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咒(二合一)
织田作之助觉得这句话和说这句话的人都不太对劲。
总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过于偏激了。
他想了想, 问:“杰,对你来说,什么是强者, 什么是弱者?”
夏油杰被问懵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么。
“看不到咒灵的普通人,还有打不过我的人,都是弱者啊。”黑发少年理所当然地答道。
不对。
不能单看武力值来衡量人的强弱, 也不该将世上的人分类为“强者”、“弱者”。
把自己标榜为“强者”, 将所有非咒术师和实力不如他的咒术师打上“弱者”的标签。
这不对。
实在是太傲慢了。
织田作之助在这一瞬间想到的词竟是“傲慢”。
这个词一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夏油杰一向是二年级中最沉稳、最谦逊懂事的孩子,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跟“傲慢”一词扯上关系。
在织田作之助头脑风暴的时候, 夏油杰因男人长久的沉默而摸不着头脑。
——自己说错话了么?
少年一边在脑中复盘自己的言行, 一边试探地问:“织田老师, 有哪里不对吗?”
“嗯……只是觉得杰的话稍微有些傲慢。”织田作之助坦诚地说。
夏油杰:“哈?傲慢??”
少年一脸不可思议。
织田作之助沉吟片刻:“杰还记得盘星教么?那是由非咒术师组成的组织, 他们是弱势, 但他们的计划差点杀死你、悟, 还有天内小姐她们。”
夏油杰反驳:“这都是因为他们雇佣了伏黑甚尔!”
没有术师杀手的参与, 盘星教根本成不了事。
织田作之助提醒:“伏黑是天与咒缚, 他也是非咒术师的一员。”
夏油杰噎了一下。
他再怎么不乐意, 也不得不承认伏黑甚尔的实力。
“……织田老师说这些话, 是想提醒我,我还太弱的事实吗?”黑发少年垂下头,捏着易拉罐的手掌不自觉用力, 饮料罐被捏出一个小凹槽, 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刺耳响声。
织田作之助十分迷惑:“我并没有那个想法, 只是想告诉你, 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强项, 你不应该轻视普通人而已。”
为什么思路会歪到“自己还太弱”上面?
织田作之助不懂。
“咳……原来是这样啊。”少年不知为何心虚地咳了一声,仿佛转移话题般反问道:“老师为什么提起盘星教?”
织田作之助:“你还记得处理盘星教案件的警察吗?”
夏油杰点头。
是指那位将高层派来的人拷去警署的警察先生么?
警察先生保护了织田老师,还给了他们理由一路紧跟织田老师直到与高层的会面结束。
这种功绩,他怎么会忘!
织田作之助:“警方其实一直在处理盘星教的事,包括证据收集、后续跟进……”
织田作之助作为第一报案人,系统每次闲得无聊查出盘星教的相关证据,织田作就第一时间转交给警视厅。长期下来,案件负责人不仅跟织田作交换了联系方式,偶尔还会约个饭。
因此,他能时不时知道有关盘星教的处理进度。
织田作之助将其一一告知夏油杰,在他沉静低沉的讲述中,夏油杰慢慢平静下来。
“……取证流程走得差不多了,估计很快就会上法庭。警方邀请我去旁听,到时候你要一起来吗?”织田作之助说。
这可算得上好消息。
“好啊。”
夏油杰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眉宇间的阴郁肉眼可见地消退。
织田作:“天内小姐和黑井小姐现在在海外度假,警方一直在努力消除那次悬赏带来的负面影响。相信再过不久,她们就能以新身份回国了。”
“嗯。小理子跟我说过,她还用假名给我们寄过手信。”夏油杰的语气带着困惑:“我问过悟,不是五条家的人帮她寄的。信件上面的地址也很奇怪,悟查了,说是一个空地址。小理子是怎么做到的……”
“关于这个,我知道一点。”
“嗯?”夏油杰侧着脸,看向身旁的男人。
头顶的路灯散发着柔柔光晕,光辉如星光洒下,照亮这一方小世界。
红发男人面色淡淡,吐出一个专属名词:“证人保护计划。”
夏油杰一怔:“……那是什么?”
“警方为了保护证人、受害人的一种方法。天内小姐签署了这项协议后,会有专人对接她们的各项事宜——她寄回来的手信,就是经由公安转手后,秘密寄出的。”
织田作之助向少年解释着。
夏油杰感慨道:“老师知道的真多啊,是那位警察先生告诉你的么。”
“不。”织田作之助说,“是因为我签过。”
夏油杰:“……”
饮料被彻底捏扁了,溅出的汽水滴落在少年的手上,夏油杰却无暇顾及它,随手将易拉罐放在一旁。
“你签过?!”他的音量陡然提高,满脸惊诧。
织田作之助颔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杰擦手。
“嗯。但这不重要,我想说……”
“这很重要!”夏油杰完全将身体转向红发男人,腰背挺直,眉头紧锁,打断他并追问:“织田老师,你为什么会签证人保护计划啊?你……”
他倏地想起织田作之助偶尔冒出的一听就很糟糕的Mafia黑话,曾是杀手。
夏油杰隐约能够猜到织田作之助是被卷入了某场旋涡中,他不在乎织田老师Mafia的身份,只关心织田老师现在是否脱险。
织田作之助不得不安抚道:“这都是第一个世界的事了,已经过去了。那个犯罪组织已经覆灭,我的家人也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现在的重点是……”
夏油杰二度打断他:“等等,什么叫‘第一个世界’?织田老师,你在说什么啊?”
织田作之助比他还懵:“嗯?就是我临死前,系统带我穿越的第一个世界啊。”
黑发少年一脸空白,仿佛大脑宕机。
万籁俱静,织田作之助借着路灯仔细观察少年的表情,半响后,迟疑地问:“杰,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夏油杰顿了顿:“……我该知道什么?”
织田作之助:“……”
会这么回答,就已经证明了很多事。
“悟没有告诉你么,关于我的本体并不在这个世界,是与世界做了一个临时契约才穿越而来的事。”织田作之助挠挠脸。
不应该啊。
他跟五条悟挑明真相的第二天,就连两个一年级的学弟都知道了这件事。
夏油杰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知、道!”
织田作之助只好自己再度解释了一遍,而后才试图为五条悟找补:“悟只是在高专没遇到你,如果遇到你,一定会告诉你的。”
“是悟告诉我,你今晚会回来,我才在宿舍楼下等你的。”织田作之助淡声道:“他可能是想让你亲口问我。”
夏油杰冷笑一声:“他就是想看我笑话,好趁机嘲笑我。”
有“全高专都知道了,就他不知道”的刺激在前,织田老师是穿越者——这种玄幻的剧情,夏油杰竟然也能平静地接受了。
织田作之助这才想起自己被歪掉的话题,连忙挽回:“那些都过去了,杰,我提到盘星教和警察,是想说……”
夏油杰认真倾听。
红发男人却顿了顿,面上的无奈之色一闪而过。
一道仿佛白到发光的身影倏地闪现,五条悟没戴墨镜,大大方方地露出苍蓝色的眼眸,他连眼睫毛都是白色的。
“哟!你们在干嘛,带我一个啊!”白发少年兴致盎然的声音响起。
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谁都没有给他半个眼神。
事不过三。
织田作之助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把话说完。
“杰,你听我说。”织田作之助认真道。
夏油杰同样认真地点头:“老师,你说。”
被无视的五条悟:?
五条悟夸张地挥着手,把那张“我很贵”的脸凑近长椅上的两人:“?你们为什么不理我?”
因为我在强忍着不揍你!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
织田作之助无视了两个学生的明争暗斗。
“并不是‘强者’才能保护‘弱者’,他们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普通人也有英雄——例如公安,他们愿意、也有能力保护普通民众,哪怕献上生命。”
红发男人目光温和,声音却很坚定:“杰,但那些不是你的使命,不是你的责任。”
五条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收敛动作,静静地站在长椅前。
夏油杰不用转头都能感受到来自挚友的目光,他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说:“……我是最强,为什么不?”
他的语速很慢,很慢,一字一顿。语气克制,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难堪。
红发男人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并顺手揉了揉。
“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你可以伸出援手,但你不能让不存在的责任压垮你。”织田作之助直视着少年的双眼,淡声:“杰,想帮助人的途径有很多,唯独靠伤害自己来救人是不行的。”
夏油杰紧紧抿着唇,下颚紧绷。
“就算咒灵的味道令人作呕……我已经习惯了,偶尔吃几个,也是为了补充战力。”少年的嗓音干涩。
织田作之助的目光下移,冷静地说:“你口袋里的咒灵球的数量,不像是偶尔几个的样子。”
五条悟的目光跟着移动。
咒灵球是咒灵能量的核心,只要有咒力,六眼就能看见。
五条悟的确看见了,杰收服的咒灵数量远超以往。
“杰,你连三级咒灵都收?三级就算了吧……不是很难吃么。”五条悟疑惑地说。
你懂什么。
夏油杰暴躁地想:你以为我很想吃那种恶心玩意?
但他没有出声,心知赶不走五条悟,便依旧装出一副看不见五条悟的样子,眼不见心不烦。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五条悟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织田作之助倒是抬眸,瞧了一眼白发少年,得到对方一个“不用在意他”的眼神。
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围观到底了。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没有赶走五条悟,接着问道:“杰是怎么想的?”
黑发少年有些焦躁:“……我就想保护普通人,不行么?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才入学高专的吗!”
织田作之助冷静地说:“你做不到的,普通人太多了。”
夏油杰脱口而出:“我是最强啊,我为什么不行!”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自然。
织田作之助并未注意到少年一瞬的僵硬,拧眉:“杰,你……”
“我就做不到。”
五条悟冷不伶仃地插话道。
长椅上的两人齐齐转头,将视线转向五条悟。
白发少年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人是救不完的。全日本每年都有上万人死于咒灵,我就算反转术式日夜运转,一刻不停地瞬移救人,累死我也不可能把全日本都救下来。”
“最强也有极限,我们又不是超人。”
五条悟补充道:“超人也救不了被咒灵覆盖的日本。”
织田作之助沉声:“杰,高专从不培养救世主。你是学生,入学不是为了学习知识么?”
只不过学的知识过于小众和冷门罢了。
夏油杰脑子一团乱麻,极限运转也理不清思绪。
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就在今夜被打碎了,三观碎裂一地,让他无比慌乱。
“可是……”夏油杰眉头紧锁,十分纠结的模样:“那些普通人怎么办。”
“能救就救啊,救不了也没办法。”五条悟以不符合年龄的理智,有些冷酷地说。
生于御三家,作为五条少主而长大的经历让五条悟比同龄人更加“冷酷无情”。
有些道理,五条悟从小就被迫懂了。
但夏油杰有些接受不了。
“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这是他的正论。
一直坚持的正论被推翻,谁受得了啊。
“话是这么说……”夏油杰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有点想找个借口离开。
织田作之助思忖片刻,主动道:“说起来,你们还没听过我的过去,对吗?”
两个少年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是纯纯好奇,一个是想借机换个话题。
“我其实算死过一次。”织田作之助说。
五条悟和夏油杰倏地一惊。
[我在临死前……]
夏油杰蓦然回忆起织田作方才说漏嘴的话语,神情凝重起来。
“是谁干的?”五条悟问。
织田作之助淡淡地说:“我从前是个杀手,后来不愿再杀人,就转行做了Mafia的底层人员。”
五条悟好奇:“那你都做些什么?”
织田作之助:“拆哑弹,打扫战场,收殓尸体,调解上司不同情妇之间的矛盾之类的事。”
五条悟噗地一声笑出来。
前几个还算有模有样,最后一个是什么鬼,画风太奇怪了吧。
夏油杰皱眉:“悟,别打断老师。”
“没关系。”
织田作之助并不在意小插曲,接着往下说:“我收养了五个孩子,日子有些拮据,不过还算幸福。”
五条悟静静地等着那句“但是”。
果然,织田作之助话锋一转,“但是,那天一切都变了。”
“我突然被BOSS委派了重任——这个任务同样复杂,就不细说了。总之,等我回家,我的老友躺在血泊中,我的五个孩子当着我的面死于爆炸。”
如今,织田作之助已经能够坦然提起过去不敢面对的苦痛了。
五条悟和夏油杰呼吸一滞。
这个转折也太过……
夏油杰作为高专唯二看似靠谱的学生——另一个正儿八经靠谱人是七海建人——曾经在织田作忙碌时,帮他带过不止一次孩子。
他知道织田老师有多爱他的孩子们,此刻难以想象织田老师亲眼目睹孩子们死去的感受。
织田作之助没有停顿,接着往下说:“后来,我破了戒,不仅杀了人,还与凶手同归于尽了。临死前,我很幸运遇到了系统,才有了逆转一切的机会。”
五条悟并未放松,低声道:“能够改变生死的愿望,不是那么好实现的。老师,你付出了什么?”
织田作之助诧异:“悟,我说过了啊。救猫、扶老人……”
“停!”
五条悟面无表情:“够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他们现在都还活着,就像我一样,所以不用担心。”织田作之助突然问道:“杰,听完我的故事,你觉得如何?”
夏油杰呆了呆,迟疑道:“……我很生气啊,凶手不该杀人,害你家破人亡。”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如果我说,一切都是一场阴谋呢?”
两人:“?!”
“孩子死后,我才从友人口中得知,一切都是首领的阴谋。他看中我的能力,将我卷入阴谋的旋涡中,害我家破人亡……一切都是为了他眼中的利益。”
织田作之助问:“杰,你会生气吗?”
夏油杰再也无法安坐于长椅上,他倏地起身,眉宇间满是恼怒和不解:“当然!织田老师,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当然会生气啊!”
不如说,知道真相后更加愤怒了。
织田作之助微微仰头,灰蓝色的双眸注视着少年。
“那么,如果森先生被咒灵包围了,命悬一线,你会救他吗?”
夏油杰:“森先生是谁?”
“森鸥外,我曾经的上司,港口Mafia的首领。老谋深算,是个幼女控。”织田作之助言简意赅地介绍道。
夏油杰嫌恶地拒绝道:“不。他害死了你,我为什么要救他?!”
让他自救而不是放咒灵添堵,已经是夏油杰仁慈了!
五条悟提醒:“他还是个变态幼女控。”
夏油杰:“所以我不救变态。”
五条悟不知道被戳中哪里的笑点,扶着售货机,笑得弯下了腰。
织田作之助:“可他是普通人,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
“普通人也……”
夏油杰紧急刹车,长长地带着疑惑“嗯”了一声。
五条悟笑声稍停,三人面面相觑,一分钟后,五条悟又噗嗤地笑出声。
夏油杰幽幽道:“老师,你跟着悟学坏了。”
织田作之助面不改色,一脸老实人的表情:“可我说的都是事实。”
森先生又不是咒术师,怎么可能看见咒灵。
夏油杰犹豫很久,才说:“他做尽恶事,不救,也是他罪有应得。”
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他这是在给自己找理由打破一次正论。
“港口Mafia在森首领上任前曾是横滨的噩梦,森先生接任首领一职后,港口Mafia更进一步,成为横滨黑夜的代名词。但战后的横滨的确因此而稳定不少,普通市民有了喘息的几乎,横滨也逐渐繁荣。”
织田作之助主动替森鸥外背书:“例如,森首领下令禁毒。没人敢冒犯港口Mafia,从此,我再也没在贫民窟的幼童手中看见过那玩意。”
“……那就救一救吧。”夏油杰艰难地说。
织田作之助立即改口:“可是他杀过很多人,犯下的罪足够他被枪毙无数次。”
一个Mafia的首领,要用暴力统治一个城市,手里不可能干净到哪里去。
夏油杰听得无比头疼,五条悟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他还是个幼女控哦,幼、女、控!”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夏油杰索性问道:“织田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再折腾他了。
织田作之助眸中有着些许笑意。
“人性是很复杂的,杰,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你总有一天会遇到人性之恶,也会面临这种抉择,在那之前,就由我来给你做个提醒吧。”
夏油杰不出声了。
五条悟看不下去了,他凑过去,一把揽住黑发少年的肩膀。
夏油杰下意识伸手一推对方的脑袋,没好气地说:“悟,这个时候就不要胡闹了。”
温热的掌心触碰到对方的额头,柔软的发丝垂落,有几缕触碰到他的指腹。
有点刺。
夏油杰倏地反应过来,五条悟没有开无下限。
?怎么回事。
悟不是自从学会反转术式后,就全天候开着无下限术式吗?
“干嘛拿这种眼神看我。”五条悟不自在地哼哼几声,大声道:“自信点啊喂,我们可是最强啊!”
“虽然我现在才是最强,但偶尔也不是不能和你共享一下这个称号。”五条悟非常小声且快速地嘟囔了一句。
夏油杰:“……”
夏油杰叹了口气,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
“说得再小声,我也听到了。最后一句是没有必要的,悟。”
这么说着,黑发少年却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