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玉腰奴(二十)
寿宴临近, 律香川越发忙碌了起来。
他是孙府的管家,也是老伯最得意的助手之一,掌握有许多生意, 这几日又分担了一些势力权柄下来, 忙得他几乎彻夜不眠。
“夫君,已经二更天了, 还不睡么?”
林秀披着一件单衣, 给丈夫送了一杯温热的参茶,担忧的道:“这几日为了安顿住在避暑山庄的豪雄,你都没怎么睡过, 老伯怎么这样不近人情,又分派了任务给你。”
律香川接过参茶, 深深地看了一眼美丽柔顺的妻子, 道:“或许对我来说, ‘忙碌’并不是一件坏事,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
他手中拿着一封密函, 上面写着孙府的一支杀手精锐所在,附注有训练方式、花销开支等,以便一个人快速掌握这把杀人刀。
林秀走过来给他按肩, 柔声道:“我知道夫君想报答老伯的恩情, 可你的身体也很重要,若是累坏了怎么办?妾身会心疼。”
她生性温柔, 太好被旁人掌控, 不知道丈夫的真面目是一只豺狼, 还在好言安慰。
烛火幽幽, 律香川的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 几乎一夜未睡, 却还是容光焕发。
他道:“孙府的权柄一向由孙剑与易潜龙所掌控,为夫上手生疏,在所难免,过了这一段时日熟悉了就好,夫人不必担心。”
老伯是一个多疑的人,他的权利和财富从不会交到一个人的手上,一直以来,孙府的权柄被分开在三人手上,从不合在一起。
老伯掌握权势,手上有不少人脉,多的是人愿意为他卖命,律香川拿到的则是孙府的钱袋子,手中有账本和不少官员的把柄。
而最后一项权柄,握在一个叫易潜龙的人手上,他很少露面,却为老伯处理了不少脏污的事,靠的就是几个秘密训练的队伍。
“妾身从不怀疑夫君的能力,只是……”
林秀咬了下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担忧的道:“也不知易先生犯了什么错,妾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老伯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为孙府做事有几十年,也不能将功抵过么?”
律香川道:“你是怕狡兔死,走狗烹?”
这几日,易潜龙不知做错了什么,竟罕见的触怒了老伯,权柄也被收走了一半,在老伯考量的目光之中,分别交给了三个人。
一个是律香川,还有两个投靠孙府不久却颇得重用的少年英才——说来也巧,这两个人在小城时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老伯待之若亲子,亲切的叫他们“小叶”和“小孟”。
林秀脸色苍白,双目含泪的点了下头。
她知道,丈夫手上的权柄也被收回了一半左右,这是必然的事,老伯从不把权势与财富交给同一个人,哪怕是律香川也一样。
“万鹏王不是狡兔,我也并非走狗。”律香川喝了一口参茶,脸上的笑容不变,不疾不徐的道:“而且,我也决不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被人耻笑的,夫人不必担心。”
他要的是整个孙府,还有小蝶。
这个美若天仙的少女,每一寸躯体的起伏都令人疯狂——她是老伯的女儿,还有一双那么天真的眼睛,律香川的内心有多么暴虐残忍,就对她的善良、纯洁有多么渴望。
最重要的是,小蝶快十六岁了。
老伯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他的身边还有可怕的韩棠,要杀老伯,律香川就必须和十二飞鹏帮合作,杀了韩棠,才会有机会。
可老伯再可怕,也只有一子一女,只要让小蝶怀上他的孩子,再设计杀了孙剑,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孙府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这也是他的计策,只要在小蝶生产之时做些手脚,让她不能再怀孕,长久以来的掌控和威胁足以让这个少女对一切闭口不言。
在接连失去一子一女之后,老伯还会是那个可怕的老伯吗?一个强大的、钢铁一样对手,只要他在毒蛇的面前露出一点软弱的地方,那么他就不再强大,不再坚不可摧。
想到这里,律香川叹了一口气,在心中暗中道了一声可惜,眉目在氤氲的参茶之后有些看不清了,遮住了眸子里的阴霾之色。
上一次,他本已经寻到机会,趁夜摸进小蝶的闺房,甚至都快得手了,却被一个送宵夜的侍女打断了好事,这几日韩棠又一直奉命守在小蝶身边,实在是没有什么机会。
林秀担忧的道:“夫君为何叹气?”
律香川道:“我在想老伯的新手下,那两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实在很值得结交一番,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抽空去拜访。”
年轻是好事。
年轻,也就意味着不定性,一头已经老迈的狮子,纵然余威犹在,也不如年轻的苍鹰有无限的可能,或许可以争取一下他们。
于是第二日,律香川命人备了两份不轻的礼物,送到了叶翔与孟星魂的住处,并附上一封请帖,邀二位在有空之时一聚共饮。
而他本人,则来到了孙剑的住处,以探讨如何掌握权柄的借口,与他把酒言欢了大半个时辰——孙剑十分疼爱小蝶,除了练武和办正事之外,每隔几日都会去看望小蝶。
“看我这脑子。”孙剑一拍额头,有点懊恼的嘀咕了一句,把密函收好,道:“一跟你说话就差点忘了时辰,这会儿你回去也错过午膳了,不如跟我去小蝶那里蹭一顿?”
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律香川这么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小蝶却一直不怎么待见他,总想着缓和一下二人的关系,毕竟日后的孙府,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二人一起掌管。
而且小蝶一个女孩子,对父亲的左膀右臂视若蛇蝎,说出去也寒了其他下属的心。
律香川作势苦笑了一声,道:“会不会不方便?小蝶一向不怎么喜欢我,说来也奇怪,我平时也见不到她,只是偶尔命人送一些礼物,维持一下小时的情分,也不知哪里做错了……许是送的东西不太合她心意罢。”
他这一番话,说的如此情真意切,不知情的人听了代入感极强,只觉得小蝶太不识抬举,娇纵任性,又怎么猜得到真相如何?
孙剑也道:“小蝶是任性了一些。”
他生性嫉恶如仇,尽管疼爱妹妹,平日却多是与律香川一起做事,脑子里除了练武就是杀贼,自然不了解二人的纠葛与内情。
老伯也知道这个儿子一向直来直往,恩怨分明,心里藏不住一点儿秘密,所以不曾把律香川的背叛告诉孙剑,怕他打草惊蛇。
二人就一边交谈,一边往内院走去。
律香川手持折扇,试探道:“蝶妖还没有追回来,怎么孙兄这几日竟不查了,天天去看小蝶,莫非要放过那两个贼子不成?”
何止是不查了,连十六天河红都调了回来,似乎要把这件事完全揭过,再也不提。
孙剑点了下头,有点苦恼的道:“父亲不让我浪费人手,他老人家压根就不信什么返老还童之说,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让我多读点书,不要一根筋被骗了说不清。”
“……”律香川也无语了,心道:难道这就是代沟,老伯竟不信世上有蝶妖,不过说的也是,孙玉伯年轻时也不是没去过苗疆。
他若不是亲眼所见,那蝶蜜让一个孩童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也决不相信妖的存在,更何况自诩见多识广的老伯呢。
孙剑一脸郁闷,又道:“我说蝶蜜可以延年益寿,爹说他早就知道了,早睡早起再喝几杯蜂蜜水,是条狗都能多活好几年。”
律香川:“…………”
他转移话题,道:“老伯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我看孙兄近日似乎瘦了些许,莫非小蝶这里的饭菜,竟不合孙兄的口味么?”
说到这个,孙剑不郁闷了,坚忍、英伟的脸庞一下子涨红了,这个身高七尺的粗壮汉子,眼眸森亮,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羞涩。
“那倒不是,不过我甘之如饴。”
孙剑咳了一声,道:“小蝶交了一个闺中密友,是一个北地的美人,身上有一半胡姬的血统,说什么常吃肉的人身上会有腥膻之气,我怕自己闻不出,吃了好久素了。”
律香川道:“……孙兄,我记得你以前无肉不欢,一顿能吃三斤酱牛肉,突然改变能适应过来么?而且习武之人,不吃些肉食身体可吃不消,是什么美人让你这么上心。”
孙剑回想起绿眸美人的纤细美丽,脑子里晕乎乎的,脚下也轻飘飘的,道:“你不知道,从前我可不信世上有妲己、褒姒这样可以祸国的美人,不过这位玉奴姑娘要是肯对我笑一笑,那我放弃孙府也不是不行。”
可惜,绿眸美人对他不假辞色,上次他猎了一只肥美的兔子,带去请她和小蝶吃烤肉,就被天真的小美人嫌弃了好久,说常吃肉的人身上腥膻,不肯让他近身十尺之内。
很快,二人就来到了小蝶的院子。
律香川整理了一下衣冠,他的衣裳还是那么干净,神态还是那么斯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令人心生好感。
他面带微笑,忽的看到一个纤细婀娜的美人——十七抱着一捧盛开的木芙蓉,用指尖逗弄落在花瓣上的蝴蝶,听到脚步声,她抬起一双浓绿色的眸子,好奇的看了过来。
“……”
律香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美人,她的乌发带露,眸若星子,脸庞比木芙蓉的花苞还要美丽动人,真可称的上一句秋水为神玉为骨。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干净透彻如宝石,似乎可以看清天下所有的罪恶和不堪,一切事物却都无法在其中留下影子。
“你又来做什么?还带了个讨厌的人。”
十七小巧的鼻尖动了动,秀气的眉蹙了起来,语声清脆动听,道:“早就说了,你们男人是泥做的骨肉,闻起来浊臭不堪,不可以靠近女孩子的闺房,赶快走远一些!”
她说着这么不客气的话,眸子却仍是清凌凌的,神色也稚气的很,一点也不盛气凌人,只让人觉得十分可爱,又娇气的要命。
孙剑连连摆手,道:“玉奴姑娘,这你可就误会我了,我都好久不吃肉了,许是香川吃过,我跟他一起来身上才沾了味道。”
说罢,赶紧站的离律香川远了一点,以示划清界限,然后眼巴巴的看着绿眸美人。
十七:“…………”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她就是看见孙剑吃兔子,背后寒毛直竖,越想越气,忍不住捉弄他一番,长期这么吃素迟早吃出问题来。
本来打算整治孙剑几天,就告知他不必再委屈自己,一把一把的啃菜叶子了,可他偏偏又踩了一个雷,把律香川带来了这里。
“玉奴姑娘,还请息怒,是在下不知道姑娘的规矩,犯了忌讳,不关孙兄的事。”
律香川微微一笑,在大块头的孙剑衬托下,他实在是玉树临风,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那一种阴柔之美,说道:“在下律香川。”
十七庆幸小蝶夜里吓得睡不着,这会儿正在午睡,估计还要再等一会才会醒过来。
她忽的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十分动人,浓绿色的眸子弯起来,映出一点潋滟的水光,昳丽的眉眼有一种脆弱的、惊心动魄的美感,让人很想俯身去亲吻她的唇,又很想残酷的把美人摧毁。
律香川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看着十七的眼神也变了,变得像蛇一样的湿黏。
他的外表是十分温和、十分友好的,是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可他的内心却充满了暴虐、嗜血的因子,他的骨子里头是得不到满足而变态、而疯狂的征服欲与占有欲。
这样极致的美丽,天真的眼神……比小蝶更能让他心动,如果其他人的爱是放手或者拥有,那么律香川的爱就是掌控和摧毁。
在男人为尊的江湖上,掌控和摧毁一个单纯、柔弱的女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可就在下一刻,律香川的一切计划都被打破了,这变化让他措手不及,怒不可遏。
绿眸美人惊讶的“咦”了一声,干净的眸子睁大了,道:“原来你就是律香川呀?我听我的夫君说起过你,你们还是同僚呢。”
有一件事,十七的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蝶妖的美丽,可以令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心荡神驰,失魂落魄,倘若见到这样一个绝色美人,竟已属于了别人,就是修养再好的男人也要嫉妒的彻夜不眠,恨的咬牙切齿。
果然,律香川的脸色一下子扭曲了,又强行逼迫自己恢复成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
他捏着折扇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脸上平静,心中却暴怒不已,有一种被人抢先一步夺取了所有物的恨意,好不容易忍下怒气。
律香川看了一眼一旁的孙剑。
孙剑一点都不伤心,都不难过,反而另辟蹊径,询问道:“你夫君是谁?也和你一样,生的这么美丽柔弱么,能不能叫我见一见,我想把你们一起养起来,看着好看。”
律香川:“…………”
蠢货。
他假笑了一下,这笑容仍旧温和,却像是一个纸糊成的笑脸面具,道:“不知是哪一位英雄,竟可以得到玉奴姑娘的垂青?”
十七开心的笑了,道:“不告诉你。”
你就去猜吧,日夜抓心挠肝,辗转反侧的去猜,让嫉妒先去折磨你,让猜疑和愤怒先去折磨你,等到了寿宴的那一天,所拥有的权利、地位、名声和财富……当一切都离你而去的时候,才是真正摧毁你的那一刻。