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 >长风有归处 > 第128章 番外

第128章 番外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骁王府的宅子大归大, 但荒寂多年,好不容易翻新一回,偏偏又是由高林一手负责——此人一来审美堪忧,二来又小气得很, 在西北大营里抠抠搜搜能省则省, 到王城也没能改了这毛病,一听木匠们居然还打算给自家王爷的窗户雕个花, 立刻严词拒绝, 雕什么花,不雕, 把窗框漆一漆就成。

工匠们委婉提出,就没见过这样的王府。

高副将坚称,那是因为你们没去过月牙城。

月牙城里的骁王府什么样, 几根高高的柱子挑着青黑瓦, 在西北风里成年累月地“呜呜”响出一片阴森威严, 上头若是再落几只乌鸦, 百姓怕是连门前都不敢经过。就是这样闹鬼样的宅子,一大家子人不也住得挺好?

工匠拗不过他,只好照办。整个工程说是翻新, 其实也就把杂草除了除, 木头刷了刷, 破烂家具换一换, 再把地上松动的砖石重铺一遍。府中下人加起来不到十个,有五个还都上了年纪, 耳背的耳背, 风湿的风湿, 以至于阿宁在刚住进王府的第一天, 热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先给人看上了病。

卧房窗前挂着的那串玉风铃,差不多就是整座王府最值钱的玩意了,柳弦安虽然不挑,但这穷苦简陋的宅院风格,显然与当初骁王殿下承诺的“神仙福窝”相差甚远,夏末雷雨一浇,院子里到处是黄泥浆,走路都难,哪里还能让睡仙“随心所欲,想躺就躺”。

“重修,我们重新修。”梁戍信誓旦旦,“弄一座全王城最豪华的阔气大宅。”

柳弦安不想修,主要是他觉得王府实在是太大了,走了两天都没走完,倘若全部重修,又是一项大工程,累得慌。反正对于自己来说,只要床舒服,房屋不漏风雨,就可以。

“又不必都修。”梁戍道,“只修我们住的这个院子,一切都按照你的心愿来。”

他在将睡仙养好这件事上,是很有几分执念的,柳弦安躺在“吱扭吱扭”响的软椅上,听着对方说这里要栽花,那里要种树,慢慢就瞌睡了,梦里王府当真变成了花团锦簇的棉花窝,风送荷香蝶影翩跹,恰好又听到耳边有人问:“你说,这样好不好?”

柳弦安迷迷糊糊地回答:“好。”

就这么把翻新住处的事情定了下来。

梁戍大为满意:“那明晨我就招工匠来见你。”

柳弦安却摇头:“明晨我还要进宫看书,让工匠下午再来。”

“每日都要看书啊?歇两天。”

“不歇,看书又不累。”

梁戍拉着他亲,含含糊糊地抱怨,看书还不累,这世间就没几件事能比看书更累。

他起先还装模作样,陪着共读两回,第三天就不行了,开始腰酸背疼头晕眼花,困意铺天盖地,柳弦安靠在他怀中,捧起一本书“哗啦啦”地看,看够一早上后,再伸手将人摇醒:“走吧,我们去吃饭。”

梁戍打了个呵欠,看着四周摞满的书,不解地问:“怎么看完不放回去?”

“这里的书放得实在太乱了,我想要全部重新分一遍类。”柳弦安解释,“再做一个目录,方便后来人查找。”

“除了你,还有谁会来这里看书。”

“本朝正大兴科举,选拔上来的千千万万年轻才子中,总会有人喜欢和需要这些书。”柳弦安拽着他的衣袖,慢悠悠地往太阳下走,“况且对我来说,这件事又不麻烦,随手而已。”

说是随手,但要将数千卷旧籍全部重新归类,放在以往,至少需要几十名宫人分工协作才成,更何况这回书籍的内容还晦涩难懂至极。所以当消息传到梁昱耳中时,他也甚是惊讶,问:“当真如此厉害?”

“回皇上,老奴早上在去送茶点时,见塔中的书已经被分类摞到了不同处,柳二公子正在列目录,地上写好的纸,密密麻麻的,足足散落有十四五张。”

“柳二公子在列目录,另一个呢?”

德才公公答:“王爷在睡觉,睡得挺香。”

梁昱摇摇头,笑骂了一句,又问:“中午又没留在宫中吃饭?”

“没有,看完书两人就手牵手回去了,据说柳二公子下午要与工匠一道商讨王府翻新的事,晚上还得去吕老大人府中,替他看诊。”

梁昱皱眉:“一个人如此东奔西跑,能顾得过来?”

德才公公心里也没底,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两天在见到柳二公子时,对方都是不紧不慢,和颜悦色的,看着似乎也不大忙碌。

王府中,柳弦安守着咕嘟的砂锅,用一把小扇子慢慢扇,他方才与工匠说得口渴,此时便来给自己煮一碗糖水。梁戍寻了一大圈,才从厨房中找到人,倒是被对方专心致志的模样给逗笑了,蹲下帮着一起顾看火,又问:“想吃什么,让李婶做便是,怎么自己来了?”

“昨日从古书中看来的一道食方,煮来试试。”柳弦安用银匙盛出一小块煮成酥软的桃肉,道,“差不多快好了,王爷先尝尝。”

果肉闻之还伴有缕缕茶香,梁戍欣然接纳,结果被齁得半天没说出话。他其实已经算是很能吃甜了,毕竟行军作战时若被困于大漠,全靠糖饼来补充体力,但糖饼和眼前这一勺糖腌的桃子比起来,确实还是小巫见大巫。

柳弦安催促地问:“如何啊?”

他可能是煮了这老半天,又困了,所以语调中夹了一丝软绵绵的水乡腔调,戳得骁王殿下浑身舒坦,立场全无,好吃,这辈子就没吃过这般好吃的桃,一勺顶饱。

柳弦安面露狐疑,因为“一勺顶饱”四个字听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评价。梁戍笑道:“甜了些,不过泡水应当不错,窖中还有些冬日里存下的冰,等会我教人取些出来,刚好能配你这一锅桃酱。”

“原来古方也是瞎写的,这人并不是个美食家。”柳弦安兴趣索然,将勺子往过里一扔,“亏我还看他‘酥若美人胸’地瞎形容了半天。”

梁戍视线往锅里一瞟,所有桃瓣颜色皆煮被得粉白可爱,便附和:“是挺像。”

柳弦安抬脚一踢。

梁戍顺势将他拉到怀中:“怎么,实话还说不得了?”

嘴里没个正形,一边说,一边又要亲,与纨绔混混有一比。柳弦安双手使劲,好不容易才将自己胸前的脑袋推走,提醒道:“等会还要去吕老大人家。”

“又不急,我看那老头生了一副长寿面相。”梁戍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听说昨天还躺在床上把他儿子骂得狗血淋头,中气十足得很,不差你这一半个时辰。”

况且一想到自己去吕府,居然还得待在门外头,骁王殿下就越发哼哼唧唧,没事找事,一会头疼,一会胃又不舒服,反正病得肯定比白胡子老头更加紧急,需要大夫立刻展开诊治。

柳弦安深深叹气,可真烦人啊!但烦人归烦人,他还是配合地在在对方肚腹处按揉了一阵。梁戍被按得总算消停下来,颇为大度地表示,等会我亲自送你去吕府。

阿宁早就收拾好了药箱,他前几日已经跟着自家公子去见了几名太医,问了问那位吕老大人的病情,根据症状来判断,确实没什么要命的大病,就是年岁大了,平时脾气又不好,所以气郁化火,肝阳上亢,攒了一身陈年毛病。

对付这种患者,阿宁还是很有几分经验的,老小孩嘛,顺着性子哄就行。他本想日中时就动身,柳弦安却摆摆手,道:“不急,王爷说要带我们先去吃一顿点心。”

阿宁纳闷:“啊?”

点心铺子是新开张的,据说老师傅在晋地火了二十年,猪油酥皮烤得酥松掉渣,内馅甜软,引得王城百姓大排长龙。这繁华锦绣的热闹,骁王殿下如何能不凑,柳弦安与他并肩走过长街,看两侧食铺皆以彩绸装饰,花花绿绿分外喜庆,各种凉果种类繁多,便也差阿宁去买了一包梅渍瓜姜条,含在嘴里慢慢咬。

阿宁也吃了一个,咸而酸甜,被刺激得舌头都木了,苦着脸道:“可比咱们白鹤城的蜂蜜小青梅差远了,公子怎么忽然爱吃这东西?”

“也不算爱吃。”柳弦安道,“润润嗓子。”

梁戍听到“润润嗓子”四个字,思绪也不知飞到了哪一处不可言说之地,嘴角微微往上一挑,眉眼慵懒轻佻,就差当街捏起美人的下巴赏玩。阿宁余光瞥见,顿时小身板一震,默默不吭声地往前一挪,挡在了自家公子身边。

大庭广众,要端方,要体面!

忠心耿耿得很。

三人就这么在大街上游手好闲地逛了半天,逛得柳弦安都开始犯懒了,梁戍才叫来马车,一路轰轰地驶向了吕府。

而吕府的人,谁又不知道自家老爷与骁王殿下之间数年的恩怨纠葛,所以这回听说梁戍竟要亲自送着神医来,都忧心忡忡极了,这……万一老爷又被气到,病反而更重了呢?但偏偏又是皇命难违,只好挤出一脸热情友善的笑出门迎接,盼着王爷能发发善心,高抬贵手。

梁戍看着这满院子的皮笑肉不笑,牙都疼了,苍天可鉴,我确实也不是很想来这破地方,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提防。与三人同来的还有几名御前侍卫,可见天子对这个倒霉弟弟也不是全然信任,多派些人盯着,免得他又口出妄言,将一把年纪的老头直接气到升天。

“我就在前厅喝茶。”梁戍拍拍柳弦安的肩膀,一撇嘴,“差不多得了,不必看得太好。”

柳弦安笑着推了他一把,自己与阿宁跟随吕家小公子一起到了后院,进门就闻到了清苦的药香,阿宁抽了抽鼻子,问:“吕老爷最近食欲不好吗?”

“是……是啊。”吕小公子诧异极了,这都能闻出来?他知道白鹤山庄出神医,但先前家中并无人生重疾,所以对神医究竟能有多神,也没怎么仔细想过,现在才算是长了见识,态度也恭敬起来。

吕老大人在床上躺了快一年,躺得与世隔绝,脑子也稍微有些糊涂,这阵只知道白鹤山庄的神医要来给自己看诊,但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位神医,更不知神医与骁王殿下的关系——主要家人都清楚他的脾气,所能瞒则瞒,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此时他已经换好衣服,正靠在床头等着,听到动静之后抬头,见进来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清俊脱俗,一个精干利落,不似医者,倒像画中仙客,心中也是惊叹。柳弦安行礼道:“吕老大人。”

“柳神医快不必多礼。”吕老大人撑起身子,“是我该谢神医才是。”

阿宁心想,这看着好像也不是很难说话啊。他手脚利落地打开药箱,柳弦安用银针探了探吕老大人几处穴位,道:“眼下并无大碍,按时吃些疏肝解郁的汤剂即可,但老大人若还是不改易怒的脾气,往后就不单单是面色苍白、四肢无力、精神不振这么简单了。”

吕小公子赶忙问:“那会如何?”

柳弦安答:“会早死。”

吕小公子被这份直白震得耳鸣,半天憋出一句:“……爷爷,你听到了没有,往后咱们还是得心平气和地养老,那些国家大事,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

“年轻人,朝中哪里来的靠谱年轻人,方明,赵崇,还是说那连一句话都说不全的王远山?”

“我觉得……我觉得这些个大人都不错啊。”吕小公子尴尬赔笑,“爷爷,神医刚说过要心平气和,你还是快些躺回去吧。”怎么回回一提到这话题,就吹胡子瞪眼的。

吕老大人还是哀叹连连,一副为国为家忧心忡忡的老忠臣样貌。

柳弦安放下手里的针:“不是还有骁王殿下吗?”

吕小公子倒吸一口凉气!

柳弦安却不惯着他,继续道:“我不认识方、赵、王这三位大人,但我认识骁王殿下,他戍边卫国,安抚流民,剿灭邪|教,过一阵子还要动身去往白河治水,如此能干,又很年轻,吕老大人方才怎么就想不起朝中还有如此一人?”

吕老大人被他问得差点没能缓过气,半天才道:“骁王殿下虽战功卓著,但脾气暴戾,嚣张自大,从来听不进逆耳忠言,在朝堂之上更是多有蛮横失礼之举,实在难称肱股之臣。”

柳弦安抬眼,声音清而冷:“那不如吕大老人说说看,这朝中都有谁能称得上是肱股之臣?”

吕小公子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只盼着爷爷干脆还是晕过去算了,要知道骁王殿下眼下可就在咱们家!阿宁则是在旁边想,方才公子说话的神情与语气,莫名还挺像王爷的。

吕老大人可能也在某一个瞬间,回忆起了熟悉的感觉,先是稍微一惊讶,方才皱眉道:“肱股之臣,当不负圣上,不媚权贵,不结朋党,刚直不阿,忠厚仁义,以死守节!”

“只有这些?”柳弦安道,“那听起来,吕老大人倒是符合得很。”

这话若是被旁人说出口,可能会有些像嘲讽,但柳弦安占了神仙样貌的便宜,语调也不徐不疾,倒是能使听者心平气和。吕老大人道:“吕某辅佐两朝天子,对大琰可谓鞠躬尽瘁,确实无愧于心。”

吕小公子扶着额头,想上前插话,寻个借口将神医送出门,柳弦安却已经又问:“那吕大人在位这许多年,都为民做了哪些实事?”

吕老大人一愣。

柳弦安进一步补充:“大琰国境绵延千里,物产虽丰饶,却也并非处处都是富足安乐。据我所知,光是近五十年间,就外有东海匪帮与西北狼族接连挑衅,甚至南洋诸国也不消停,内就麻烦更多,蝗灾、水患、瘟疫、流民、反|贼、邪|教,除了梦都附近,其余领土可谓皆有烦忧,吕老大人既如此鞠躬尽瘁,可去过东海,去过西北,去治过瘟疫,去灭过蝗虫?”

吕小公子呼吸困难,颤颤巍巍道:“柳、柳神医,咱们还是出去吧。”

吕老大人被问得哑口无言,面目涨得微红。

院外的御林军与吕府家丁听着这铿锵有力的一番质问……不是质问,询问,询问,也是心提到嗓子眼,一时之间,原本被重点提防的骁王殿下,竟然变成了阖府上下最悠闲的一个。他喝完了别人家的一壶好茶,又扔了一粒糖在嘴里,背着手在院子里四处溜达,顺便还要逗一逗屋檐下挂着的一只五彩大鹦哥,捏了一把粟米哄骗:“说个恭喜发财。”

五彩大鹦哥挥舞两下翅膀,将自己挪到铁架子最中间,站得身板笔直,字正腔圆道:“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噶!”

最后那一声,是被人活活捏住了嘴,骁王殿下后背生出一层白毛汗,对白胡子老头的烦人程度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成日里赋闲家中,竟然连鸟也能教坏。他指尖微微一弹,弹得那只五彩大鸟晕头转向,再也谏不出几个字了,蔫蔫踱步到角落里,老实蹲着。

梁戍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厅中,招来一名小丫鬟,问道:“后头怎么样了,病还没看完?”

“回王爷,没有,还没有。”小丫鬟年纪不大,胆子不小,面对府中人人避之不及的骁王殿下,仍然能够字正腔圆地回答,“柳神医仍在给我家老爷看诊,还请王爷再多等一阵。”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