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滴胶与毛毡
黄先生是企业高管, 年过四十,收入稳定,上半年一头栽进古玩玉石坑里, 不可自拔。
不过古玩这一行水格外深,有些高仿连行家都能骗过去, 就算是资深专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黄先生颓然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道:“怎么会是假的呢?”
对于黄先生来说,手镯是假的,不仅意味着三十万打了水漂,还意味着黄先生看走了眼, 严重伤害到了黄先生的自信心。
尤星越并没有安抚黄先生, 对于黄先生这样盲目自信,一头扎进古玩行业的外行人, 还是要让对方吃一点教训。
他捏着两枚袖扣放回时无宴手中。
冰凉的袖扣似乎还沾着尤星越的体温, 时无宴收起手指, 将袖扣笼在手心。
尤星越道:“玉石造假不在少数。随着矿业开采,上等的玉石越来越少,如果真的是帝王绿, 这样一对圈口58左右的镯子,别说三十万,就是再加一个零也拿不下来。”
黄先生犹豫了一下, 拿出手机:“能请您看看我这尊铜佛吗?卖家说是庆朝时期的铜佛,很灵的。”
尤星越扫了一眼, 指着图片上铜佛的一角:“您这件铜佛, 看起来是青铜材质。所谓的青铜其实是一种合金, 颜色随着合金比例改变而不同。正常的青铜器, 锈蚀呈现小丘陵状,您再看看铜佛上的锈斑,非常均匀,而且颜色统一。黄先生,这甚至不是一件高仿铜佛,而是劣质工艺品。”
黄先生摸了把脸,他有些不甘心,从底下搬出一个密码箱,指纹解锁后示意尤星越看:“那这些呢?”
黄先生的收藏相当有中年人的氛围,保险箱里有常见的文玩核桃,菩提子手串、貔貅手把件、南红菩萨吊坠……
联想到黄先生说要请一尊铜佛回来,这位黄先生大概比较信佛,保险箱里收集了不少于佛教有关的东西。
尤星越道:“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黄先生连连点头:“您请您请。”
他一开始请这个年轻老板来家里看古董,并没有多么信任,只是对方是古玩店,而且在网上非常有名气,黄先生觉得对方手头能活动的现钱足够多,才请对方来看看手镯。
没想到的是,人家一掌眼,就看出了镯子是假的!
黄先生当然不愿意信,可是两枚袖扣一摆出来,立刻和镯子形成了鲜明对比。事实摆在眼前,黄先生也不是睁眼瞎。
难怪能在网上这么红,确实是有点真水平,帝王绿的翡翠都舍得拿来做袖扣。
尤星越从里面挑了一副蜜蜡珠串,这是一副108颗的长款,入手较轻,有蜜蜡的气味。
黄先生立刻松了口气:“只有这个是假的?”
尤星越都有些不忍心了:“只有这个大概率是真的,但还是需要您去做个鉴定。蜜蜡造假很常见,而且如今的造假技术高超,还是一个权威的机构鉴定更可靠。”
黄先生饱受打击,摇摇晃晃两下,艰难扶住了桌子:“我、我明天去找他们算账。”
尤星越将蜜蜡串放回去,劝道:“这一行多有骗新人的,您买东西前要多做功课,轻易不要出手,如果非要买,还是去更靠谱的拍卖行。”
黄先生感觉心脏疼,闻言抽着气点头,恭敬地换了个敬称:“您说得对,我也就是人到中年,找了个爱好,没想到唉……以后就不瞎玩了,没那个眼力。”
尤星越笑了下,起身:“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告辞了。”
黄先生连忙说:“老板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时无宴眼神微动。
尤星越感觉袖子被时无宴拨了一下,他唇角笑意加深,今天走的时候,说好了要带他们一起出去吃饭。
时无宴肯定不想留在黄先生家里。
他背过手,因为看不见所以抓着时无宴的袖子晃了两下,示意自己没有忘,面上笑吟吟地婉拒黄先生:“晚上和朋友约了吃饭,就不叨扰您了。”
黄先生深深遗憾,他还想借着吃饭的机会和尤老板拉进关系,没想到被拒绝了,他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大喜欢饭局,不敢勉强,顺着说:“今天让老板白跑一趟了,有空一定请老板吃顿饭赔罪。”
尤星越笑了下,一边和黄先生客套两句,一边往楼下走。
一楼客厅,有个年轻人一边盯着电视,一边疯狂戳着手上的绒毛,看到他们下来,年轻人停下手上的动作:“爸,你那箱宝贝有几个真的?”
黄先生气不打一处来,瞪了儿子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年轻人撇撇嘴,从老爸的态度上猜出了答案:“您以后也安分些吧,留着钱吃大餐不好吗?我明天给你和妈订机票出去玩,不香吗?”
黄先生脸有点红:“总比你一天在家玩胶水强。”
尤星越反而停住了脚步,很感兴趣地看向年轻人手中的毛毡:“这是在做羊毛毡吗?胶水的话,你平常也做滴胶?”
滴胶,又称环氧树脂,现代很多广告牌会采用这种材料,增加广告牌的光泽性,后来也被个人用在手作上。
年轻人认识尤星越,知道尤星越是很有名的古董店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兴趣爱好,做着玩玩。”
黄先生没好气道:“家里摆着一堆,也没见他卖出去几件。”
尤星越却道:“我可以看看吗?”
黄先生也搞不懂,那些胶水做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假的吗?
年轻人很吃惊,站起来道:“就是一些很普通的手工作品。你想看的话,当然可以。”
年轻人领着尤星越几人到了他的卧室。
卧室里打了一面墙的展示柜,放着各种毛毡和滴胶作品。
年轻人一进门,掏了一对绿色的手镯递给黄先生,郑重道:“昨天刚出土的古董帝王绿,耗时一天。”
黄先生:“……”
明明就是胶水做的!但是看上去……黄先生内心流泪:看上去比他三十万买的镯子还像真的。
展示柜里放着各种毛毡戳成的小动物,甚至还有山海神兽系列,看上去毛绒绒的可爱,而滴胶就比较离谱了——他做了三星堆青铜面具,一小块千里江山图,还有……
一只半边身体跃出海面的巨鲸,白色的水花和蓝色波浪过度自然,滴胶做的底层有游动的鱼群,巨鲸是木雕和环氧树脂共同做出来,整个摆件长有二十厘米,宽度超过十厘米,放在展示架的正中央,一眼看见相当震撼。
尤星越:“这个鲸跃水面太漂亮了。”
年轻人有些骄傲:“是啊,前后做了三个多月,而且是无瑕疵品,几乎没有气泡。用木头滴胶做的,有些鱼和珊瑚礁是用丙烯颜料画出来的。”
尤星越蹲下来:“这个卖吗?”
年轻人一愣:“您要买啊?可是……它就是个滴胶啊。”
尤星越道:“可它也是个手工作品。”
他笑着看向年轻人:“在我见过的滴胶作品中,这是最惊艳的了。”
年轻人还是觉得很奇怪:“您不是买卖古董的吗?这东西很不搭配。”
尤星越:“放个几百年就是古董了。”
年轻人被逗乐了:“您要是喜欢,我肯定卖。”
他想了一会儿:“就……两千五吧,虽然材料没花那么多钱,但是做了挺久的。”
滴胶的磨具都是自己现做的,投入了大量时间,这是年轻人的得意作品,不舍得太便宜地卖出去。
这样大件的滴胶作品,卖贵了没人要,卖便宜了又不甘心,定价上十分尴尬。
尤星越起身:“给你凑个整,三千吧,能搭几个羊毛毡给我吗?”
他指了指柜子里一组羊毛毡。
这是一组羊毛毡家具,羊毛戳出来的房间里,摆着床、桌椅、衣柜……各种迷你家具,桌子上甚至戳出了水杯电脑。
是一个微缩的小房间,简单温馨。
年轻人挠着头:“我送山海那组给你吧。”
“不了,就要这组。”
尤星越歪头欣赏了一会儿:“等过个四五百年,未来人就会惊叹原来先祖们会住在这样装修的地方。”
就如同现代人吃惊古代人居然也有牙签一样。
年轻人忍不住顺着尤星越的说法开始畅想,居然有亿点点激动——难道过个几百年,真的会有人从这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上研究现在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吗?
这也……太帅了吧!
年轻人大手一挥:“就两千五,这组羊毛毡我送给您!”
尤星越赞叹:“您真是太客气,太大方,太有格局观了。”
黄先生:“……”
总觉得儿子这个热血上头的表情,和自己很像,具体是什么时候像,大概是被骗着买了三十万的胶水手镯的时候。
尤星越转账后买走了滴胶和羊毛毡,黄先生的儿子还热情附赠了一只猫毛戳出来的小猫,随后父子俩一路将尤星越和时无宴送到门口。
黄先生的儿子扶着门框,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尤星越和时无宴的背影,感叹道:“老板对我有知遇之恩呐!我遇到了老板,才知道我的小作品竟然有如此深远的意义!”
黄先生:“……”
这是被忽悠瘸了吧。
滴胶很大一件,尤星越不确定这东西可以带上地铁,所以叫了一辆车回古玩店。
上了车,尤星越哈了口气,等车的功夫,他在外面冻得够呛:“早知道开车出来了。”
尤星越两天前买了车,但是他们每次出门的时候,路上都很堵,尤星越懒得开车。
时无宴道:“下次可以开车出来。”
尤星越唇角微弯,从袋子里拿出那只附赠的小猫,捧到时无宴跟前:“可爱吗?”
时无宴:“我以为你不喜欢猫。”
尤星越解释:“如果猫可以不像程局长那么‘活泼’,就很可爱。”
程局长,还有貔貅,实在是太活泼了,尤其是程明浅,尤星越感觉自己一见到对方,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起误将腓腓当成大白猫的乌龙。
猫毛戳出来的毛毡刚好够时无宴一握,时无宴低头看着这只灰色的小猫:“人为什么会喜欢宠物?”
尤星越想了想,他伸手握住时无宴的手,微微合拢,将毛毡小猫轻轻笼在手心。
往复呼吸一停。
毛毡有一点硬,外表是毛绒绒的,握在手心,触感非常奇妙。
握着他的手指尖微凉,手心是热的,肌肤柔软。
尤星越笑着说:“小小的,毛绒绒的,可爱吗?”
往复静了好一会儿:“嗯,可爱。”
温热的,柔软的,很可爱。
大概是后座的气氛太微妙,司机师傅默默打开了广播。
车载广播有时候会放路况播报,广播打开的时候,主持人轻柔的声音说:“现在元宝路非常堵啊。”
男主持人:“是的,听说春山花鸟图的真品找到了,现在正在博物馆展出,所以元宝路上都是去看展的市民朋友。”
……
尤星越听了一耳朵,没有太在意。他订了餐厅,准备带时无宴他们出去吃饭。
吃过晚餐,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正是南北街热闹的时候,尤星越正要打开门,时无宴忽然按住尤星越的手。
“里面有人。”
尤星越一怔。
戚知雨顿时紧张起来。
“是个器灵。”
尤星越诧异道:“器灵?”
说着,他推开门,古玩店里果然坐着一个陌生器灵。
她长发挽起,全身没有任何花哨打扮,眉眼清丽,略带愁绪。
器灵对尤星越微微颔首:“您就是古玩店的老板吧?外面人多,我担心引人注目,所以悄悄进来了。”
尤星越看看门:“您这是怎么进来的?”
器灵:“挤进来的。”
她指了指自己:“我是春山花鸟图。”
尤星越心脏骤停。
“……的仿品。”
尤星越:“……”
器灵略有些哀怨:“真品现世,我已经无人在意了。”
尤星越心情复杂:早期白月光与替身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