。
众鬼神想通释然，也是在一刹那，找回了初为鬼神时的状态。
“那人间香火……”
有个判官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然而不等同僚说话，他自己就笑着道，“嗐，有则最好，没有，倒也不打紧。天地可鉴。”
“不错，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
众鬼神这时候都是志气重整，功行于人间还是阴间，他们不能也不该跟凡人比，这失去了公平。
一个凡人是孱弱脆弱的，若是不加以鼓励，对这个凡人太过苛刻，但是，他们身为鬼神，却是无妨。
若真有一天，人间将他们彻底遗忘，至少这一方天地，是见证过的。
生前既为人杰，死后……亦是鬼雄。
魏昊见一众鬼神突然士气高昂，也是一肚子的狐疑，不过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只是他沉默不语的架势，反倒是让“鲸海大公主”钦慕不已，只道这男人果然不可放脱，能使百千鬼雄拜服，这等人间英豪，若不纠缠上，她岂不是条蠢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